“哦,学过一点也不奇怪。”晓芃不在意地说。

碧娅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但是以她在法国居留多年的经验,索锁刚刚在更衣间里那句条件反射似的“没关系”,不像是学过一点点的…

索锁敏感地觉察到童碧娅和章晓芃应该是在留意她的。但是她当作没有注意到这

tang个,就像这里根本没有这两个人似的。她开始是有点分心。刚才那位法国女人特地过来跟她攀谈。她很友好,她也不好冷若冰霜。其实也不过是无意当中说了句话,她没意识到那是用法语讲的。法国女人来跟她说,她以为她是可以跟她用法语聊聊天的呢…她笑着摇头说自己也只是会谢谢你好对不起,跟她的中文程度相当。

她连英文都已经生疏了,何况法语?

但是法国女人看起来还是很喜欢跟她聊天的。

她有一对浪漫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极白的皮肤,像牛奶,而头发是好看的栗色。

她不自觉地跟她说话就很温和,等她心满意足地走开,才觉得自己对陌生人有点过于和气了——她最近好像对陌生人开始变和气了。这感觉不太好。而且最糟糕的是,她也不太清楚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也许是因为总大半天、大半天地呆在医院?

老吴的病友和家属们都是挺可爱的人。病房里大家想着法子互相鼓励着的气氛,也会冲淡些隔不久就有人离世的悲凉…

她慢跑着,看看手腕上的运动手表。她调快些速度,再把搁在架子上的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手机屏,点了那个微信的标志。老吴跟大禹新学会玩微信,正在兴头上,硬是要她也注册一个账号,说是让她和大禹不用天天过去看他、给他陪床,他每隔一段时间发一条朋友圈信息让他们知道平安就行。

他们捣鼓这个的时候被李亚鑫医生遇到,还说了他们几句,在病房里,仪器这么多,该关机的时候就要关机,省得引起干扰,会出人命的。

医生说起生死来总是不像普通人那么多忌讳。不过那间病房里都是危重病人,听在谁耳朵里都有点心惊。

她就想这李医生怎么能受病人爱戴的…一定是看在他有如华佗转世的那高明医术上的。可是在她看来,这李医生就跟患了“嘴癌”一样的,说话专拣难听的说…从那天搭他的顺风车回家,他们天天在病房里相遇,都没有再直接说过话。

李亚鑫看她好像当她是空气一样。

索锁翻着老吴发的图片和说明——真是受不了他,一条消息几十个字,也能错字连篇。她要是能从屏上抠出这几个错字扔了也好…还是个拍照狂魔,就连邻床病友造型独特的紫砂杯子也拿来拍几张…

“喂?”索锁看着看着图片,忽然就有电话进来,她下意识的就接听了。“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天已经黑了,那边的时差和这边有一个小时,天应该更黑了吧。

但他并没立即出声。

“彭因坦?”索锁叫了一声。

她刚想也许是彭因坦无意当中拨了她的电话,就听那边很大声地说了句“快点祝贺我”。她愣了下,说:“发什么神经呢你。”

“祝贺我呀,我今天拿奖了。”彭因坦在那边笑着说的,“挺大的一个奖。”

“你?”索锁问。

听起来他是很高兴的。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奖,能让他高兴成这样。而且他身边还有人在笑,也许正在庆祝。

“你在干什么?卖苦力?”彭因坦问。

“没事儿我就挂了。”索锁想的这是国际长途。但再一想彭因坦可不像她还要在乎这点电话费的。只是她没心情跟他聊天。“再见。”

她说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彭因坦和他高高兴兴的声音就被阻隔在了那边。

她看看自己的跑步距离。今天是第一天练习,主要目的在恢复,不能太猛,就把跑步机速度又调了下,开始慢慢走着。

她拿毛巾擦着汗。

手机嘟嘟响,她拿过来打开信息看。

是大禹发来的,说参赛的车已经搞定了,但是要和修任远一起给她再改造下,有的零件要换一换。等弄的差不多了,就让她试试车。

她答应了。

赛车嘛,比拼的不只是车技。能改装出一辆无敌战舰,也是致胜关键。

她闭上眼睛。

无数次地体验着极速带来的刺激和恐惧,死亡的阴影随时在眼前出现,有时甚至就像扇着翅膀的蝴蝶,美丽而妖冶地在鼻尖眉梢起舞,看得见、摸得着…

【第三章·完】

第四章 孤单的心 (一)

【第四章·孤单的心】

·

大禹的电话通知来的很匆忙也恰逢其时,索锁刚好跟赶上护士交·班,可以跟当值护士。

换班的王护士长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小姐,平时一贯严肃,可是看到索锁总难得的露出笑脸来。一屋子人都说小锁人缘儿真好,连护士小姐们都能被征服…索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估摸着不是她人缘儿好,就她这张不怎么会笑的脸,难得的是这里护士们都喜欢吃她做的小点心桎。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拿来贿赂护士的。只不过有一天,她烤的小曲奇饼分给邻床的病人和家属,赶上护士查房,大家互相客气了下。那天剩下的一小盒曲奇饼后来就被护士拿走了。

王护士长后来有天值夜班吃了几片剩下的曲奇饼,顺口问了一句那是在哪里买的,于是索锁就又出名了…老吴非常得意。他逮住机会就说“我闺女厉害吧”…时间久了,索锁都有种错觉,自己真跟老吴有那么点儿亲密关系潼。

李亚鑫每次听见老吴这么说,眼皮都不抬,当然也不揭穿。索锁却觉得他是从那长长密密的睫毛下,露出一点点眼光来,扫了她一下的。

恐怕他是想这事儿上她在撒谎,真是个不值得相信的人。

她想有机会的话应该解释一下。又觉得跟李亚鑫单单解释这个,真是没事找事,就不要去惹他更厌烦了。巧的是隔天她在护士站跟几位护士因为老吴的事正在说话,遇到李亚鑫过来。王护士长邀请他尝一尝索锁做的马蹄酥,他看都没看就冷淡拒绝了。

要不是已经修炼的百毒不侵,她估计当时脸都得成了大红布了。

李亚鑫一走,王护士长都不好意思了,她就笑笑说,我是不该跟你们聊天聊太久啦…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李亚鑫是把她当成只在夜里才敢出来行动的灰耗子了。

他这么想没有什么错。她的生活确实是这样的。起码有一部分是这样的。

李亚鑫连在跟裴教授一起见她时,都只是维持表面的礼貌。

裴教授出于关心来看看妻子拜托的病人。

她真是应付的艰难啊…

还好这样的日子马上就可以结束了。裴教授过来看过病历之后说手术很成功,恢复的也不错。下周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李亚鑫在裴教授说到手术成功的时候,看得出来脸色稍霁。对他自己的医术,他还是很自负的。

索锁不反感他这样的表现。

对她来说,李亚鑫医术高明是个好事。在这个前提下,他跟她摆的那些臭脸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她对任何为她抱不平的人都对此事一笑置之…

王护士长说让她提前走好了,今天她值班,可以帮她多盯一眼吴建国。

索锁走的时候还问王护士长,喜欢吃什么点心。

王护士长还没回答,一旁的小李护士说:“小锁,提拉米苏你会做吧?芝士蛋糕你拿手吧?上回的马芬蛋糕也很好吃啊…都可以都可以。”

“嗯。”索锁这就算是答应了。

这些东西顶多就算是麻烦一点,又不难。

她走开之后听到王护士长在训小李…她心想还从来没有人叫她“小锁”,其实也听不出来到底是小锁,还是小索…但是听着是觉得很舒服。

大禹约她的时间是五点半,她四点从医院出来。修车厂在北区汽车城附近,她从南区往那边赶,要跨整个市区,怎么也得一个半小时才能到。没想到今天路上没堵车,刚刚五点就到了修车厂。

大禹受雇的这家修车厂是汽车城里规模最大的,就是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门口挂个牌子就是“631”,这和门牌号码数字一致。说起来,只要是跟车沾点儿边儿的人,提631修理厂大概没有不知道的。631的老板不止经营这家汽修厂,还有二手车行,还代理了两个大牌车在Q市及附近几个城市的经销,在这行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631是不是他最赚钱的生意不知道,不过他是从一个破旧的汽车修理厂的普通修车工人起家的,这个厂子他是不会扔下的。

大禹是个犯起混来谁的话都不听的,对他的老板还是挺服气的。

“就在厂子里弄?老板知道了呢?”索锁因为到的早了,在631对面的一家酒吧里要了杯差点遭老板白眼的苏打水等来大禹。

这问题她早问过大禹,大禹都说没事儿。

但是她有点不放心。

还有修任远。自从上次他给大禹提供了那辆小绵羊,她对他的信任就有点儿打折扣。但是修任远是大禹的哥们儿,她没有把疑问放大些告诉大禹。修任远这人,她还得再观察下。

“在后面仓库。别的地方也藏不住嘛。不过老板知道了也没事。他自己也玩儿这手。”大禹压低声音。

索锁问他要不要来一杯,他摇头说不用。酒吧老板给他倒了杯清水送过来,说:“他小子敢在厂区这一块儿喝酒,岑

tang四儿能捏出他蛋黄子来。”

“净扯淡。”大禹拿了桌上的湿毛巾就朝老板丢过去。“老吴没事吧?晚上我过去。”

“挺好的。”索锁看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半。

“李医生今天过去了?”大禹问。

“嗯。”索锁应着。

“…那李医生是古里古怪的。不过他看我们恐怕也都是古怪人。管他呢,只要他给老吴治好了病就行。”大禹说完让索锁稍等,他打了个电话。挂电话之后就说:“行了,咱俩这就过去吧。今天老板在厂子里和俩朋友玩儿了会儿车,好像打赌了吧,老板输了,请大家伙儿晚上喝酒。这会儿都去了。老修刚说他不去不行,让咱俩先看看车的。他过去点个卯就回来,当面聊聊的。”

“好。”索锁喝口水,刚要站起来,酒吧老板过来送了两杯酒,指了指索锁座位对角线的方向,说那边请的。

索锁看了眼那边,说:“都没注意还有人。”

“刚进来不久。”老板笑着,看看大禹皱起来的眉头,忙安抚:“得了,还不是这嫚儿漂亮啊?你要不准人家看,那以后有的架打了。”

这酒吧里大白天的因为人少,所以灯就只开了吧台这边的几盏,实在是昏暗的很。那边阴影里是坐着几个人,到底是几个,索锁都没看清楚。不过从大禹的脸色来看,他应该是认得他们的。于是她小声问:“什么人?”

“你别搭理。我们走。”大禹说着就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就拉住了索锁的手。

大禹虽然有时候也跟索锁半真半假地搂搂肩膀,这么拉手还是头一回。索锁都觉得意外。她皱了下眉,看大禹脸沉的什么似的,就忍下暂没吭声。

她单手掏钱去,大禹把钱早放在吧台上了。她跟老板说声谢谢,由着大禹拉她往外走。

不过没走几步,她就觉得不太对了,因为那几个人——现在看清楚是三个人——也站起来了。大禹拉住她手明显用了些力气。她又皱眉,但还是没出声问。大禹就回头低声跟她说:“等会儿要是有事,你就先走。我应付他们。”

索锁这时候倒微微笑了笑,说:“能有什么事儿啊。”

她语气淡的很。酒吧阴暗的环境里,一点点微光映着她的脸。因为最近劳累,显得脸色不太好,不过眼睛里那沉静和坚毅,实在是太让人心头一震。

大禹简直要亲她一下了。不过他可不敢真这么办,而且他现在确实紧张。这几个人不好惹。不晓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按说他们老大鲁一虎跟他的老板岑志强是很不对付的,来这儿是犯忌讳的事…他也担心是冲着他来的,反而会牵累到索锁。

果不其然他们要往外走,这三个人就好像是无意之间地堵住了酒吧门口。有两个是背对这边的,脸对脸点着烟,只有一个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脚在地砖上划着笔画。

“麻烦让一让。”大禹沉着气说。

索锁没吭声,打量着这个人。他看起来很斯文,衬衫都干净的很,还带着黑框眼镜。如果不是这副架势,就是个坐在办公室的白领…这人忽然就抬头,也不理大禹,盯了她。

索锁眉头都没皱下,回望了他。

她眼神非常清澈,眸子像两颗墨玉珠般的黑而亮,看着人的时候,就不由自主会有种摄人心魄的光彩。

果然这个人盯了她几秒,嘴角露出一丝笑来,一伸手就过来抓住索锁手腕子往自己身边一带,问:“这嫚儿是你的?”

第四章 孤单的心 (二)

索锁是没想到他这么放肆而且身手这么快,大禹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敢在岑四哥的地盘上肆无忌惮。这双方对阵失了先机,突然就被动起来了。

不过这人拉了索锁过来,就也没有怎么样,目的应该是牵制大禹,让他别轻举妄动,说:“你别乱来,我也就不动她。”

今天也是巧了,在这碰见你——你前天跟南山鱼市的赵璞去要过账是吗?”

“是。”大禹回答淌。

索锁吸了口凉气,想抽手,当然是抽不动的。她一抬眼,这人冷冰冰的眼神里似乎有种玩味的意思,就皱了眉,说:“赵璞欠了吴建国货款有三万七。没算他利息就要他本金,已经很够意思了,怎么,他这点都不想还?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耍上流氓了?”

“嫚儿嘴挺厉害的。不知道换个地方让你动嘴,你还是不是这么厉害?”这人听了,笑起来。这话里的意思可深可浅,他一说出口,索锁还没怎着,大禹就一句“王八蛋让你嘴贱”回身就拎起来一把椅子。不过对方另外两个人也反应很快,上来就把他给拿住了椋。

“大禹。”索锁轻声叫了他,抬眼一看他。大禹气的额头上青筋直露,被她这么一叫,无奈先忍下。索锁就说:“这位先生,您到底想怎么着?”

“钱不是不还,不过也别逼的太紧。”这人见索锁完全不被激怒,眼里玩味的意思就更深了。

索锁嘴角一牵,问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林。林海涛。”林海涛说。

“原来不姓赵啊,出这个头做什么?”索锁语气轻飘飘地问道,似是调侃林海涛,根本不拿他当回事。但她是压着心头的一点震惊的。林海涛的名字她听过。

林海涛哑然失笑,低低身靠近索锁一点,说:“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多管闲事?”

“恐怕是无利不起早。林先生,管闲事之前先弄弄清楚状况。吴建国现在医院里躺着,医药费都没有。赵璞他好意思欺负一个病人,那这钱他就不用着急还。请你转告赵璞——吴建国和他是生意来往不错,可也是拿他当信得过的生意上的朋友——这个时候都不清偿债务,从今往后,赵璞在这行里,我看谁还敢跟他来往。这话你记好了,一字不落转告给他。”索锁轻声说着,抬腕子看看时间,“林先生,我们还有事。您要是没别的要紧事,我们就先走了。”

“我说你嘴厉害,还真厉害。”林海涛仍然紧攥着索锁的手腕子不放,“你回头也问问你这朋友,要账是怎么要的。出来混的,迟早要还。这句不假。盗亦有道,也是不假。做事么,有进有退,不要太狠。今天没想找你们的麻烦,就是巧了遇上,就先说两句。南山是我的地方,再敢在我的地方上随便动人,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索锁没出声,使劲儿一瞅手腕子,林海涛果然一松手。

她刚要往外走,林海涛突然又拦了她。

她眉陡然一皱。

林海涛微笑着问:“那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他眉眼间细细密密全是笑意,干净漂亮的脸上一点儿邪气没有。

索锁盯了他一会儿,说:“索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