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陆小悄躲在桌子一旁,又痛又委屈。

洛欢却是恨不得把她拎过来狠狠揍一顿,指着她训斥道,“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还敢孤身去和他喝酒!你跟谁说了,问过谁了,告诉谁一声了,啊?我们宠着护着把你养这么大,你倒好,自己往豺狼虎穴里面送!被人吃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陆小悄不服气道,“我干嘛被人吃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我这不好好回来了!”

洛欢怒道,“还敢顶嘴!”

陆小悄瑟缩了一下,低着头不敢吭气了。洛欢道,“我先找承影处理了那小子,再回头收拾你!”

“哥!”陆小悄钻进叶修的房间,一头扑到叶修的怀里道,“你救我!”

叶修正靠在床头闭着眼听沈墨瞳读医书,突然钻进了个浑身冰凉的小人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看了笑着道,“这又怎么了,你又淘气了?”

“二哥要打我,”陆小悄伏在他怀里抽泣道。

“又为什么事要打你啊?”

陆小悄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怕叶修生气,忙着补充道,“哥我心里提防着呢,我想知道他来这儿的目的,又怕人去多了被他察觉不露面,才自己去的,我身上带着报警的火器,还带了好几种迷药,烟雾剂,一有危险也能逃跑的。”

叶修微微一笑,责备道,“还敢自以为是,一声不响跑出去,真出了危险你自己解决不了怎么办,该打。”

陆小悄于是苦着脸偎在他怀里摇晃哀求,叶修听着她哼唧,沉吟了半晌,问道,“他说你及笄,问你喜欢什么礼物,是么?”

陆小悄怔住,茫然道,“怎么了?”

叶修道,“没事。”

陆小悄“哦”了一声,虽然她很忐忑洛欢会惩罚她,但她也意识到叶修此时是打定了她的什么主意,不由抓着叶修的袖子不安地道,“哥,你不要把我卖了啊!”

叶修失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骂道,“你这小丫头想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初阳

将近亥时的时候,洛欢和承影一前一后进来。陆小悄正窝在叶修和沈墨瞳中间撒娇谈笑,见了他们两个,立刻温顺老实下来,缩了身子抬了头,目光楚楚然,唤道,“二哥,承影哥哥。”

声音糯软可怜,十分亲昵讨好。洛欢撩袍在椅子上坐下,斜睨着她道,“怎么,躲到这儿就没事了?明天呢,能一直在这儿躲着?”

陆小悄挽住叶修,贴着他的胳膊不吭气。

洛欢越发看她,那表情神态,越像只弱小无依讨宠装乖的小猫。这时沈墨瞳下床为他们倒茶,洛欢对陆小悄道,“你还赖在床上干什么,这里谁最小啊,让嫂嫂过来倒茶,越活越出息了你。”

陆小悄有几分迟疑,最终选择抱紧叶修的胳膊不动,只心虚地低下了头。

叶修问洛欢道,“怎么样了,可查到蛛丝马迹了?”

洛欢道,“问你这好妹妹,知道人来了谁也不告诉,自己偷偷跑过去,然后把个大活人生生放走了!”

陆小悄越发缩得厉害,低着脑袋快成了一团了。洛欢冲着她道,“我说你呢,你躲什么躲,过来!”

陆小悄自是不敢过去,洛欢道,“怎么着,有大哥撑腰,敢不听我话了?”

叶修道,“好了洛二,我都训过她了,她知道错了,你别再责备她了。”

洛欢道,“我可没说饶。这丫头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易卿阳那么危险的人她也敢自己去,真出了点事,我这些年白养她了我!”

叶修道,“那她这刚愎自用的毛病跟谁学的?谁最喜欢孤身犯险逞英雄?”

洛欢怒道,“大哥你训她还是训我!”

叶修沉默了半声,转头对承影道,“消得这么干净,一点也没留线索踪影?”

洛欢跳脚,承影不由暗笑,此时忙正色道,“是,那易卿阳来去匆匆,除了东庄那儿留下点无关紧要的痕迹,到处寻不见踪影了。该是易了容,混迹客商里了。”

叶修看了看陆小悄,沉吟半晌,说道,“小悄安然无恙,或许这次易卿阳不是冲着我和你嫂嫂而来的。”

承影忖度着道,“先生的意思是,他若有更深的图谋,不会约了小悄来打草惊蛇?”

洛欢道,“说不定那傻丫头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胳膊肘往外拐还不知道帮谁的忙呢!”

陆小悄道,“二哥你说谁胳膊肘往外拐!”

叶修道,“好了,都给我少说几句!”

众人一时不吭气。叶修道,“就你们都是人精,别人便都是傻子?易卿阳会无备而来等着被我们捉住?小悄是自己去了,见了易卿阳,若不是自己去,你们以为易卿阳会出现么?他自投罗网图个什么?”

洛欢不由气闷,“哼”了一声,“敢情我们都是白忙活,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才对!”

叶修便笑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眼下没他的踪迹,并不代表他便真的善罢甘休了,他这样摆了小悄一道,人是找不到了,但其实没走,也说不定。

洛欢“哼”了一声,喝水。

承影道,“先生,你为小悄看过了么?她喝了易卿阳的酒,当真没事么?”

陆小悄本来委屈得泪眼汪汪的,听承影一问,眼睛更湿了,不由感激地望了承影一眼,心想还是承影哥哥知道心疼我。

叶修抚了抚陆小悄的头,对承影微笑道,“没事,我仔细看过了。”

承影道,“有没有是那种暂伏体内的毒,眼前无事,日久毒发却要受人控制的?”

陆小悄这回着急了,“承影哥哥!”

叶修道,“这丫头从小没少往毒药房里钻,我也潜心教过她,不至于中没中毒都分辨不出。”

洛欢道,“就是因为这也学过那也学过,仗着点小聪明自以为自己比别人高,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还人人宠爱忍让,聪明反被聪明误,大哥我跟你说这丫头再不管教早晚闯出点祸端来!”

陆小悄不敢还嘴,低着头偷偷抹泪。叶修叹了口气,说道,“洛二我不是不让你管她,只是她这么大姑娘了,过几个月就及笄了,你还像对个小孩子似的,宠起来没边,火了一顿打骂,洛二你也别恼,我这不是要护着她,只是这教孩子不能这么教的。”

洛欢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人前乖得像猫,一转脸张牙舞爪的小豹子,鬼心思多着呢,打着骂着还降不住,看她在你面前卖巧装乖,你倒说说谁能束缚得了她!”

叶修道,“小悄是有这些毛病,是该指正她,她偷着闯暗器房,你打得那般狠,我也没说什么,这些年你督促她练功,她偷懒挨你教训的,我也没拦着,像上次那样带着笔钱离家,你要打她,也应该,可这回的事,小悄纵然有错,你不会好好说么?她这么大人了,好赖话听不懂?你把道理说通了,她自然听了不会再做了,非得打着骂着才能算数?”

洛欢道,“这么明摆的道理她不懂啊,就是明知故犯自信轻敌,难不成还得惯着她!我爱孤身犯险,可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敢跟我比啊,我犯错自罚了六十杖,她我便打不得了?”

叶修便笑了。大概是大家都想起了他那六十杖,也都跟着笑了,就连陆小悄也埋头偷笑了两声。

洛欢不禁也笑了,对陆小悄道,“你还敢笑,看呆会儿我罚你不止六十杖。”

叶修道,“小悄轻敌是无知,我看你才是明知故犯。刚才我把她准备迎敌的招数,都一一破解了,这丫头方知道后怕,知道以易卿阳的段数,要掳走控制她不算什么难事,是真心知错了,我便代她求个情,洛二你这回别打了,改罚吧。”

洛欢道,“如何罚?”

叶修道,“断她的零花钱,禁足三个月,除了学堂铺子哪儿都不许去。早晚潜心练功,三个月再练不出第二段,回头再狠狠打。”

陆小悄哀声道,“哥!”

叶修望着她道,“还不快过去,跟你二哥好好认个错去!”

陆小悄迟疑了片刻,“哦”了一声,低头下床站在洛欢面前乖声道,“二哥,小悄真知错了,你原谅我吧。”

洛欢道,“知错了站一边去!”

陆小悄遂低头站在他身侧,洛欢道,“倒茶!”

陆小悄一溜烟去倒茶,叶修笑语道,“这才对嘛,孩子本来心里后怕得不得了,想要人安慰疼爱,你还非打着骂着不能饶,是想让她怎么着?”

洛欢捧着热茶呷了一口,笑盯着陆小悄,对叶修道,“那厮若真的不设局来谋害你,此番来,你说他不是真看上咱们家小悄了吧?”

陆小悄给承影斟茶的手一晃,茶泼了出来,她回头跺脚恼羞成怒道,“二哥!”

洛欢笑,“再过几个月小悄及笄了啊,现在也该着手准备了,到时候遍邀天下名门正派,二哥好好在里面给你挑门亲事!你可千万别理易卿阳那个小白脸!”

一行人终于笑闹着散去了,亥时已过,叶修疲惫地卧在床上,闭上眼。

沈墨瞳在他身边躺下,他靠着沈墨瞳的肩,无力地叹息道,“弟妹不省心,三更半夜的,还得料理这些家务事。”

沈墨瞳弯唇笑,偎着他没说话。有一个瞬间她以为叶修睡着了,不想叶修突然轻声道,“你说易卿阳这次干什么来了?”

外面的风细细,叶修的声音在暗夜里,低浅得宛如梦呓。

沈墨瞳半晌才道,“天下流言沸腾之际,他不可能是来杀你。不杀你,也便不能是来夺我。”

叶修沉默着不语,沈墨瞳不由觉得刚才他问的那句当真是梦呓,侧耳听他的呼吸,柔声道,“相公?”

叶修越发地往他的肩颈处依了依,两个人手牵住了手。

黑夜寂寂,就在沈墨瞳以为叶修调整姿势安眠的时候,叶修幽幽然叹了口气,在她肩上低语道,“他应该是要去南越,…,墨瞳儿,南越要出事了。”

雪霁初晴,陆小悄无赖地窝在屋子里,趿拉着鞋拄着下巴,嘟着嘴晒太阳。

绿溪道,“小姐,先生没有不准你去铺子学堂,要不然你去前面帮忙吧?”

陆小悄道,“才不要,又不给我零花钱,我才不要去帮二哥赚钱!”

绿溪失笑,“回头二哥认为你偷懒,当心又骂你。”

陆小悄道,“要骂他骂去,反正不给我钱我才不要给他帮忙,我有空在房里还晒太阳呢!”

陆小悄说完,一头把自己扔在床上,懒洋洋伸展四肢,抱着被子对绿溪道,“哎,你说花房里许伯的兰花该开了吧?绿溪你去看看,挑好看的叫人送几盆来!”

绿溪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花房了,此时欢声道,“好,我这就去!”

陆小悄道,“你就说我哥整天卧病在床,看看绿植开开心!兰花没开没关系,挑别的花漂亮点的给我哥送去!”

绿溪答应着,很快打点好出门了。陆小悄枕着双手仰面在床上,煦暖的阳光晒得她半眯了眼,她身上暖洋洋的,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有人敲门,陆小悄嘟着嘴不耐烦地道,“谁啊!”

却是前堂铺子的小厮,说道,“小悄姐,今儿有客人点名要把这东西交给你,二哥不在,我便给您送来了。”

陆小悄奇怪地起身,过去一看,像是一封信的样子,也未封口,不由道,“谁给我的,写的什么?”

小厮道,“不认识,说是生意上的朋友,是给小悄姐的东西,我也没看!”

陆小悄接了,顺手将一块碎银给小厮道,“辛苦你了,去喝杯茶。”

小厮道谢着走了。陆小悄抽出信一看,沁着阳光,是张美丽清香的花笺,上面的字迹挺拔隽逸。

是一张煮酒的方子,下面一排小字,情浅而意深。

“素知小悄懒惰,未必肯复制酒方,今将配比奉上,冬日天寒,小悄煮来喝。”

这般短而寻常的几句话,却让陆小悄在陡然间忆起易卿阳的眉眼,微笑,和与他在花间、在雪里的自己。

顿时心如飞絮,软而凌乱。

第五十章 情怀

天阶夜色凉如水,燕王萧煜负手,望着阶前竹影飘落下扑簌簌的霰雪。

苍穹漆黑,洁白的雪粒凌空飞扑而下,冰凉又格外繁杂。

萧煜仰面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抱病已久,权柄貌似还在,但燕王府的败落已如此明显,竟处处都显得空旷苍凉了起来。

因为他要静养,下人们已陆陆续续裁减了一些,经过这次右相的变故,他更是把府里的人严查了一顿,狠狠地裁减了一半。右相是因管家的儿子贪人田地房产逼死人命,被顺藤摸瓜牵连上,然后被彻查,被连窝端,被剿杀党羽大开杀戒。

这是在断他的路。他一日未死,任凭再小心谨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也是无济于事的。

想至此,萧煜的目光不由深邃清冷了起来。无济于事,是吗?

“王爷。”

温柔的一声唤,一件厚厚的锦棉披风,落在了萧煜的肩上。

萧煜下意识咳了两声,转头看去,卫心玫正抬头关切地望着他。

“夜深了,又下了雪,王爷别又着凉了。”

萧煜道,“王妃还没睡着?”

卫心玫道,“王爷忧心忡忡,臣妾也不能安眠。”

萧煜望着她,没说话。

卫心玫垂下头,轻声道,“都是因为妾身的父亲,牵累了王爷。”

萧煜道,“又何尝不是因为我,牵累了你父亲。”

“王爷…”卫心玫抬头看他一眼,复将头垂得更深。萧煜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王妃既嫁了我,无论富贵贫穷,成败生死,我,定不能负你。”

卫心玫心下大恸,一把抱住他哭道,“王爷!”

萧煜轻轻抚了抚她的背,搬过她的头,爱抚地为她正了正钗子。卫心玫擦擦泪,挽了他的手道,“王爷,我们进去吧。”

萧煜望了眼乱蒙蒙飘雪的苍穹,把肩上的披风解下覆到卫心玫的肩上,牵着她的手道,“我们夫妻还从不曾一起踏过雪呢,今夜万籁俱寂,落雪有声,如此良辰,王妃和我一起去园子里踏踏雪吧。”

卫心玫担心他的身体,但那件落在身上的披风,带着他身体的气味和温度,瞬息的温暖刺酸了她的鼻子,不由得泪眼氤氲。

她低下头,萧煜已经牵着她走。如今他正艰难,不可坏他的兴致,惹他不快,但出于卫心玫自己内心的愿望,得夫君怜宠,牵手踏雪,她也是舍不得去拒绝的,连带身上的那件衣服,因为有他的气息,她也舍不得推让。

为这刹那的体贴亲密,卫心玫暗自心喜着。脚下的雪“吱吱”有声,一时间好像整个天地,都唯有这细细的声息似的。

园子里一片银光,花木建筑皆为白雪所覆盖,他们两个人于茫茫飞雪中相扶而行,来到了花园东隅的望月亭。

那夜没有月,没有风,只有落雪。

亭子里是干的,但和外面一样冷,所幸陆醒为萧煜送来了裘衣,还着人送来了火炉和茶点。

卫心玫为萧煜倒了杯热茶,火炉映得她的手,有几分红彤彤的。

萧煜接过去,只微微呷了一口,望着微弱火光下的妻子,微笑道,“可能多年后,我们只有一间小屋子,不能出方寸之地,遇到这样的天气,有个火,有杯茶,便是莫大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