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终于清静了。

也跟着熬了一天两夜的文氏安心地睡了过去,再被叫醒时,是青儿向她禀报何姨娘的死讯。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七十四章 与汝同归(二)

青儿向文氏禀告何姨娘死讯时,脸上的表情是惊惶的。文氏起初以为她只是被这件事吓到了,毕竟看着一个鲜活的人突然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谁都需要一个心理适应期。

谁知青儿却拿眼瞟着屋里屋外的丫头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文氏会过意来,把那些人打发了出去。

青儿这才凑上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奶奶,那几个稳婆还在穿堂里没走,说要给奶奶请安。我说奶奶病了,早就已经闭门谢客,她们就让奴婢带话,说她们有三个人,一千两银子不够分,请奶奶再赏二百两当辛苦费,她们拿了好走人。”

文氏有些不敢正视自己的大丫头,因为这事她是瞒着青儿,跟奶妈商量,由奶妈出去打点的。没想到那几个该死的虔婆,竟敢随便告诉人,以为这样就能恐吓她多出些银子么?她要是这会儿身体好好的,还想在府里继续熬日子,可能会拿钱堵住她们的嘴;她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于是她冷笑着吩咐:“你去跟她们说,一千两不好分,九百两就好分了,下剩一百两捐给悯孤园。她们贪财害命,也该做做善事,忏一忏自己的罪愆。”

青儿大惊,她已大略猜出了事情的原委,现在奶奶有这样的把柄被人拿捏着,还敢跟人耍横,敢情是疯了么?

文氏却催了起来:“还不快去!小心她们找进来,我是不怕见她们啦,是她们怕见这府里的人。你告诉她们,如果她们进来的话,我就叫二少爷接待她们,让她们把话跟二少爷原原本本地说清楚,看二少爷会不会活撕了她们。”

“可是”,青儿捏着一把冷汗,小声劝着面色狰狞的主子:“就算她们不敢当众说,跑到外面去瞎传,也坏了奶奶的名声啊。”

文氏自嘲地轻喃:“活人才要名声,死人要来做什么。”

青儿不敢回言,怕招惹得奶奶说出更自暴自弃的话来。眼看时近正午,便问道:“奶奶想吃点什么?趁这会儿还不忙,让厨房早点弄了送过来。要不然,等会搭起孝棚,就要准备丧事酒宴了。”

文氏噗哧一笑:“傻丫头,到底来府里没几年,还没见过大户人家办丧事。告诉你吧,只有你家奶奶我死了才要搭孝棚,设灵堂,办丧宴。那贱人有资格么?又是产亡的,家里老人最忌讳这个,你看着吧,连祖坟都不会让她进,只能把棺材寄在家庙里,或随便哪里点个穴,把她草草埋了了事。”

青儿是人牙子从乡下买来的丫头,对这些规矩确实不懂。她以为,既然家里死了人,肯定就得搭孝棚让亲朋好友祭吊,却没想到,大户人家连这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做姨娘的,连让人吊丧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平时看何姨娘也很讨人厌,这会子又觉得她可怜起来。二少爷就算以前迷恋她,人死如灯灭,若老太君或老爷发话,不让何姨娘进祖坟,二少爷肯定不会为她争什么。

就拿前一阵子来说,二少奶奶只是提了一下俞姑娘,就让二少爷破天荒地在二少奶奶房里用了饭,晚上又留下来歇了一宿。之后连着好几天,每天中午准时过来陪二少奶奶吃饭,言辞之间还特别巴结。后来见俞姑娘总不来,才又回了何姨娘那里,如果俞姑娘肯来的话,何姨娘早失宠了。这男人啊,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哪有多少真感情。

她记得自己刚到二少奶奶身边服侍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还不是恩爱得很,后来二少奶奶身体不好,何姨娘趁机钻了空子,这才冷落下来。

事情果如文氏所言,何姨娘最后没能进祖坟,沈渊也没为她抗争,只是把棺材寄放在城外沈家义庄里,说了一句“以后再好好安葬”。听那口气,似乎在向人表明:不是我无情,是我如今还没掌家,等我能当家作主了,一定厚葬。

“呸”,文氏往床边的痰盂里狠狠吐了一口,不屑地说:“就他那喜新厌旧的德性,真到他掌家,早把何姨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厚葬?棺材烂成朽木,里面做了老鼠窝他都不会再看一眼。”

文氏本来以为,何姨娘死后,她的胃口会好一点。一直以来,不都是被那个女人气得吃不下睡不着么?可事实上,何姨娘死的当天她完全没胃口,整个人也像经霜的茄子,彻底蔫了下来。

到这时她才知道,敌人的存在有时反而是一种激励,一旦失去对手,斗志全消的她,久病的残躯也就失去了生机。

从那以后,文氏基本绝粒,就在何姨娘死后的第七天,也就是何氏的头七,她也进入了弥留状态。

沈渊刚死了爱妾,还是一尸两命,正是悲恸不已的时候,正妻又要去了。

虽然文氏的死早在意料之内,到底是结发夫妻,心里还是难过的,坐在文氏床头垂泪道:“你们一个个都这样,不是要我的命么?索性我死了就好了,省得看了心痛。”

文氏正是回光返照时,精神状态尚好,宽慰他说:“你别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保证还你一个大美女老婆就是了。”

沈渊心里一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表面上还不能做出欣喜之态,依旧愁眉苦脸地说:“我还要老婆做什么,来一个死一个,我根本就是个克妻命!以后也懒得再娶了,就当一辈子老光棍算了,也省得害了人家的姑娘。”

文氏早已了无生趣,如今诸事已了,看起来比沈渊还要愉快,竟笑着打趣他:“等会她来了,我保证你巴不得今晚娶了才好。上次在老太君屋里看见她,你眼睛都直了,口水流到下巴上,别人没注意,我可是看得清。”

丈夫这么喜欢的人,她拼着临终的一口气为他弄到手,他就算不爱她,也该一辈子对她心存感激吧?她要他一辈子记得她的好,有了这份感念,将来也不会忍心亏待她留下的子女。何况俞姑娘也是个心眼好的,又那么喜欢她的峻儿。

被文氏这样当面揭穿,沈渊不好意思起来,但他实在抗拒不了文氏许给他的诱惑,怀着一颗跳得不规则的心,在文氏房里等着那个人前来。

文氏说,要把儿子和他一起交托给俞姑娘,虽然他是大男人,俞姑娘还是小姑娘,可他很愿意被交托啦。

他们从中午等到晚上,派去的人都说没找到俞姑娘。山水园的仆人只说姑娘出去串门子了,可是他们派去的人从东院找到西院,各房主子都问遍了,愣是没找到人。

难道俞姑娘偷偷出府了?

文氏本来信心满满的,以为这次一定能将俞姑娘送进丈夫的怀抱。她若临终托孤,告诉对方若不允所求则死不瞑目,谁又能拒绝?

何况,这对俞姑娘也是好事啊,自己连那个碍眼的女人都为她清除了,她进来就是这西厢唯一的女主人,沈家二房嫡子的正妻。作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直等到文氏呼出她此生的最后一口气,他们派去的人还是没能找到俞姑娘。文氏设想了一万种可能,每种可能她都想好了应对之策,唯独没想到,俞姑娘会突然从府中消失掉,让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人。

文氏这回真的死不瞑目了。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七十五章 乳娘之忧

文氏派出的人满府搜寻俞宛秋的时候,她其实还在府里。

文氏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早就和薛凝碧一起分析过,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每想到这点就觉得头痛,这古代的“贤妻”,对自己的相公誓死效忠的时候,就不稍微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吗?她才十三岁啊,虽说在古代也属于婚龄女子,可沈渊都快三十岁了,还是几个孩子的爹,为什么文氏会觉得她能接受呢。

文氏病成那样,又一直对她礼遇有加,让她当面驳一个将死之人的面子,也是件难事。所以那几天,她每天都派丫头出去打探消息,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躲起来。

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今天中午知墨和茗香去厨房拿饭,俞宛秋自己则在起坐间里看书——最近沈府像惹了衰神一样,事故不断,连她们的小学堂都大受影响。沈涵清心病难医,早绝迹课室;程绮玉“瘫痪”在床,长期休学;沈涵净刚死了一个嫂子,另一个又要死了,也无心向学。统共才那么几个学生,再缺席几个,越显得冷冷清清。佟夫子趁机向沈鹤提出,想回家看望老父老母,沈鹤哪有心情理会这些?二话没说就让帐房把今年的束修封给了他,都没问他几时回来。

好在佟夫子走之前,主动知会了俞宛秋,让她去文澜阁抱了一大堆书回家,日子才不至于太枯燥。

厨房和绣房一样,向来是小道消息集散地,两个丫头回来就抢着告诉了俞宛秋一件大事:已绝粒多日的二少奶奶灯枯油尽,估计熬不过今晚了。

兰姨一听就慌了神,她对沈府的这几个少奶奶一个比一个忌惮,觉得她们都对自家姑娘别有企图。上次俞宛秋被薛凝碧邀着去探望文氏,回来就挨了兰姨一顿数落,说她胆子忒大,没有危机意识,“万一薛凝碧被文氏收买了呢?”

俞宛秋倒没有怀疑这点,她相信薛凝碧是出于一番好意,不想看她跟沈府的主子们闹僵。像薛凝碧这种凭自己的本事在外面讨生活的人,最注意的就是打好人际关系。

兰姨当即派出素琴和纹绣掩护着俞宛秋去了绣房,虽然她对薛凝碧并非全然相信,但此时此刻,也没别的选择了。

所谓掩护,就是两个丫头借口请教刺绣针法,把绣娘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再有意无意挡住门口,让俞宛秋闪进走廊的最里头。

俞宛秋运气不错,薛凝碧刚好在房里,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后,薛凝碧反锁房门走了出去,跟绣娘们一起做活。

文氏的人曾找到绣房,绣娘们一起摇头:“没见到,只有她的两个丫头来过,坐了一会子就走了。”

这一天,可怜的俞宛秋为了躲避“追踪”,在薛凝碧房里一直待到天黑。

掌灯时分,沈家前院传来了沉闷的锣声,那是报丧的讯号。

那一刻,俞宛秋放下手里的双面绣,眼角慢慢沁出了泪水,无声地说了一句:“原谅我,连临终一面都吝于给你,可我真的满足不了你的要求。”她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换一个亡人的心安,她还没那么伟大。

文氏是个可怜的女人,可俞宛秋也没敢忘了,她同时也是个有手腕,甚至能下狠手杀掉丈夫宠妾的人。府里这几天谣言满天飞,都说何姨娘的孩子会推迟半月才生,后来又难产而死,都是文氏买通稳婆做的手脚。

可这种事,谁都没真凭实据,也就传传罢了。何姨娘出身低微,也没有人为她的事去追根究底。更何况大宅门里妻妾争宠,多的是这种小道消息,本来就真假难辨。

连俞宛秋都曾隐约听人说过,她那无缘的亲娘,其实是她嫡母使手段害死的。不过对这一点她同样存疑,如果生母何氏生的是儿子,沈鹃灭妾夺子还说得过去,才刚生了个女儿就灭掉,会不会早了点?知府老爹俞慕凡要是不早死的话,估计以后还得纳妾生子,不可能就让一个庶女继承偌大家业。

房里窝藏了“人犯”,薛凝碧也只得外面晃荡了大半天,一直等听到报丧的锣声才敢开门进房。待她点上蜡烛,看清俞宛秋手里的东西时,吓得一把抢过来说:“你在干什么?好端端的双面绣你干嘛拆掉?”

俞宛秋的笑容中有一丝狡黠与得意:“不拆掉,怎么知道人家是怎么绣的?”

薛凝碧先是恍然,然后惊喜地问:“那你可看明白了?”

俞宛秋点了点头:“算有些收获吧。”

今天一下午关在这里,薛凝碧房里又没书,她总得找点事做,于是让薛凝碧把那块双面绣拿出来给她研究。

研究了一两个时辰,什么名堂都没看出来,最后她索性找了把剪子,从最边缘的绣线下手,小心地往回拆。虽然等于破坏了这块据说很值钱的料子,可也让她悟出了一些门道。

舍不得肉包打不到狗,既然衣料的主人都开拆了,薛凝碧也不客气,两个人在灯下继续拆。薛凝碧边拆边点头:“原来第一排要后退两行起针,这样才好压线头,第二排要这样绣…”

一直到兰姨寻过来,两人才赶紧将已拆得七零八落的料子塞进抽屉里。俞宛秋可不敢让兰姨看见,怕被她骂“败家子”。

临走之前,俞宛秋小声对薛凝碧说:“若你还没看明白,等会继续拆,反正已经报废了。”

薛凝碧笑道:“不用了,过几天我再绣块帕子给你,看还会不会出现破洞。”

“好的。”

兰姨听得迷迷糊糊,好在她心里忧着别的事情,也没追问什么。

兰姨担心的是,文氏一死,沈渊势必得续弦。她以一个女人的直觉,几乎敢肯定,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是文氏一厢情愿,沈渊从未对姑娘有过只字片语的暧mei,但如果不是沈渊授意,文氏怎么会非要姑娘不可?这府里多的是外姓小姐,个个都比自家姑娘年纪大,文氏给儿子找后娘,却找个年纪最小的,这根本不合情理。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文氏只是顺应她丈夫的心愿,真正隐身在幕后操纵这件事的,其实是沈渊。

如果沈渊真对姑娘有意,现在妻妾俱亡,姑娘也到了该许婚的年纪,他会不会索性托人出面,直接向姑娘提亲?

兰姨在心里哀叹,平时总希望二太太能对姑娘好点,现在却巴不得她越讨厌姑娘越好,只要她不同意,沈渊就没辙。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七十六章 夜探佳人

跟薛凝碧道别后,俞宛秋本来想在园子里走走的,兰姨坚决不让,说出来的理由很吓人:文氏临终前念念不忘要找俞宛秋,她现在变成那啥了,说不定还执着于此念,自己飘到后园来寻人。

为了确保姑娘无恙,兰姨拿出乳母的派头给俞宛秋下了严令:在文氏办完七七之前,白天不准单独行动,晚上不准出门,甚至睡觉的时候,房里都要有人守夜。

最后一条,在俞宛秋的坚决抗议下,总算是免掉了。虽说赵佑熙已经随太子去了临济寺,要在那里持戒诵经百日才能返京,这段日子都不会来敲她的窗子,她还是不习惯房里有人打地铺。

太子会舍京都名寺不住,跑去五百多里外的一座庙持戒,只因为皇帝的一个梦。

皇帝半夜梦见自己站在一条河边,被一个和尚呵斥了几声,又当头打了数棒。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无法入眠,心里极为不安。等天一亮,立刻命人传来被封为国师的广觉禅师。

广觉告诉皇帝:“您梦见的和尚,多半是临济寺的师祖义玄大师,‘四喝八棒’就是他传下的法旨,临济寺之名,也正因寺院滨河而来。”

义玄是唐宣宗时期的名僧,竟然会出现在皇帝的梦中,并连呵带打,说明想点化他,皇帝一激动,就说要亲自去临济寺还愿。文武百官当然不允,皇帝是什么破身体啊,上个净房都要两个太监搀扶,怎么经得起几百里的颠簸。

于是,由太子代父还愿,便成了势在必行之事。

据说首先提出“代父还愿”的并非太子,而是寿王。寿王是皇室子弟中封地最多的,仅次于安南王,他的母妃就是宫里如今品级最高的淑妃。

寿王的年纪其实比太子还大几岁,他母妃是皇帝还没封为太子时收纳的第一位妾侍,出身不高,永远当不了皇后。但跟皇帝也算是少年夫妻,对皇帝来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若非皇帝看重,以四妃之末的淑妃,哪有资格代表宫眷参加大法会。

如果没有寿王自请出行,太子也许会装糊涂,皇帝病重期间,太子不宜离京,怕生变故。可寿王都这么自告奋勇了,他怎么也得跟进,不然岂不显得他的孝心不如寿王?

没想到皇帝立刻准了他的所请。话已经说出去了,皇帝也准了,再无回转的余地。

在礼部为太子拟定的随行人员名单中,又有安南王世子的大名。

十天前,这只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太子乘坐的,乃是皇帝的法驾玉络。这是皇帝自己提出来的,说既然是代他还愿,就该启用天子仪仗,以示对佛祖的虔诚。

沈府的人对此都持乐观看法,认为这是在向天下人昭示,太子不仅是储君,而且很快就会是下一任皇帝。沈湛作为太子亲信,也很快会得到重用。

也许是前世做何小慧的时候宫斗小说看多了吧,俞宛秋总觉得这事有些违背常理,皇帝不是最怕死,最怕自己被取代的么?秦始皇晚年求长生不老术,连汉武帝那样英明的人都沉迷于炼丹。病重的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尤其是太子——在礼制上的僭越,因为那等于暗示他不行了,就要让位了。

可赵佑熙走得太匆忙,晚上接旨,第二天又是四鼓起床五鼓之前赶到正阳门候驾,来不及跟俞宛秋道别。俞宛秋心里的那些疑虑,也就没办法跟他说。

要说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不管如何,赵佑熙都陪伴了她这么久。自从来上京当质子后,晚上只要抽得出空,他都会越墙过来看她,还送了她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

那人送礼的方式是,直接搁在她的房门口,然后飞身越墙走人。她退都没处退,难道就为了这个,专程去一趟安南王府?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她怎么也想不到,文氏去世的这一晚,就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那个该在五百多里外的人竟然出现在她的窗前。

赵佑熙一开口就问:“你没事吧?”

俞宛秋诧异道:“没事啊,会有什么事。”

赵佑熙低笑起来:“别瞒我了,长生都用飞鸽传书告诉我了。说府里的人到处找你,你吓得躲在一间反锁的房里,半天没敢露头,是不是?”

天!俞宛秋不知该笑还是该恼,这是关心呢,还是监视呢?

窗外的人语调相当不满:“早听我的,离开这里不就什么事都没了?非要死赖着不走。我要去收拾那对恶心的夫妻,你又拦着不让,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仿似想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恶狠狠地问:“你该不会看上那个恶心的老男人了吧?”

俞宛秋忙为自己洗白:“你想让我吐死啊,怎么可能。”

赵佑熙这才“哼”了一声道:“要是你刚才的回答有一丁点迟疑,我立刻就去废了他!”

“你别乱来”,她先警告,然后转换语气道:“不谈这个了,我还有话要跟你讲。”

“什么话,你出来再说,要不然我不听。”

看他又在耍孩子脾气,俞宛秋突然心软起来。他既然是随太子去的,又是在庙里持戒,肯定规矩多多,他很可能是偷跑来的。而且几百里地,就算轻功再好,也要费些功夫,这会儿还不知如何的累呢,她却连请他进屋坐坐都做不到。

实在不忍心拒绝,便跟他约法三章:“要我出去可以,但你必须以礼相待,不能再动手动脚。”

“好,不动就不动。”他答应得很爽快。

结果呢,她一出去,立刻被他吻得天昏地暗。当她责他违诺时,世子殿下振振有词:“我只答应不动手动脚,没说不动嘴啊。”

两人又纠缠了好一会,最后她出言警告:“你再不放开我,以后都别想我出来见你,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那人马上笑嘻嘻地松开手:“你可是你说的,我现在放开,你下次就出来见我。”

俞宛秋张口欲辩,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跟这个人讲理有用吗?即便讲赢了,他的反应,只怕会更变本加厉,索性懒得讲理了,直接用强的。

她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抓紧把心里的想法跟他说一说。

赵佑熙听了后安慰她道:“这些你都能想到,太子如何想不到?放心,他敢离京,肯定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她哪里是关心太子啊,太子的死活与她何干,她只是不希望赵佑熙卷进去。

于是直奔主题:“如果皇帝突然驾崩,寿王趁乱即位,宣布太子为谋逆,你怎么办?”

“我…”他一时怔住了,显然没考虑过这种可能。

俞宛秋再问:“朝廷一直找不到你家谋反的证据,要是因为太子的事陷进去,成了谋逆犯同党,你又怎么办?”

“不会的。”话虽这样说,底气却有些不足。

俞宛秋在心底轻叹,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少年,又痴迷武学,对朝政只怕不是很关心,遂加重语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你千万不要回京,当然更不能再跟着太子,你赶紧带着人回南府去。”只有在自己的地盘上才是最安全的,哪怕京城杀得血流成河,也与安南王府无关。

赵佑熙关心的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俞宛秋忍不住笑瞪了他一眼:“什么我怎么办?皇帝的儿子们斗得死去活来都跟我没关系,我一个姑娘家,待在深宅大院里,还能谋反不成。”

赵佑熙提醒她:“你别忘了,沈家有个儿子是太子的亲信,一旦太子成了乱党,沈府难保不被牵连。”

俞宛秋摇着头说:“不会的,沈家做官的多了,有跟太子交好的,就有跟寿王交好的。这样的大家族,最懂得权衡各方势力,好保持自己的不倒翁地位,决不会只把宝押在太子一个人身上。”

其实这完全是她自己的推断,沈家在朝中的势力到底是中立,还是偏向哪边,她并不知晓。

可此刻,她只想让赵佑熙放心,朝廷若真有变故,马上抛下一切回南府去。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七十七章 不得清静

赵佑熙当晚便赶回了临济寺,走的时候俞宛秋再三交代,即使京都无故,在太子回銮之前,也不要再回上京。上京这种复杂的局势,安南王府那样敏感的身份,最好不要搅和进来,反正他们家够有钱有势了,不需要靠支持任何皇子讨得好处。

赵佑熙走了,小学堂又放假,俞宛秋彻底闲了下来。因为文氏临终之际在府里大肆搜人的举动,目的太显而易见,俞宛秋怕人讥讽议论,索性做起了宅女。在山水园里足不出户,每天看书习字练琴,倒也安乐自在。

要说她为什么不离开沈府,舍不得这方属于她的僻静角落,应该是最大的原因吧。外面的世界是广阔,可也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不像这山水园,一眼望过去是高墙,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一眼望过去是宅门,那边的太太奶奶们再如何争宠也与她无关。大隐隐于市,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何尝不能作为隐居之所,等赵世子回了南府,她就更清静了。

可惜,总有些不请而至的人跑来打扰她,如程夫人的大丫头绿竹。

绿竹是个严肃得近乎严厉的姑娘,据说年纪已超过二十五岁,比薛凝碧还大,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嫁了。沈府里像这样的丫头还有老太君身边的红蓼和绿萼,都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依然没有任何嫁人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