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挺想跟她们一起走进去的。不过现在恐怕是不行。

估摸着索锁和姥姥该进屋了,他打了索锁的手机。索锁好一会儿才接。像是刚刚经过长途跋涉,她气息有点不定。

“吃过药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彭因坦说。

索锁没有应声。但她的确是在听的。

“要我翻墙进去陪你吗?可以不被姥姥发现的。”彭因坦又说。

索锁听到他这话时候的表情,他都能想的出来——其实她有时候真是正经的很,太正经了…他挺喜欢她摆出正经的样子来的。虽然这样的时候总是让他恨的牙痒。

“胡说。”索锁低声说。

彭因坦无声地笑了笑,说:“那我走了。真不要?”

“等等。”听筒里索锁的声音像是她人就在他面前。

彭因坦望着院子里隐约的灯光,“嗯?”

“回去慢点开车。”索锁说。

彭因坦笑出来,说:“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呢。知道了,到了给你电话…哦,对了,忘了跟你说。我有礼物送给你,明天早上让人给你送上门。你明天开着手机,我要打电话打不通不行。”

他说完不等索锁再说什么就收了线…

索锁把手机放在台子上,去洗过手,打开冰箱看看都有什么食材,适合做明天的早饭。

彭因坦说有礼物送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她合上冰箱门,额头抵在门边。

心跳还是不怎么规律,但是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只是身上有些酸软,真像是长途跋涉良久,总要停下来歇一歇的…她看看表,去姥姥房间敲敲门。

“姥姥,到时间了。我给您点眼药水。”她说。

姥姥在里面应声,她进来,看姥姥睡衣换了一半,过来帮姥姥系扣子。扶姥姥上·床坐好,她拿了眼药水给姥姥上药。姥姥的眼睛恢复状况很不错,索锁给她滴眼药水还是小心翼翼的。滴着眼药水时,听到厨房里手机在响,索锁没动,姥姥听见了,让她快点去接。

“不着急。”索锁拿着棉纱给姥姥擦了擦眼角。“大概是彭因坦到家了。”

她说完了,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忙趁着收药瓶的工夫转开了身,却听到姥姥说:“嗯,小彭妥当。真是他打来的,我也放心了…去吧。”

索锁回头看看姥姥。

姥姥闭上眼睛靠在床头。

索锁出来时就想,姥姥今晚并没有说多少话…她回厨房拿了手机上楼去,翻了来电显示,发现电话不是彭因坦打来的。

她最近都不接陌生号码来电,是刻意想要避开会令她不愉快的人和事的缘故。但是这个号码,她犹豫了下,还是拨了回去。

响了到第三声,对方接了电话。只轻轻的一声“喂”,索锁就立即把电话给挂断了。她站在楼梯拐角处,室内的光线就只有从窗子里进来的那一点月光。楼下落地钟的钟摆有节奏地响着,此时听起来像有千军万马经过她的面前…

手机又响,她拿起来看看,这才是彭因坦的电话。

她接起来,就听到彭因坦问她:“想不想吃红丝绒蛋糕?晓芃拿过来一个。”

索锁说:“不要了。”

“好吧。我硬要给你送过去,你又担心我别有用心了。”彭因坦声音低些,也许是避开了其他人。

索锁听着他的声音,隔一会儿才说:“我要去睡了。”

“记得吃药。要是明天早上还不好,我陪你去医院看医生。”彭因坦说。

“没那么严重的。”

tang索锁当然听得出来彭因坦担心。什么红丝绒蛋糕那么矜贵…他其实是想陪在她身边。“彭因坦…”

“嗯?”彭因坦当然不傻,她犹犹豫豫的声音让他不安,“怎么了?”

“谢谢你。”索锁说完,趁着彭因坦没反应过来,挂了电话。她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她听着钟摆滴滴答答,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大概过了一刻钟,手机屏亮起,她这次没有犹豫,接通了电话…

章晓芃把酒打开,看看彭因坦还站在阳台上,却没有再继续打电话了,就过去敲了敲玻璃窗。彭因坦果然是站在那儿发呆呢,她敲了两次窗子,他才回了下头。

“干嘛傻站在外面?不冷吗?”晓芃裹着披肩出来。她长裙曳地,披肩一裹,长发飘飘,风情万种的。

彭因坦只穿了衬衫,倒不觉得冷,见晓芃缩着肩膀,微笑着揽过她一起进屋来。发现晓芃已经把酒开了醒着,问道:“还没喝够?”

晓芃喝过酒来的。她酒量还是有一点的,但这么喝下去,今天看样子是打算醉一醉的。

彭因坦尽管心情不错,也没忽略了表妹,边倒酒边问:“怎么义方没陪你?”

晓芃在桌边一坐,说:“他哪儿顾得上陪我啊。”

彭因坦嗅了嗅酒香,说:“他这阵子是忙一些。”

“再忙,订婚结婚都是两个人的事,总是我一个人在操心,到底算怎么回事儿呢?”晓芃喝了一大口酒。

彭因坦喝酒,不出声。晓芃又不满意他什么都不说,抬脚自桌下踢了他一脚。

“迁怒于我也无济于事。”彭因坦知道晓芃的脾气。她绝不是不肯付出的女孩子。这里面恐怕另有缘故。正式订婚的日子就在眼前,原本章家对这桩婚事就都不十分赞成,只是出于尊重晓芃的选择才最终认可巩义方。晓芃好强,越是如此,越是事事想要完美,样样尽心操办,未免紧张些。这个时候巩义方有点不周到,她必然敏感。彭因坦跟晓芃是一起长大的,了解她,就说:“只是个仪式。没有又怎样?你跟义方日子还长。”

晓芃出了会儿神,说:“我也不是太看重这些…跟你说也不明白。”

彭因坦笑笑,不以为意。

晓芃把酒喝光,趁彭因坦给她倒酒,拿了刀将红丝绒蛋糕切开,语气淡淡的,说:“会带索锁来订婚宴吗?姥爷姥姥都来。”

彭因坦刚刚举杯,杯沿碰在嘴唇上,停住了。

晓芃低垂眼帘,说:“我觉得义方心里有人。也许是他最近喜欢上什么人了,也许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的一个人。”

“别胡思乱想。”彭因坦说。

晓芃听了,笑笑,说:“你见过我说没根据的话么?”

“如果是真的,你想怎么样?”彭因坦问。晓芃不是矫情的女孩子,感情上也从不拖泥带水。但越是这样,他反而有些担心。“要跟义方谈一谈么?”

“如果他回答说是呢?”晓芃盯着面前这块蛋糕。

彭因坦沉默。以晓芃的性格,义方回答说是,就回不了头了。

“我怕他说是。”晓芃趴到桌上,闭上眼睛。“我会狠不下心来离开他的…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爱他。如果说得清楚为什么…可能也不叫爱了。”

彭因坦听着晓芃的声音低下去了,她最后几个字已经说的很含糊。他把酒杯放下,过来把晓芃抱起来先放到沙发上躺好。

他刚给晓芃盖上毯子,巩义方的电话就打来了。他没有接晓芃的电话。不一会儿,巩义方就拨电话找他了。

“在我这里。”彭因坦说。还是听得出来,巩义方平静的声音里也有一丝难得一见的焦灼。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十)

“她还好?”巩义方沉默片刻,问道。

彭因坦看看沉睡的晓芃,说:“陪我喝了两杯酒,刚刚去睡了。”

“那好。麻烦你照顾她。”巩义方顿了顿,问:“你没有喝多吧?”

“我像喝多的样子吗?放心吧。我照顾晓芃。”彭因坦说。

“谢谢你。”巩义方说。

“应该的。怎么突然跟我这么客气了?”彭因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你们没事吧?屋”

“没什么。我本来想跟晓芃谈一谈。这几天我都没跟她好好通电话。”巩义方说。

彭因坦说:“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你就说。”

“好。早点休息吧。晚安。”巩义方说。

彭因坦放下手机,坐在沙发边上,看晓芃睡的沉了,发出轻轻的鼾声…这个丫头睡眠一向好极了,偶尔还会打鼾。

他忍不住笑,摸摸晓芃的额头,确定她安然无恙。

“胆子倭瓜那么大,也有诚惶诚恐的时候。”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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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正在给窗台上的墨兰浇水,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喊了索锁一声。正在厨房里准备早点的索锁答应着从厨房跑出去——她跑的很快,姥姥看到她的身影掠过客厅门口,像是飞燕擦过天空…姥姥微笑,听到索锁开门,外头有说话声。她慢慢走出来,手里叠着毛巾,去擦走廊上那盆兰花叶子。

索锁望着门口几位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她当然听清楚他们告诉她的,是彭因坦先生让他们送货上门,安装可视对讲机、电子门锁还有监控系统。

她吸了口凉气,心想难怪彭因坦嘱咐她今天要在家里,而且安排人一大早就上门了。这可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大概看出她面有难色,领头的年轻人说:“我们人手配的很足,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完成了。不耽误您的时间。”

索锁回头看看姥姥,显然姥姥还没明白过来这是要做什么呢…她跟他们说请等一下,我需要找彭先生确认一下。

“不会有错的。”年轻人微笑着说。

“锁锁,请客人进来先坐会儿。外面冷。”姥姥说。

索锁就请他们里面做,他们却坚决不肯。她只好快些进去,手机在厨房里,已经在响了。索锁本想自己打电话过去,是会把彭因坦从睡梦中叫醒的,不想看到打来的电话正是他的,一接通就是他刚刚醒来那懒洋洋的声音,说:“早啊,收到礼物没有?”

笑吟吟的。

“我老早就醒了,等着你来跟我发火呢。没想到等好一会儿还不打,我就先打给你吧。”彭因坦清了清喉咙。

“这礼物我收了。不过等工程造价出来,我把钱给你。”索锁说。她也早就想把家里的门禁升级,只是苦于资金周转不灵。

“不用。”彭因坦说。

“…”索锁顿住,预感到彭因坦有好话要说了。

“我琢磨着,像前天晚上你忘了锁门的事儿搞不好还会出。要再有人轻而易举就进了院门,可没我这么笨的,等着被警察带走。这也太不安全了。”彭因坦说。

索锁哼了一声。

彭因坦接着问她:“怎么你喉咙听起来比昨天要哑?”

“忙着呢。先挂了,等会儿再说。”索锁把电话挂断,出去找安装的师傅们商量怎么才能把这些设备安排的更合理了。

工程并不算复杂,而且显然彭因坦效率非常高,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基于他对这个小院建筑群的了解,线路设计的很合理。索锁只在一两处细节上提出了调整意见。她与师傅们估摸了下大约需要耗费的时间,等他们开始准备开工,她回到屋内继续准备早点,顺便又打电话推迟了原本定在上午的约会。

姥姥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把蒸好的冰糖梨子先给姥姥盛了一碗,才说:“…早点装上也好。我不在家的时候,也能放心您一个人…姥姥,下午我出去一趟,要见个人。”

姥姥说好,问是谁,“怎么看你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索锁转身去把蒸鸡蛋羹也端出来,说:“我…妈妈。”

她听见勺子碰在碗沿的轻响,知道自己说的话大概吓到了老太太…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吓到。

她以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词不会从她嘴里吐出来了的。

彭因坦被索锁挂了电话,从床上一跃而起,冲进浴室里,就听见手机响了,他出来接了就笑道:“这么快就忙完了?”

“坦坦,你在等谁的电话呢?”听筒里的声音却不是索锁,而是他母亲。

彭因坦笑着问:“妈妈您怎这么早?”

“晓芃订婚宴就在这几天,北京的雾霾又严重了。姥爷和姥姥说索性先过去玩两天。他们要自己安排行程,不要我们管

tang。”钟裕彤说。

彭因坦答应,说晚点给姥爷打电话。

“刚刚是在等谁的电话?”钟裕彤说完正事儿,开始盘问儿子。“还说我怎么这么早,你才是早呢。难得!”

彭因坦笑着跟母亲闲闲聊了几句,借口说要洗澡准备上班,忙忙地挂了电话去洗澡了。

晓芃敲门来跟他说自己先走时,他还是微笑着的。晓芃见他涂了半张脸的泡沫,仍然遮不住笑容,也笑了。

“什么事儿,一大早高兴成这样?”她问。

“好事儿。”彭因坦看她脸色青白、双眼浮肿,就说:“你快点做下补救,姥爷到了看见你这样子,该问你话了。”

晓芃摆摆手,只说自己要马上走,似乎也没有留神听到他话里的意思,“义方来接我,我们一起吃早饭。”

彭因坦也摆摆手,等她走了出去,才想到自己原先还要劝一下晓芃的,不过既然没说,也不妨再等等。

他刮好了脸,看看镜子里自己这张干净的脸,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彭因坦式”笑脸来。

索锁下了出租车,门童说欢迎光临皇冠假日酒店。

她进了门,站下,看着假日酒店这黄水晶般璀璨的大堂,径自朝电梯走去。

穿过大堂时,她能感受到一路走去许多目光会聚在她身上——她出来并没有特地换衣服。不过,皮衣是刚刚清洗过的,牛仔裤才穿了两天,靴子她出门前擦过了…虽然她的样子看上去和这高级酒店内奢华文雅的气氛十分不搭调,却也不觉得自己是辱没了这地界儿——但是电梯里的其他客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电梯员客气地请她进去,另外几位客人中有人看看她,躲开些,也有人岿然不动。

索锁并不在意。她说了声3楼。电梯到达,她最先出去。

皇冠假日酒店的三楼是咖啡厅和西餐厅。索锁并没有来过这里,却也很容易就找到了咖啡厅。

上午十点,咖啡厅里冷清的很。

侍应生殷勤询问,她扫了一眼咖啡厅内,说我是应约而来。

侍应生忙问:“小姐您贵姓。”

“免贵姓索。索锁。或许有位施云晚施小姐订了座位。”索锁说。虽然这个时间订座是多此一举,但这位施小姐是一定会定位子的…她一向细致。

“施小姐嘛…并没有以施小姐名义定位子,倒是有位严太太定位子,招待索小姐——索小姐您请。”侍应生道。

索锁嘴角一沉。

是的,施小姐如今是严太太了…

索锁坐下来,没有点饮品。

沙发柔软且高大,坐在这样的沙发里,她显得格外娇小,仿佛被花瓣儿包裹的花蕊一般…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看出去,海面碧蓝,平静无波。

她的心情,也平静无波。

“锁锁。”有人在她身旁轻声叫着她,她便转过脸去——站在她旁边的是位娇小玲珑的中年女子,剪裁合体的精致套装、长长的开司米披肩、手臂上挽着马蹄包、银粉色珍珠镶钻首饰和手指上鸽蛋大的钻戒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是十足贵妇人…她略欠了欠身,没有开口叫人。

她紧闭的双唇像是利刃,挥出来扎了施云晚的心一下。

施云晚也坐了下来,说:“抱歉我有点事情,下来晚了些…喝什么,锁锁?还是咖啡吗?”

“不。清水足够。谢谢。”锁锁回答。

施云晚对侍应生说来一杯红茶。

索锁听着她只说了红茶,没有细细问明这里的茶到底是查尔斯王子红茶还是锡兰红茶亦或是希高地红茶,这么笼统地点饮品,似不是她的习惯,或者说明,此时她并没有心情喝茶…索锁嘴角牵了牵,露出一丝笑来。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十一)

施云晚目不转睛地盯着索锁呢,这一丝笑转瞬即逝,却被她捕捉到。

很冷的笑。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只是很冷…这冷淡是她意料当中的,她并不以为忤。

索锁也知道施云晚在看着自己。她默默地等着她开口,既然见面是她坚持要见的。

施云晚看着索锁——她瘦了。不像她印象中的女儿了。

她印象中的锁锁那鹅蛋脸是带一点点婴儿肥的…是的那时候的锁锁才二十岁的年纪,贪吃贪睡,理应有一点婴儿肥。而且锁锁没有心眼儿,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轿。

锁锁从小没吃过苦,连手帕都不曾洗过一条。索锁念书好,也不曾打过工。她缺钱的时候会打电话给她,撒着娇说妈妈我没钱了…这样的时候极少,因为她父亲极疼爱女儿,从来不肯委屈着她。倒是她觉得孩子不该那么惯着,不让索健林给锁锁金钱上太大的自由度。锁锁喜欢的东西往往价格昂贵,花超了额度的时候常常也有。这个可爱的孩子,就会马上跟他们坦白。当然是想要什么,马上都会被满足…

施云晚发觉自己是在疯狂地从索锁脸上找着“锁锁”睚。

连她身上曾经有过的毛病,她都觉得珍贵,甚至可爱…那是跟她血脉相连的女儿,不是眼前这个陌生的瘦弱的却又倔强的女子。

施云晚看着索锁放在桌上放松地扣在一处的双手——细细的手指,也不像是从前那样白嫩到指节都不明显…像是做惯粗活的手。粗糙,有力,强硬。

索锁的双手和她的人一样坦然。

她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显得不自在,也没有哪一处在躲避谁的目光。

“锁锁,看看妈妈好吗?”施云晚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反而是发了颤。

索锁果然转过脸来,看向施云晚。

她黑白分明的眼,宣纸上点了浓墨似的,湿润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