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三娘娘家,天色才刚灰灰亮,街上拜年的大人多起来。几家至亲走完,春桃便不让都跟着。叫春柳带他们回家去,剩下几家自己和春兰去走走就好。

等何氏与李海歆各家走动一圈儿,已是大半个晌午。李家今年拜祖时辰看的是午时,她和孩子爹得在前院儿呆着。

便叫春桃中午的时候给这几个小的热饭热菜下饺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再回到前院大伯子家中时,祭拜的人都到齐了。

李海歆大伯子见只有他们两个人来,眉头轻皱了下,看向老李头。老李头轻咳一声,看了看李王氏,朝李海歆说,“去把年哥儿也叫来吧。”

李海歆三叔也说,“前几天跟你爹你大伯商量过了。那孩子在你们家也有两年了,总不拜先祖也不是个事儿。”

何氏与李海歆对视。原先想让年哥儿入谱,他们拦着不让入。自从访到年哥儿的家在宜阳县后,他们也有了新的顾虑,今年压根儿就没打算提这事儿。

现在乍然提起来,倒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

“咋?还生你爹娘的气呢?”李海歆大伯子见这两口子脸上没丁点儿笑意,倒是极为难的样子,脸色沉了下,催他们,“快去吧,时辰就到了。”

李海歆忙说没有。又说这孩子现在都八岁了,懂事了,想先问问他的意思。

李王氏一直坐在长条凳子上没说话。这会儿就说,“那你快去问问。时辰还有一会儿。”

李海歆看看何氏,何氏转身往院外走,“我去问问。”

李海歆大娘娘摆好供品,分好香,看了眼何氏匆匆离去的背影,说,“这事儿不早几天就商量好了,咋没提前给老大两口子透个信儿?”

李王氏扭着脸儿不吭声。老三媳妇儿赶忙说,“这两天娘又忙又受了凉。”

何氏心里头乱糟糟的,一路走一路想。一会儿想着即是佟氏让认到他们家,入谱是遵着佟氏的遗愿,一会儿又想,年哥儿的本家是那样的富贵人家,让他入到自家又委屈了他。

匆惶惶快走到自家院门口的时候,脚步缓了下来。左右不定。

佟永年带着梨花在院中打陀螺。抬眼瞧见何氏往前走两步,又往回走,再又往前走两步,又往回走…

一把抱起李薇,赶到篱笆门口,“娘,有事儿啊?”

何氏猛然转身,扯出一抹笑掩饰,“没事儿,没事儿。年哥儿,让梨花自己跑啊。”说着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佟永年还立在院门口,想了想,走到他跟前儿,“年哥儿啊,娘跟你商量件事儿。你呀,心里头咋想就咋说啊。”

佟永年看她说的正重,眼睛忽闪了两下,点头,“娘,你说吧。”

何氏便把要入谱拜祖的事儿说了,一面说一面看他的脸色。佟永年轻抿着嘴唇,沉默着,清幽的眸子盯着地面儿。

何氏一看他这样子,心知他是不太情愿。不想勉强他,正要说不入也一样的话。

佟永年抬起头,眼中含笑,“好。”眼中坦荡一片,丝毫看不出勉强之意。

倒把何氏给愣住了。

佟永年放下李薇,叫春杏来看着梨花。又跟何氏说,“娘,咱去吧。”

何氏嘴唇动了动,满心的话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又一想,若是将来他真起了要走的心,让他走便是,他自有亲爹在,要走谁也说着。若是他不想走,贺府又不来找,早些入谱了,给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也省得村子里头的人老拿别样的眼光看他。

这么一想,心头一松,忙带着佟永年去了大娘娘家。

祭祖之后,何氏跟李海歆商量着,等走完亲戚,再请本家都到家里坐坐。让年哥儿都认认人。

李海歆说,那就定在初八吧,那时候亲戚差不多也走完了。日子又吉利。

何氏说好。

李薇见爹娘和佟永年从前院回来,迈着小腿儿扑到院门前,何氏要抱她,她不让,朝佟永年伸出手,要他抱。

他嘴角扯动笑起来,一把抱起她,学着三姐春柳的样子,双手叉在她腋下,举得高高的,笑,“梨花长肉肉了。”

李薇咯咯笑着,又要到小竹林里去玩儿。

何氏看他这样,放了心。也笑,“可不是。原先说这丫头命不好。现在看来,就数她命最好。”

春桃听见,从堂屋出来,笑着,“可不就数她的命最好”赶着进厨房给李海歆夫妇热饭,下饺子。

大年初二,一家子走姥娘家,李薇姥娘听说老李头李王氏主动让年哥儿入了谱,瞪何氏,“她这是看着文轩得了秀才,年哥儿读书又好,眼红,想讨好你。你应这么顺溜干啥?咋不撑她两年?”

何氏笑了笑,拍她娘的手,“娘,分了家,一家就当两家过。以后除了这样的大事儿不得不跟她打交道,谁还想跟她纠缠着?”

李薇小姨脆生生的笑着,“对以后事事离她远远的,让她有劲儿也没处使。”

李薇姥娘不甘心的念叨几句。就又说到李薇小姨的亲事儿,“也有媒婆给说了几家,她就是不吐口,问她想找个啥样的,她也不说。见天儿跟我笑嘻嘻的,没个正形,”

春桃春兰两个在一边儿陪坐着,突听这话,两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子,往外走。

李薇小姨笑嘻嘻的看着打晃的棉门帘儿,“大姐,春桃也不小了。”

何氏伸手打她一下,瞪她,“那你就快些定。别让外甥女都赶到你前头去。”

李薇小姨可有可无的撇撇嘴,“娘说哪家就哪家呗。”说完站起身挑帘出去,叫着梨花来,小姨抱抱。

李薇姥娘指着外面儿,跟何氏说,“你看看,你看看,回回跟她提,她都这样儿。”

何氏心知这小妹主意也正。怕是一般的人品她看不上,就问李薇姥娘说的都是哪家的,家境如何,人品如何。李薇姥娘嘀嘀咕咕说了半晌,何氏一一记在心里头。说等出了年界,好抽空去访一访。

她嫁到老李家吃苦受累这么多年,可不是想让梨花小姨再吃这样的苦头。连带几个女儿都得细细访清楚了,哪怕穷苦些,也不要那恶婆婆。

第四十三章 要读农书(求粉)

佟永年一到姥娘家,就被小舅舅拉去考校功课,何氏原怕累着他,让小弟过两天家去住住,再考校不迟。

佟永年眼睛笑着,“没事呢娘。”

何文轩也笑着,说没事,不过是闲聊几句。两人找了块向阳的地方坐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今年节气早,迎年月里就打了春,这会儿太阳暖融融的,一点儿风也没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对坐着。何文轩是一身浅蓝长衫,同色头巾子,佟永年身上穿的还是何氏新做的青色长衫配同色头巾子。两人脚上穿的是何氏亲手做的一模一样的鞋子。

李薇姥娘看见了,直笑,“看这舅甥两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的呢。”

何氏也笑。听着院里子,梨花咯咯的笑着,春杏大呼小叫,春柳喝斥。心满意足。

一大家子人吃了顿心情舒畅的午饭,李海歆陪着李薇姥爷喝酒,喝得脸儿黑里透着红。何文轩润白的脸上也染上一抹酒后红晕。何氏嗔怪他几句,让他赶快去屋里歇着。

何文轩笑笑,说没事。又说,年哥儿底子好,聪慧。先在前王村再留几年,等大些送到镇上的私塾,他给引荐引荐那位姓王的先生,这位王先生学问好见识广,年哥儿能跟着他,大有益处。

何氏自然高兴。佟永年很有礼貌的行礼作辑,“谢谢小舅舅。”

惹得李薇小姨直逗他,说,她也给做了鞋袜,怎不么不见谢小姨。佟永年眼睛闪了闪,又行礼作辑,“谢谢小姨的鞋袜。”

惹得一家子人都笑。李薇姥娘直骂她在外甥子面前儿没个正形。

用罢午饭,一大家子又聚在一起说闲话拉家常。说着说着又提到李薇小姨的婚事儿。何文轩说他有一个结五连保的同窗好友,名叫张奕,与他同年,家就在临泉镇上住着,家里开了一个小铺子,一家四口人,下面儿还有一个妹子。家境只能算得上一般,人品倒是不错,个头也不低,父母也不是挑事多事的人。只是,这次考试只过了县试,州试院试均没通过,有些气馁,便不打算再考了。

不过,他进了县学这么久,只有刚开始时通过两回书信,后几个月倒没联络过,不知道是不是已定了亲。

李薇姥娘听他这么一说,心思已动了一半儿。自已家儿子自己最清楚,知事儿懂礼主意正,能与他做好友的,定然是脾性相投的。再者他最不喜欢那种挑事刁钻的妇人,那张奕的父母能得他这样的评价,想来也是不差的。

何氏也是这般想的,赶忙催他,“那你得了空儿看看,这可是玉霞的大事儿。”

李薇小姨愣怔了一会儿,猛的扭身往屋里走,“叫我说,还是别去。人家是读书人。”

李薇姥娘催何文轩,“你只管去看看。别听她瞎嘀咕。”

何文轩轻点下头。

何氏跟在李薇小姨身后进了屋,看她坐在炕沿儿上,半垂着头,细看之下,脸上似是挂着一抹羞色。捂嘴儿笑着,“你放心,只叫文轩去瞧瞧,暗暗探探他的话儿。若是那种眼高的,文轩是不会张口透这样的意思出来的。”

李薇小姨直推她,“大姐说什么呢,没影儿的事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氏叹了口气,拍她的头,“咱俩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要强,怕配不上人家,落脸面。”

李薇小姨愈发把身子扭到一旁去,“什么配上配不上的。他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何氏笑了笑,“这不就结了?”说着,又把她的心思说了说,宁肯让她找个穷苦点的,也不能找那家里事儿多的。在家里手心里棒着的闺女,到了旁人家里吃那吃不尽的苦,受那受不尽的窝心气。

李薇小姨这才把脸儿偏过来,气哼哼的说,“都怪咱爹也不访访人,就给你订了这门亲。”

何氏又笑笑,当初她心里头何尝没怨?不过梨花姥爷因此已经很内疚了,再说,婆婆虽事事看不惯她,丈夫还算不错。就瞪她,别让梨花姥爷听见再夜里头睡不着。

何氏一家在李薇姥娘家一直呆到天将擦黑才回转。

刚到家,李家老三和老三媳妇儿就过来了,手里提着两个礼包。说是张家村大姐一家来了,这是备的节礼。

何氏不接,只叫孩子们给他俩看座儿。李海歆也没吭声。

老三媳妇儿看看大哥大嫂脸色,嗔怪老三,“我说不带来吧,你非应咱娘的话儿。”

何氏笑笑,不接这话。只问他们,“你们是新亲,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按当地风俗,新女婿走岳丈家,村子里的小子们可都是要狠闹狠灌一场的。老三脸上却不见丁点儿酒意。

老三媳妇儿瞪了老三一眼,跟何氏埋怨,“还不是他那倔脾气。”

老三只是闷着头不说话。

老三媳妇儿不明说,何氏也能猜个大概。老三媳妇儿的娘是个那样的人,怕是今儿又当着老三的面儿。说了什么看着秀才老爷的面儿才应了这门亲之类的话。虽是实话,可不背脸的说,搁谁谁心里头都不舒坦。

当下叫老三媳妇去厨房,说是梨花姥娘给几样酱菜,味儿不错,让她带回去早上下饭吃。

这边儿她俩一出门儿,李海歆就说李家老三,“当时说亲时不就知道她娘是那样?这会儿你摔什么脸子。”

李家老三闷着头应了声,说知道了。又看看往厨房去的两人,“我大姐带来节礼真不收?”

李海歆摆摆手,“你嫂子的气儿还没消呢。拿回去吧。”他虽当日说过狠话儿不让海青两口子回娘家,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子,还真能一辈子不见?只能等过几年孩子娘气消了,再慢慢来往上。

李家老三应了声,又说,出了年界过来帮他编簸箕。李海歆想想,自己一个人编,武掌柜老说不够卖,让多拉点过去。老三这大半年来,也象是懂了些事儿。就点点头,“你先帮着搭搭手,等能自己编了,卖的钱都是你的。”

老三媳妇儿手里拎着何氏给分的酱菜,与何氏从厨房回来,听着后半句,忙说,“大哥,不用老三呀,头一年就是跟着学学,他能编个啥样子。”

李海歆看了看何氏。何氏笑着插话,“行。就按喜梅说的,先不提钱的事儿。不过你们放心。当大哥大嫂的亏待不了你们。”

两人都笑着这话外道了,自然是知道大哥大嫂的为人。

大年初八,李海歆摆了三桌宴,请本家四院的人过来吃饭,又叫年哥儿过来认人。

佟永年很听话的一一见了礼。这些人都夸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将来准能成大气侯,有几个还说,家里有与他同岁的半大小子,让他家去玩儿。

不过几天儿,家里来玩的男娃儿们多了起来,估计是得了自家大人的话儿。惹得春峰春林两个也跟着来玩儿。

李薇可记着这春峰这小子当年抢吃的,顺带把他额头打破的事儿呢。学着三姐春柳的模样,掐着小腰站在栅栏前,很有气势的喊,“你们两个,不准进”她仍穿着小厚棉袄棉裤,浑身圆滚滚的象个小肉球。小胳膊艰难的打着弯儿,几乎摸不到自己的小腰身儿。

佟永年立在院中,看几个男娃儿打陀螺,玩石头儿。听见她的小嫩嗓子叫嚷,抬头看过去,脸上蓦然浮现一抹浅笑。

李家老三今日正式来给李海歆帮忙打下手,削竹篾子。老三媳妇儿也跟来了,手里拿着鞋底子做鞋说闲话儿。虽然来时,婆婆不太高兴,倒也没怎么拦着。倒是老2媳妇儿,眼气得很,叫李家老2也过来帮忙,李家老2一听说没钱拿,不肯过来。

听见这一声脆喝,也都转过头去。看见梨花一副泼辣小模样,都笑了。

老三媳妇儿说,“刚嫁来时就听说梨花如何如何精怪,你看看她那小样子,可真是精怪。”

何氏喝斥梨花,又回头笑着,“这丫头冬上的两个月都不老欢实,也不知是咋了。我和你大哥正商量要不要抱着她去大青山拜拜神呢。这可就好了。”

春桃忙跑过去,把李薇抱开,让春峰春林两个进来,“你们别理她,进来玩儿吧”

见梨花还瞪着溜圆的大眼睛,一副不肯让进的架式,点她的额头,“瞪眼的好本事跟你三姐学个十成十。”

傍晚的时候,春峰回家学嘴。许氏听了气得不行,又不能拿老大家怎么着,借着骂春峰春林骨头软上赶着贴人家,刮刺老三两口子。

李家老三在西屋隔窗听见,黑着脸儿要出去和许氏理论。王喜梅拉住他,“你理论啥?她又没直说你。再者,就是直说了咋着?咱亲近大哥大嫂是真心的,她才是真的上赶着贴过去,人家还不理呢~”

说完这话,又念叨老三一回,不该非应着李王氏的话儿去大哥大嫂那里送张家村带来的节礼。若是梨花大姑真心想与大嫂认错儿,那就摆个正重认错儿的架式。

何文轩正月十二过来,仍旧和佟永年住在东屋南间儿,李薇因自己说话了利索了,开始有计划的实施她的小预谋。除了小舅舅指导佟永年功课的时间,她便一时不刻的缠着他。

这天她爹娘仍在院中削竹篾子,编簸箕,佟永年在屋里习字儿。春桃春兰两人窝靠着堂屋窗下,晒着暖阳做针线儿。

她爹跟她娘几人念叨着,“今年的天儿不知道会不会又跟去年一样,干热干热的。这雨水还没到,竹子都想暴嫩芽儿呢。”

李薇仍旧偎在小舅舅身边儿,听到这个,心中一动,仰起小脸儿,睁着好奇无辜湿辘辘的大眼睛,问何文轩,“小舅舅,啥是雨水?”

何氏停下手中的镰刀,看过去,见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一片认真,不象是一般的孩子听见新鲜的随口问问。和王喜梅何文轩笑着,“你们看看梨花,不能听见人家说个新鲜的,听见了就要刨跟问底的问个明白。”

何文轩也笑了,他对大姐家这个乖得出奇,又聪慧的出奇外甥女很是疼爱。私下里也跟李薇姥娘感叹过,这孩子怎么没托生成男娃儿。结果李薇姥娘狠给他几下子,让他千万别在大姐跟前儿说漏了嘴。

低头看梨花睁着大眼睛等他回答,想了想,便将雨水是农历节气中的第二个节气,雨水到了,就意味气温回升,冰雪融化,雨水渐多,泥土解冻可以锄草了等等。又随口说了几句,雨水至,鸿雁来,草木萌动什么的。

王喜梅在一旁笑着,“梨花小舅舅虽不种地,说的一点不差。”

何文轩笑笑,说他本就生在农家,这些自然是知道的,再者书上也曾提到过。

李薇专等他这话句。忙大声插话,“啥书?”

她喊得又响又亮,把正在干活的几人惊得都往这边儿看。何氏放下手中的竹篾子,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拍她的小屁股,笑骂,“你个小疯丫头,跟春杏去玩。让你舅舅歇会儿。”

李薇心说,娘咧,这是多来之不易的机会,小舅舅一走,她还要再等一年。挣着身子朝何文轩踢小腿儿,大声叫嚷着,“小舅舅,是啥书?”

佟永年在屋里听到梨花的叫声,赶忙出来抱她,哄她,“梨花跟哥哥去学千字文,好不好?”

李薇不理会他,千字文有啥好学的。

何文轩站起身子从何氏手中接过她,说是农书又逗她,“梨花想看不?”

在装与不装作了刹那的选择,李薇点点头,又问,“好玩不?”

李海歆停下手中的活计,笑起来,“去年造水车时,这丫头就一直问东问西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爹娘是个种地的。”

正月十五何文轩在何氏家里吃过早饭,要去镇上,他过几天便要去县学,去张奕家走走,一为联络感情,二来也给李薇小姨探探,看这门亲有没有结的可能。

临去时,李薇眼巴巴的盯着她的小舅舅,心说,你说的那啥四时农书啊,农政要略啊,沈氏农书啊,不掬哪一本,千万千万要记得带回一本来呀。

何文轩走后,佟永年很是郁闷了一阵子。梨花平时最喜欢跟他读书念书的,小舅舅一说那什么农书,她就几天跟在小舅舅屁股后面儿问东问西的。想了想,他打定主意,等小舅舅把书捎回来,他自己先看,再给梨花讲解。

想到这儿就笑了起来。

李薇小舅舅在镇上住了一夜,第二日回来,仍先拐到何氏家,把这张奕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张奕因上次考试未中有些消沉,原本不打算再考。后半年出去游历了一圈儿,又起了今年再考的心思,现正在家里温习功课,他便没提这话儿。

何氏听了,知道这事儿多半儿是不成了,真考中个秀才,家又是镇上的,还能看得上梨花小姨?

让他赶忙家去报信儿,把这事儿给梨花小姨委婉的说说。

何文轩应声,又看梨花殷切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看,笑笑说,“等小舅舅到了县里就给梨花找书啊。”

李薇乐呵呵的点点头。

何文轩走后,何氏赶着收拾迎年月里做的鞋袜,又加这两日赶制的几双,用布包好,单等何文轩去县学前路过这里,好让他带走。

过完了年,农闲就正式结束了。何氏与李海歆白日下地锄草,晚上就着油灯编簸箕。

河沿上的荒地眼看就要比原先未开荒时还荒了。李海歆何氏商量,一直荒着也不是个办法,也怪可惜,自己家劳力又跟不上。不如先让谁家种着,等过两年儿孩子们都大了,再把地要回来不迟。

李海歆倒还有让前院继续种着的意思,何氏不许。让旁人种着,一年到头还能得些秕粒喂鸡,人家还承个人情。让前院种,一粒粮食得不着,只怕让他们种上两三年,将来想要回来都难。

两人合计了下,先让银生家种着。他们家劳力多。弟兄五个,剩下三个小的还没成亲,正是能干活儿的时候。银生爹老实,银生娘也温和。

李海歆便抽空去了银生家一趟,把这事儿说了,银生爹很高兴,让李海歆放心,他们啥时候想种了,提前说一声,好早给他们腾茬儿。两人说定,一亩地每年给三斗的秕粮,剩下的都归银生家所有。

李家老2听说了这话事儿,在一个旁晚晃达着过来,话里话外的说着,他和春峰娘想种这块儿荒地,又埋怨李海歆,有好事儿不给亲兄弟说。

李家老三也动过心思,后来还是老三媳妇儿想了想说,大哥大嫂不单给咱说这地,也是有道理的。咱还没分家呢,把地让咱单种,咱娘知道了,还不又得说她撺掇着咱们分家?

第四十四章 上门求保

日子飞逝,又是一年,梨花三岁多了。

她坐在东屋门口看着一院子的人,感叹,眨眼之间,大家都成了大人,只有她仍是孩子。

已满七岁的小春杏不再整日里跳跳闹闹。从秋天里开始,学着拿针做饭,连带也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身量也抽高了不少,除了偶尔玩闹时,还能看到当初那个趴在木塌子上对着蚂蚁自言自语,又或者闷头在树下刨着斑鸠的四岁小春杏模样,其它的时候已难寻小时候的踪迹。

大姐春桃个子也抽高了不少,是满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自去年年初起,她娘就彻底不让大姐再去地里干活,少了日头的暴晒,又加上自分家之后,生活渐好,黄瘦的模样早已消逝在记忆深处。现在她,面容白晰,眼波似水,细高的个子,纤长的腰身,长大的矜持与温顺的性子揉合到一起,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温婉的少女气韵,以至于她每次靠近时,李薇总忍不住要屏一屏呼吸,那轻盈盈的步姿总让她产生一种呼吸重了就会把她吹走的错觉。

村里的媒婆好象突然发现了李海歆家还有一个这么出色的闺女,去年麦收过后便有人上门来给春桃提亲。就连外村的媒婆也有得了男方托付,找上门的。

二姐春兰与大姐的沉静不同,她是安静,沉默。个子蹿得也快,快赶上大姐一般高了。

再看佟永年那娃儿,已满九岁的他,一年时间长高了五寸有余,到小舅舅肩膀头了。哪里还有半点孩童气,分明是一个少年了。想当年,初见他有些羞涩勾着嘴角笑的模样,竟也是那样久远了。

三姐春柳亦有不小的变化。只有她,仍是小屁孩儿一个。

李薇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儿。翻开手中的被她翻得卷了边儿的《四时农书》。她想,小舅舅真的是很细心,知道她个小娃娃儿,特意挑了这本有很多插图的农书给她。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遗憾。去年皇家有喜,加了恩科,小舅舅瞒着家人,去参加乡试秋闱,却未能中举。回来说起来,一家子人都替他遗憾,又怪他这样大的事儿怎不早说。

他却反过来安慰众人,说今年只是去试试,熟悉一下,也并未存着定要拿功名的心思。再者,童生试已属百里挑一,乡试更是高手云集,说是千里挑一也不为过。单安吉省府下属十三个县里,赶考的秀才多达千人,省府只录了五十几人,机率如此小,一次考不中也没什么,过两年再考就是。

用过早饭,大山和柱子来找佟永年去学里。这两个小子,现在也是青色长衫,梳着小发髻,戴着头巾子。读了两年的书,性子也跟着沉稳了些,与村子里没进学堂的孩子行为举止已截然不同了。

佟永年走过来,拍拍她的脑袋,“哥哥去上学了。下学回来再给梨花讲书,好不好?”

李薇抬头,他面容上孩童气息尽褪,清润书卷气息迎面扑来。咧着笑笑,“好。”

佟永年又拍拍她的头,许诺说下午回来后,去竹林里给她扒笋子。他提到这个,李薇有了点兴趣。嘴咧得更大,点点头。

佟永年笑了笑,和大山柱子出了院门儿。三人几乎一般高,只是柱子和大山比他壮实许多,衬得他的身形更加瘦长。

二月晨阳下,三个长衫少年并肩走在竹林小道儿上,头巾被春风吹得翩然翻飞。

春桃目送这三人远离,回头跟何氏嘀咕,“娘,年哥儿这一年光长个头了,你看他瘦的。”

何氏应了声,可不是,又催李海歆,“今儿再卖了簸箕,给年哥儿买些好的回来。补补。”

去年又一个雨水不调顺的年份,秋粮比前一年收得更少,交了税粮后,剩下的还不够一家子人吃呢。且旁边村子里有两户人家听说李海歆卖簸箕赚钱,也跟着编,仍卖到姓武的那家杂货铺子里去。虽没有李海歆编的好,但是乡里人都图个实惠,在武掌柜铺子里,反倒卖得比李海歆编的快。

后来武掌柜说,李海歆编的簸箕单供县城的铺子,他的铺子卖别人编的。因此从去年快过年时,他编的簸箕就比原来少了一半儿,一个月只能得两三百个钱儿。

还好的是,家里的鸡因产蛋太多,小货栈消化不了,由武掌柜引荐卖给镇上的一家酒楼,这个收入倒还是一直有保障的。

可去年冬上他们添了不少的农具,象耧犁耙等物件儿,也花去不少钱。

又怕今年雨水仍不顺调,何氏下意识的手紧了些,日常饭菜油水就比去年略少了些。

李海歆点头,“行,咱自过了年儿,还没改善过生活呢。今儿就割些肉回来,你给孩子们包饺子吃。”

李海歆收拾了好簸箕装上车,今儿又是去往镇上送的日子。何氏看见梨花一个人乖乖的坐在东屋门口,一副没人理的小可怜模样,心头一软,去年事儿多,家里地里,又掺和着梨花小姨的亲事儿,连带春桃也大了,占去些心思,这大半年来竟把对这孩子没那么上心了。忙叫她,“梨花,今儿和爹娘去赶集吧?”

李薇抬起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摇头。她对镇上没什么兴趣。何氏正要问她想干啥,却见她站起身子,往屋里跑,一会儿又回出来,手里拎着把小铲子。

何氏笑了,“梨花想去玩种菜呀。”

李薇点头,应了声,“我种的菜该锄草了。”她脆嫩的嗓音,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惹得何氏春桃几个直笑她。

春柳也拎了把小锄头,“三姐帮去梨花锄草好不好?”

李薇点头,又叫小春杏,小手一挥,“走,三姐浇水,四姐锄草。”一副总指挥的架式。

何氏又笑了一回,抬头看看天色,摆手,“去吧,跟梨花玩一会儿。”

春柳拎着水桶,小春杏摆着一副姐姐该有的架式,拿了那把特意给小孩子用的小细锄头,跟在小不点梨花后面儿,朝大杏树东面走过。

这片空地是李海歆砍竹子后空下来的,本来竹笋子长得也很快,若是放着不管,来年儿就又是一大片竹林。何氏觉得自家的菜园太小,便商量着把这块儿地也开成菜园子。

手脚已经十分灵活的梨花同学,趁着这个时候,灵机一动,嚷着说要玩种菜,非让她娘给一小片地,自己玩儿。

何氏便在菜园子边上,给她分出这一会块两米长四五米宽巴掌大点的地,随着她玩闹。

现在梨花的小菜园子里种着春韭和大蒜,行距整整齐齐的,青蒜耐寒,已长得掌长高,韭叶刚冒了头,叶子还没伸展开,毛毛细细的。但是整体看起来,要比大菜园子里菜长得鲜嫩旺盛些。

何氏私下跟李海歆嘀咕,梨花这孩子还真是种地的料儿。看那小菜园子收拾的,李海歆笑笑说,那菜园还不是春桃春兰几个帮着收拾的?梨花也就顶了个名儿。

可何氏还是认定梨花这孩子跟旁人不一样。单看她整日抱着梨花小舅舅捎回来那本农书不撒手,就知道跟旁的孩子不一样。况且,每当年哥儿假休,梨花就围着他问东问西的,有时候俩人儿还头抵着头,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的是啥。

她有次逗梨花,问她为啥不种白菜和壅菜。她一本正经的摇着小脑袋,指着怀里的那本书:书上说要应时而种。惹得何氏一阵的笑。

事实上,李薇的这个小菜园子,确实是姐姐们和佟永年为了逗她高兴的功劳居多,当然更有她不动声色的小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