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瘦,从后面看上去,背包好像比她还要大。

四年来,他的周周吃了许多苦。

以后再不会了。

他回来了。

陆愿跟着余师师进了KTV,看她跟服务台交代完走了进去,她也快步跟上,对接待轻轻道:“我跟前面的人是一起的。”

她顺利跟到了包厢。

这处KTV显然很在意顾客的隐私与独立,每个包厢都在一个分支走廊的尽头,对面是专属的卫生间。

余师师进了包厢。陆愿则右拐进了卫生间,等到服务生招待完退出去之后,她才走出来。包厢是全封闭式的,连门都是实木的,只在包厢门上方有一块小长方形玻璃,大约在两米高的地方。她从背包里取出几样器材,就地组合成一个潜水镜一般的“Z”型拍摄装备。把上方的镜头贴上玻璃,眼睛注视着下方的镜头,她就可以看到包厢里面的情形了。

包厢里只有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余师师,另一个却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圆脸白胖,搂着余师师的腰。

陆愿睁圆了眼睛,那白胖子她曾经见过的。

周祥玲出事前一晚,这个白胖子曾经来过她们家。

周祥玲喊他“孙一夜”。

俩人坐在沙发上,在唱歌。

两首歌唱完,三杯酒下肚,孙一夜的手越来越不规矩,搂着余诗诗就压到长沙发上。

余师师咬着牙,恶心往肚里吞,想着一闭眼也就过去了,决心忍了。

谁料到孙一夜往她脸上一舔,一股又热又腻的气息喷到她面上来。

余师师几乎要吐出来,她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她近乎尖叫着推着孙一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这突然而激烈的抗拒,吓了孙一夜一跳,也刺激到了他的自尊心。

“装什么装!”孙一夜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他也是听过业界对余师师的评价,才敢这么三番五次的招惹,见她对着自己这么拿乔,不禁又怒又恼,狠劲上来了,把余师师的两只胳膊拽到头顶,骑~在她身上直接就解她裤子。

余师师情绪太过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抓着头顶的沙发,拼命往上窜着,想要逃离开孙一夜笨重的身躯。她感到一种无力的绝望,男人与女人体力上的天然差距,令她求生无门。

她想到经纪人在电话里劝她,“只是跟许多朋友一起唱个歌,又有什么,你别想太多”;她想到离开前江仲离趴在昏黄的灯光下,睡得香甜,像个孩子——这一段俗烂的因戏结缘的感情,非但没有戏杀情杀,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以至于面对他的时候,她时候会自惭于自己的肮脏。是的,她那么脏。

眼泪涌了出来,在她脸上冰凉一片。

包厢的隔音那么好,不会有人来了。

就在余师师绝望的这一刻,包厢的门却被陆愿砸开了。

巨大的撞击声让“忙碌”着的孙一夜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一头栗色短发的女孩举着红色的消防罐冲了进来。

孙一夜骂道:“你什么人?滚出去。”

陆愿一声不吭,扔了砸门用的消防罐,大步上前,抄起桌子上的空酒瓶,狠狠抡在孙一夜脑袋上。

“砰”得一声,酒瓶裂了开来,绿色的玻璃碴飞向四周。

孙一夜被砸得眼前一黑。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陆愿一把攥住他衣领将他扯了起来,就像扯起一只癞皮狗。她脸上满满的全是戾气,按着他抵到墙上,重重一拳捣在他肥厚的肚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孙一夜捂住肚子,整个人疼得缩起来,他哭嚎着,被酒瓶砸过的脑袋上流出血来。他痛哭着骂,“你TM什么狗东西!老子告诉你!你敢打老子!老子让你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陆愿恍若未闻,左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将他钉牢在墙上;右手紧握成拳,捣着孙一夜的小腹,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她咬牙盯着孙一夜,眼睛里好像烧着冲天火焰,脸上是狰狞的笑,她轻轻道:“好啊,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说着,又是重重一拳,仿佛还带着呼啸的风声。

孙一夜一开始还骂,受了几拳变成求饶,最后可能是感到生命都受到了威胁,怕得哭起来,神智也昏沉起来。

余师师从刚才的绝望痛苦里镇定了些,才有心情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看到孙一夜整个人已经贴着墙瘫软下去,大半个脑袋上都是红色的血,人一动不动死了一般——那个冲进来的人却还在用重拳揍他。余师师吃了一惊,跑过来从后面拉住陆愿胳膊,她的声音还有哭过后的沙哑,“别打了,别打了…你要把他打死了…”

陆愿好像已经陷入了杀戮的世界,她下意识的重重一挥胳膊,将余师师带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这一下阻拦,让陆愿醒了过来。她有些茫然得住了手,呆呆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死狗一般的孙一夜,又看了一眼哭得眼眶红肿满脸惶恐的余师师,好像从一场最黑暗的噩梦中幡然惊醒,她往包厢门的方向退开了两步。

余师师把手握成拳头,塞到嘴里咬着,她看一眼地上的孙一夜,又看一眼陆愿,神经质一般念着,“怎么办?怎么办?”她扫了一眼没了动静的孙一夜,不敢靠近,“他死了吗?怎么办?”她问陆愿,“我们怎么办?对,对…打电话。”她扑到沙发上,从包里摸出手机,要给经纪人打电话。

陆愿站在门口,她的左手垂在裤子边上,手指上有黏糊糊的红色液体;右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瑞士军刀。她堵在门口,一直盯着余师师,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师师翻开手机,准备拨电话,却又看向陆愿,好像要等一个赞同。她的上衣已经被孙一夜撕坏了,露出雪白的肩膀,上面还有孙一夜留下的不堪痕迹。眼泪糊了她脸上的淡妆,令她看起来异常狼狈。

“你准备打给谁?”陆愿忽然出声问道。

余师师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幻听了,仔细看她一眼,才发现她确实是女的,“…经纪人。”她整个人还在后怕中发抖。

陆愿冷笑一声,松开了右手握着的瑞士军刀,“你真是蠢。”她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陆愿走到孙一夜边上,伸手探了探他鼻息,拨弄了一下他脑袋,用一次性通话卡拨了120,“XX路KTV五号包厢,有人打架受了伤,嗯…头部有外伤出血,腹部应该有脏器出血…”她挂了电话,转身走进卫生间,用凉水冲洗着沾满鲜血的左手。

余师师到底没给经纪人打电话,跟着陆愿也到了卫生间来,见她冲洗血迹,凑上来,小声道:“谢谢你。我们认识吗?…那个,你受伤了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在一墙之隔还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按道理来讲,余师师早该怕得尖叫着跑出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陆愿冷静的举动,好像从中汲取了力量,连情绪都渐渐稳定下来。

陆愿把背包放在地上,低着头洗手,声音很冷淡,“离我远点。”

余师师咬了咬嘴唇,站开两步,从镜子里望着她,想了想又小声问,“那个…你认识我吗?”恰好路过救了她?很奇怪,包厢隔音那么好,耳朵贴在门上都听不到里面声响的。

陆愿没搭理她,皱着眉头把左手背上的两片玻璃碴子拔了出来。她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透着一股冷峻。

余师师见她不理自己,从包里掏出一本便签,写了些什么,塞给陆愿,“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要是你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陆愿没吭声,接过来随手塞到上衣牛仔褂口袋里,有些嫌弃道:“还不走?等着警察来找你立案啊?”

chapter34

驯养

Chapter34

陆愿回到车上,一言不发躺到后座,不一会儿似乎就睡着了。

陈默一开始没有出声,直到发觉女孩的情况有点不对,似乎是发烧了。

陈默将手臂垫在她脖子下,轻轻托起她的背,“周周,醒醒。”他犹豫了一下,摸上她的额头,滚烫。他吃了一惊,“该送你去医院。”他起身要去前面开车,却被陆愿抱住了腰。

“不要走…”陆愿的声音发颤,搂着陈默的手臂也在颤抖,“不要离开我。”

陈默低下头去,却见她眼睛紧闭,总是缺少血色的脸上泛着诡异的潮红,显然是在梦中,高烧摧毁了她的理智。她没有睁眼,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陈默慢慢坐到床边,目光幽深得望着陆愿。

陆愿下意识收紧手臂,将自己深深依偎到陈默怀中,她缩成一团,小小的、可怜的,“不要离开我。”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几乎是在哀求。

在她的梦里,她在对谁讲这句话?

她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小巧的鼻翼急促得翕动着,一双白净的手紧紧攥着他腰侧的衣服,像是生怕被他抛下一般。

陈默伸手摸摸她汗湿的发,俯身在她耳边柔声哄道:“我不会离开的。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陆愿听了他的话,渐渐安静下来,将脸在他胸前衣服上轻轻蹭了蹭。

陈默的一颗心,就好似春风吹过冰封的湖,无声无息软成了水。

便在此刻,车前一声巨响,车身都震了一震,却是有人手持木棒砸在了前窗玻璃上。

天色已经暗了,看不清那人模样。

陈默眯眼抬头。

陆愿却好像是被那一声巨响惊醒了。她腾地坐了起来,抚着额头痛苦地□□了一声,眼睛却冷静地直视着前方。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孙一夜的人来找她报复。

陆愿扑到前面,发动汽车退回到公路上。

车前窗玻璃已经有了裂痕。

陈默也翻过座椅,坐上了副驾驶位置,他问道:“你醒着的?”

陆愿其实一开始真的是在做梦,又发烧了,无意识的呢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在陈默抱住她,在他柔声哄着她,轻轻拍着她的时候,陆愿就醒了。

那些拍抚,那些话语,好像有种神奇的力量,让她摆脱了高烧与回忆带来的痛苦,她贪恋的闭着眼睛,多希望这一刻的温柔能成永恒。

直到那声巨响令她不得不醒来。

后面两辆吉普车死死咬住她,穷追不舍。

显然是寻仇的架势。

吉普车包抄上来,将陆愿驾驶的车子夹在中间。

陈默只是静静望着专心开车的陆愿,她的车技竟然这样好了。

房车毕竟不能跟吉普车比速度。

眼见是甩不掉了。

陆愿估计,再过一两分钟,后面的吉普车就会加速超车抢到前头横转逼停自己。

她忽然把车头转入一旁小路,小路两旁都是半人高的灌木林。她猛地推开右侧的车门,将陈默踹了下去,看他没入一片黑漆漆的灌木林,这才用力打方向盘,撤回公路,一踩油门,伴着轮胎与地面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极速前进。

后面冲上的吉普车险些撞上房车屁股。

速度快了,房车就颠得厉害。陆愿咬牙忍住胃里翻滚的呕意。

吉普车果然包抄上来。

陆愿眼睛一闭,驾着房车径直撞了上去。

车毁人亡的事情没有发生。

但是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一追一赶,距离抛下陈默的地点已经过了小一公里。

陆愿放下心来,却又发愣——自己为什么对这个认识还不到三天的人如此在乎?

吉普车上下来五六个棒球帽半遮着脸的男子,抡起木棍,将房车已经裂了纹的前窗玻璃彻底砸烂,翻身进去将陆愿弄了下来。

为首的那人皱眉道:“那男的呢?”声音有些苍老。

陆愿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而且…他们是冲着陈默来的?不是孙一夜的人?

那几名男子围了上来。

形势一触即发。

陆愿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为首的那名男子掏出了陆愿的手机。

陈默在从车里被踹入灌木丛,不禁苦笑。

四年不见,周周力气变大了,行事也比从前果决了。

而且,胆子大了。

竟然敢把他从车上踹下来。

陈默咳嗽了一声 ,掏出手机来。

“陈少,只要你来一切好说。”

陈默道:“你们不要伤她。”他报了自己位置。

陆愿被这伙人捆住手,架上吉普车,竟是开回去,在小道那里接上了陈默。

他们给陆愿和陈默都戴上了黑色的头套。

车子开了似乎很久。

那些人押着陆愿和陈默下了车。

似乎是到了一处很空旷的屋子。

那伙人又将陆愿和陈默的双手也捆了起来。

原来这些人并不是孙一夜找来的。

陆愿听到脚步声渐渐近了,知道老张在向她和陈默走来,不禁微微蜷起双腿。

老张很焦躁,他的脚步声沉重而凌乱。

陆愿听着,忽然愣住了,她背后的手被人握住了。

她和陈默背靠背被绑在一起,双臂也都被绑在身后,俩人的手挨着的。

陈默握着她的手,慢慢用力,给她一种很紧实的感觉。

“别怕。”她听到他轻轻说,声音很温和,有些刻意放低了。

陆愿忽然就在黑色的头罩底下湿了眼眶。

老张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了。

应该是出去了。

陆愿和陈默背靠背坐在地上。这里很安静,外面没有人语声,也没有汽车的鸣笛声,像是郊区什么废旧的厂房——有一股化工原料的味道。

陈默忽然轻轻问道:“为什么要放我下车?”

陆愿想纠正他是“踹”而不是“放”,又想告诫他这并不代表什么,哪怕是只小猫小狗她都会先把它踹下去。但是最后她只是抿紧了嘴巴,冷淡道:“你很吵。”

陈默笑了,好像是觉得她很可爱,“因为我很吵?”

陆愿闭上了嘴巴。

陈默还在笑,被人绑架了,竟然还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陆愿忍不住道:“我是原本以为是冲着我来的,不想连累你,你不要多想。”

“你说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

但他的语音里还是带着笑。

陆愿又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儿,陆愿却开口问道:“你惹了什么人?”

“家人。”

“什么?”陆愿想扭头看他,却做不到。

陈默没有再回答,只是握着陆愿的手,她的手很凉。

他用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想说,周周,不怕。

至少他一点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