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能拿你如何,不过你再靠过来,我的鼻子可受不了你身上的香味。”

“咦?不好间吗,我记得你曾夸过这个味道的呀。”

“夏天已经过去好久,早不需丅要你来薰蛟子了。”

“你、你,你又拿我寻开心,哼,“

“呵呵。”

“你今天,好像特别高兴?”

“嗯?有吗。”

“当然有了,你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把窗子打开。”

“我要做……了“

“什么?”

“不,没什么。”

齐宅

“呜呜呜……’

“夫人、夫人莫要哭了,当心伤到眼睛。”

“她、她到河北去了,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连说都没同我说一声,就这么走了,送都不让我送她,呜呜”“,

“不是留了信给夫人你吗,我想王妃也是怕你不舍,才会瞒着你。何况她又不是一去不回来,等王爷带兵打仗回来,她也就回来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走呢,在长安城等不是一样的吗?”

“夫人不知,王妃是定要走,不但要走,还要快快地走,若是走的迟了,便难走掉了。”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便不懂吧!夫人喝了这碗热汤,睡一会儿,醒过来我再扶你到花园走走。”

贞观十三年,十二月初,吐谷浑国王诺葛钵到长安朝见“天可汗,“太宗将弘化公主下嫁吐谷浑国王诺葛钵为妻。

十二月中,以侍中扬师道为中书令,原中书令房玄龄卸任,乃任尚书左仆shè,加太子少师,官居二品。

二十一日,太史令博弈卒,年八十五岁,博弈生年,以反佛倡道为光精通阴阳术数,为太史令大策,同国子诸多学士交好,得其终年,多为人所痛,太史令一职空。

隋朝以后,相州迁至安阳县,治在安阳,领八县之地,隶属河北西路。

正月,第一场雪。

院子并不大,独一条长廊修的曲折,通幽之处,连并着一间四四方方的书房,外面飘着雪,朝南的窗根却半开着,隐约流出里面的交谈声。

“也就是说,贞观年初,皇上刚刚即位时,曾与东突厥的烦利可汗盟和于便桥之上,突厥军才从唐撤走。

“没错。”

“唔,想不到我朝如今势大当国,也曾有避战之时。”

“哼,何谓避战?那时圣上方才继位,国家未安,百丅姓未富,怎堪战害,戎人进犯,至便桥北,距长安仅有二十余里,圣上心怀天下,感忧苍生,是故一面派兵结阵于京后,壮声威,慑敌军,令其骇战,一面又不惜以金帛换取戎人退兵。”

“诶?我曾看过史料,上说皇上当时与东突盟和之时,只带了六人前去便河,隔一桥而对万军,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吗,临面突厥大军,圣上就是敢只带了申国公、梁国公他们六人去盟和,此番气魄,当世几人敢比论!”

,”,英雄生逢时,无人出其右。”

伴随着一声低叹,南窗被人从里轻推开,露出窗前一人,游乐绾,朱钗头,缥裳褐裘,蓝带紫衫,素齿明眉,一手扶窗,一手抚着日渐隆起的腹肚,仰头望着天上雪落,映白了额头。

这幅神态,落入旁人眼中,无端成了画景,美则美,只是仿若落雪,来的遥远,去的无踪。

孙雷低下头,将手中书册卷好,微微躬身,不亢不卑道:

“今日就讲到这里,窗外风寒,王妃还请入屋歇息,属下先行告退。”

“你去吧!明日还是这个时候,我们再来说说而今突厥的两分之势。”

“是“

将书卷纸笔夹在腋下,孙雷转身退出去,开门之时,冲进来一道莽撞的人影,避之不及,他只得伸手相扶。

“主子、主呀!”

差点被门槛绊倒在地,平卉惊慌失措地抓住对面的人影,才免得跌倒,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见着人是谁,霎时红透了一张脸。

“孙、孙、孙典军。”

孙雷看了对方一眼,认出这是王妃身边那名笨手笨脚的女侍,点了下头,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抽回,从她身侧绕过去,走入雪中。

平卉急忙转过身,就这么面红耳赤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一声轻笑从屋里传出。

“人都走没了,还看什么,不快进来,把门关上。”

“哦、哦“,平卉手忙脚乱地把门关上,拍拍肩膀头上的雪花,整理了一下衣物,不好意思地走进屋中。

“主子,老夫人让奴婢过来与您说,下雪了,外面路滑,您晌午用膳就不要来回走了,就在书房里,待会儿让人给您送来,啊!您怎么开着窗子,外头这么冷,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遗玉扭头,看着气鼓鼓地侍女冲过来,轻巧地转过身,走回到书桌边上,看她利索地将窗子关了个严实,未免她再唠叨自己,坐下便开。道:

“京城三年才有一场雪,难得见着,我想看一看。”

“那也不能就立在窗户跟前啊,您若着凉了,老夫人肯定要怪奴婢们”,平卉小声道,“姐姐就会骂我。”

“我身体好得很,哪那么容易就着凉。”遗玉挑挑眉毛,看她在炉子里添好了炭,过来帮忙研墨,便选了毛笔,自己铺起纸张,等墨的工夫,不禁又喜欢地去摸一摸隆起的肚皮,这是她这些日子来,最常做的一个动作。

说来也怪,她怀着身子,从长安到安阳,住了两个月,别说是生病水土不服,就连孕吐都只是偶尔有一回,那还是在自己多吃了几口的情况下。

这尚未出世的孩子安静的很,五个月了,除去李泰离京那一日,就没闹过她一回。

“画完这一张,您就去躺着,等下用膳时奴婢再喊您起来。”

“好。”

身为一个孕妇,遗玉很有自觉,只在李泰走那一日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一日,第二天起便照常度日,该吃吃,该喝喝,午休、点心、补品一样不落,省心听话的让卢氏都自叹弗如。

平卉研好了墨,便撑着桌子探头去看她画画,只道纸上描的,好像是木械,王妃画了好多天,修修改改,都未成型,仅有一个大概的样子,到底瞧不出是什么。

“咚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一下一下很有节奏,遗玉刚起抬头,平卉已经跳起来去开门,口中喜声道:

“是银霄,银霄回来了,王爷肯定捎信来了!”

第295章前有险阻

一场雪,下到黄昏才停,外面天色暗了,屋里的炭火烧的暖烘烘的,遗玉盖着厚厚的羊绒毯子睡在长榻上,踏脚上蹲着长途跋涉飞回来正在补眠的银霄。

遗玉从长安迁往河北,到了安阳,银霄提前被人送到都督府,按说它应该是觅偶回来,可身边却没见半只鸟影,语言不通,问不明白,遗玉就只当它是飞了几个月没找到伴,带出了都督府,搬到李泰在安阳的别院居住。正好派它当了信差,一来是它要找李泰更加方便,二来免得冬天在外飞的鸽子被人捕去,当成伙食。

门外一声响,好睡了一觉的遗玉醒过来,一睁眼先是望见全是新木的房梁,刚动动身子,就听见制止声。

“躺着,别急着起,天冷,刚睡醒是要再躺一下。”

遗玉扭头,便见卢氏提着一只食盒走进来,放在茶桌上,取着里面的小菜和汤盅,平卉关好了门,上前来帮忙。

银霄自觉地从火炉边上站起来,挪了地方,咕哝一声,把脑袋往胸前一埋,继续蹲着。

“娘,外面路滑,您怎么自己过来了?”

卢氏在火炉边坐下靠手,道:“下午闲着没事,就给你煮了甜汤,趁热给你送过来。”

遗玉探长手过去拉了拉她衣角,“娘真好。”

卢氏把手暖热乎了,便起身扶她坐起来,口中道:“晌午王爷来信了?”

“嗯,”提到李泰,遗玉脸上不觉就多了些神来。

李泰的书信写的很短,只是用词平淡地询问她在安阳是否住的舒服,身体是否安好,并且回复了她头一封信上的问题,将行军途中的大概遭遇简单描述了一下。

遗玉自认在军事上是个门外汉,不可能帮他出谋划策,但还是固执地请了都督府上的典军孙雷,每日给她讲解一些西北的历史还有当今的形势。

即便不能陪伴,也要清楚明白他置身于怎样的环境当中。

然而知道的越多,就越清楚远征的不易,担忧也就越浓。

从长安到高昌,必须经过莫贺延碛,这是西域有名的死亡戈壁,可以说,唐军在面临高昌和突厥之前,首先要面对的大敌,便是这块一望无际的大沙摸。

倘若没有老道的将领,没有坚定的军心,还没有抵达高昌,大军就会被生存条件恶劣的莫贺延碛消耗掉。

想必高昌王麴文泰就是存有这种以逸待劳的想法,又有西突厥反唐的一派支持,才会对朝廷有恃无恐,羞辱来使,一反先前躬亲,掉头把矛头对淮大唐,做了变脸小人。

“可惜殿下同二哥不在一处扎营,不然就能一起捎信回来了。”

“犯不着这样,娘知道你二哥平安就好,切莫要再给魏王添麻烦。”

“嗯。”

卢氏从平卉手中递过汤碗,试了试温,才送到遗玉手中,满足地看她小口小口地拿勺子舀着喝,目光滑落到她腹部,小心地伸出手,轻轻在上头摸了摸,感觉到掌心处血脉隐隐约约的跳动,一下子便笑眯了眼,兀自冲着女儿的肚子念道:“乖孙儿,真是听话,知道你娘辛苦,就从不闹人,你就这么乖乖的,等以后生下来,外祖母亲手给你绣好多的漂亮衣裳穿。”

遗玉“噗哧”一声笑出来,将空碗递给平卉,撅着嘴对卢氏道:“娘,这孩子没出来,您就这么惯着,等日后长大了那还了得,别到时养成了纨绔子弟,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乱说,”卢氏瞪她一眼,将她身上毯子拉上,仔细将外孙遮好,“娘小时候就没惯着你吗,也没见你长大以后有什么使强霸道的性子。”

遗玉是知道自己现在卢氏眼里地位不如肚子里那个,虽有点儿吃味,但自己何尝不是将肚子里的孩子当成是宝贝,这几个月循规蹈矩地养胎,承受着一天一天变沉的身子,都是为了让这孩子能够顺顺利利的降临世上。

不做母亲,便不知母亲的辛苦,头三个月还不显什么,这五六个月大的时候,才是考验刚刚开始。

站得久了,坐的久了都会腰酸,肚子鼓起来,如厕都成了麻烦,有时候半夜睡得正好,就会胸闷,一夜断断续续醒上个好几次,都是常有的事。

吃的多,睡得好,人自然就开始长胖,她脸圆了整整一圈,偶尔早晨醒来还会浮肿,对镜自照,话像是另外一二个人,全然没有一丝美态,这是女人无法不在意的一点,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李泰不在身边是一件好事。

这些都只是身体上的负担,更难为的是,她稍微有一点情绪波动,念道李泰不在身边陪伴,就会想哭鼻子掉眼泪,偏偏怕伤着孩子,不能大哭不能大笑。

见她跑神,卢氏叫她回魂,“想什么呢?”

遗玉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突然伸手搂住卢氏的脖子,又一次重复道:“娘,您真好。”

李泰不在,她尚且有丫鬟服侍,娘亲陪伴,思及当年卢氏流落在外,带着两个幼子,温饱不济,必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一路从艰辛中硬挺过来。

母亲,真是一个沉重而又坚强的称谓。

卢氏不明白她好好地发什么感慨,只当她是在撒娇,笑着拍起她后背哄了哄。

军营大帐众军将领其在,各居一座,围合成议,上首乃是此番征讨高昌的主帅侯君集,牛进达、薛万钧在方,左手一张独席,李泰在座,阿生就立在他身后,手中抱着李泰的佩剑,腰挎弯刀,做校尉装束。

“再往前行,便是莫贺延碛,那里是沙地,干燥缺水,荒无人烟,容易迷途,我们将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断水、断粮!要想走过去,不花上几个厅的功夫,不损兵折将,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作为西北军的统领,侯君集最是清楚他们将要面临的是怎样严酷的考验,在座的不乏他麾下的旧部,然而这番警告并非是说给他们听的。

“你们若是怕死的,趁早给我待在后头,同军需一起前行,好歹是能多活几条命,莫要到时候拖后腿,再怪本帅不讲情面!”

说到这里,侯君集环扫了一圈在座众将,突然偏头对着左手边的李泰问道:“王爷既担督军之职,不妨就随军需后行吧。”

帐中三十余人,纷纷将目光转向李泰,有几个微微皱了眉头,就不知是不满皇上派了一个从未打过仗的皇子来督军,还是不满侯君集暗中贬落。

李泰仿佛没听出侯君集是在有意讥讽,思索片刻,竟然点头道:“也好,请大帅派一路兵与本王同行。”

侯君集有些意外他这反映,搓了搓唇上的胡须,看他一眼,便从帅椅上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码好的符令,肃正了脸色,洪声施令且:“契苾何力!”

“末将在!”

“你熟悉沙路,又曾两穿沙海,本帅命你带五千兵马做先锋开路,务必要率先杀到碛口!”

“末将尊令!”

突厥亲唐一部的大将契苾何力曾经参与过征吐谷浑之战,得娶唐临洮公主,身为皇室宗亲,为圣上所器重,此番远征,他带来近万兵士,早便自请开路,今日得令,受之如命。

“牛进达!”

“末将在!”

数道令下,似乎是故意为之,到了最后,侯君集才指派了与李泰同行的军部。

值得玩味的是,拨到了李泰麾下的,除了李泰本身遣调来的河北道军队,其余的,不是没有经验的新军,便是托了家门关系被安插到这一趟军旅中,坐等混个军功的闲人。

各路大军在戈壁前会和,总兵力逾过十五万,被意思着分到了两万杂牌军,李泰仿佛不知好赖,照单全收。

这种态度,更让一些老将对他不以为然,只是面上不动声色罢了。

散会后,李泰直接带着阿生同河北道几名统军回到他的营帐中。

“王爷,大帅这不是摆明了在小看咱们吗,同军需一起行进,命是能多活几条,可等到咱们赶过去,怕是高昌小国已经被灭掉,还有什么功劳可享。”

这说话的大汉名叫方刚,年近四十,生的黑头土脸,样子像个庄稼人,实地里,是曾经亲身参与过贞观四年灭东突一战的将领,可惜得胜之后,由于开罪了上面的人,功劳不显,打了二十几年的仗,却只做到一外府统军的位直。

李泰只瞥了他一眼,接过阿生递来的汗巾擦了手,“人找到了吗?”

阿生笑着应道,“找到了,最迟今晚就能赶过来。”

李泰点头,拾手指了面前几个人,对他吩咐道:“等人来就带他们去见。”

“是,”阿生犹豫了一下,弯腰道:“主子,要派人去请二公子吗?”

“嗯。”

这一屋里,除了李泰和阿生,其他人都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王爷要他们见谁,面面相觑,但就是心直口快的方刚,也没有多问。

他们此时所想的,无不是将要面对的大沙漠。

莫贺延碛,传闻中的死亡沙漠。

第296章军中来人

军队到达沙海的前一夜,全军休整,方圆十余里驻扎的营帐中,除却巡逻的士兵之外,也只有个别将领尚未睡下。

卢俊跟在阿生身后,穿过一座座营帐,越往西边走,帐篷越见稀少。

他此时心情算得上糟糕,这趟远征,他是一门心思要带军立功,可是下午正在操练新兵的时候,却收到帅令,将他分到李泰麾下,说是要让他们随同军需一道,押后进入大漠。

同军需一起行进,那等穿过戈壁,赶到高昌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李管事,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卢俊傍晚才骑马从华阴府军的营地赶到主营附近,在营外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一名校尉带他入营去见阿生。

“都尉稍安勿躁,就在前面。”

说这话,又往前走了数十丈远,拐了个弯,阿生便停在一座两人把守的营帐外,帐布外头印着油光,一吸气就是一股子柴火饭菜味。

卢俊瞪眼一看,这不是伙房妈?

“不是要带我去见王爷吗?”

“嘘,”阿生把手比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一看无人,才拉开门帘,不管卢俊愿不愿意,就将他推了进去。

大军行进有一段时日,走走停停,这日日要用的伙房可不算干净,脏盘子脏碗,腥巴巴的案板屠刀,挂着未干的血丝,摆得到处都是,随脚一踩,就是一片烂菜叶子。

卢俊随便打量几眼里面情况,便皱着眉头将目光移到帐中其他几道人影身上,除了他之外,里面另有七八个人在。

这几个比卢俊来的早得人,有两个是随意寻了地方坐着的,其他人似乎嫌弃这里不干净,都站立着,大家通穿着轻便的戎衣,皆是统军的样式,只除了坐着的两个当中一人,身上穿着一件灰不拉几的斗篷,冒兜扣在头上,靠着一张脏兮兮的酒案,背对着门的方向,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做什么,边上站得几个正一脸古怪的盯着他,见到卢俊进来,才换了人看。

“嘿,又来了一个,这小子眼生,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跟着哪位将军?”

方刚是个自来熟,见到阿生领了卢俊进来,便站起身,热络地打了招呼,这问的,可不是你从哪里来、归谁管,而是说你曾跟谁打过仗。

卢俊同直爽的人很对胃口,脸色缓和下来,见屋里人都看着他,便挺直了身,很是内行的回话道:

“我叫卢念安,曾在牛将军部下,参过松州一战。”

“啊,”方刚伸手一指他,面上一副“我认得你”的表情,“你就是、就是那个、那个,谁来着,啧——”

他口吃的当,边上已经有人代他答了话,是个面色稍显文气,比起统军更像是师爷的中年男人:

“据说松州一战,当时有一校尉生擒了吐蕃朝南大都护扎普耶,就是小兄弟你吧?”

方刚一脑门,“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说这话,他还走上前,一巴掌拍到卢俊肩上,揽着他肩膀,热络道:

“你小子行啊,回头可要好好跟我说说,你们那会儿是怎么把人给弄出来的。”

卢俊心里有些高兴,笑呵呵地摸了摸头,比起人一见他首先说是魏王内兄、或是怀国公后人,他更喜欢人们从别处认出来他。

“这位大哥贵姓?”

“贵什么贵,糟命一条罢了,我叫方刚,刚才认出来你的这家伙叫褚英,别看他长得文弱,这小子在沙场上,可是有名的活阎王,十丈远外一杆枪,就能把人从马上扎下来,打个对穿,半条命都不留,非得死透了才罢手。我们两个年长于你,让你喊一声大哥不亏。”

卢俊拱手,“方大哥,褚大哥。”

“哈哈,好说好说。”方刚一乐,又狠狠拍了他两巴掌。

褚英面露善意,笑着回揖,“卢兄弟。”

阿生在一旁笑吟吟地等着他们认识罢,才咳嗽两声,引起众人注意。

“人都到齐了,今晚这里没有半个外人,有不认识的,日后下去你们再交往,我们先来说正事。”

方刚放开卢俊,连连点头,“就是,人到了就赶紧说正事,王爷将我们聚到这里,不是说有人要让我们见,这人——该不会就是这叫花子吧?”

他一脸怀疑地将手指向帐中一角,卢俊顺着他手指看去,正是那个身穿斗篷的人影,他好奇地侧移了两步,离油灯近了,看清楚这人的侧脸,当下明了,为什么方刚会称他是叫花子。

这人生得胡子拉碴,脸上乌一块青一块,不知是被人打的,还是沾上去的脏污,两只手上捧着一只油烘的整鸡,啃得只剩下半拉肋翅,还馋嗞嗞地掰着骨头,卢俊进门时听见他窸窸窣窣在干什么,闹了半天原来是在啃骨头。

这是哪里寻来的乞丐?

“呵呵,方统军这回眼拙了,这位可不是叫花子,”阿生随手捡起一旁柜子上搁的酒壶,晃了晃,走上前,递给那油头黑脸的怪人,扭头冲不明所以的几人道:

“此次想要顺利穿过沙海,全要靠他。”

众人一愣,随即便吵吵开。

“什么?!”

“这大半夜的,就别开玩笑了,要一个叫花子带路,我们是要去高昌,他别再把我们领到高句丽去了。”

一边是怀疑,而另一边则是高兴。

“哈哈,我就知道王爷不会甘愿跟着军需押后,这不是请了人给咱们带路嘛,没准咱们还能冲到先锋前头去呢!”

“要我说也是,沙海这么大,不找个带路的,要走到哪年哪月去,半路上怕就得给饿死,还是王爷有先见之明,一早寻了领路的。”

听这话,卢俊一下子又兴奋起来,两只眼睛冒着神光,来回在那“乞丐”同阿生身上打转。

可惜下一刻,阿生便戳破他们的“美梦”。

“不,咱们还是同军需一道,等先锋和大军前进之后,再押后前行。”

“啊……”方刚失望地垮下脸来。

见到众人眼中扫兴,阿生并不去安慰,很是淡定地拍了拍那“乞丐”的肩膀,弯下腰,凑到他耳边道:

“都交给你了,主子不想……”

那乞丐吮完最后一块鸡翅膀,将吃完的鸡骨头规规矩矩地搁到盘子里,抹了下油光闪闪的胡子,震着嗓子浑笑了两声。

“没问题,谁让我倒霉又欠他一回呢。”

他慢腾腾地站起身,仰头灌了一口酒,转过头面向疑色重重的众人,满是污痕的脸上,一双眼睛明的发亮。

“我说,你们几个,不想在御敌之前死在沙堆里的,以后在我面前最好是先带上耳朵。”

正月过去,春日迎来,整个冬天,也就只下了一场小雪。

安阳的气候,比长安略显干燥,常常是一整个月都不见下一场雨。

春日回暖的很快,等到遗玉的肚子又圆了一圈的时候,裘衣皮早已收进柜子里,换上了质料轻软的丝绸。

“突厥汗国不同于我们唐制,它所下部落相互联盟,自成一体,比如说敕乐一部,葛逻禄一部,前隋时,大约四十年前,突厥汗国西部领土部落的贵族射匮自立为可汗,突厥自此东西两分。上次说到贞观年初,圣上同东突盟和,争取到休养生息之时,待到贞观四年,派军攻灭东突,此后,西突日渐势强,皇上便支持当中一部——”

“启禀王妃,县令夫人求见。”

孙雷正讲到重点处,门外突然传进来下人的禀报声,他停下讲述,皱起眉头,回身看向书桌后正在记录的遗玉。

平卉放下砚头,不满地嘀咕一声,“真是的,怎么又来了。”

遗玉笔未停,记完了最后两句,才放下笔,呼出一口气,对孙雷点点头:

“今天就到这儿吧,有劳孙典军跑一趟,平卉,先送孙典军,再去看看有什么事。”

“是。”

平卉冲遗玉矮了下身,便低着头引孙雷出去。

人走后,遗玉才放松身体,伸手按到后腰上揉了揉,嘴上苦笑,快有七个月,这肚子是一天比一天涨起来,侧着看,就像是一口锅罩在上头。

这才坐了多大会儿,就受不了了,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王妃,您要回榻上躺一会儿吗?”

门外侍应的小丫鬟探头,见遗玉扶着桌子站起来,连忙扯着另一个跑进去搀扶。

“不,我走两圈,你们不用扶。”

肚子里这小东西,安静是安静,可是同孩子他爹一样,不喜欢让人碰,连带着她这个当娘的,走路被人扶上一下,都要发脾气,踹上一脚。

头一回发现它有这动静,可是喜坏了喜欢摸她肚子的卢氏,可动得多了,难免变成遗玉遭罪受,卢氏心疼女儿,便消停下来,没再故意惹这小东西的别扭。

来回在屋里的空当走了几圈,身上舒服了些,但就这几步路,额头便有冒汗的迹象,遗玉摸摸这里,摸摸那里,遍身寻不到帕子,边上两个小丫鬟见着不敢吭,她正有些搓火的时候,平霞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主子,主子,平彤姐姐伤着头,被人抬回来了。”

第297章灾民不是民

整冬只有一场雪,春来无雨,北方连连遭旱,流民失所,为求生,不得不远走他乡,沿途挖菜食草充饥,或经城市,沿街乞讨。

二月间,处在河北最南面的安阳城外,就开始有流民出现。

遗玉深居在宅中安胎,吃住都有专人侍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而并不知外面饥寒,直到平彤因此被波及受伤,抬了回来,才晓得事态严重。

卧房,半昏迷中的平彤平躺在床上,头上的伤处刚被涂药包好,一层层的白纱外隐隐透着血渍,看模样是伤的不轻。

平卉在花厅应付县令夫人,不然看到她姐姐这个样子,不定得怎么掉眼泪。

原本这档子事,卢氏若在,是定不会先传到遗玉那里让她操心,可巧今天卢氏同人到道观求符,没在家里,平霞从外头跑回来,没多想就去寻遗玉做主。

李太医收好了药箱,转头向坐在桌边的遗玉揖手禀报:

“启禀王妃,平彤姑娘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小心不要湿水,静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在李泰的安排下,去年冬天李太医从太医署离任,年镆随同遗玉一起前往河北,眼下就住在偏院里,以备不时。

遗玉点点头,“你先下去写方子吧。”

“是。”

李太医走后,遗玉方将目光从床上的平彤身上收回来,转向一旁罚站似的低头立着的平霞,见她被惊着,不好发脾气,温声道: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平霞不敢藏匿,肿着哭红的眼睛,一五一十道:

“是、是半个多月前,奴婢同平彤姐姐一起带人出去采买,发现街上突然多了好多讨食的花子,在长门街角遇见一对小姊妹。大的刚刚十岁,小的也才有七岁,穿的破破烂烂,干巴巴地瘦弱,讨不到吃的,还被过路的行人踢打,奴婢看了怪可怜的,就——”

说到此处,平霞眼里闪出泪来:

“就想起来当年家乡遭灾,随着村人一同离乡乞讨的日子,也是这么过来的,奴婢央着平彤姐姐,拿钱买了些饼子接济她们,问过之后,才晓得她们也是家乡遭旱,死了爹娘,才一路流亡往南。后来奴婢同平彤姐姐就隔三差五地去看看她们,今天我们就是带了些粥想着送去给她们喝。”

遗玉听到这里,心里有了谱,难怪安阳城会跑来那么多乞丐,要知道这里虽远不如长安繁华,可也是ㄧ座大城,吃喝玩乐只缺后面两样,这方圆几十里的村镇农户,不说衣食无忧,但最基本的温饱还是顾得上的。

原来是北方遇旱,适才会有流民涌入。

“你们是去帮人,那为何平彤会伤着头,她头顶上的伤口一瞧就是被人用硬物打的,你说清楚,这里面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关键,平霞脸上露出愤色:

“还不是城中那些无赖,他们说这些外来的人口乱偷东西,脏了街口,这两天成群结伙地到处拿着棍子往城外撵人,跑得快的,都躲起来了,跑的慢的就要挨上一顿毒打,被他们抓起来送到城外去,小草和小芽年纪还小,这几日被吓得不敢到外面去,就和一群灾民躲到城南河外的破院里,奴婢同平彤姐姐找过去时候,恰好遇上一群来抓人的无赖,平彤姐姐就是护着小花,才被打到头,到最后,人还是被他们抓去。”

遗玉不免责怪,“既然见他们人恶,为何不早报上府中名号,就白白让他们打吗?”

平霞急忙解释:

“您不知道,他们冲进来就抓人打人,根本不听人说话,还吓唬我们要是多管闲事,就一起抓走,奴婢服着平彤姐姐出来,他就晕过去了,还是遇上好心的路人帮着送回来。”

听到这里,遗玉脸沉下来,搁往日,她这堂堂一个王妃的近身丫鬟被一群街头无赖给打了,这是想也不敢想的,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又扯出一群逃难来的农民,让她想要息事宁人都难。

“主子,”平霞见遗玉不说话,咬了咬嘴巴,噗通一声跪下来,苦声道:

“主子,奴婢知道,平彤姐姐会伤着全都要怪奴婢,可是小草小芽那群孩子,要是就这么被他们抓去不管,还不知是死是活,奴婢不会说话,求求主子大仁大量,救救她们。”

这便是世道,有人养的狗在街头被人打死了,那还有人上衙门去告,可流离失所的灾民,就是死在途中,也不会有人给他们申冤,换句话说,从他们背井离乡那一刻起,命便不是命了。

遗玉同情这些灾民,但她想得更深远,听平霞所述,城中的无赖们说是因为外来的人口乱偷东西,脏了街道才抓人赶人,可什么时候这城里的治安,需要靠一群无赖来维护?

可见他们不过是寻个借口,方便行事。

这群无赖显然不是凭空聚集起来的,看模样就知道是有组织有头目的,只是驱赶流民,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值得他们大费周章,甚至还巧立名目。

既起疑心,遗玉当然不会就这么搁着,抬手对平霞道:

“你先起来,去外面叫于通,让他速去请孙典军过来。”

平霞听这话,就知道遗玉不会袖手旁观,心喜之下,便感激地朝着遗玉叩头道:

“谢谢主子,谢谢主子。”

说罢,便拎起裙子,快跑出去。

遗玉端起手边茶杯,往嘴里送了一口,这是她来安阳后新喜欢上的一种金花叶子,据说是城中的大茶楼精挑细捡,又寻了都督府的门路,才特供送到她面前来的。

茶味微微酸甜,正合了孕妇的口味,只是听完了平霞讲述那群灾民的遭遇,再品起这价格不菲的茶叶来,就不那么是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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