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象是瞧出他嫌弃孩子丑,气得打他一下,嗔道,“敢嫌弃我的乖外孙子!我抱回去养着得了!”

春兰与春柳在里面听见,都笑,“给我们养吧!”一面说一面出来。

看贺永年脸上并没有多少不愿意的神情,两人更是失笑。产房里已收拾干净了,便对他道,“这是挂着梨花呢,进去看看吧!”

贺永年一刻不顾的丢下刚出生的小家伙,弯腰进了产房,春柳便憋不住笑了起来,“娘,年哥儿是不是和周濂那会儿一模一样?”

何氏点头失笑,抱着刚出生就被亲爹嫌弃的小家伙晃着,“可不是,这两个连襟倒象得很!”又逗孩子,“唉哟,你亲爹嫌弃你喽,和姥娘家去吧!”

室内,李薇微微养歇出些精气神儿,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知道是他进来了,睁开眼睛,入目是他有些愣怔的神情,伸手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贺永年不作声,将脸埋在她嫩白的小手中,不多会儿,她手上觉出有些潮气来,心中感动,声音柔了下来,“是不是叫得太吓人,吓到你了?”

贺永年还是不作声,只是将她紧紧环住。

※※※※※※※※※※※※※※※※※※※※※※※※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诏狱之内,一道铁门锁着,进去便是一块数丈见方的院子,院内有口井,靠墙根长满了草,墙上还爬着青藤,靠北便是三间小小层,各有房门,互不相通。西边一间关住被审的官员,正中间那间是暗审口供的录房。这样的院子照例是只锁院门不锁房门儿。四盏引路灯笼在前面引着,有小轿进来,停在院内。

有人上门前去拍西边的房门,“何文轩!”

门从里面慢慢开了,现出了穿着粗布蓝衫,梳洗后面容略显憔悴的何文轩。跟着小太监到了正中间录供的录房。

小轿之中的人这才慢慢的从中间踱出来,进了录房。

桌上放着一盏灯,灯光柔柔的照着坐在桌子后身穿便服看不出任何品级的内监公公。他面容平静,眼神柔和,若不是出现在这诏狱之中,怎么看怎么象是哪个中小户之家不管事儿,只养花溜鸟儿的老太爷。

何文轩虽不知他是何人,却也知道此人来头不小。静静坐着,并不出声。

半晌,那内监公公露出一抹笑意,以平静的音调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全都说了,就没事了’——何大人的计谋说起来不过平平常常的几个字,说起来不难,可真要有胆量的也不多,你知道你这一绕绕进多少大员?”

何文轩神色不变,只是淡淡的道,“谢公公谬赞,何某只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那内监公公也不恼,手一挥,立时有几个人上前,手中各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长衫鞋袜。

何文轩眉头动了动,仍是不接。

那内监公公冷哼一声,“我来办的是皇上叫办的差!旁的人还指使不动老夫为你个四品的小官做这个!”说着甩了衣袖便出了房门儿。

“何大人,请吧!”一个小内监上前阴阳怪气的道,“难不成您喜欢我们这里,想要多住些日子不成?”

何文轩这才站起身子向那内监公公拱手行了谢礼,接过衣衫回到西边儿房间,再出来时,已是长袍玉立,风度翩然。

那内监老公公斜过来一眼,微点了下头,面有赞许之色,然后一言不发的钻进小轿之中,那行人打着灯笼围护着小轿渐去渐远。剩下几人等他略收拾了行李挑着两盏灯笼,带着何文轩走出那一层一层大门,一层层高墙。

周濂和秋生早就驾着马车,在此处等着。听得里面有铁门开合声响,猛的跳下马车,立在车旁候着。

最后一道大铁门缓缓开启,周濂一眼瞧见跟在几个小内监身后的何文轩。忙迎了过去。

秋生这边机警的将食盒送上,恭敬的道,“几位公公辛苦了,略备了些酒菜与公公们宵夜!”

何文轩扫过去一眼,又看周濂。周濂视而不见,接过他手中的包裹挑了车帘,何文轩钻进马车之中,蹄声得得,片刻功夫马车便消失在这有些阴冷的小巷之中。

余下的几位内监中,有一人自嘲又略带几分自豪的道,“咱们门前这街可是有名的鬼见愁,能出去的哪个不是溜得比兔子还快!”

接过食盒的那位内监,将食盒悄悄挑开,瞄了一眼,登时眉开眼笑,冲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道,“都说何大人出身农家,家中的亲戚都是土包子,今儿来的人还挺上道儿!”

且说,周濂接了何文轩后,他一半闭双目,倚在车厢壁上一言不发,周濂不敢打扰他,只是将他身上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儿,胳膊腿儿齐全,又无伤痕,这才放了心。

“多少?”沉默半晌的何文轩突然睁开眼睛,淡淡的问周濂。

周濂先是一愣,随即会意,“不多,八万两!”

何文轩微摇了摇头,半晌不作声。周濂正要说话,何文轩突然一笑,带着些许无奈,“八万两…原是孝满复官,现在或许可孝满升迁?”

周濂惊了一下,小声问道,“是圣上的旨意?”

何文轩指指自己身上的衣衫,“无缘无故谁能得冯内监体贴送衣?”说着将手一伸,却是一枚小巧的令牌,“还有这出城令牌!”

周濂有些吃惊,片刻会意,向外面喊道,“秋生,直接出城!”

五月已热,六月更是暑气逼人,李薇只觉自己已变成一块变酸的抹布,无奈何氏管得极严,月子里不许她洗澡,半点水不许沾。

好容易出了满月,她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夏衫,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是舒爽的。

前院中正热热闹闹的摆着她家小包子的满月宴,贺永年一改初见时对这小包子的冷淡,现在父子二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父子装,由他抱着,正与宾客们打招呼。

这时,有小乐匆匆跑进来,大声回道,“小姐,姑爷,老,老舅爷回来了!”

李薇一愣,老舅爷是哪个?大舅舅二舅舅么?突然猛的站起身子,拨腿往前院跑儿,大门口处,赫然立着一人长身玉立,淡然出尘…含笑看向众人。

“小,小舅舅!”她喃喃自言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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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终于完了!!!到这里也算圆满了吧?!嘻嘻!

番外之春桃(一)

广西河池州改县设州不久,府衙大堂院落倒是按制新修建的,比之宜阳的县衙院落不知威武多少倍。

巍峨州府衙门正中间的最北端是知州府的后宅,其东侧跨院便是赵同知的后宅。

六月初的河池州,午后刚刚下过一场急阵雨,雨势停歇,骄阳立出。院里的芭蕉叶上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雨滴。金黄阳光下,入目满是雨后清新。

春桃的大丫头入画从前院匆匆过来,悄无声息的过了穿堂,沿着游廊过绕到两层小楼的正房门外,轻声回道,“夫人,林记的二管事来了。说是有事回夫人。”

春桃一身家常素衫坐在正厅里看,手持帐本,正看得入神,听见这话,眉头微皱,“嗯,你进来。”

入画挑帘进去后,春桃才问,“他来有什么事儿?”

入画道,“说是与咱们的王管家有关。我问他,他也说呢。”

春桃听得她说王管事儿,眉头又是一个微皱,站起身子道,“走,去瞧瞧。”

河池州多山多林木,陆路虽然不畅,水路却四通八达,因而做林木的生意人极多,春桃一家到了河池州后,经那河池州知州夫人齐夫人的引荐,入了三千两银子的本钱到这林记,每年也能使二分的利钱。这三千两银子,其中有两千是那四姐妹凑的份子,余下的一千多两,乃是赵昱森在宜阳时为官六年所得。

他在宜阳虽是县令,却是掌印正堂,一县之内说一不二的。为官六年期间,虽然没有主动去收过什么银两,但衙门里多少代传下来的“陋规”却也是一时削不完的,也不敢削完,否则吏们哪里肯凭你差使尽心办事儿?普天之下,几千年也才出了一个海刚峰海公,能有那般大的魄力将衙门之中大大小小百余项陋规削个干干净净!

对那些小吏们收些不太能激起民愤的小钱,他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而,在宜阳任上六年,除了头两年手头略紧些,余下这四年里,小吏们年节的孝敬,大户人家过年过节所随的礼金,也积了有一千五百多两的银子,只不过两人在宜阳时,有几十亩田地贴补着,一家人生活又节俭,这些银子便没怎么动。

到广西上任,虽然路途遥远,一路车马驿站都有朝廷支付。这一家人人又少,花费又极俭,几千里的路,所费也不过三百来两。到了河池之后,除了花百余两银子添置些不甚值钱,却又雅致的竹编藤编家具箱笼。余下三千两银子便投到了这林记。

知道这件事儿的人甚少,不过是入画翠屏以及孟颜玉那里派来的尚妈妈秦妈妈和赵昱森以及这位王管事儿等五六个人。

而这位王管事正是赵昱森弟媳的大哥。

广西虽远,赵昱森却是升了官儿的。家里那些沾亲带故,又不嫌远的,来求门路的也不少。还好,赵昱森知道自己手头银两不多,大半儿都由他推了去。

只有这个妯娌的大哥,是看在老二一家在宜阳赡养爹娘的份儿上也不太好推,就这么带了来。

而林记前些日刚把旧年所得的利钱送到府上,一共是六百两。这强强够一年的花销。春桃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叹息,到河池州说是升了官的,实则俸禄一月仅升了一石。在这边儿赵昱森仅是个佐官,与那掌印正堂的到底是差了不少。

又一边纳闷,林记此来,与这位王管家有何关系?!

一路这么想着,到座客,来的却是林记一个二管事儿,春桃倒认得他。前些日子送红利过来的便是他。

见了春桃连忙上前行礼,“见过赵夫人!”

春桃嗯了一声,道,“申掌柜此来可是有事?”

“是!”申管事恭敬应了一声。见室内只有入画和翠屏两个,知道是她的心腹,不须回避,便道,“小的此来,是来回夫人,贵府王总管这半个月来,在小店里已支了三次银钱。第一次是二两,我们铺子的岳管事想,这些小事儿不值当与夫人说道,便自掏腰给了他。第二次是五月二十日,又来说因采买赵大人笔墨,欠十两,我们岳管事儿又给了他。昨儿又来支一次,却是五十两,说是因府里要买些山货干货给老夫人备礼,他一时列漏了单子,在柜房上取的银钱不够…”

“…我们岳掌柜是支了银子与他。现下这六十二两银子都没入帐。我们掌柜的想,这不过是一点小钱儿,不值得来与夫人说,倒让夫人烦心。可…”

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下,“…可,一个时辰前,他又去铺子里要支银子八十两。正好我们刚与上家结了货款,店里并无存银。贵府王管家说明儿再去取,让务必与他留着…若是三五两的银子,掌柜的便自做了主,哪怕是自己添补上,也断不会来扰夫人。只是这次的八十两确不是小数目,我们掌柜一年的工钱也不过五十来两。夫人您看这…再有,他到铺子里支银子,我们掌柜的怕夫人您不知晓,让小的特来回与您知晓!”

春桃眉头渐渐锁紧,听到这儿,微微抬手,打断这位申管家的话。顿了片刻,招翠屏来,从手腕上褪下一只小小的西洋钥匙,递给她,“去取六十五两银子来与申管家。”

申管事儿连忙摇头,道,“夫人,您这是折杀小人了。小人来可不是为要这么点银子的…”

春桃笑了一下,摆手,“你不须急。你来知会我,我倒要谢你呢。只是在商言商,我不会多占你们的便宜,怎么能让你们掌柜的与我们府上贴补银钱?”

翠屏进去片刻,捧出一只红漆木小黄铜锁的匣子,送到申管事儿面前,打了开来,里面排着六个十两重的元宝,并五个一两重的小银锭。

春桃又道,“银子你拿回去。再差个人将贵号记得的帐送来。这几日正好我们府里头忙乱,赵大人要启程去山里督办修路的差事,我们府上都忙着备着这个呢。王管家怕是不想拿这等小事儿来烦我,他又急切想把这桩差事儿办好,这才去你们铺里头拆借。这倒是我们府上的不是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日后这等事儿不会再有了。”

申二掌柜倒是听懂了这位赵夫人的话,除了为王管事儿面子上打掩护外,最后的一句话便是:他再去你们莫给了。

忙点头赔笑道,“谢赵夫人能理解小号。我们掌柜的因一时没能给王管家凑上所需,心头难安,派小的来给赵夫人您赔个不是。即这样,那小的先走了。”

说完银子也不拿,飞的跑走了。

他一出去,春桃脸色骤然变了。

入画也忍不住气愤的道,“大小姐,您瞧瞧姑爷这位弟弟的大舅爷多给我们姑爷长脸!贪那么点银子,叫一个商家的管事儿到小姐面前说这等落脸面的话!”

翠屏也是一脸气愤,“当初就不该让他来,平日里克扣些买菜的小钱也罢了,偏到外人面前做一副下三儿样!”又骂这林记的管事儿狗眼看人低,若是知州府里的管事儿去那里拿银子,看他敢不敢这么直梆梆的说到脸儿上?!

春桃本正气着,听了这话,无奈笑了,说翠屏,“林家的掌柜也是好意。咱们就那么几百两的利钱,能经得住他几次零叼的?”

再者,想到周濂几个传来的信儿和赵昱森从邸报上得了消息。自打小舅舅出了事儿,他们在河池州确不如初来时那般受人欢迎。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也不怪什么。想到周濂最后一次来信儿,说小舅舅无大碍,许是快要回来了,刚刚还十分烦躁的心,略微宽展了些。

入画看春桃脸色好了些,便道,“小姐,依我说,采购干货的事儿,不如交给我去办。这河池州与咱们那儿的民风不同,女子抛头露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春桃看了看她,笑笑,“我也是想与府里头添个进项。因看这河池州山货多又便宜,便想着采买一些,发到二小姐或者五小姐那里,她们两个都有酒楼,这些干货在内地少见,是个稀罕菜,能嫌些差价。谁知第一次交他办过手稍大些的银两,他便闹了这么一出。”

翠屏道,“大小姐,不如趁着这个时机,将他打发回去算了。这一年里头,咱们府上一月三十两的花费,至少有五两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说着顿了下又咕哝,“其实姑爷也怪可怜的。那山沟沟里修路,随便派哪个小吏去敦促,还不成?他好歹也是个从六品…偏他家的亲戚还这么不上道儿!”

春桃不动声色的斜了她一眼,道,“他本是管水利桥桥路的佐官,他去是应当的。罢了,去瞧瞧王管家可回来了。只说我要看看他这些天收购干货的帐,让他带了帐来见我。”

翠屏应声去了。春桃带着入画回后院。

后院是个口字型结构,四面均是两层的小楼,中间儿有个半亩大小的天井,春桃与赵昱森住正房三间小楼,下面是厅房与书房,二楼才是歇息的正房。

赵渝独居在西面小楼上。东面小楼与正房二楼栏杆相通,是四喜的住处。背面背阳的三间,楼下正中间是穿堂,两旁是接待外客的客房,楼上则是库房。

再往西有个小院,则是厨房院落。厨房再过去,有一个的院落,是奴仆房,院子前有一条小巷子,直通内宅大门,供下人们出入。

春桃进后院时,尚妈妈刚好从四喜房间出来。春桃立住脚步,含笑看尚妈妈从二楼下来,才笑道,“辛苦尚妈妈了,四喜今儿学得可用功?”

这位尚妈妈乃是孟颜玉派来的,除了通晓人情世故练就一双老辣眼光之外,更有一手好女红。平日里提点春桃家事官场夫人交际人情往来,余下的时间便是教导四喜女红。

春桃的心思是,自己出身农家,多年在乡间形成的习惯,改是不大好改了,不如多在女儿身上下下功夫。连带尚妈妈也是这样的心思,教导起来格外用心。

她含笑回道,“夫人太过客气。今儿小小姐学得极认真,老身替她画了个荷花的样子,她要绣荷包给夫人呢。”

春桃笑了笑,心疼女儿小小年纪,便要拿针捏线的,又一想自己小时候何尝不是如此,五六岁的年纪便帮着学做饭。随即又释然。

两人进了厅中,春桃给尚妈妈让了座,入画奉了茶,便退了下去。这院子不大,下面发生个什么事儿,上面自然能听到一些。

喝了两口茶,尚妈妈便问起方才的事儿来。春桃叹息一声,将事情大略说了说,道,“若是三五两的,看着老爷的面儿,便也不说他什么了。左右再熬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定就回去了。回去之后再打发他。现在…”

尚妈妈衣衫虽素,却自有一股大家出来的派头,端坐着喝了两口茶道,“老身有两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春桃一笑,“尚妈妈怎么与我这般客套,小舅母使你和秦妈妈来,可不是来指点我的么?”

尚妈妈也笑了,放了茶杯道,“那老身就放肆了。老话都说,穷亲难打发,你当是为何?人穷志短,愈穷愈贪。遇上一个略富些的亲戚,巴不得每天都能割块儿肉下来肥自己的腰包,若是那见过些钱财的,还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那等没见过钱财的,见不得旁人家事好些,略好些,本是有一千两的身家,他还猜你有一万两。你说没有,他只当你哭穷,瞒着他!这位王管家,怕就是这么个心思。夫人本就是三千两的身家,在他眼里,你定然有三万两呢!一年只得六百两的利钱,他却当你有六千两!再加上,先前他克扣了些小钱菜钱,夫人看着老爷的面子上不肯与他计较,他愈发认定你有钱儿!这么着还不更大胆的拿?”

春桃听她这般说,笑了起来,“尚妈妈倒是把这些人的心思猜个透透的!”

尚妈妈也笑了下,又道,“所以,这回夫人定要想个法子打发了他!”

春桃点头,“是,待那林记掌柜的取了帐来,我叫他来,一项一项的问。另外,我原想着买些干货,不必让人跟着,只随船运回去便是。现在倒不是趁这个机会让他押着货走!”

尚妈妈想了下,点头,“也好。写个信儿给五小姐,让她接了信儿后,随便找个由头将人留下。”

春桃点了点头。

不多会翠屏在外面回话,“小姐,王管家这会儿不在,我已使了人去找。”

春桃应了一声,找了由头将翠屏与入画支开。端坐了一会儿,才向尚妈妈笑道,“妈妈,还有一事…”

尚妈妈端起茶杯笑了一下,“可是翠屏这丫头?”

春桃脸微红了一下,点头,“是。我瞧着她象是有别个心思的。”

尚妈妈一点也不意外,往东面看了看道,“整个后衙虽说是隔了墙,各家过各家的。那知州大人家中的事儿河池州都皆知。

咱们又是近邻,角门开着,翠屏喜欢去和那家的丫头咬话儿,能学到那家丫头的一星半点的,一点也不奇怪!”

春桃点了点头,又稀奇的道,“您说,这位齐夫人怎么那般大方,专替齐大人纳妾?咱们来了这一年,她竟一连给齐大人纳了三个,听说还抬举了两个丫头做通房。”

尚妈妈一笑,放了茶杯道,“夫人,你原没问,老身倒不好说。现在问了,老身自是要与你说个清楚的。”

春桃拎起茶壶要给尚妈妈续茶,尚妈妈一个推不过,她倒续了半杯。因笑道,“罢,回去叫我们小姐狠怪我吧!”

“那位齐夫人,外人都道她大度,肯与齐大人纳小,便是明月楼的粉头,她也照纳不误,你猜是为何?一来是这位齐在人素有色名,二来,咱们来时,她那府里已有两妾,听说家中还有三个呢。一个是纳,两个也是纳。一两个的还敢仗着齐大人的宠爱,在她面前做小样儿。索性替他纳个五六个来家,女人一多,那些妾有什么好出的?眼皮子又浅,又轻佻,今儿争根簪子,明儿争块手帕的,后天争宠爱,吵吵闹闹不得消停,这些人吵闹上了,齐夫人倒清静自在了,自在一旁看戏!她自有三个男孩儿,她怕什么?另还有,夫人,咱们来了这一年多,那院里头,已小产几个了?”

春桃听得入神,猛然听尚妈妈问这个,下意识回道,“算上前几天的九姨娘,是三个!”

说完,才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的小声道,“这全是齐夫人做的?”

尚妈妈冷笑一声,“平常妇人哪里就那般容易小产了?”

春桃虽然之前也自琢磨过,猛然听尚妈妈说透,仍是心惊,“这,可是害人性命!”

尚妈妈点头,“正是。那些世家大户的正房太太哪个手里头没有几条人命?”

顿了顿又笑道,“所以夫人不许赵大人纳妾是有功德的事儿。只管与他理直气壮的说明白!官场之中如今就是这样的风气,送女人实在是常有的事儿,你只出面左推右挡的,倒不如他自己的一句话儿!”

春桃知道尚妈妈是说前些日子,河池州的一位照磨透出将堂叔侄女送给赵昱森那宗事儿,脸上一红,又笑道,“让尚妈妈这么一分析,我倒真觉得自己这么做不算妒,倒是在救人命!”

尚妈妈笑而低头喝茶,“至于翠屏这丫头的小心思,我早两个月便瞧出来了。一来是她还算安份,并没有逾规之举,可见是念着夫人对她的情份。二来赵大人倒与我们家姑爷的脾性似些,在这上面儿堪堪称得上洁身自好,便没提这话头儿。今儿夫人既然说了起来,这翠屏是不宜长留的…”

她顿了下,眼睛转了几转,笑道,“夫人想贩些干货回去,一来是自己赚些钱儿,二来是与二小姐和五小姐的酒楼着想。

正好翠屏这丫头一向好厨房的活计,河池州当地的风味菜品她也学会做不少。这次便以让她助二小姐和五小姐的名头,跟着王管事儿一行回去。仍是在信中与五小姐提了,让她在自己家那专供女客的酒楼中替她找个差事吧。”

春桃微笑,“尚妈妈这个办法好。”想了想,又道,“翠屏与我还算忠心,这次他们回去,便多凑些银两收干货回去。”

尚妈妈点头,“使得。京中干果比这里要贵三倍不止,那些笋干蕨菜干香菇木耳之类的,更是贵上四五倍。这还是寻常的。象这些深山里采的,更是寻常百姓人家吃不起的。”

春桃连连点头,在心中将尚妈妈方才的话过了一遍儿。愈发感激小舅母派来的这两个妈妈来。

两人又说一会儿闲话,金黄斜阳笼着这座不大的小院儿。西侧小院中炊烟升起来,几个当地帮工的丫头婆子操着浓重的地方方言在院中一边干活儿,一边闲话两句。

直到太阳将落山时,翠屏又匆匆进来,回道,“大小姐,王管家回来了。是现在请来,还是饭后?”

春桃在里面道,“让他到前面厅里去。”

尚妈妈道,“老身不陪夫人过去了。上楼去看看小小姐去。”

春桃道了一声辛苦。与翠屏到前厅。这位五管家三十来岁的年纪,此时正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厅里头。

来这边儿一年多,春桃极少亲自吩咐他什么事儿。本是因沾些亲戚,不太想在他面前摆出个夫人的架式来,都是入画与翠屏代为传话儿。

此时看他面色,显然是猜到了什么,春桃心中叹了一声,有些烦躁,又替他开脱,总的来说,除了贪些小钱儿之外,他倒没有借着赵昱森的名头,在外面仗势欺人。也算与大家都留些脸面吧。

笑着给他看座儿,道,“我也是因今儿下了雨,想起你这几日正收着干货,问了两句,入画和翠屏都不知你收的如何了,便找你来问问。”

王富贵半片屁股虚坐在椅子上,听春桃这样问,心里塌实了些,虚坐变作实坐,将帐册递给入画,一边回道,“已收得差不多了。二百两银子,一共收了一千斤干笋,每斤是十文钱,这一项花费是一百两;干香菇三百斤,每斤十五文,这一项花费是四十五两,另有干木耳三百斤,每斤也是十五文,这一项花费是四十五两;还余十两银子,收了几十斤的干蕨菜。”

春桃扫过帐本,与他说的倒是一样的。放下了帐本对入画道,“我今儿在家盘算了下,觉得这生意可行,只是本钱少了些。你明儿去林记的铺子里一趟问问,我们明年的利钱能不能提早支出来一半儿,若是能的话,再交与王管家,照着这个价格再收些来。”

王富贵听到春桃提到“林记”,脸上的肌肉忍不住跳动了一下,觑眼看过去,春桃面色淡淡的,心中打鼓,也不知道,她知不知情。

此次与春桃一行来的,除了他一个,都是原先用旧的人,林记铺子来人的事儿,自没人与他提起,便是翠屏使人找他来,只说春桃有事儿要问他,旁的一概没提。

再者他一向认为这利钱到年底再提,先支了银子,买些干菜,发到那边儿去借李家姐妹几人的手脱了手,挣了钱,再还回去,这中间儿定然无人知晓。

哪里知道林记已派人来与春桃说了这事儿。

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春桃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便站起身子吩咐入画,“明儿一早就去吧。趁着现在正是天气好,翻晒便春桃虽然之前也自琢磨过,猛然听尚妈妈说透,仍是心惊,“这,可是害人性命!”

尚妈妈点头,“正是。那些世家大户的正房太太哪个手里头没有几条人命?”

顿了顿又笑道,“所以夫人不许赵大人纳妾是有功德的事儿。只管与他理直气壮的说明白!官场之中如今就是这样的风气,送女人实在是常有的事儿,你只出面左推右挡的,倒不如他自己的一句话儿!”

春桃知道尚妈妈是说前些日子,河池州的一位照磨透出将堂叔侄女送给赵昱森那宗事儿,脸上一红,又笑道,“让尚妈妈这么一分析,我倒真觉得自己这么做不算妒,倒是在救人命!”

尚妈妈笑而低头喝茶,“至于翠屏这丫头的小心思,我早两个月便瞧出来了。一来是她还算安份,并没有逾规之举,可见是念着夫人对她的情份。二来赵大人倒与我们家姑爷的脾性似些,在这上面儿堪堪称得上洁身自好,便没提这话头儿。今儿夫人既然说了起来,这翠屏是不宜长留的…”

她顿了下,眼睛转了几转,笑道,“夫人想贩些干货回去,一来是自己赚些钱儿,二来是与二小姐和五小姐的酒楼着想。

正好翠屏这丫头一向好厨房的活计,河池州当地的风味菜品她也学会做不少。这次便以让她助二小姐和五小姐的名头,跟着王管事儿一行回去。仍是在信中与五小姐提了,让她在自己家那专供女客的酒楼中替她找个差事吧。”

春桃微笑,“尚妈妈这个办法好。”想了想,又道,“翠屏与我还算忠心,这次他们回去,便多凑些银两收干货回去。”

尚妈妈点头,“使得。京中干果比这里要贵三倍不止,那些笋干蕨菜干香菇木耳之类的,更是贵上四五倍。这还是寻常的。象这些深山里采的,更是寻常百姓人家吃不起的。”

春桃连连点头,在心中将尚妈妈方才的话过了一遍儿。愈发感激小舅母派来的这两个妈妈来。

※※※※※※※※※※※※※※※※※※※※※※※※

两人又说一会儿闲话,金黄斜阳笼着这座不大的小院儿。西侧小院中炊烟升起来,几个当地帮工的丫头婆子操着浓重的地方方言在院中一边干活儿,一边闲话两句。

直到太阳将落山时,翠屏又匆匆进来,回道,“大小姐,王管家回来了。是现在请来,还是饭后?”

春桃在里面道,“让他到前面厅里去。”

尚妈妈道,“老身不陪夫人过去了。上楼去看看小小姐去。”

春桃道了一声辛苦。与翠屏到前厅。这位五管家三十来岁的年纪,此时正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厅里头。

来这边儿一年多,春桃极少亲自吩咐他什么事儿。本是因沾些亲戚,不太想在他面前摆出个夫人的架式来,都是入画与翠屏代为传话儿。

此时看他面色,显然是猜到了什么,春桃心中叹了一声,有些烦躁,又替他开脱,总的来说,除了贪些小钱儿之外,他倒没有借着赵昱森的名头,在外面仗势欺人。也算与大家都留些脸面吧。

笑着给他看座儿,道,“我也是因今儿下了雨,想起你这几日正收着干货,问了两句,入画和翠屏都不知你收的如何了,便找你来问问。”

王富贵半片屁股虚坐在椅子上,听春桃这样问,心里塌实了些,虚坐变作实坐,将帐册递给入画,一边回道,“已收得差不多了。二百两银子,一共收了一千斤干笋,每斤是十文钱,这一项花费是一百两;干香菇三百斤,每斤十五文,这一项花费是四十五两,另有干木耳三百斤,每斤也是十五文,这一项花费是四十五两;还余十两银子,收了几十斤的干蕨菜。”

春桃扫过帐本,与他说的倒是一样的。放下了帐本对入画道,“我今儿在家盘算了下,觉得这生意可行,只是本钱少了些。你明儿去林记的铺子里一趟问问,我们明年的利钱能不能提早支出来一半儿,若是能的话,再交与王管家,照着这个价格再收些来。”

王富贵听到春桃提到“林记”,脸上的肌肉忍不住跳动了一下,觑眼看过去,春桃面色淡淡的,心中打鼓,也不知道,她知不知情。

此次与春桃一行来的,除了他一个,都是原先用旧的人,林记铺子来人的事儿,自没人与他提起,便是翠屏使人找他来,只说春桃有事儿要问他,旁的一概没提。

再者他一向认为这利钱到年底再提,先支了银子,买些干菜,发到那边儿去借李家姐妹几人的手脱了手,挣了钱,再还回去,这中间儿定然无人知晓。

哪里知道林记已派人来与春桃说了这事儿。

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春桃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便站起身子吩咐入画,“明儿一早就去吧。趁着现在正是天气好,翻晒便宜,农户们手中干货多些,价钱正合适!等二小姐五小姐那边儿把货收了,变了现银,便又该收秋天里的山货了,象核桃榛子之类的干果,都极压本钱!”

入画应了一声。

王富贵讪讪的站起身子,悄不声响的出了前厅。

春桃愈发打定主意要把王富贵打发回去。

且说王富贵回到下人们住的院子里,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定。春桃要让入画去林记问,这下子肯定是瞒不住的。

便把自己这一年来克扣下来的银子,点了点数,还掉他在铺子上支的六十二两,还能余下个十来两。要说这一年能得十两银子,那在宜阳县城里头,便是小铺子里一个帐房的收入了。

叹息了半晌,十分心痛,可转念一想,他自己贩的那些干货,运回去也能换个三四倍的利钱,心里便又好受了些。

拿着包袱皮包了六十二两银子,饭也顾不得吃,急匆匆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