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李承乾似乎料到她这般反应,不气不恼,想着来日方长,直起了腰,笑道,“难道姑母没有告诉你,她今天到大明宫是为侍候父皇疾病,短日之内,是不会回府去了。”

遗玉惊骇,听他话,竟是有强行扣留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你就在宫里住上几日吧,等公主回府,本宫再送你回去不迟。”

李承乾说罢,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一拍手,七八名宫娥从门外涌进来,将遗玉围了个圆。

“本宫知你有些小手段,劝你最好别在宫里使用,老老实实地待着,不然本宫不介意把四弟的长女抱进宫里,陪你做个伴。”

威胁,正中了遗玉的软肋,她捏紧了拳头,看着李承乾的渐远的背影,脸上青红交错,一半是屈辱,一半是无奈。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没有李泰的庇护,面对这无可逾越的权势,她什么都不是。

亦是第一次如此明白,李泰为何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第三二一章凯旋

这天晚上,遗玉被扣留在宫中,全然不知宫外的人因为找她闹的人仰马翻。

下午遗玉被接进宫中,到了夜里还不见回来,秦琳就知道要坏事,差人到邻坊的客栈去把孙雷找来,同平卉一起到宫外头去打听,两人在宫门外站了半个时辰,才等到宫中回复,说魏王妃戌时便坐车离开了,根本不在宫里头。

孙雷和平卉扑了个空,想着遗玉许往别处去了,就掉头打算往齐宅去找人,半路上被一凝一华两人追上,拦了下来,如此这般说道,直叫孙雷青了脸,平卉慌了神。

原来一凝一华总在暗处跟着遗玉,下午遗玉坐车进宫去,两人也在后头跟着,无奈宫中戒备森严,两人止于宫门外,不多久,就有人把等在明处的于通和平彤带走,直到天黑,姐妹俩都没见他们出来,更别提遗玉的人影。

如此看来,遗玉分明还在宫中,那宫里的人谎称她已离开,无疑是把人给扣下了。

孙雷几人心急如焚,恨不能拐回去问宫里要人,但皇宫重地,岂是他们能够轻闯的,于是心急火燎地回到公主府去找秦琳商量对策,想请平阳公主出面。

孙雷刚把情况这么一说,秦琳便皱眉叫了一声“糟糕”。

“唉,你们不知,我下午回来便觉得不妥,就请人到后院去问了,公主殿下早晨前往大明宫,现在还没回来,定是住在了宫里头。”

平卉急忙道:“那咱们上大明宫去找公主吧。”

“大明宫戒备森严,皇上在那里养病,里里外外三层军,是你想见谁就能见的了的吗?”

“那、那要不然奴婢上程大人府上去,请程大人帮忙?”平卉心急之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同卢家私交最好的程家。

孙雷沉着一张脸摇头,“行不通,若是宫里一口咬定了人不在,难道还能强行进去搜找吗?”

谁敢到宫里去搜人,这不是反了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平卉急得跺脚。

半晌没人吱声,最后还是秦琳叹了口气,藏住脸上的怪色,道:

“只能等平阳公主回来,再请她到宫里去要人。”

平卉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那宫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正揪着说咱们王爷要谋反呢,主子如何能待在那里头?还有我大姐,还有于大哥,都不知现在怎样了!”

“好了,你小声些,”小雨点就睡在里间,生怕把她吵醒又要哭闹,秦琳低斥平卉一声:

“要什么都有法子,王妃下午还进宫去做什么,她这不是怕拒了太子,宫里会再为难文学馆那些人。她心里有数,咱们就耐着性子等着,把小郡主照看好了,就是省了王妃的心,帮她分忧了。”

形势逼人,秦琳还有几句话闷在心里没说,太子为人,她也知道几分,此次把王妃扣在宫里,怕不得是对她生了什么不该有的邪心,要知道皇室里也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当兄长的强占了弟媳,宫里现下还有个活例子在,这当中秘辛,时至今日,也只有她们这些个宫里出来的老人才清楚。

要是冒冒失失就把王妃被太子拘在宫里的情况传出去,一个不好,给人误会了,传出流言蜚语,那等王爷回来,王妃又该如何自处?

于是,在秦琳的劝说下,待在公主府上的几人不得已压下救主的心思,耐心地等待着平阳回府。

这一晃眼几日过去,没有等到平阳回来,却等到了另外一个人找上门。

四天了,遗玉在东宫偏殿整整待了四天。

太子有意讨好她,每日三餐都是鱼肉虾鲜,山珍海味,一摆就是一桌,她吃过的菜,下一顿还会在桌上,没有碰过的,下一顿就会替换了花样。

衣裳鞋子都在她半夜睡觉时被拿下去,全换成宫里内制的锦缎绣披,最让遗玉愕然的是,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衣裙,她穿上竟然出奇地合身。

成盒成匣的翡翠珠簪,金银花钿,一天一份,几天下来,摆满了五尺来长的妆台,放的地上到处都是,若非是遗玉跟着李泰,本就过的奢侈,不是见惯了金银珠宝,非要被这些女人爱的东西晃花了眼睛。

清晨,屋里的薰香绕的遗玉头疼了一夜,她躺在铺了丝绵被褥的黄石屏风床上,睁开眼,扭头透过纱帐,看着不远处短榻上又重新摆满的衣裳首饰,揉了揉眉心,撑着手肘坐起来。

又是一夜没能睡着。

“王妃,天还早,您不再睡上一阵?”这说话的是李承乾特意安排来侍候她的,一个名叫云露的大宫女,长相甜美,嘴巴也甜,整天挂着一张笑脸迎人,十分懂得察言观色,遗玉抬抬手,她就能把她吃喝拉撒都给猜了一个周全。

遗玉摇摇头,皱眉看了一眼窗台边上的香炉,并未因为那过浓的薰香导致一夜未眠而对她们发难,冤有头债有主,她虽对这群宫女没有好脸,可也不会将火气发泄在她们身上。

“那您先喝被温茶,奴婢这就让人去传膳。”云露两手捧过一名宫娥手里的陶杯,送到遗玉手边,水温不冷不热,恰能入口,就这三两天的工夫,就将遗玉这点习惯给摸了个清楚。

遗玉居住的偏殿,就在东宫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不见人来往走动,出了殿外的一道小花园,遗玉想要往更远走,便被一群整日跟着她的侍女拦下来,堵着门洞,好言好劝,恭恭敬敬地请她回房。

用罢早膳,遗玉在外头逛了一圈透气,回到屋里,早晨还摆在窗台下面的那只香炉已经不见了踪影,屋里换上了清淡的香薰,她注意到屋里的变化,却不意外宫女们的细心,这短短两日,她们便是这么一样一样,迅速地让这里的环境适应她,或者说,是让她适应这里的环境。

“太子殿下到!”

听见殿外传报,正坐在窗底下思念女儿和丈夫的遗玉转过头,就见云露笑吟吟地拨了帷幔,领着两名宫娥进来。

“王妃,天子殿下来看您啦,奴婢帮您更衣穿戴。”

遗玉自从三天前被李承乾扣留在宫中,就没再见过太子的人,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到现在的镇定,乍一听他来了,只是愣了一下,便起身道:

“不必。”

笑话,她又不是楼子里接客的伎子,见个人还要梳妆打扮。

云露不勉强她,“那请您挪步西厅。”

遗玉跟着她穿到西厅去,一进厅堂,她就看见李承乾独个儿盘膝坐在毡花毯上,抬头望见她来,眼睛一亮,和颜悦色道:

“早膳吃了吗?”

遗玉没理他的招呼,径自找了屋里离他最远的一处坐下来。

“本宫今早起迟了,早朝到现在,粒米未进,便提前传了午膳,待会儿你同本宫一起享用如何?”

遗玉自是不会搭腔,李承乾吃瘪,倒也不生气,笑得越发温柔:

“可是本宫这几日没来看你,所以生着气,不愿理睬本宫?”

听这自以为是的调侃,遗玉转头看他,张口道:

“太子何时放我出宫。”

李承乾笑容顿时一敛,看着她的目光转冷,刚才还晴着,一转眼就阴了脸:

“离宫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等过一阵子,李泰被押解回京,本宫会处理了他,你就安心待在东宫,等风头过去,本宫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遗玉当即就被他这自说自话的模样给气乐了,不怕他冷脸,板着脸道:

“太子殿下糊涂了吧,我乃是魏王明媒正娶的妃子,何须要你什么名分。”

“魏王妃?”李承乾摇头一哂,“很快就不是了,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当知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宫抬举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用你脑子想一想,待本宫登基之后,封你一个妃嫔,还不比这魏王妃风光高贵。”

遗玉现在才发现,同李承乾讲话简直就是在浪费口水,这个人不是笨,而是自尊自大,根本就听不进她的话,也根本就不在意她想什么,就直接把她同那一类贪慕虚荣的女子归到了一起,以为他给些吃喝穿戴,身份地位,她就得乖乖地跟他过日子。

遗玉原本就不觉得李承乾是真地对她动情,才有了霸占她的念头,这几日看着他一味物质上的讨好,愈发肯定了这个事实。

“恕我直言,太子殿下将我留在宫里,实在不为一智举,皇上病居别宫,嘱你监国大任,你正该将心思全用在正途上,以博取臣民心向,为将来所图。你可曾想过,你只为一时冲动,把我拘在宫里的举动,若是为人所知,必将遭人诟病,为人不齿,兴不得还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骂名,而我亦心不在你,若你实要逼迫于我,我大可一死了之,殿下付诸精力,又背得一世骂名,难道就只为换来一具尸体?”

“哦?”李承乾听完遗玉的劝说,不但没有反思,反而噙着冷笑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近。

遗玉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是哪句话说错,触动了他的神经,见他逼近,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向后同他拉开距离,这么一躲,才发现门口的宫娥们不知何时都已退出去,空荡荡的厅堂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你说的没错,本宫花了心思,可不是为要一具死尸,既然如何,那便先拿些回报,免得日后你想不开了断,得不偿失。”

李承乾长臂一伸,抓住退到门边,惊地转头要跑的遗玉,

大力拉进怀里,

一手捏着她带有cang毒的戒指的左手腕,

一手下移,箍在她腰上,低头贴在她颈侧,痴痴一笑,喃声道:

“都说魏王妃生得一付纤腰,不盈一握,本宫今日可是见识,就不知到了榻上,是个什么滋味。”

听这不加掩饰地秽语,遗玉脸色铁青,还来不及作何反应,脖子上便穿来一阵热辣的刺痛,李承乾咬了她一口,握在他腰上的手掌已然在拉扯她的腰带。

“放、放开我,疼,手疼。。。”

她试图把左手从他手掌里挣脱出来,只要她轻轻一拧,随便扎在他身上什么地方,那么她就安全了。

“你这手上的戒指倒十分别致,就是这里面藏了毒么,多亏了夕儿提醒,不然本宫真要着你的道。”

颈侧被黏黏糊糊地吮咬着,滚烫的呼吸像针一样刺在她皮肤上,除了疼痛之外,遗玉还感到了恐惧。

她许久都没有这样毛骨悚然的感觉,此刻,她是真的害怕了,牙齿都禁不住微微地打着颤,面对李承乾的搂抱,只能一味地挣扎,拳打脚踢都用上,摇落的朱钗,披头散发的模样,有些疯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李泰的妻室,绝不能太子所污。

李承乾掐着她的力道,大的惊人,放佛在用行动告诉她,她逃不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有一瞬间从那种濒临绝境的疯狂中冷静下来,脑子在片刻的空白之后,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苏。。。苏兰!”

她失声喊出这个名字,下一刻,就觉得眼晕目眩,被李承乾捏着手腕转过身,对上他略显狰狞的面孔:

“苏兰?你怎么知道苏兰,是不是李泰告诉你的?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你先放开我,我在——”

遗玉话说到一半,便被李承乾捏住了脖子,狠声道:

“你知道什么,说!”

遗玉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大,脖子上的力道,掐的她面上的血管很快涨红起来,使她快不能呼吸,她用力地抠着他的手指,憋着嗓音,艰难地发出声音:

“我、咳咳,不。。。”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遗玉耳朵嗡嗡作响,视线已经被血管挤压的模糊不清,她只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大呼小叫地跑进来,有人说了什么,李承乾大吼了几声,然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任她耳晕目眩地跌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远征的大军回朝了,已经抵达金光门外!”

“已经到城门外了?为何现在才来通传?候将军呢,他是否有把魏王押送回来?”

“殿、殿下,魏王他回来了,就、就是魏王派人到宫中送信,请您正装前去迎接凯旋的将士。”

“什么?!他送信进宫,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本宫不是让侯君集押他回京吗!混账!还不把快话说清楚!”

“殿、殿下息怒,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那送信的先锋说,说大军攻打高昌时,魏王他带兵攻灭了突厥人西守的两大部族,占了、占了十二座城池,俘获人口两万,又同突厥人盟约,划定碎叶城为界,将西突厥诸部赶至北边,约——”

“不可能!胡言乱语、这简直是胡言乱语,侯君集呢?本宫要见他,速去派人接他进宫!”

“那先锋说,说高昌降唐,候将军他、他私自委任都国官员,纵容下属搜刮当地财物,中饱私囊,已被魏王察据查,一路押送回京。”

“。。。。。。”

“太子殿下,您看您是不是要更衣出宫去迎——”

“滚、滚!”

李承乾一巴掌掀了前来通报的内侍,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昏倒在地上的遗玉,咬牙切齿道:

“来人,把她带下去,关到。。。。。。”

(这章不好写,弄到半夜,对不住等更的亲们,多码了些送字数)

第三二二章归来

贞观十三年去往高昌征讨的十万大军,在历时整整十二个月后,班师回朝,凯旋而归。

直到三万主力大军抵达长安金光门外,将士们回来的消息才随之入京,在各门各府乃至大街小巷上飞传开来。

远征大军就驻足在金光门前,尽管旅途跋涉,风霜满面,却并不急于进城,如此一场大胜,怎能少得了正式的接风洗尘。

于是一群接到信报的大臣们纷纷正装入宫,欲请太子亲自出城迎接。

岂料他们到了宫里,却得知太子染病卧床,不便出面,请由赵国公长孙无忌代为主持。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众臣心下生疑,又不能让城外的将士们久候,于是商议后,决定由德高望重的长孙无忌主持,房玄龄、李孝恭相佐,召集朝中五品以上大员,通知了礼部尽快准备祭礼,全数赶往金光门接风。

如此一番安排下来,等长孙无忌带着一群朝臣达到长安西门时,已经是将近黄昏。

停留在城外的三万大军,整整齐齐地列着行伍,一眼望去无边无尾,他们的军服破

损、脏污,他们的兵器折损、短缺,他们的身上恶臭难闻,然而就是他们穿过了最严酷的大沙海,经历了尘暴、饥寒和杀戮,为了维护大唐的尊荣踏上征程,一往无前,无愧于他们的家国。

他们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让人能感觉到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战后的沉重和寂静,仿佛遮在人头顶上的一方乌云,蕴藏着一场狂风骤雨。

面对这样一支气势惊人的沥血之师,前去迎接的朝臣皆为震撼,但是,当领军的几名将军驱马上前接洽,双方照面之时,才是今天最大的一个“惊喜”。

被几人簇在当中,从那深灰色的战马上鹞身而下一人,摘去项上缨盔,夹在臂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对着前来接风的众臣道:

“有劳诸位出城相迎,本王代众将言谢。”

看着理应被押送回京,却好端端出现在他们面前,又代行了大元帅职责的魏王李泰,众臣愕然

前去高昌征讨的唐军打了胜仗,在侯君集的指挥下,三千先锋于当年六月率先攻下高昌田地城,大军直取高昌国都,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高昌王麴文泰惊惧猝死,驻扎在可汗浮图城的突厥军队望风而散,麴文泰之子麹智盛降唐。

高昌所灭之闻,早在两个月前便盛传入京,然而今朝将士归朝,才是带来了真正惊人的战果!

原来,就在侯君集领军攻灭高昌之时,李泰带领着先前因为尘暴,在大沙海中走失的几支军队同一支军需,悄悄从西背潜入突厥领地,趁由突厥大量兵力助阵高昌之时,突袭碎叶川西侧两大部族,攻下突厥五城之地,俘虏万人,战胜之后,又朝北压制败军,使之增援不及,被困素水,盟约碎叶镇,十年不得逾界,战败两部,每年朝贡长安。

这两场胜仗,论功不相上下,然前者虽有灭国之能,然论起战果,却弱于后者。

西突厥自唐以来,便为西域一大威胁,近年来突厥国力强盛,居于北方,竟对唐王国虎视眈眈,垄断了西域诸国与唐联系,又屡屡冒犯,此番大胜,重创西突,碎叶之盟,更是通开了西域诸国与唐交流商往的大门,自此多邦方可来朝,意义非同小可。

作为此次唐军远征的将领,经此一战,加官进爵,不在话下,而为帅领军之人,虽称说不世之功较过,却也相去不远。

就在这样一场铺天盖地的胜利传遍长安之际,因侯君集在高昌行事不检,被告关押,而聚在大理寺内的诸位大臣,却是争议不休。

“候将军这番所为,虽欠缺考量,然与其功劳相比,实不必如此追根究底。”

“非也非也,功是功,过是过,怎能将功抵错。”

“照宋大人这么说,那魏王爷他不听帅令,私自攻打突厥,将三万大军置于险境,不也要追究其过失。”

“哼,一为谋略,一为营私,这两件事怎能相提并论?朝中就是有窦大人这样不战而避者,此前才会让高昌小儿有恃无恐,蔑我国威。”

“你、你!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何须要牵强其它?”

“宋某亦是就事论事,方才咱们见过侯将军,他不也自认了过错,言明是自愿被魏王押送回京的。”

“好了好了,都不要争了,魏王殿下呢,谁可看到魏王?”

众人停下争执,左顾右盼,是没能找到刚才亲自送押侯君集到大理寺的李泰踪影。

昭华府外,李泰从大理寺离开,径直坐上了前来接送的马车,早半日抵达长安的阿生就在车内,接过李泰手中的银盔。

李泰连夜赶路,几乎未眠,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地听着阿生禀报京中情况,待他道完,才略微沙哑地问了一句话:

“王妃现在何处?”

沿途随军,连日赶路,不多停留,途中消息闭塞,就连阿生也是昨天半夜回来,才听说到一个多月前遗玉跟同平阳公主一起回京的消息。

“王妃现就身在长安,王府被查封,芙蓉园被太子拨给了长乐公主,王妃无处可去,就借居在三公主府上。”

李泰双目陡然睁开,眉头皱起,对于遗玉不听他告诫,提前回京,即是不解,又有些担心。

“主子,王妃她——”阿生见他脸色,想到昨夜在齐铮那里打听到的事,张张嘴说些什么,但见李泰又闭上了眼睛,知道眼下不是学话的好时候,便撩了一角车帘,对马夫道:

“先去三公主府上。”

不需李泰开口,阿生也知道现在先要往哪去。

傍晚,昭华府,前院花厅中。

孙雷硬着头皮,开口将遗玉四天前被太子召进宫中,拘留至今的事如实以告。

遗玉身边的几个仆从,除了秦琳还在后院照看小雨点未出来,平彤平卉都在这屋里,一个个心惊肉跳地立在李泰跟前,李泰的突然归来,让他们慌忙无措。

李泰鲜少发脾气,他不会大声斥责下人,也不会处罚下人,往往只需他眼神淡淡地看过来一眼,便会让人有胆寒之感。

可是现在,他素来平静的脸色却沉的吓人,让人看了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明显感觉到他沉默之下压抑的怒火,就连阿生都不敢冒头开口说话。

就这么过了小片刻,李泰突然从座椅上起身,大步向外,快的几个眨眼便走远,阿生连忙小跑跟上,甚至来不及交待孙雷他们什么。

“呼,”等到他们走出好远,不见了身影,平卉才长出了一口气,扶着胸口,十分后怕,但更多的是担心:

“王爷这上哪去?”

平彤不确定道:“那大明宫咱们不好进,但王爷是方便许多,应该是去请平阳公主,这下可好了,主子应该就能回来了。”

孙雷默然地听着她们臆测,想着李泰方才离去时阴沉的面孔,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一回难以善了。

遗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小屋里,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屋里连盏油灯都没有,只能从对面紧闭的窗纱上看见外头的夜光,知道入夜。

“嘶——”她试图坐起来,牵扯到了脖颈,酸痛难忍,伸手撩开乱蓬蓬的头发,摸了摸发胀的喉咙,脖子肿了一圈不只。

昏暗中,她摸索着站起身,在被地上的杂物搬到了两次皱,才移动到门边,推了推,纹风不动,又走到窗前,也打不开,明显被人从外面钉上。

她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发现衣物都好好地穿着,可是cangdu的戒指和手镯都已经不在。

她生下小雨点后,为怕自己研毒不小心沾带到女儿身上,伤到孩子,便不像以往随身装着药包毒囊,连那把斩铁如泥的小银刀都没有放在身上,因而被搜去仅有的两处毒物,就只剩下赤手空拳。

遗玉没有拍窗敲门地喊人,昏迷前太子的放浪举止让她不敢再引了他来。

在唯一透光的窗边静静立了一会儿,遗玉又摸着路回到那张冰冷的床上,缩在床角,抱着膝盖,把冰凉的四肢蜷缩成一团,试图取暖。

她望着那扇小窗,不知过了多久,脸颊上有些冰凉,低头在手背上蹭去眼睛里的湿气,她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想到女儿,想到李泰,将哭意强咽了回去,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这一天只用了一顿早膳,饿倒是其次,被捏肿的喉咙又干又疼,口渴难忍。

“咣铛”一声锁响,遗玉身躯微震,向后缩了一下,就见那紧闭的门板被人从外面拉开,一点昏黄亮光出现在眼里,足以她看清来人是女子身形,收敛起了惊怕。

“是...谁?”遗玉出声,细哑的她自己都快听不见,来人却好像听到,站了一站,对着门外的侍从手里接过东西,门被带上,她护着烛台,走了过来。

“王妃莫怕,是我。”

来人靠近,遗玉看着她模糊的面孔,脑子里闪过几道念头,不大肯定道:

“阎小...姐?”

“是我,王妃不必这样称呼,婉儿现下是太子淑人,早就不是府里的小姐了。”

阎婉自嘲一笑,将手中竹篮放在一旁,取出茶壶茶杯,倒了一杯递给遗玉。

(年底了,最后一天,果子求下粉红票,明天休息,会多写些。)

第三二三章兵临城下

遗玉不明阎婉的意图,看着递到面前的水杯,尽管干渴难忍,却没有接过去。

阎婉看出她的警惕,转手把杯子送到嘴边饮了一口,才又递给她:“喝吧,这是普通的茶水。”

遗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迟疑地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流过喉咙,缓解了嗓子的不适,品出确实没什么怪味,她这才大口饮尽。

阎婉见她喝完,又体贴了端着茶壶给她倒满,遗玉喝完这杯,止住她再添的动作,擦了擦嘴角,道:“多谢。”

看她已经冷静下来,阎婉摇摇头,“王妃不必谢我,是太子殿下吩咐我看管你的。”

“我还在东宫?”遗玉借着她带来的烛台打量了这间关她的小屋,不难发现这是一处存放杂物的暗房,从身下破裂的床板来看,屋里多是宫中替换下来的无用之物。

阎婉道:“是我所居住的偏殿。”

她说完,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在来之前,阎婉是有想过遗玉的反应,可见她除了进门时有些失态之外,此时已无惊慌之意,既没有吵闹着要出去,也没有多问她打听什么,早先准备要劝说的话,突然就没了用处,以至于她静了半晌,才幽幽开口道:“身临此境,王妃犹能淡然处之,婉儿着实钦佩。”

听她主动开口搭话,遗玉心中冒出只有自己才懂的无奈,半真半假道:“淡然处之?你高看我了,要是你知道我正在想办法哄你放我出去,你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阎婉对她的坦白感到讶异,促狭地笑了一声,道:“那王妃可是想到了?”

遗玉摇头,“想不到,所以才实话告诉你。”

阎婉侧过头,目光莫名地打量着这个曾经让她觉得遥不可及的女子,她实难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她这种狼狈模样。

她不否认自己心中的快意,毕竟在被迫许配给太子之时,她是那样羡慕和憎恶这个间接将她推下悬崖的女子,可另一方面,她又着实可耻地欣赏着她的为人。

“你在宫里过的如何?”这屋里很冷,被冻的轻轻发抖的遗玉有些走神,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过的如何?阎婉想,山珍海味,锦绣绫罗,高檐华壁,不去计算那些争风吃醋和勾心斗角,无视身边随处可见的口蜜腹剑和包藏祸心,喜怒无常的太子,她过的很好,真的很好。

“还好,”阎婉垂下眼睫,一边收拾着装茶的篮子,一边轻声道:“先不说我,太子殿下正在太极宫中同人议事,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回来,王妃若是想逃出去,最好趁早。”

“咦?”遗玉惊讶地抬头瞪着她,不敢相信这等好事,“你要放我走?”

“是,”阎婉点头,见她面带不信,又低声解释道:“王妃不要误会,我这么做,不过是在为太子着想,太子眼下正在气头上,难保回宫之后不会对你——你的身份,不管是留在宫里,还是死在宫里,日后被人揭了出来,都会对太子不利,我即为太子淑人,当然要为太子着想,现在放你出去,是不愿见太子殿下为了一时之气做出傻事。”遗玉觉得这情形有些荒唐,一个曾经恋慕她夫君的女子,为了她现在的男人,提出要帮助她脱身。

她看着遗玉皱起的眉头,知道不说些心里话,便不能取信于她,于是咬了咬嘴唇,苦涩道:“你、你若出了事,四殿下他必不能安,我不想让他难过,也不想他——”

她话说到一半,看见遗玉脸色不好,才惊觉自己冒失了,忙掐住话头,换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有道小门,能从东宫直通向宫外,是东宫内负责采买的内侍平时出入的地方,傍晚时候问侍官索要了出入的腰牌,我可将你偷送出宫去,只是要委屈你藏在拉放喂马饲料的货车里。”

遗玉听阎婉提起李泰,才信了她的话,虽对她的余情未了有些闹心,但眼下可不是吃闲醋的时候,当务之急,的确是先逃出宫去。

“你放我出去,太子若是为难你怎么办?”

阎婉见她肯答应,神色放松许多,“这不要紧,太子殿下对我很好,便是要罚我,也不会重了。等他脾气过去,知道我是在为他着想,就不会再迁怒于我。”

若非不得已,遗玉实不想让阎婉帮她背这个黑锅,但一想到白日李承乾对她那副要拆吃入腹的态度,便觉得汗毛直立,不想再在这地方多留上半刻。

“好,我何时能走?”

阎婉站起身,望了一眼窗外,转身将篮子里藏着的衣裳拿出来交给遗玉,“再等上一刻,你先将衣裳换下,扮作我身边的宫女,我才好送你过去。”

遗玉点头,动手在阎婉的帮助下换上那身半新不旧的宫女衣裳,刚绾好头发,就听见外头的叩门声。

阎婉检查了她的穿戴,觉得没有不妥,才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到屋外。

遗玉在东宫这几日,除了太子安排的那间小院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出门便是一抹黑,亦步亦趋地跟着阎婉和另外两名宫女,东转西拐地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夹道停下来,那里除了一辆平板拉的货车,不见其他人影。

“你先藏在车中,过会儿自会有人来送车出宫,”阎婉让侍女掀开了车上板盖,扶着遗玉跨进车中。

这存放马匹饲料的车子里味道的确难闻,遗玉被薰地两眼发花,但还是谨慎地蹲坐在地面,抬头看着头顶上面容模糊的阎婉,心中感慨,到了这个份上,伸手救她的却是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

“多谢,淑人今日搭救之恩,遗玉莫不敢忘,来日必报。”

背着月光,遗玉看不清阎婉的脸,只听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将车厢从她头顶盖上,于是眼前又成一片黑暗,耳边静下,也不知阎婉是否已经离去。

一盏茶后,她听见外面多了几个陌生的声音,然后装着她的货车一动,辘轳地被人推走。

阎婉躲在夹道墙角,看着那货车走没,脸色复杂十分,一声轻叹溢出,身后侍女听见,轻声劝道:“小姐不要多虑,魏王即已回京,必到宫中要人,若不趁早将她送出去,交到汉王妃手中,错过了这个机会,您想要为小王子报仇,怕是再没有机会。”

“我知道。”

阎婉轻轻抚了抚平坦的小腹,那里曾有一个小生命,奈何生不逢时,因为维护皇室和家族的颜面,被迫早夭,在宫里女人的妒心之下,她在落胎之后,没有意外地坏了身子,太子的子嗣有许多,然这却是她最后一个孩子。

多少个日夜,她曾想,假如六月的那个下午,她没有应邀到百花园,没有到舒云阁赴约,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自己心仪多年的男子,可以给他生儿育女,用时间一点点融化他的心房,陪伴他终老。。。

可惜,没有假如。

她憎恨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憎恨那两个冷眼将她置于火坑的女人,更憎恨的,是自己的懦弱还有无能。

是夜,太极宫中,下午称病未去给凯旋的将士接风的李承乾,不像往常待在书房装模作样,而是左手拥着一名宫娥,右手揽着一名姬妾,看着殿上宫廷舞女们翩翩起舞,一杯接着一杯灌酒入喉。

“启禀太子殿下,魏王刚到宫门前,已被护卫拦下。”

“好,拦着他,不许他进宫,”李承乾大笑一声,他岂会不知李泰来意,早就吩咐了守卫不得放行。

初闻李泰立功回京,叫坐等他落败的李承乾既惊又恨,眼见李泰一朝翻盘,他如何不怒。但这长安城眼下是他在做主,是他这太子在监国,他不许李泰进宫,他就得站在宫门外吃风!

打了胜仗如何,立了军功又如何,就连自己唯一的女人都保不住,还不是废物一个!

“哈哈哈!”李承乾如此一想,自觉畅快许多,将身边姬妾狠狠揉捏了几下。

“太子殿下,您再和一杯嘛,”那姬妾身份低微,平日不得宠,今天偶被太子点名作陪,当是使劲浑身解数纠缠,也不怕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献媚,投怀送抱,只差没有当场宽衣解带地勾引。

李承乾心有邪火,被她诱了几下,便呼呼喘着气,将人拦腰一抱,进到殿后,任凭前厅还在歌舞,就这么荒淫地行了好事。

颠鸾倒凤足去半个时辰,餍足后,正享受着姬妾温软小意的擦洗,忽听门外尖声禀报,还没等他应声,就有一名小黄门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跌跌撞撞跪倒在地上,尖声道:“太子殿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魏王招来大量兵马,围堵在皇宫门外,声称要为先前被污蔑通敌谋反的事讨个公道,要殿下出城去见呢!”

闻言,万没料到李泰会猖狂如斯的李承乾大惊失色,一脚将缠在身上的姬妾踹到榻下,赤身下床,揪着那小黄门的衣领道:“他带了兵马来?带了多少?”

“护卫说、说少有五千。”

五千,皇宫里每日轮守的禁军,也不过三千之数,若在平常,哪能容得这么多兵马进城,可今日不同,远征高昌的军队刚刚归朝,还未散去,李泰大督军一职未卸,又曾带领这支威武之师出生入死,一呼之下,怎无百应。

想通这点,李承乾这时才晓得脸白,冷汗唰唰下来,破口大骂:“李泰小儿!他这是要逼宫篡位不成!快、快派人到大明宫,去请姑母,去请父皇!”

五千大军堂而皇之地围堵在宫门口,历史上有多少此等杀兄代位的例子,李承乾此时惊恐交加,完全没有多想,岂有自省过,若不是他宫里留了一个不该留的人,又怎能招来这等灾祸。

第三二四章大祸

(亲们元旦快乐!求粉红!)

这一夜,皇宫之内,无人能眠,魏王带领五千兵马,围堵在城西的安福门下,离太极宫外的承天门仅有两百丈。

这消息很快便传进了各宫各殿主人耳中,后宫人心惶恐,不少妃嫔都以为将要变天,竟是趁夜收拾起了细软。

宫中禁军得到警报,早已纷纷调动转向西门,为防止外面的兵马涌入城中,竟不敢开城门。

北衙禁军钟照南匆匆赶到安福门,安排了几队弓箭手悄悄登上城墙,藏于壁后,他自己立于城门之上,低头看着城下火把攒动,黑压压的人影,想到这是下午在金光门迎回那支浑身血气的军队,便觉得头皮有些发紧。

城下全是人,密密麻麻的站着,目及之处,不是人头,就是火光,钟照南根本看不清李泰身在何处,只听见有人义愤填膺地洪声高吼:

“大督军领我朝将士征战西域,浴血沙场之际,太子殿下却污蔑他通敌叛国,借机搜刮了魏王府,构陷诸多忠良,四处通缉大督军亲眷,使其妻儿奔走,今日我等十万大军凯旋回朝,魏王府仍旧封禁,文学馆不开,太子亦避而不出,视而不见,是何用意!敢请太子现身一见,还大督军一个公道,解我数万将士不平!”

话音一落,城下立即响起数千人呼应,声势浩荡:

“请太子现身一见!还大督军公道!解我不平!”

“请太子现身一见!还大督军公道!解我不平!”

钟照南耳朵被这声浪掀的嗡嗡作响,冷汗下来,咽了一口唾沫,张张嘴,试了两次才发出声音,奈何下面人声鼎沸,根本就听不到他说话声,直到下面有人发现城墙上多了人影,抬手一喝,人立静,声立停,整齐划一,足可见军纪之严。

“城上何人!可是太子殿下!”这不是刚才那个带头质问的声音,但嗓音一样大的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