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怎能这样?”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虽然宫里人都猜我跟他关系非一般,但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将床褥送过来,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不要脸的家伙。

“朕为什么不能这样?请不到太妃,朕纡尊降贵总行了吧!太妃今晚睡哪,朕就睡哪。”

071:改变

对上北天帆那坚定的目光,听到他斩钉截铁的话语,我知道这家伙是铁了心跟我斗到底,其他人我不敢说,但这家伙真的做得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因为更下流的事,他也干过了。

“北天帆,你怎能那么无耻!你可是一国帝王,你这样公然抱被褥过来,就不怕天下臣民嘲笑?你就怕遗臭万年?”我愤恨地看着他。

“是朕无耻,还是你狠心?我是一国帝王,你何尝不是堂堂太妃,你一个女子都不怕天下臣民嘲笑,朕怕什么?有你陪朕遗臭万年,朕乐意。”北天帆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带着破罐子摔破的决绝。

“你——你——无耻——卑鄙——下流——”其实我知道这家伙已经铜皮铁骨,我就是怎么骂,他也是水火不入,但我就是再咽不下这口气,这个脸面我还是要的。

“你不去,皇姐天天不肯睡,定要坐在门前等你来,不肯吃不可喝,犟起来没有人能劝得了她,朕怕她像上次那样高烧不退,如果不是逼到这个份上,你以为朕愿意三番两次来求你,看你脸色?你以为朕很想跟你睡?你以为全北国的女人死光了,就剩你一个?”北天帆声音带着怒火,但眸子却带着深深的无奈。

“去看看她吧,朕的亲人已经不多,皇姐是朕最珍视的人。”北天帆的声音变得绵软,语气带着请求,他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不多,并且每次只为了一个人,那就是北浅浅。

“想让本宫去看你皇姐,日后就放尊重点。”听到北浅浅这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我于心不忍,并且将这家伙逼急了,还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来,这次他也算得了教训,应该下次不会这般放肆了。

“嗯”北天帆应了一声,虽然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

当天我就去了北浅浅的寝宫,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冲过来,紧紧搂着我,似乎搂得轻,我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一般。

“娘,我以为以后都见不着你了。”泪眼朦胧的浅浅显得很脆弱,看向我的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让我动容,在那一刻,我有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但如果不是北天帆这死人这般放肆无礼,我又怎会忍心让她这样。

这天之后,日子又恢复到以前,我又可以素颜朝天,赤着脚在草地跟北浅浅追逐嬉戏,我又可以洗去那让人讨厌的脂粉,脱掉那些华贵复杂的衣裙,随意绑一下头头发,就像猴子一样爬上树,有时跟浅浅画画,弹琴、下棋,有时看星星,虽然还是在深宫里,但我却感觉是自由的,起码四周没有那么多窥探的目光,起码我能干我想干的事情。

经过这次,北天帆显然是得到了教训,对我客气而有礼,手脚都放规矩了,即使是在屋檐看星星,他也躺在北浅浅身边,离我远远的,平时两人更是没有任何肢体接触,这个改变让我很满意,只是偶尔那厮的嘴巴还是歹毒了一点。

我爬树,他会说我像一个猴子似的,我素面朝天,发丝飞扬,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会说认真看,也长得也不算太难看,尚能入目,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叫我晚上别乱走,免得让他以为撞到鬼。我跟北浅浅追逐嬉戏,他心情好就笑着说像一个野丫头,倒也有趣。心情不好时,冷哼一声,说像一个女疯子,毫无仪态,简直丢清了北国女子的脸。

因为上次的画像风波,我现在画罗音,画小婷又或者画浅浅,就是不画他,他时常对我的画品头论足,但语言恶毒至极,我有时气得会拿画笔砸他,生气的时候,我朝他大吼一声滚——

但除了这些小风波之外,我们十分友爱地相处了一段时间。

有时我们一起在屋檐看星星,有时北浅浅画画,北天帆弹琴,而我在一旁吹箫,出奇和谐,有时我们三人下棋,轮番大战,酣畅淋漓,有时我们一起爬树斗快,弄得满头大汗,但输的永远是北浅浅。有时我们躺在树枝上,你骂我一句,我损了两句,有时北天帆会怂恿北浅浅求我下厨,我心情大好,或者闷得慌的时候,会做几个菜,然后我们三人一起吃饭,热热闹闹。

这段时间北浅浅笑声不断,而北天帆的阴郁也全无,甚至有时会露出几个绚烂得让你睁不开眼睛的笑脸,他不摆皇上的谱,我也没有太妃的样子,倒轻松自在。

北浅浅在我的指导之下,爬树的动作虽然还是有点笨拙,比不上我灵敏,但已经很快能爬上去,并且在树上也敢于随意走动,只是她专注盯着某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看的那个方向,恰好是北天帆的御书房,那应该是她跟莫枫相遇的地方。

“娘,我很想出去。”有一天北浅浅这样对我说,目光迷恋,那充满渴望的表情让我的心颤了颤,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想出去,我一直以为她安静得不愿意走动。

“娘,我真的很想出去。”北浅浅喃喃地说,目光的渴望更加强烈,像一直关在笼子的鸟,很想张开翅膀离开这个牢笼,那天北浅浅一直看着外面,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像。

“娘,如果不是爬上这树,我都快忘记外面是怎样的了?我想找帆帆的时候,门打不开,有一次他们忘记关门,我走出去,但从树上跳下几个很可怕的人,他们将我捉回来了。我想娘,但娘很久很久都不来看我一次。”

“为什么娘和帆帆想我的时候,随时可以来,而我想娘的时候,却不能找你们呢?我每天除了弹琴就是画画,好在现在会爬树了,但我还是想出去。”北浅浅看着我,眼睛如烟雨朦胧,我轻轻抚摸着北浅浅的发丝,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北浅浅身为皇家女贵不可言,但也最是可怜,终其一生,她都要留在这里么?

“娘,为什么我有时发梦,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呢?帆帆说梦都是假的,娘,我记得你寝宫有一个很大的池,夏天有荷花,以前过年,娘你都会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们猜谜语,娘会给我们唱歌,真好听,但为什么这些年都不来了呢?娘不来了,帆帆不来了,就连弘弘都不见了,我在想是不是浅浅做错了什么事,帆帆、弘弘都不喜欢我这个姐姐了?娘也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太凶了?我很想很想找你们,但我见不到你们,浅浅出不去。”

那天北浅浅睡着的时候,眼角有泪,我离开的时候,听到她在说她很想出去,很想、很想,听着听着,我的心就像有什么拧了一下,一阵钝痛。

“为什么要对外宣布浅浅已经死了?为什么要关她在这里,不许她出去。”那天出去之后,我问北天帆。

“这事不用你管?你只要每天肯陪她一会,那朕就很感激你。”听到我的问话,北天帆的手微微滞了一下,但一会之后,他继续头也不回地批改奏折,语气平淡冷漠,似乎谈论的事情无关紧要。

“怎么不用我管?我们这段时间天天都在一起,她也把我当成娘一样信赖,她今天对我说她很想出去,就算发梦的是时候也说很想喝想,你不能不顾她的感受。”

“皇姐现在迷迷糊糊,连你都可以认作娘,她留在这里最安全,外面不安全。”北天帆依然没有抬起头,但不能因为外面不安全,就困她一辈子呀!

“为什么不想办法治好浅浅?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有这么漂亮,她不应该一辈子就在这里?”

“治不好。”北天帆的声音微微高了点。

“是治不好,还是你不想治?”

“现在的皇姐是最幸福的,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内心纯净如小孩,没有忧愁,没有恐惧,朕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这样说,就是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将她治好。

“没有忧愁,没有恐惧,但也没有希冀,更没有情爱,她正值妙龄,她身边应该有一个懂她爱她的男子,你自己三宫六院,你自己是一国之帝,呼风唤雨,想去哪就去哪?你哪知道被关在一个宫室的寂寞?你明白一个人没有朋友的孤独?北天帆,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听到北天帆的话,我怒了。

“闭嘴,此事与你无关,你的职责只是保护朕,捍卫北国,朕的家事与你无关!”北天帆终于抬起头,但那脸阴沉着,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光芒,他发怒了。

“浅浅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那么害怕你的父皇?北浅浅她喜欢的是莫枫,她不想呆在一个宫室一年又一年,莫非你想让她就这样老死在一座宫室里?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北浅浅很残忍吗?”

“太妃,你是不是太闲?”北天帆霍一下站起来,那双眸子锐利犀利,如一把刀子朝你的心窝剜来一般,我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但心底的不甘并没有随着自己的害怕而减弱,做了帝王的人都这么霸道吗?

“我是为了浅浅好,不管以前受到什么打击挫折,但那都过去了,谁没一些伤心过去,当年我家——”我本想说当年我家小姐,受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但最后她还不是站起来,生活得好好的?小姐可以,北浅浅也可以,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但这话我还是没有说出来。

“更何况,你现在贵为一国之君,浅浅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皇姐现在这样最好,最安全,皇姐的事朕自有主张,不需要太妃你担心,朕今天答应去看皇后,没有什么事,太妃你可以走了,不过朕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北天帆阴沉着脸走了,我气得直跺脚,他就是霸道,把他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关于北浅浅的病,我专门去问了木大夫。

“太妃,你说的那个病人能不能让我见见?”木大夫似乎很敢兴趣,我摇头,我怎能带他去见北浅浅?

“这种情况估计是受了刺激所致,一般药物是不起效的。”

“一般的药物是不起效,那什么才有效果。”

“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她肯面对她最不肯面对的东西,也许不需要药石就可以痊愈,这也可以说是以毒攻毒,她最恐惧什么,就让她面对什么?太妃不妨让你的朋友试试。”木大夫这样跟我说。

除了木大夫,我叫李轩帮我问了几个有名的大夫,得出的结论都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知道北浅浅害怕先皇,但让她面对她的恐惧,我还是犹豫,我害怕看到她恐惧的样子,思前想后,我还是放弃了。

但这天之后,北浅浅想出去的愿望与日俱增,估计是爬在树上,看到外面,勾起她无限的想念,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想出去看看,她不止一次地求我离开的时候,带她回碧水宫走走,她拖在我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如一只没有要的小猫,如一只折断翅膀孤零零的小鸟,让人不忍。

我看到她再次偷偷画莫枫,脸上娇羞无限,但眼神是浓浓的相思,如果她再不清醒,她这辈子就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失之交臂了,如果她再不清醒,她的幸福就没了,不管以前受到什么挫折,那都过去了,不管先皇以前对她有多严苛,他已经死去,不管她娘死时,她有多悲痛欲绝,她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相信她娘绝对不想她这样活着。

晚上我辗转反侧,无法成眠,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每次看到北浅浅哀求的目光,可怜兮兮的神情,我就说不出的难过。

于是几天后我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不曾想这事掀开了一桩隐藏在深处的后宫秘闻,我亲手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也真正知道皇宫有多肮脏,人性有多丑陋,但也因为这事,我几乎死在北天帆的手里。

072:癫狂

那天我与北浅浅画画的时候,我根据自己的记忆,画了一幅先皇的画像,然后递给了她,我会想象到北浅浅会惊恐,甚至我已经做好抱着她的准备,但我绝对没想到北浅浅惊恐到这个程度。

“啊——啊——不——不——不要——”北浅浅叫声凄厉得让我毛骨悚然,似乎四周布满了毒蛇一般,她恐惧的眼神空洞而涣散,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抖,如狂风中的枯草,她的手不停的挥舞着,似乎有无数魔鬼朝她冲来,她怎么赶都赶不走。

“娘——娘——不要——不要——”北浅浅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嘴唇也是白了,我慌了,怕了,我没想到她对先皇的恐惧竟然到达这种程度。

“浅浅,别怕,别怕,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我拿起准备好的火折子,将先皇的画像烧了,北浅浅眼神呆滞地看着,但浑身上下的抖动不但没有缓解,还变得更厉害,尤其是那眼神。

我死死地搂着她,但她突然将我推倒,力气大得让我吃惊,我还没有站起来,她已经朝墙壁撞去,整个人如癫狂状,浅浅的叫喊惊动了宫娥们。

我和宫娥都发疯般冲过去,但还是慢了,等我将她拉住得时候,她已经头破血流,我吓坏了,宫娥们也吓坏了。

“浅浅——”我死死抱住她,但我抱得越紧,她就越恐惧,挣扎得越厉害,口中发出嗷嗷的声音,如一只发了狂的野兽,她发疯地咬我,用手抓我,我慌得六神无主,最后点了她的穴道她才安静。

“放开我,放开我——”她惊恐地叫。

“不要——不要啊——”手脚动不了,这似乎让北浅浅更加恐惧,她声嘶力竭地大喊,那声音凄厉而恐惧,那声嘶力竭的样子,似乎一会就力竭而亡。

“浅浅——”我不敢抱她。

“怎么回事?”北天帆与李大夫闻讯赶来,但他们的出现也没有让北浅浅冷静下来,她似乎已经不认得任何人,谁碰一下她,她都像被火烫,被蛇咬一样,疯狂地大喊,只要一解开她的穴位,她就开始拼命挣脱,用头撞人,撞墙。

“我是帆帆,我是帆帆。”一向镇定自若得北天帆死死搂着她,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她甚至用手抓自己留着血的额头。李大夫也束手无策,硬灌了她喝了点安神茶,但她嗷嗷叫,如小兽悲鸣,似乎我们灌的是毒药,让人心疼得无法言说,我站在一旁,浑身冰凉。

闹腾到下午,她的力气耗光了,声音哑了,李太医试图帮她包扎伤口,但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奋力挣扎,点了穴道,她安静了,但她眼中迸射的恐惧之光,那样浓,那样烈。

看她稍稍安静,北天帆悄悄解开她的穴道,没想到她一把扯开头上的纱布,然后朝李大夫冲来,又咬又打,没有昔日的高雅,没有昔日的娴静,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我的头开始发胀,脚微微发软。

“李太医,怎会回事?”北天帆问,但他的胸膛起伏得厉害,我知道北浅浅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受了大刺激,完全陷入了癫狂,臣——臣——无能——”

“公主怎会受到刺激?”北天帆看着众人,所有宫娥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完全陷入癫狂?我身体似乎没有了支撑,直直地倒了下去,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没事吧?”在我倒下的瞬间,北天帆竟然及时将我扶了起来,但这一刻,我多么情愿松开手,让我狠狠地倒在地上。

我摇摇头,其实魂魄还没有回来,北天帆不再理我,狠狠盯着跪在地上的那群宫娥,他一向对我有敌意,为何这次不怀疑我?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出来朕还会让你保存一个全尸。”北天帆的脸如暴风雨前夕的天幕,阴沉得让人害怕,四周很空旷,但我却觉得空气已经凝固,呼吸是那样困难,我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你们都退下,是我——是——是我。”我的声音有些抖,因为我在害怕,但我的恐惧没有战胜我的内疚。

“你说什么?”北天帆转向我,目光燃烧着火焰。

“我不想浅浅一辈子都这样过,我想医治她,太医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记得她害怕先皇,所以我画了一副先皇的画像,想唤起她的记忆,也想当面焚烧了那副画像,然后告诉她,画中人已经死了,已经不能再打她,我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我真的没想到的。”我悔恨万分地说。

“什么?你再说一遍?”北天帆的眸子变得猩红,那是野兽绝望发出的光芒,他全身上下散发的暴戾之气,充斥着整个空间,我浑身战栗,我感觉他就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随时冲过来将我撕碎咬死,多年前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再次蔓延到全身。

“你竟然敢拿他的画像给浅浅看?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她淡忘这个人,你——你——”

“我——我——”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北天帆那红的滴血的眸子,我不自觉地往后退,而他却一步步往前逼,他高大的身躯就如一座大山,似乎随时倒下来,将我压得粉身碎骨。

“你知不知道她已经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你知不知道我多艰难才让她活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将皇姐往死里逼?还要她临死前活得那么痛苦,绝望、恐惧?”北天帆眼里的怒意铺天盖地,恨意排山倒海。

“我——我——”我没有能说上两个字,北天帆的手已经掐住了我的喉咙,我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内疚,竟然茫然地看着他走近,毫无反抗地让他如钢铁般的手掐在我的脖子上,直到呼吸没了,我才开始挣扎,那是一种求生愿望,那是一种对死亡的强烈恐惧。

他将我的头按在墙上,将我头往墙上撞,头破了,我的手朝他的脸抓去,他的脸出现了几条血痕,我的脚朝他的下档踢去,但这次他没有顾惜他那张俊美得堪称完美的脸。

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四周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少,恐惧与难受同在,他的眼神猩红,那一刻的他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得让我颤栗,那一刻他俊美的脸庞是那样的狰狞。

“啊——啊——啊——”被掐住的喉咙只能发出几声低哑而痛苦的声音,我的手挥舞着,明明他的脸很近,但我却够不着,眼前那张狰狞的脸渐渐模糊,我的脚还是努力地踢着,但却像踢在棉花里,惟有脖子那痛是那样的清晰。

我痛苦的鸣叫着,如濒临死亡的小兽,我的眼睛努力地睁大,再睁大,但却看不清他的脸,甚至他眸子那血红。

我觉得我即将死了,那一瞬间,我脑海闪过小姐,闪过凉州,闪过白衣翩翩的公孙宇,他在向我招手,我闪过轩儿,闪过我见面并不多的爹娘,我甚至还闪过北天帆那邪恶的脸,他一会朝我吼:李叶,你给我死得远远的。一会他朝着我笑,李叶,你终于彻底消失了。

我也以为我死了,当他松开手,我倒下去的那瞬间,我觉得自己掉进了地狱,从此远离了尘世。

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还是地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而此时已经是暮霭沉沉,我摸了一下自己的手,冰凉冰凉的,我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还有心跳,原来我还活着,脖子依然还火辣辣地痛。

四周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

我站在北浅浅的寝室前,竟然没有勇气进去,那种怯意如藤蔓那般缠绕住我的心,里面很安静,静得让我觉得整个世界就剩下我。

我站了大概一个时辰,一声凄厉惊恐的叫声划破整个夜晚的寂静,我听到宫娥惊慌的声音,我听到李大夫的抚慰声,但那一声声如困兽般绝望而惊恐的叫声,一直没有停息,直到这声音嘶哑得再也听不清楚。

“抱住她——”

“拦住她——”

“啊——啊——别咬——别咬——”脚步纷杂,声音慌乱,我重重跌倒在地上,事情怎会变成今日这般?我真的只是想治好她?我真的是想她幸福。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去,皎洁的月光正洒向大地,往日这个时候,我和浅浅也许并肩躺在屋檐数星星,无意间抬头,我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屋檐之上,一个男子将头俯在膝盖,在天幕下,显得那样寂寥,是北天帆。

我拔腿就跑,我忘不了被人掐住脖子,透不过气来的难受与恐惧,我忘不了那猩红的眸子,但在地道开关启动的瞬间,我的手抖了,这祸是我闯的。

我回去了,虽然这样的夜晚,我很怕看到北天帆,但还是战战兢兢坐到他身边,等待他的惩罚,这样我心好受些,我上去的时候,北天帆的头已经抬起来,但那眸子冷如冰。

“不想死,就给我滚,说不定我一会改变主意,掐死你,再扔去喂狗。”北天帆的声音阴森,我绝对相信,他下一刻会突然忍不住,掐死我。

“我是来受死的。”我的手抖着,但内心的愧疚,让我没有力气挪动半步,我们就这样坐着,谁也不再说一句话,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凉,北浅浅凄厉惊恐的喊声在这样的一个深夜是如此毛骨悚然,凉意从背脊渗透到我的五脏六腑。

“李大夫怎么说?”我问,但没有声音,四周一阵死寂。

“疯了,彻底疯了。”很久之后,北天帆说,声音很轻很弱,似乎一阵风就吹没了,我的心似乎被什么剜了一下,痛感蔓延。

“连我都认不得,一解开穴道,见人就咬,看墙就撞。”

“我——我——我——”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此刻说什么话都那么苍白,我没有办法为自己开脱,即使我没有任何恶意,但北浅浅的确因为我变成这样。

“李叶,我恨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北天帆突然朝我扑来,双手再次狠命地掐住了我的脖子,这次我没有挣扎,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就在我意识逐渐消失之时,北天帆松开了手,我弯着身猛咳。

“我原以为你能拉皇姐一把,但想不到你却一脚将她踹进地狱,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治好皇姐吗?因为清醒后的她,根本不想活着在这个世界上,你知道为什么皇姐,那么怕父皇吗?因为他是一个禽兽,你知道为什么当日我给你一把匕首吗?你知道为什么他死那天,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流吗?因为他根本就禽兽不如。”北天帆朝着我吼,双手紧握,青筋骤突。

“我娘不是病死的,她是自杀死的,我看到了,皇兄也看到了,鲜血染红一地破碎的衣裳,皇姐的尖叫,比今日还要凄厉。”北天帆突然仰天大笑,但笑得那样凄楚心酸,我的心一阵收缩。

073:深宫叫声

看到他那痛楚的神情,我很想安慰他,我甚至想用手去抚摸一下那忧伤悲凉的眸子,但今夜我的脑子实实的,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似乎有千斤重,无法动弹一下。

夜晚的风很大,吹得我的头发翻飞,但我却感觉不到任何凉意,额头的血已经凝固,但痛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许是我的额头会留下一块伤疤,要是以前,我会很紧张,但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上。

“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如果打我能让你好受点,你打吧,要不将我从屋檐狠狠推下去,让我摔一个鼻青嘴肿,手断脚残。但你要我主动跳下去,我没有勇气。”我低头喃喃地说,不大敢与他那猩红的目光对视。

“如果掐死你,能换回皇姐,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掐死,不杀你,不是顾忌护龙司,更不是舍不得你死,我是怕皇姐万一有一天清醒过来,她要找你,我找不到。”北天帆淡淡地说,但那声音如这个夜晚一样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你错认是我的娘,我娘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才华横溢,那样的聪慧,那样的美貌,你却没有一样比得上我娘。”

“我娘不会放肆地躺在屋檐看星星,我娘不会不顾仪态地躺在树上乘凉,我娘不会像疯婆子一样在草地跑,跑得满头大汗,还用袖子擦,脏兮兮。我娘不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狠心到看都不看一样,掉头就走。我娘不会像你那样粗鲁,我娘是那样好,为什么她要死得那样绝望,那样痛楚,那样屈辱?”

“我娘的手很软,她的笑容会让你一直暖到心里,你一点都不像她。”抬头北天帆的眼睛朦朦胧胧,似乎有着一层水雾,要是以前,他这样贬斥我,我起码会跟他回驳他几句,要不心不忿,但现在他就是骂得我一个狗血喷头,我也觉得他骂得太轻了,尤其他每次他提起他娘,虽然语气都很平缓,那神色,我的心总会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痛意弥漫。

外面都说碧瑶仙子是病死,但北天帆却说她是自杀而死,这是怎么回事?北浅浅是先皇的长女,宫里宫外,都说这个公主才貌无双,甚得先皇喜爱,为什么北浅浅怕先皇到如斯田地?我心中疑团越积越多。

“浅浅为什么那么怕先皇?能告诉我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北浅浅今日变成这个样子,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想知道我如何才能帮助她,只是话问出口,我心颤了颤,因为我感受来自北天帆身上的阴郁与暴戾之气。

“你很想知道?”北天帆眸子的血腥又浓了几分,整个人阴郁得让我呼吸不畅。

“在我皇姐十三岁的时候,那禽兽就玷污了她。”北天帆一字一顿地说,说得很缓慢,说得很重,说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饱含血腥与痛楚,我张大嘴巴,全身冰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禽兽是先皇?那浅浅——怎么会?我是不是听错了?我是不是听错了?我的脑子轰了一下,接受不了。

“他三宫六院,美人无数,我可以不管,他荒淫无道,我可以不管,但他怎么能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北天帆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他的关节发白,青筋突起,我的手火辣辣的痛,因为他的指尖已经掐进我的肉,但我没有哼声,因为他比我痛,他比我更痛,他痛得地方还看不到,摸不着,涂不上药,无法痊愈。

但更痛的人是浅浅,想起她那晶亮的眸子,想起她笑时的纯真,想起她现在癫狂的样子,我心一阵钝痛,我都做了些什么?我竟然递那畜生的画像给她看,无疑是用最锋利的匕首插入她胸口,然后绞碎她的五脏六腑,我实在该死,该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爬树捣鸟窝,皇姐不再叉腰骂我,我用石头砸鱼儿,她不再拽我的衣领逼我读书,我看书的时候,她很少出现,就算是出现也是呆呆的,我吹箫,她弹琴的时候,她的琴音总是跑掉,粗心大意的我,丝毫没有发现皇姐的异常,还暗自高兴,她终于不管我了。”

“有时皇姐会呆呆地问我,为什么天上的鸟儿有翅膀,她却没有?有时她在喃喃自语地说想出去,什么时候能出去?那时的我只关心树上的那个鸟儿什么时候回巢?鸟窝的蛋有多少只?我只为自己一个石头能砸死一条鱼而兴奋。”

“帆帆,如果皇姐被人欺负怎么办?谁能救我?”有一次皇姐这样问我。

“我能!谁敢欺负皇姐,我打他头破血流,满地找牙。”我大声地说,皇姐笑了,但我却没等皇姐回答我,已经跑去玩了,我食言了,姐姐无数次喊着我救她的时候,我都在甜梦里,我——我——“我胸口似乎被什么哽着,呼吸不畅。

”其实皇姐的寝室离我的寝室离得并不远,皇姐每天晚上的哭声,我从来没有听过,甚至她发噩梦,大声喊叫,我也从没有醒来,白天我玩得筋皮力竭,半夜从来没有醒过,那些夜晚,皇姐,一定很害怕很害怕,但我却睡得香甜,其实皇姐真的很疼我,我生病的时候,她比娘还要紧张,守在我床前不肯走,我跌破头,她嘴里说活该,但却哭得像泪人一般,但我却——“我的手痛得越来越厉害,我感觉北天帆的指尖已经已经穿过我的皮肉,直入骨头,大他却浑然不觉。

”那禽兽在人前扮演慈父的角色,我们都被他蒙骗了,就是我娘也被他骗了,北国的公主十四岁才会搬离母亲的宫室,十五岁成年,才开始为她选夫婿,但那禽兽在我姐姐十三岁的时候,就赐了一座华美的宫室给她,并且这宫室离龙腾宫并不远,布置得华贵不凡,当时宫妃们都红了眼。“

”就连娘也认为这是龙恩浩荡,是一种无尚的荣光,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公主可以得到如此华贵的宫殿,并且还在十四岁之前,但娘却不知道,这只不过是这个禽兽为了方便他——“剧烈得疼痛再次从我的手臂传来,我知道我的手臂肯定已经出血了,但我不敢看,我也没有喊。

”皇姐哭着不肯去,她说要留在这里,她不舍得我娘,不舍得我和哥哥,那个我们称为父皇的男人,轻轻抚摸着我姐姐的发丝,充满慈爱地说她是一个傻孩子,有那么那时我都妒忌皇姐,因为父皇对她是这般宠爱,我也羡慕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宫殿,从此自由自在,但我们都忽略了皇姐身体的颤栗,就连心细如发的娘,也忽略了,因为虎毒不食儿,谁也想不到这个禽兽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做下这种龌龊无耻之事。

因为那禽兽的强硬,即使我姐哭得如泪人那般,即使哭得即将断了气,娘也以为她是孩子气,过一段时间就会适应。

“帆帆,皇姐不想走,皇姐不想。”

“帆帆——”皇姐那天死死拽着我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冰凉的,掐进我的肉,很痛很痛,我却摔开了她的手,她那时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无助,但我却想着树上的鸟蛋跑了,小时候,皇姐虽然对我很凶悍,但她却极疼我,但我甩开她的手,她那时一定很绝望,我说过救她的,我说过我会救她的。

手臂凉飕飕的,那竟是北天帆的泪,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毒蛇般的男人会落泪,我想叫他不要说了,但喉咙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我那时甚至想她快点离开,只要她不住我的附近,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小时候的我既怕皇姐,又烦皇姐。”

“皇姐搬进去之后,就更加沉默寡言,每次看着我都远远离开,我有时去找她,宫娥说皇姐在沐浴,我下午去找她,她也在沐浴,我有时晚上去找她,她也在沐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天洗那么多次澡,她不怕皮都洗皱了吗?”

“后来一次我拉着皇姐的手臂,发现她竟然立刻闪了,我以为她避着我,嫌我身上脏兮兮的,但我不知道她手臂全是鞭痕,那畜牲——”

“皇姐,你嫌帆帆脏?”我生气地问她。

“不是,不不是,是皇姐脏——”那天皇姐落荒而逃,我不明白明明长得天仙般的皇姐,清纯脱俗的皇姐,一天洗三次澡的皇姐,为什么说她自己脏?那时我觉得皇姐真怪,长大了就不理人了,我突然有点怀念那个凶巴巴的皇姐。

“虽然皇姐在娘面前笑得很明媚,但娘渐渐还是察觉了异样,她问皇姐是不是不开心?但皇姐却说只是想念娘,皇姐什么也不肯说,即使娘再三追问。”

“皇姐十四岁,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但却更加沉默,人人都说皇姐是北国第一美人。听到这些话,皇姐总是低头,但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娘开玩笑地说,皇姐长大了,是时候觅一个俊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