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已经听的出来有点儿不耐烦了。索锁给他收起来手机的时候,从他包里找着手帕。但是没有…她忽然想起来,摸摸自己的口袋。

彭因坦边走边看着她忙活。他的包被她抱在怀里显得有些大。而且他包里装着些随身的物件,加起来也是有点儿沉的…她忽然从她的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他。他接了一看,是一条男士手帕。

“这谁的?”彭因坦拿过来,看了看,问道。

“谁知道那个小狗的。”索锁说。

彭因坦笑出来,问:“你一直带身上?”他才想起来这是他借给索锁的。没见她还,他也没有放心上。这种小东西,他怎么会记得呢。不过叠的整整齐齐的,握在手里还这么柔软…他将手帕按在额头上。

他们仍然是要回到急诊那边去见医生的。这一路走,索锁就不住地看彭因坦。

彭因坦就问:“我脸上有花啊?”

索锁不吭声。在电梯口扶了他一把,彭因坦低头看看她轻轻碰到他上臂的手,说:“哎哟,这下可真是赚了,受伤也是有好…”

他话刚说到这儿就打住了,因为索锁握着他上臂的手用了力气。

他以为索锁是恼恨他说笑过分,不想他看索锁时,索锁根本就没在意他——他们刚经过急诊室出口,从他们身边被接连推进去两名伤员…空气里有血腥味,药水味都遮不住。忙碌的急救人员把人交给医护之后,站在原地急喘。

有人小声问怎么了。

他们摇摇头,说可能不行了。已经停止呼吸有十分钟了,不知道医生能不能救回来。

是怎么伤的呢?

哦,是坠楼…

彭因坦皱眉。他抬手遮了下索锁的眼睛,带着她转身往诊室走。索锁的脚步不是很灵活,一副被吓着的样子。他不说什么,到了诊室门口说你在这等我好了,别乱走。他进去时又看了她一眼,她坐在长椅上乖乖的…但是忽然间手就又在口袋里摸着,神经质似的要找到什么。

彭因坦想既然是受到惊吓了,大概是要抽支烟镇定的。

这倒也不那么招人烦。

他先进去找医生。医生和他说了老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要怎么治疗、下面恢复期要注意些什么…左手小臂被安上了夹板,又缠上绷带。

医生抬着他手臂左看右看确定自己技术发挥的完美,又坐下来给他开了药,嘱咐说:“头两个星期尤其注意不要乱动。有问题马上回医院来。你伤的不重,顶多俩礼拜就可以拆夹板。不过你要是不好好养着,就很难说了…挺晚的了,去拿了药赶紧回去休息吧。”

彭因坦微笑着说谢谢,跟医生道别出来,要去交钱拿药,不见索锁在门口等着他。

他身上分文没有,只能找她。

还好索锁并没有走远。

他一转弯就看到她了——在走廊的尽头,对着楼梯间的位置。发现了他,她马上就往这边走。近了,彭因坦才看到她脸上还湿着。看样子是去洗了把脸。这样脸就更苍白,眼睛更黑,水汪汪的。

第四章 孤单的心 (十)

彭因坦把手里的单子提起来给索锁看,说:“去拿几样药就可以走了。”

索锁点头,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吧。”

彭因坦看了眼对面的药房,说:“好。”

好在不远。而且他觉得索锁这会儿想一个人呆着。索锁把他的包交给他,拿了单据转身就走,他跟着走了两步才站下,找了个能一直看到她的地方坐下来等着…他翻了手机出来。

未接来电里除了他母亲和隔一阵子就会出现一次的父亲的办公室和秘书的,还有童碧娅的。隐藏号码也有,还占了多数。

他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这些电话号码就上下翻飞,流火似的在眼前舞着摹。

等图像静止下来,他挑了其中一个,点了下…

索锁拿了药回来,看到彭因坦在打电话,她隔了段距离就想站下。彭因坦却站起来,示意她这就一起走。

“…不用特意来看我。真不是因为那个…”彭因坦声音低沉,也听不出情绪。

出去后索锁示意他上车。

回去自然还是她开车。

彭因坦不一会儿就把电话给挂了。挂断电话后就沉默了。索锁趁着红灯的工夫,从一侧的储物盒里拿了瓶水出来拧开递给彭因坦,说:“先喝点水…等下你想吃点儿什么?我看了,这些药得马上开始吃。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空着肚子吃药不好…”

彭因坦没说话。

水瓶在他右手里掂着,可没有要喝的意思。好像他连索锁刚刚说的话都没在听。索锁看出他情绪不好,就不出声打扰他了…反正从医院到彭因坦的住处,只有三分钟的路程。绿灯一亮,她加速驶出去。

这车轻快的像是在沙漠中前进的灵蛇,无声无息而又美丽夺目。

彭因坦再接电话,却显不出情绪来,甚至语气中还带着笑意:“哎,方叔叔,您好…是的我现在外面…您转告我父亲,我一切都好…没问题的,现在就是跟女朋友在一起呢…”

索锁转头看了看彭因坦——他脸上是一点笑意都没有的。发现她看他,他嘴唇一翘——她把车速放慢,寻找着眼熟的院落。因为只来过一回,还是迷迷糊糊地差点儿在路边睡着了的时候,她得小心辨认。

“那行,我挂了,她找不到路了…是啊,傻乎乎的,来了好多回了,永远记不住我的门牌号…哈哈,是的…再见,方叔叔。”彭因坦挂了电话,弹了下索锁的额角,“就这,停车。”

索锁把车停了,跟他一起下车。

彭因坦把车门一关,看着她皱眉道:“我不是让你开车回去吗?你跟我下车干嘛?”

索锁拎了彭因坦的包和药,说:“上去吧。我给你做点热的吃。”

“不用了。”彭因坦说着,要把包接过来。索锁站在他面前没动,“你甭这么伺候我。我不是因为你才受伤的。是打架打的,活该,知道了?”

索锁沉默片刻,判断着彭因坦说这话的真实性。

彭因坦这会儿情绪恶劣,她看得出来。

但索锁没有把包给他,说:“我送你上去。”

彭因坦看了她一会儿。索锁也是很执拗的。他就没再多费口舌拒绝。

索锁跟他在他身后,谁都没说话。

彭因坦进门什么都没说就上楼了。索锁就给他把东西放好,站在楼下好一会儿都没见彭因坦下来。

她想也许彭因坦的意思就是——不是非要送他上来吗,送上来也该滚蛋了…她也确实该走。但她还是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她先取了鸡蛋出来,又拿了新鲜香菇和青菜。打开冷藏区看看有新鲜的肉馅儿,也取了出来。

把粥煮上,她开始做蛋卷儿。橱柜里有酱瓜,冰箱里有胡萝卜和青椒,她又做了个凉菜放在桌子上。

她也不知道彭因坦会不会吃。不过他晚上确实没吃什么东西。总归该在他想找东西吃的时候,能找到一两样吧…

她做饭速度很快,彭因坦就是洗了个澡下来,她已经把他的夜宵都预备好了。

彭因坦看到她还在这里似乎也并不是很意外。

“嗯,你可以吃了。”索锁解下围裙来。已经十一点了,她是赶不上过去练车的了,姥姥还在家等她呢。

要是在以往,太晚回去还不打电话告诉姥姥,姥姥也许就打她的手机询问了。今天晚上竟然没有…她还是应该快点走。这么晚了,还在一个单身男人家里,就算是毫无瓜葛,也是不合适的。

她再看看厨房和餐厅,确定每样东西都收拾好了,而且食物也都在该在的地方。

“你快点吃啊,一会儿就凉了。”索锁出来说。

彭因坦换了家居服,但没穿拖鞋。裤子有点长,他一走动,就踩了裤脚。

索锁看他随意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象牙白色的毛衣灰色的长裤,头发没吹干,湿漉漉的…好像洗了个澡人都缩小了一圈儿…手

tang臂还是那样子,不知道他这澡是怎么洗的。

她庆幸还好只是左手,不然他更不方便。

“帮我接个电话。”彭因坦说着,手机递过来。

索锁愣了下,接过来一看屏幕上的来电,又是隐藏号码。她皱了下眉,把手机还给彭因坦,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我可不…”

彭因坦连手机带她的手一起抓过来。

索锁看着他脸色难看地接了电话,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就开口道:“爸爸,都这么晚了,您怎么有空打给我?”

索锁本来想挣开的,但是彭因坦是用他伤了的左手握着她的手的,她没有用力。

彭因坦这么恶劣的情绪和直冲的口吻,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她抬头看着他,这时候的彭因坦可不是个可爱温和的男生…她禁不住皱眉。

彭因坦说话间,看到她的表情。

“…太晚了不太方便…您也不给我留点儿隐私啊,我有朋友在这里…小锁,跟爸爸打个招呼…”彭因坦把手机扣在胸口。

索锁吃了一惊。但想到刚刚在车上,彭因坦随口就编造说跟女朋友在一起的话来,那是什么叔叔,这是父亲,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她双唇紧闭。

彭因坦又示意她。

她沉默着表示不赞同,并且这回她指了指彭因坦的手,让他松手。

彭因坦反而把她拉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开口打个招呼,随便你提条件”,然后不等索锁答应,手机就贴在了索锁耳边。

索锁没听到听筒里有声音。她直直地瞪着彭因坦。彭因坦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沉默中隐含的爆发力,让她觉得沉重。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说:“您好…伯父您好。”

对方是个浑厚低沉的男声。这嗓音与彭因坦非常相似。

索锁就想他或许跟彭因坦是一模一样的高大健壮、英俊潇洒的,只是年长一些。

她只听到对方温和地说“你好”,手机瞬间便被彭因坦拿开了。

“爸爸,挺晚了,我们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爸爸晚安。”彭因坦飞快地挂断电话,手机被他扔在了沙发上。

然后他站在那里喘了口气,似乎要把胸中郁结了很久的东西都给挤出去。

索锁这时候轻轻抽了手出来。她看彭因坦额头上一层汗,说:“我走了。”

彭因坦看了她,点点头。

“刚谢谢你。”他说。

索锁低了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身打扮踩在彭因坦这丝质地毯上,可够邋遢的…她说:“不客气。反正也不是无条件帮你的。”

彭因坦笑了笑。

索锁看他笑的样子,轻声说:“干嘛要骗他呢…明明不是真的…”

“别教训我。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这也没你的事了,走。”他说。

索锁也算见识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虽然他之前也不算给她好脸色,好歹多数时候,风度还是有的。

她说:“好。我明天…”

彭因坦低着头看着他又响起来的手机,皱起眉来,说:“你明天不用来…喂,妈妈。”

索锁去换鞋子。她想快点离开这里。

彭因坦低声和他母亲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就沉默下来。

索锁听到他笑着说:“是呀,是这样的…您打过来是问我跟他怎么说的?不是?妈…您不也就想知道今儿晚上睡这里的到底是不是碧娅嘛?不是,当然不是…什么样的人?”

彭因坦已经踱步到了索锁身后。索锁要开门,他一把按住了门锁。

第四章 孤单的心 (十一)

索锁背对着他,但能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说:“穷,坏,邋遢,奸诈,贪财,还喝酒,也抽烟…吸毒嘛,暂时还没发现…小锁,你吸毒吗?”

彭因坦低了低身子,转脸看着索锁。

索锁平静地看着他。

彭因坦微笑,说:“不,我不是成心气您…要什么样的人做女朋友,我说了算。我不嫌弃她,谁嫌弃都没有用…有什么可关心的?再说他关心的是我嘛?”

索锁手腕一沉,想开门走人,彭因坦仍然紧按着门锁。他好像把怒气都转移到了这道门和索锁身上摹。

索锁索性回过身来,放弃了和他这么沉默地对抗。

彭因坦说:“真关心我,是不是该问的是我受没受伤?妈妈,我就揍了习战辉能怎么样?多大点儿事儿?我们是三岁孩子么,干一架要叫家长?就不能让我们像男人那样解决问题?他当不知道不就行了么?我也不信会因为这点儿事,习战辉也搞的家里大人们都来兴师问罪…他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可我就得被我爸爸这么关心?对,他是没问…没问我就推不出来他什么意思了?是您不熟悉我爸,还是我不熟悉我爸?才”

彭因坦的声音很克制。

索锁却觉得他好像是在重演干架的那一幕…她低头看着彭因坦的光脚。他白皙的脚趾在她漆黑的靴子边,白的刺目。

她屏住呼吸。

彭因坦根本没在意索锁在做什么,他的精神都放在了电话上。

“…既然这样,我明确告诉您,您也可以转告我爸——既然有什么事他宁可通过您来跟我沟通——碧娅已经离婚了,我跟她交往不算是介入人家婚姻;就是没离婚,我想要她,也照追不误。我本来没想怎么着,这下,我还就真得想想我是不是要再和碧娅在一起呢…我愿意交什么样的女朋友,绝对是我的自由,我不想也没必要考虑其他人的看法…我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也不希望你们干涉我的感情…我没靠过他,他也甭拿这个吓唬我。我早不归他管了。”

彭因坦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听筒里的声音始终不高。看得出来在电话那端的彭因坦的母亲是非常冷静克制的女人。

所以索锁就只能听到是有人在说话,但完全听不到是在说什么。

“对不起,妈妈。在我这个问题上,我没法儿尊重他的意见。您要是跟他统一战线,很抱歉我也不能听从您的意见。就这样吧,妈妈。晚安。”

彭因坦挂断电话。

索锁这个时候才回过身来,看着他。

她一声不吭,眼睛黑沉沉的。

彭因坦被她看的有些火大。

他本来今天火气就很大。

索锁轻声问:“那我可以走了吧?”

彭因坦松开手,仍然青着脸。索锁看到他嘴唇发干,想到他一晚上都没喝过水,就说:“吃的在桌上…你该喝点水。”

彭因坦不理睬她。他说了这半天话,加上嘴巴确实干了,先去餐厅倒水喝。但他去餐厅里一看桌面上的东西,就是刹那之间,他的脸色就变的更差。他抬手一挥,盘子里金黄色的蛋卷儿飞了出去,连手机都砸在了玻璃窗上。厨房地上一片狼藉。

索锁还没走,站在那里恰好看到这一幕。

“在我家里,别让我看见这个。”彭因坦抽了餐巾擦着手。语气里有种阴狠的劲儿。他回身出来,看着站在门厅里的索锁,说:“出去时候锁好门。”

索锁没立即走。

彭因坦看到,问:“还不走,在等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条件随我开嘛?”索锁冷静开口问道,“我的条件就是我欠你的债,一笔勾销。今天我出去这个门,就不来了。”

彭因坦站下。

索锁看到他背直着,好像被木板撑住似的平而硬实。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绝对不是个好的选择,但是并不是他一个人有脾气。

“彭因坦你说的没错,我很坏。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坏。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有教养的人不会对别人的劳动成果肆意践踏。”她说。

“你现在又充什么正人君子教训我?你做东西给人吃不是为了钱嘛?要是给的够多,不做饭做别的是不是也能商量?你做好了,我钱付给你了,怎么处置是我的事。”彭因坦弯身从包里抽出一把卡片和钞票,对着索锁就扔了过来。“这是你今天额外付出的报酬。以后不来也随便你。”

索锁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都不动。彭因坦看着她脸由红转白。

他以为她会转身走掉,或者继续对他破口大骂。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特别希望她撒泼打滚儿似的跟他来一场恶斗。不过她可没有。

她反而微笑了。

她往前走了走,走到那些钞票和卡片中间,将那些洒在地毯上的花花绿绿的钞票捡了起来,一张张理好,拿在手里。好像要让他看清楚,她特意把钱朝着他举高些,然后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捻了

tang纸钞数了数,拎着其中一端敲了敲手心,在钞票发出的脆响中她笑微微地对彭因坦抛了个媚眼儿,说:“彭先生出手这么大方,我不接着是我不对了。您说的对,给钱我什么都干。没错啊,只要给的够多,要我干什么,也好商量…这几张卡的密码是多少?不如您大方的彻底点儿,我再赚一笔?”

彭因坦还没有说话,索锁就把钞票叠起来放在了口袋里,卡片却扔在地上,还用脚踢开。

彭因坦的脸色她看到了,可是她根本没在乎。

但是她这不在乎的样子,让彭因坦胸口刚刚压下去的怒气又顶了上来。

他几步就走了过来。

索锁抬手就推了他一把。

他纹丝不动,索锁却差点儿倒回去。

“干嘛,打架上瘾了?”索锁脸上也冰冻着。

彭因坦死盯着她,她真以为彭因坦说不定就一拳头对着她揍过来了…她嘴角一弯,讥诮地笑了笑,说:“彭因坦你可真幼稚。一把年纪还跟父母撒娇…”

她话没说完,彭因坦低了头。

他身上带着湿润的香气,她还能辨认出来是他用的古龙水的同款香。很淡,但是清新宜人。这只是香气的特征,彭因坦的嘴唇裹住她的…他的吻和他的人同时逼过来,逼的她要落荒而逃…她知道这不是亲吻,而是他怒气之下的宣泄。

他唇齿有力地将她制住,手臂也不管是是不是受了伤,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不放。

索锁在反抗无效之后,忽然就放弃了抵挡。

彭因坦的亲吻技巧实在是好,而他柔润的唇舌,像是有魔力似的,让一种温柔而舒畅的感觉,从一点扩散到全身…她的手抓着他身上的毛衣,渐渐握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固定在身前…

索锁的反应出乎彭因坦意料。他停下来,看着她喘息不定。

她水汪汪的眼睛在他身前的阴影中仍清晰可辨别,就这么一刹那,他忽然就像被定住了似的。

“彭因坦。”索锁低声。

她的额头也低下去,向他一倾身,额头就贴在他胸前。

“嗯。”彭因坦应声。他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但是身上有一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