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恩崎默默的点了下。

渥魃希的面色在风雪中清透如玉,发丝在风中飞扬,傲然中透着些许悲凉,那双看穿世情的眸子微阖,“你答应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我就允你离开。”

坞恩崎扬起笑容,“汗王,我二十年的生活全都为了还债,现在你解放我,我当然要好好享受。”

渥魃希只是盯着他的双瞳,“答应我。”

轻轻点了下头,坞恩崎回应着他看穿人心思的目光,“我答应您,汗王人大。”

站起身,拂去衣衫上的雪花,他潇洒的跳上马背,再也不看他们,扬鞭甩落,转眼间远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叶灵绯定定的站在那,看着人影不回首的远去,金色的发丝闪耀在阳光下,灿烂炫目。

他走的干净利落,就连一个微笑,一个告别都吝于给她。

她茫然着,转向渥魃希,“他是不是有事,为什么都不和我告别?”

渥魃希抽回深沉的目光,眸中蒙上淡淡的温柔,将她揽入怀中,“我们现在是在逃命,不适合儿女情长的告别。”

她默默的点了下头,接受了这个理由,可是心头依旧惴惴不安,为那太过于洒脱的背影。

但是一切都容不得她多想了,跳上马车,在众人的护卫中马车飞驰向土尔扈特部的方向,雪地上只留下两道车碾痕迹,远去……

79一生只爱过一人

凌乱的东宫大门前,临危赶来的波将金看着满地的狼藉,面对着花容怒变的女皇,只是淡淡一个行礼,立即做出了指示调度,在他的话语下,那些犹如没头苍蝇一样的侍卫终于有了方向,整合成了一贯的威武姿态。

“波将金!”女皇坐在马车上,身上华丽的衣衫配饰还来不及卸下,脸上怒意惨白,“我要亲自去追。”

“陛下。”波将金平静的抬起脸,“汗王殿下一定是赶回土尔扈特部去了,如果追赶,必须发动军队。请您给我两天的时间准备粮草和武器棉衣,第三天发兵。为了您尊贵身份的安全,请您在冬宫等待我的消息。”

“不!”女皇坚定的摇摇头,“我要亲自去带回渥魃希……”停了停,她再度加了句,“还有奥洛夫。”

“陛下,您这样是非常冒失的行为,我绝不能让您犯险。”波将金拦在车边,不肯退让半步。

“我以女皇的身份作出命令,所有宫廷护卫队的成员,急马追赶渥魃希汗王和奥洛夫,一旦看到他们立即拦下。”她冷着嗓音,眼中冰冷杀气弥漫,“如若遭遇抵抗,立、即、格、杀!”

士兵面面相觑,齐齐将眼神指向了波将金,后者用力的拦在车前,用无声的抗议诉说着他的坚决。

“你可以选择上车和我一起追。”女皇看着他扣在门边的手,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如果你再阻拦,我会认为你和渥魃希有过私下的约定,故意放他走,波将金元帅。”

波将金微一迟疑,纵身跃上了马车。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女人的精明聪慧,也明白她的铁血手腕,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他很容易被查出蛛丝马迹。

马车在火枪手的簇拥下朝着门外疾驰追去,地上的马蹄印未干,留下清晰追踪的痕迹,车马根本无需停下查看,快速的追着。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悄悄被云朵遮掩,暗沉沉的厚重云压的低低的,似乎又是一场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快点,千万要赶在印记消失前追到他们。”小队长高喊着,马鞭抽的更急,碌碌的车轮飞快的转动。

忽然,马车一个狠狠的停顿,车中的女皇猝不及防的撞向前方,被波将金单臂用力的揽住肩头,才幸免于狼狈的撞上车厢壁。

望着那双瞳,冷硬的表情松弛了几分,嘴角绷紧的弧度也放开了少许,波将金松开手,回归他侍卫的神态。

女皇神色微动,又很快的收敛,皱眉中启唇,责难的话正要出口,耳边就传来严厉的叫声。

“俄罗斯帝国女皇下诏,追赶大闹冬宫的渥魃希和奥洛夫,前方的人不许动,否则……”整齐的枪栓声响起,淹没了喝叫的话语。

没有惊恐的叫喊,没有凌乱的马蹄,只有风声呼呼,呜咽幽冷。

雪白的手指推开马车的门,波将金警惕的阻拦,却被女子执意的推开,在护卫小心的围护中下车。

雪花,开始飘散,黑色的人影站在白色中,分外清晰。

大氅翻飞,成为这静谧中唯一的律动,颀长的身躯,俊伟的面容,在偶尔雪花飞散中显露他的真容。

“侍卫长!”惊呼中,又似乎响起了什么,“奥洛夫!!!”

侍卫看到了,那白纱华丽的女子也看到了,凤目威严的光芒停留在风雪人影的身上,眼神中的锋芒在一瞬间变的复杂,男子站在风雪中,迎着她的目光,不激动不孟浪,平淡无波。

“奥洛夫!”女皇的声音在长久的平静后响起,一如既往的高傲,“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在冬宫的行为是将要被处以砍头或者绞刑的?”

男子金色的发丝在风雪中飘荡,声音平静,“女皇陛下,我私救囚犯,炸坏教堂,放走汗王,惊吓贵客,无论哪一种行为都足以让我死,您这话多余了。”

淡淡的,不卑不亢的语调,漠然的疏离,让他在前方女子的威严和火枪的威逼下更显平静潇洒。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是女子从未见过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底闪烁起了赞叹的光芒。

“那你为什么不逃?”她脸上的线条再度柔和了些,“是不是想亲自回来领罪求我宽恕你的错误?”

男子微微一笑,丰神俊朗,“您是这么认为的?”

女皇的眼中欣赏的神色更重,“不然我想不到你为什么回来的理由,你已经逃出了冬宫,以马车的速度追你马匹,很可能追不上。”

“如果我回来领罪,您是否会宽恕我呢?”男子的问话中三分不羁,两分随意,明显是玩笑。

女皇迟疑了下,“那要看你愿不愿意戴罪立功了。”

“戴罪立功?”男子手指轻轻解开大氅,厚重的黑色落在雪地中,高而挺直的身形在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清瘦,他一步步缓慢的前行,笑声浓烈,“是匍匐在你的脚下成为你的禁脔,一生一世成为玩弄的宠物?还是告知汗王的去处,让你方便追赶?”

女皇窒了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不准靠近!”小队长喊了声,手中的枪抬了抬。

男子的笑容在风雪中渐展,“你为什么不会认为,我在这里是为了阻拦你追赶的脚步,拖延你的时间,让汗王的行踪湮灭在这风雪中呢?”

女皇的脸色刹那变的难看,目光下意识的朝着地上看去。

风吹过,雪花片片,视线模糊艰难,他踩在地上的脚印已经变的浅浅的,再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无痕。更别提早先不知多久前留下的马蹄印,地上白皑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这么做,我会杀了你的。”女皇呼吸急促,声音比着风雪更加冰冷。

他目光从她脸上滑下,懒懒的停留在她脚边,雪白的纱裙上精美金色刺绣被雪水打湿,沾了灰土,脏污的凝在裙摆。

“这话,你已经说了三次了。”他抽回眼神,再度落回她的脸颊,“我既然在这里等你,又怎么会在乎。我只是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没有了当年的唯唯诺诺,松散随意的他完全散发了他的气度,仅这一点就让她重新审视了这昔日身边的情人,不由顺着他的话题开口,“什么?”

“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任你驱策的侍卫长,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情人,你可以叫我坞恩崎,一个敢在你宫中叛变的乱党。”脚步再起,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而来。

“站住,不准靠近。”侍卫紧张的握着手中的枪,又一次高声厉喝。

那脚步,抬起,落下。

坚定的,不容置疑。

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任你驱策的侍卫长,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情人……

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任你驱策的侍卫长,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情人……

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任你驱策的侍卫长,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情人……

女子,茫然的盯着前方的人影,那句朗然的嗓音不断的耳边炸响,让她恍惚了。

他一直的等待,无惧的面对自己,只是为了告诉她这句话吗?告诉她,他对自己身份的尊重不容他人践踏,不许别人轻视吗?

身影越来越近,容颜越来越清晰,勾起了她心中某个角落中尘封的记忆。

那时的她,是彼得三世的妻,一个在宫中不被人重视的玩偶。那夜的舞会中,年轻英俊的军官,给了她惊艳的相识,给了她温柔的微笑,给了她缠绵的夜晚。

从冷落到尊贵,从皇后走向女皇,她身边的人,是他!

还记得当年那金发滴落汗水在她的肩头,他的青涩是由她一步步的引导,她的激情是由他引燃。

这男子,她昔日眷恋过的男子。

“开枪!”一声令下,勾回了她飞远的思绪,也震惊了她的魂魄。

“不要!!!”

刺耳的叫声,在命令刚起时疯狂的响起,女皇推开身边的侍卫,打开那黑洞洞的枪管。

她的叫声很急,很快,撕裂的嗓音带着破碎的喊叫,嘶哑。

侍卫惊愕,下意识的挪开手中的枪管,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般的机敏,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抽回手中的枪。

“砰!”一声震响,青烟从枪管中冒出。

突然的响声,震破了长空,震散了风雪凄厉,也震呆了那突然疯狂的女子。

青黑色的人影,终于停住了他的脚步,身体摇了摇,委顿……

高大的身姿,滑落的动作,在她眼中极慢极慢的放大,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微弱都无限的迟缓。

摔落,雪花四溅。

“奥洛夫!!!”顾不得女皇的尊贵,忘记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她爆发出一声惊叫,扑了上去。

白色的雪,不,红色的雪,在他的身下绽放了最娇艳的花朵,刺眼夺目。

脸上,平静,他仰望头顶飘飘雪落的苍穹,慢慢闭上了眼睛,唇角一丝浅笑,仿佛在感受着轻柔雪花抚摸脸颊的温度。

“奥洛夫!”她叫喊着他的名字,双手拥上他的身体,将他抱入自己的怀中,疯狂的朝着侍卫群中叫喊着,“为什么要开枪,我说了不准开枪,是谁,是谁胡乱开枪的?”

一名年轻的侍卫惨白着脸,握着枪的手在颤抖,嗫嚅着,“我,我来不及,我……”

女皇已没有时间听他的解释,而是叫嚷着,“快,叫大夫,带他回宫,叫大夫!”

“我不回冬宫。”细弱的声音,依然平静,“我喜欢这里。”

“不行,不行!”她看到,那唇边,一道血痕缓落,沁上她雪白的手心,顺着指缝淌下。

那夜,烟花灿烂,他笑的英俊无邪。

今日,大雪纷飞,他笑的坦然从容。

可是,她感觉不到当年他身上的朝气,感觉不到那昔日给她无数动力的战斗力量。

他的气息,一寸寸的流逝,流逝在她的怀中。

那双湛蓝的目光轻阖,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只有那一缕笑,平和。

当年,也是大雪纷飞,俄罗斯的贫民窟中,纤瘦的少年哆嗦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饥饿让他忘记了思考,寒冷让他缩着被冻紫的双脚,发出浅浅的呻吟。

一双臂弯,在他神智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拥护上了他,温暖的青草气息让他仿佛嗅到了春天的味道。

“如果,我让你活下去,前提是你从此为我卖命,听我的号令,绝不反抗,你愿不愿意?”男子的声音,低浅。

他没有时间思考,没有精力判断那双拥有坚定眸子男子的心思,他只想活下去,活下去。

“我会给你最好的教养,甚至让你成为这最华丽宫殿中的人,但是你要护卫我的儿子,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前途的明亮,看到了一生的光芒,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点头,“奥洛夫以生命起誓,效忠于您,大人。”

如果,他的人生历程是这样的过往,当年的他,还会选择这样的一条路吗?

唇边的血,更多。

身上冰冷,冷的已经失去了知觉,唯有心头一点暖意,晕散。

“奥洛夫……”女子的嗓音在耳边呼唤,遥远的不甚清晰,他动了动唇,说不出话,只是涌出更多的血。

这声音,不是他想听到的,那清脆如风铃,带着狡黠和活力的声音。

有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也不是他想要的。

那人的吻……他似乎还没得到过吧?

依稀是带着哭腔,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他仿佛看到了那日,有个纤弱的女子,趴伏在自己怀中嚎啕大哭的傻傻样子,那湿透了衣衫的泪水,也湿透了他的心。

他艰难的抬起手,在虚空中擦抹着,依稀是擦上她的脸颊,擦去那滚滚而下的泪水。

女子的声音哽咽,不断呢喃的他的名字,“奥洛夫,奥洛夫……”

不是她,她永远不会喊这个名字,永远不会。

女子擦着他唇边的血迹,为他当才刹那的笑容而呆滞,为他想要擦去自己泪水的举动而酸楚。

伸手,握住那空中虚停的掌心,她吸了吸鼻子,“奥洛夫,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爱她?

唇边的笑容渐大,明媚的让人震撼。

“我一生……只……爱过……”血奔涌,染透白纱,眼瞳中的生气点点溃散,唯有笑容依旧,“只……爱过……一名……女……子……”

女皇眼中的眼泪再一次落下,他只爱过一名女子,而他最青春的时光,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他只有一个女人,就是自己。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朝着某个方向眺望,但是眼神的涣散,风雪的飘零,哪有什么焦点可落。

手,从女皇的掌心中垂落,归于白雪中。

金色的发,被风浅浅的飘动,带走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他终于自由了,不再为谁桎梏,不再为谁效命,只属于他自己了。

女皇,抱着渐冷的身躯,呆呆的坐在雪地中,忘记了一切。

80若不懂你,不配为你妃

马车碌碌中,车上的女子手捧着热茶,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不知马车是不是压上了碎石,车身跳了下。

杯中的热茶溅了出来,打上她的手背,很烫。她的心,也猛然一抽,虚荡荡的,沉了。

“渥魃希,你说大哥会不会过的很好。”她看着手中的茶盏,仿佛看到了某个人温暖的笑容。

手掌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擦去她手背上残留的水渍,白皙的手背上红红的一片,她却未觉。

“会的。”他的回答,第一次不敢面对她的眼神,但是沉浸在思绪中的人,忽略了。

“可是我怕。”她低低一叹,“我怕他放不下,放不下自己的过去,放不下曾经的记忆。”

“他是个洒脱的人,对吗?”这话,总有些涩涩,“看他走时的平静,你应该相信他的。”

她默默的点点头,双手合十在胸前。

“大哥,祝你前途安好,祝你一世平静,祝你找到自己心爱的妻……”

这呢喃的祝福,在空气中流转,被撩开车窗的风卷起,扬在空中,消失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