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

岑念怔怔地想,可惜,小粉红动弹不得,看不到这场来之不易的流星雨。

……

直到太阳隐入灰黑色的云层,岑念才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徐虹和沈莲依然留在医院,小粉红的情况尚不明朗,岑念坐在时不时摇晃一下的公交车上,双眼注视着窗外一辆辆飞逝的车辆,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周围的谈话声都是围绕着今晚的天琴座流星雨。

岑念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她回到家后,家里只有她一人,她按部就班地开始视频家教,看书,光从外表看,她冷静得一如往常。

除了慢到连邬回都比不过的翻页速度外,她没有丝毫异常。

楼下响起的汽车声音引起她的注意,她站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布加迪威龙和迈巴赫、法拉利陆续开进大门。

她转身走出门,站在电梯边等待。

过了一会,楼下响起一声地震般剧烈的关门声。

紧接着,岑筠连暴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疑神疑鬼的毛病还有完没完了?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追到饭局来,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岑念皱着眉,走到旋转楼梯处往下看去。

她没有看到人,客厅里的声音却更加清晰地传来。

侯婉说:“我都说了是担心你喝多了伤身,你用得着当众给我难堪吗?”

岑筠连说:“担心?用得着你担心?!”

岑筠连一如既往,说话冷酷绝情,连一句敷衍话都不愿说。

他从前对岑念也是这样,后来岑念不一样了,他也就不一样了。

岑筠连就像一面镜子,他是什么模样,取决于照镜子的人有什么价值。

侯婉全身心依附在他身上,如同岑琰珠或是侯予晟带来的一个赠品,他也就只给对待赠品的态度。

他一贯清醒冷酷,就像他一面掏心窝子地追求着林茵,暗地里又压下林成周自杀带来的恶劣影响,只为保全自己岑氏在上头的印象分一样。

“你看看和我一桌的男人,谁的老婆敢查到饭局来?骂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我告诉你,我让人给你加个位置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为什么我不相信你?是我疑神疑鬼吗?你又不是没偷吃过!”

岑筠连答得理直气壮,答得飞快:“我要不偷吃你还进不了岑家这个门!”

岑念虽然没见到侯婉表情,也能猜到她会被这句噎死,毕竟她一直以岑筠连明媒正娶的正经夫人自居。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脏东西——”侯婉的质问变成哭声,她又悲愤地问了一遍:“岑筠连,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懒得和你计较!我告诉你,下次你再敢查我行踪,我就把你的卡都停掉,让你专心做你的侦探!”

岑筠连话音未落,炮弹似的话语又转向第三人。

“还有你!”岑筠连怒气冲冲地说:“你领的是我的工资还是她的工资?!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岑筠连这次气得狠了,不知道摔了什么东西,楼下发出哗啦啦一片声响。

岑念第一次见他气成这样。

“你他妈蠢成这样,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要不是我把你从外面捡回来,你能人模人样地站在这里?其他老总的司机都是本科生硕士生,你一个高中毕业的兵痞子,文化没有,脑子要是再不灵光该怎么办?”

他怒吼:“我为什么要用你?!你说说我为什么要用你?!”

他骂的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

应该和岑筠连他们一起进门的岑溪也没说话。

客厅里沉默了许久,直到两声不同方向的砸门声响起,楼下的大客厅里才重新响起了说话声音。

“他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里。”岑溪轻描淡写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现在正在气头,明天就会忘了……过了今夜,你也忘了吧。”

那个被岑筠连怒骂却没有出声的人终于开口了。

齐佑的声音又低又沉,听不出怒气,有股死水般的平静:“我知道……溪少爷不用担心,我不会往心里去。”

片刻的沉默后。

岑溪说:“……嗯。你走吧。”

第157.第 157 章

楼下响起一声轻轻的关门声,接着没多久, 电梯楼层显示器动了, 岑念不想被发现偷听, 回了自己卧室。

她想起第二次在时停世界里看到的过去。

林茵和齐佑似乎有段不为人知的关系……至少不为岑筠连所知,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把人留到现在。

要说是岑筠连对不起林茵吧,林茵背着他吻家里的司机。

要说是林茵对不起岑筠连吧, 岑筠连给岑溪造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硬要追究个对错的话,她觉得,这道题比高数更难解。

比起岑筠连和林茵之间的关系,她更在意的是岑溪和齐佑之间微妙的气氛。

她和岑溪呆得久了,对他语气里微妙的变化也能感受, 她总觉得, 岑溪和齐佑说话的时候,格外地克制。

可是,面对齐佑,他需要克制什么?

按照常理,他应该恨母亲的出轨对象, 但是岑念不能从他身上看出对齐佑的恨意,即使是在小岑溪撞见那一幕的时候, 他也只是面露失落地垂下眼眸默默走开。

岑念想不通,想了一会就把问题抛开了。

她只知道, 今夜对她和岑溪来说, 都不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她拿出手机, 给还在医院的徐虹打了个电话,询问小粉红的病情。

徐虹沉默许久,说了一句:“……唉,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岑念自认做好了准备,可是不到实际发生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现有的准备有没有用。

挂断电话,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眼见时间就要到达凌晨,岑念开门走出卧室。

四楼的小露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岑念走进小露台的玻璃门,看见岑溪随意地坐在躺椅上,脚边有着两罐已经打开的啤酒罐,他手里还提着一罐。

他对她的出现没有任何意外,笑着说:“还没睡?”

岑念试图从他无懈可击的微笑背后找到他真实的情绪,失败了。

她说:“今晚有流星雨。”

他笑了笑,说:“对,听说今晚有流星雨来着……原来是这个时候啊。”

岑念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躺椅很长,足够两人并排坐着,挨得近,夜风从他身上吹来夹杂在酒气里的鸢尾和无花果淡香,淡得仿佛月光,一触即散。

怀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主动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一动不动。

“冷吗?”岑溪温柔询问。

她摇摇头,他还是脱下西服外套搭在了她肩上。

落在她身上的不止是他的体温,还有那孤单寂寥的一缕尾香。

“好喝吗?”她望着他手里的啤酒罐。

他的手生得好看,骨节修长,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手。

“试试?”岑溪笑着把啤酒递来。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和岑溪一起的时候,她好像越来越懒了。

刺激的酒精滚下喉咙,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发酵味,岑念皱了皱眉头,诚实评价道:“难喝。”

岑溪在她头顶低低笑了一声,拿走了啤酒。

“……傻念念。”

他们谁都没有说起之前发生在楼下的那场争吵。

岑筠连的动静太大,她不可能没有听见,但是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扫兴的话题。

岑念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零点了,时停没有来。

她已经明白,只要和岑溪在一起,时停就不会到来。

岑溪误会了她的举动,说:“要是今晚没等到流星雨呢?”

她看向天空,不以为意:“爱来不来。”

也许是这句话触怒了流星,她一直等到一点,流星雨也没有落下。

深邃的湛蓝色天穹中,群星闪烁,没有一颗有要落下的意思。

岑念:……天气预报的准确率令人堪忧。

岑溪起身走出小露台,岑念听到他打开了四楼的冰箱,过了一会又打开了水龙头,他哗哗地洗了什么,然后又走了回来。

岑念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还有一把水果刀。

他在她身旁重新坐下,开始削苹果。

削苹果没什么好吃惊的,岑念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看见岑溪削出了一圈圈连续,没有断裂的苹果皮。

红色的苹果皮转着圈落下,岑念对这个新奇的技术看得目不转睛。

苹果削完了,岑溪笑着说:“久了没削,技术生疏了……还好没断。”

“断了又怎么样?”岑念问。

岑溪把苹果片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了岑念。

“听说削苹果的时候许一个愿,苹果皮不断愿望就会实现。”

他咬下一口苹果,岑念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声。他漫不经心地笑着,目光望着天上的群星。

“我的愿望是傻念念的愿望都实现。所以没看见流星雨也没关系……”他说道:“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岑念怔怔说:“……那是骗小孩子的。”

她话音刚落,一颗光芒划破天际。

开启了群星坠落的壮观景色。

黑发的青年在漫天飞逝的流星下,缓缓勾起唇角,笑着说:“……看,你的愿望实现了。”

他的笑有一丝怅然,又有些释然,岑念不自觉地握住他的手。

下一秒,他握紧了她的手。

岑念抬头望去,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流星雨。

她越来越多的第一次体验都是和身旁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在一股未知的感情驱动下,她在心中许下三个愿望。

第一是希望小粉红转危为安。

第二是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这个世界生活。

第三是……希望岑溪获得幸福。

“念念,许愿要闭眼才灵。”岑溪说。

岑念连忙闭上眼,浑然忘了之前自己还说过“那是骗小孩子的”。

岑溪看着少女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的郁结不知不觉消散了。

他不信神,也不信闭闭眼就能实现愿望,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对着流星雨闭上眼。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虔诚地向神祈祷:

“希望念念能获得最好的幸福。”

……

这场流星雨带给岑念新的希望。

她听到小粉红出院的消息,还以为是流星雨带来了好运,她马不停蹄赶到彩虹中心后,却发现小粉红的房间紧闭着门。

她敲了两声后,神色憔悴的徐虹打开了门:“……进来吧。”

岑念进门后,徐虹马上关上了门,隔绝了门外孩子好奇的视线。

小粉红的房间里鸦雀无声,沈莲、郑知都在,小粉红躺在床上,戴着氧气面罩,半睁着眼,从无力耸拉的眼皮下看着岑念。

岑念听到了幻想破碎的声音。

没有什么病情好转,这一刻,大概率是小粉红的最后一刻。

她觉得自己心如止水,事前准备作得很好,可能是做得太好了,所以她的心才会这么空,这么静。

岑念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就像分开了一样,她的灵魂看着她面无波澜地在小粉红床边坐下,轻轻牵起她的手握着。

她曾经一步步看着自己走向死亡,所以比在场任何人都明白此时小粉红的心理感受。

明明头脑清醒,却不得不束手无策向死神低头的绝望和恐惧。

岑念也能从她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绝望和恐惧。

房间里的人都不说话,没关系,她来说。

理应她来说,因为她是如此冷血。

“我以前也生过你这样的病。”她说:“一开始是拿不起筷子,后来就是走不了路……”

“岑念……”徐虹出声,想打断她。

她视若未闻,单单注视着那双凝望她的,充满求生欲的眼睛。

“后来,我每天躺在床上什么事也做不了,就连吃饭也要像你这样……”她看着插进小粉红食管的管子,神色如常地笑了笑:“从管子里送进去。”

徐虹和其他人一样,目光在少女雪白的脖颈上打转,可是哪里又有伤口的痕迹呢?

徐虹觉得,她是为了安慰小粉红,在瞎编过去。

少女的声音里充满克制,徐虹能听到那克制下的风起云涌,她应该很难过,可是她的脸上面无波澜。

“你知道我后来怎么样了吗?”她靠近小粉红,轻声问道。

小粉红应该想摇头,可是现在的她就连摇头也做不了。

她只是盯着她,慢慢地,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那喷在氧气面罩上的雾气越来越少了,小粉红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她这么努力地活下去。

“我很困,困到无论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皮,后来,我忍不住睡了。你看,念姐姐也曾是个小懒虫。”

小粉红的眼神已经平静下来了,又像平时一样,露出一点好奇,依恋地看着她。

岑念轻轻抚摸着小粉红因为营养不良而毛躁枯黄的头发,说道:

“我睡醒以后,病就好了。不仅能自己走路了,你看——我还能到彩虹中心来照顾你来了。”她说:“念姐姐没有骗过你,对吗?”

郑知猛地站了起来,在眼泪崩溃前冲出了病房。

徐虹和沈莲在一旁已经转身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只有岑念,她在笑。

她笑着,柔声说:“等你这一觉睡醒,也会像念姐姐一样。你不仅能活蹦乱跳,还能去学校念书,等你长大了,就回彩虹中心来帮助其他小朋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