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兮绕过地上的汤汁,走到床头柜前,将自己的保温壶放下。这个过程里,没敢再对上他的眼睛。
这样的周子谚,她害怕。
“放心,除了你的汤,其他我一概不喝。”周子谚轻哼一句:“不过今天来晚了,该罚。”
听他又说欠扁招骂的话,君兮勾唇,心里的石头轻轻放下,继续陪着他打哈哈:“是是是,我的错。周公子要怎么罚小的,小的都认罚。”
周子谚挑眉:“真的?”
“真的。”
“那你过来。”
君兮一边听话的往他床沿边靠,一边护住了自己的脑袋:“看在我知错就认的份子上,您下手轻点。还有,打什么不许打脸,我靠脸吃饭的。”
周子谚笑了,他明明见惯了她古灵精怪耍宝的模样,可今天,今天却觉得她闹也闹的格外温情可人。
“放心吧,不打脸。把手伸出来。”他收拾笑意,保持严肃脸。
“说话算话啊。”君兮摊开掌心,面上乖乖的把手递到他的眼前,心里却做好了他一落掌就逃开的准备。
周子谚扬手,朝自己的掌心吹了口气,就朝她挥过来…
君兮眼明手快的往后一躲,可他的手转了个弯,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她猝不及防,像只无辜的小羊羔,被他搂在了怀里。
“周子谚,你疯啦!”
“别动!”周子谚紧紧的将她不安分双手固定住,放软了语调:“让我靠靠。”
他的声音哑哑的,回想起他刚才面对他父亲时歇斯底里的那一刻,君兮有些于心不忍。
她手上推他的动作渐渐缓下来,直至最后,她拍了拍他的背。
“什么都会过去的。”她轻轻地说。
周子谚没动也没有做声,刚才,他火山里的余浆没有喷尽,这会儿灼的他自己疼
唯有文君兮身上凉凉的香,能安抚他。
拥抱的姿势持续了一会儿,君兮身子有些僵了。
“周公子,够了没,再抱下去,我要收费了。”
周子谚没松手,反而得寸进尺的蹭了蹭。
“多少钱,你尽管说。”
“滚滚滚,还真来劲了是不是?”
君兮伸手去扒他的手,他在笑,她扒不开,他就笑的更大声了…
错乱之中,忽然听他叫了一声:“小叔。”
?
君兮慌忙回头。
周泫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病房门口,他面无表情地站着。想必刚才他们搂搂抱抱,笑笑闹闹的一幕,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周子谚松开手,整了整自己的病号服。
“小叔,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不放心你,过来看看。”周泫御说着,把冷凌凌的目光落在君兮的身上,意味深长地道:“要早知道君兮会来照看着,我就不过来了。”
周子谚愣了一下,看看君兮又看看周泫御,坏笑道:“可不是,瞧你坏我的好事。”
“周子谚你又胡说。”君兮恨不能把拳头扬到周子谚那张俊脸上。
“哪儿胡说了,本来就是!”
“你你你…”
“我我我怎么了?你害羞什么?”
“…”
两个人横眉冷对一触即发,几乎又是要打起来的架势。
周泫御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并没有要介入的意思。要是换了以前,他早开始劝架了。
他站了一会儿,护工来清理病房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接完就说要走。
周子谚八卦的说走的这么急,一定是女人打来的吧。周泫御也不反驳,会心地沟了一下唇。
君兮低头,胸口漫起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失落。
这次又是什么样的女人,竟能让他喜笑颜颜间露出这样满足的神态?
她看着他转身出去,那颀长挺拔的背影被楼道里的光线勾勒出一圈缱绻的虚影。他还没有走远,手机就又响了…
周泫御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还是婴水灵。刚才明明已经打发了她,可她仍是穷追不舍的。
他心头本就烦闷着,被她这一搅和,都有了要发火的冲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火了,倒不是脾气变好了。只是,这些年很少有人能再触到他那根敏感的神经。认识他的朋友都说他无欲无求的像个得道成仙的人,可他知道的,自己哪里有那么高的修为,不过是心死了罢了。
可是,刚才看着文君兮和周子谚亲密的模样,他分明是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久违的、像闪电一样快速穿过他身体的刺痛。
他按掉了婴水灵的电话,耳边安静下来,他的心却狂躁的在胸腔里跳动。
车就停在医院门口,他疾步过去,拉开车门的时候看到副驾驶座上那条墨绿色的蕾丝发带。
是文君兮的,昨天落在他车上之后,他一直任由它霸占着那个位置。今天中午和客户出去吃饭,开得他的车。因为那个小东西,副驾驶座来回都没有人敢坐…
他其实料定了君兮今天会在,所以才来的医院。他要送她回家,他要把这个小东西还给她…周泫御握住了那个发带。
那圈蕾丝绕着他的掌心,轻轻柔柔的,就像是它的主人一样,明明是不盈一握的,却给人那么强烈的感觉。
他一把按住了方向盘。
“嘀!!!”
喇叭发出一声轰鸣,惹得他前面的车子都为他让道。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像是箭一样的飞了出去,冷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发带翻飞…
?
君兮一夜没有睡好,她一闭上眼睛,梦里就闪过周泫御与别的女人相携行走的身影。
她虽然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但也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婴水灵,婴水灵没有将白裙穿得那样好看的气质。
她认识的、能穿出白裙灵魂的、能那样亲密靠在周泫御怀里的,只有一个人。
是林景茗,那个举手投足都秀气十足的女人…
搬家之后,君兮花在路上的时间能比之前减少一半。
她到公司的时候,公司还没什么人。倒是高莱茵的办公室已经亮起了灯。
君兮放下包去茶水间倒水,路过高莱茵的办公室就被叫住了。
“君兮,进来一下。”她隔着虚掩的玻璃门对君兮招招手。
君兮把自己的水杯搁落在孝琳办公桌上,推门进去。
“我昨天已经把你的礼物给周子谚带过去了。”
“好的,谢谢。”
“不客气。”
“怎么来这么早。”高莱茵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朝她的咖啡机走过去。
那个小而精致的机器正咕噜咕噜的冒着香气。这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那淳淳的味道萦绕着。
气氛还算闲适。
“高经理更早。”
“我年纪大了,醒的早。”
君兮眨眼:“高经理说笑了,你看着可年轻呢。”
“我相较于你,可不就是年纪大了。”
“我这是乳臭未干,你是风华正茂,这不一样的。”
高莱茵笑起来,这个女孩子不只是嘴甜,她的机灵也是机灵到了骨子里。
“怎么样,这段时间适应吗?”
“同事都待我很好,我的工作和生活处处被照顾着,没有不适应的机会。”君兮笑着,这不是客套话,这是她作为一个初入社会的新人对公司最好的感恩之辞。
“适应就好。”高莱茵点点头,她将咖啡盛进色泽盈人的白瓷杯里,顺势抬头看着君兮:“要不要来一杯?”
君兮受宠若惊,回过神来之后摇头:“不用了,谢谢。”
“咖啡是个好东西,既醒神又提脑,我是一刻都离不了的。”高莱茵抿了一口:“我这儿还有一袋,你等下带走。接下来你该用得着。”
“我吗?”君兮错愕。
高莱茵点点头:“等下工作安排更新出来你就知道了,周总安排了你最近一周都加班。
“加班?”君兮更错愕,这个决定未免太突然了,而且她加班了,周子谚那家伙怎么办?
“是的。昨天晚上临时交代的。而且,等你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你还得和他一起去一趟意大利。”
“出差?”
“不然?”
“没什么,只是太突然了。”
“职场不像学校,事事会给你留有准备的时间。周总行事比较特别,你要跟上他的脚步,日后才有被他重用的机会。”
“是。”
也许是意识到谈话的内容变严肃了,高莱茵清了清嗓子笑起来。
“你是我招进来的,我当然比谁都希望你大放异彩发光发亮以证明我眼光不俗是不是?”
君兮没料到高莱茵会说的这样直白,在这样的女人面前,她不能小家子气说些过于自谦的话也不能表现的过于笃定狂妄,于是她笑:“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
上班时间一到,孝琳就把一堆需要翻译的文件交到了君兮手上。
这是这次意大利客户的所有文件,从客户信息到合作方案到收款计划,入眼即是密密麻麻的意大利文。
君兮主修英文,在校期间也选修了意大利语、韩语和日语。相较于英语系的其他学生对选修课程都抱着低分飞过的心态不同,君兮对于选修的课程,付出的心血一点不比主修课程少…别人清闲逍遥的大学时光,与她而言,却是回想起来都可垂泪啼血的艰难岁月。但她熬过来了,她现在唯一值得自我骄傲的是,她十八年半被蹉跎的光阴,用了几年的时间补回而有余。
虽然底子好,但真要把知识用到工作中去,还是有些费劲的。除了吃饭上厕所,君兮整整一天都埋头在文件。
周泫御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出现在公司。听孝琳说,是昨晚在这里加班到凌晨才回去。
可是,他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分明是去夜会美人的,难不成是被放了鸽子才回公司借工作消愁的吗?
不过他自己加班就算了,把她也拉下水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些。
快下班的时候君兮打了个电话给周子谚,告诉他这几天都会加班,让他自求多福。
周子谚那头似乎很热闹,他懒懒的声音传过来:“放心吧,知道你要掉链子,小叔已经给我安排了专门的厨子。我饿不死。”
君兮这才放心,她挂了电话,随便去附近餐厅吃了点东西果腹,就回办公室继续奋战。
身边的同事陆陆续续都走了,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一盏灯火。
她不是个胆小的人,以前外外在寝室讲的那些鬼故事能把其他姐妹吓的一愣一愣,唯有她该摸黑去厕所还是摸黑去厕所。
这空阔黑暗的办公室一眼都望不到边,她翻动文件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好像偷食的老鼠。哦,老鼠这灰不溜秋的东西,她还挺怕的。
周子谚说,人活着,总要有一两样害怕的东西,不然勇气这种东西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有时候说话还挺靠谱的。
一个人工作难免激情流失,没一会儿,她就哈欠连连。昨晚失眠的后遗症一下子爆发了,她索性倒头就趴下了。
一睡就睡昏了头,醒来已经分不出子丑寅卯。她一动,披在身上的那件外套就滑落在椅子上。
“还以为会睡到天亮呢。”
随着话音,隔壁办公桌的灯亮起来。周泫御倚坐在人家的办公桌上,一双大长腿
斜架着,露出几分鲜少能见的痞气。
“你怎么来了?”君兮拿起他的外套,隔层被她捂得热热的,想必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关爱员工,不该吗?”
君兮撇嘴:“关爱员工就不该无缘无故让员工加班。”
周泫御晃了晃腿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随手翻看她的翻译情况,一本正经的问她:“什么无缘无故?高经理没有告诉你,这些文件着急要?”
君兮说不出话来,他是老板,老板剥削员工哪里需要解释的,随心所欲就是他的理由。
“进去吧。”周泫御忽然说。
“嗯?”
“去我办公室做。”他说着,就替她抱起了那沓资料,径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君兮他们的办公室是大办公室,制冷制热都靠中央空调。总务下班的时候关掉了空调的总开关,她一个人又不好意思再去打开,所以一直挨着冻。
周泫御的办公室暖气很足,他把资料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随手又拉开了办公椅。
“过来坐。”
君兮摇头,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这可是总裁的位置诶,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乱坐,要是被谁看到,岂不是要戴上谋权篡位的帽子。”
周泫御蹙眉,强调一遍:“这些文件很急。”
“可是…”
“你不敢谋权篡位,就敢违令不从?”
君兮啧啧嘴,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要是搁在古代,这两条罪都是要杀头的,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她不如过过瘾再上断头台。
她走过去,他注视着她,让他忽然有了小时候被他捉住写作业的感觉。真不自在,不自在到她的心“砰砰砰”乱跳。
总裁的皮椅坐着的确舒服,可这舒服大概也仅限于她这样插科打诨的人,真正在高位的,能感觉到的怕多数只有高处不胜寒的无奈。
周泫御让她坐下后,自己转了个身往沙发那边去了。他随手拿了本杂志,二郎腿一翘,这架势像极了监工的包工头。
君兮撇嘴,一瞬间哭笑不得。
屋里静悄悄的,她却无法再找回刚才自己一个人时的专注了。她甚至不用抬头,余光就像是强力胶一样的黏在他的身上。
他到底是什么人,看杂志都能看出国/家/机/密文件的专注。
君兮为自己不受控的懒散叹了一口气,眼波一转,看到他办公桌上的那支钢笔。
那不是多金贵的钢笔,笔身是檀木做的,玩乐的性质多于商用。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木头做的钢笔,是谁赠与他的。
“怎么?”周泫御忽然转头,将她游离的模样收尽眼底。
她就像是个窥探了别人秘密的小偷,忽然被人抓个正着,脸上止不住的发红发热。
“嗯?”周泫御朝她走过来。
她脑门一热,也不知道如何下的决心,瞬间将那支钢笔抓了起来,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是林老师以前送你的吧。”
周泫御的脚步明显一顿,思索了几秒之后淡淡的从君兮手里拿过钢笔。
“嗯。”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随手拉开抽屉,把钢笔放了进去。
“林老师现在在哪儿?”
“起来,我送你回去。”
他明明表情语气皆没有变,可办公室里的气压明显变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