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璟言终于开口,语气是冷静的、压抑的、无情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婉之。”几个字,代表了太多太多。

沈玮君哭声渐歇,像是被定格,整个人趴在地上神情恍惚,眼眶仍挂着泪。

离去前,时璟言深深地看了沈玮君一眼,这一眼之中有无数情绪闪过,让一旁的锦欢都深深感到心痛,沐非更是死死掐住自己的手,眼眶已经湿润。

片场一片安静,直到导演一句“Cut”,才将所有人从戏中拉回。

锦欢没想到,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幕,却让他们尝到了无数滋味。

“为了国家,男主角想要英勇赴死,又怕连累妻子,才做出休妻的决定,硬生生把两个相爱的人给拆散了。其实,我多想跟编剧吐槽,这剧情简直太狗血了!”沐非抹了抹眼睛说,“可是,我还是希望最后能是个好结局,只可惜,唉,男主角在战争中死掉了。”

锦欢也觉得惋惜。时璟言此刻正同导演一起看回放,一身华服、盘着发髻的沈玮君走了过来,沐非递上纸巾,沈玮君却向锦欢瞄了一眼。

沐非显然也注意到,立刻对锦欢说:“你快去看看时先生有什么需要吧。”

锦欢说:“好。”

刚要离开,沈玮君却忽然将她拦下,对沐非说:“去帮我拿瓶水来。”

沐非没有动,沈玮君被画得有些浓黑的眉毛皱了一下,锦欢对沐非点点头,沐非这才离开。

沈玮君看了锦欢一会儿,慢慢地吐出几个字,“那晚的事……对不起。”

锦欢十分讶然地看向沈玮君,过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说:“我早就忘了。”

沈玮君挑眉望她,随后笑了笑,“你是个聪明的人,锦欢,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当然。”

“其实你应该想到了,想害你的人并不是我。”

锦欢抿唇不语。

沈玮君继续说:“我不否认,那房卡是我给颜若冰的,我希望看到她也躺在那些男人的身下受受折磨。凭什么我付出这么多——身体、尊严,还不如她得到的多。但锦欢,你不是我的目标。颜若冰这招用得好,一石二鸟,既不用献身又不用得罪投资方,只是你倒霉,被她利用。而我,自然也没从中捞到什么好处。”沈玮君忽而又叹了一声,似是在自言自语,“这圈子里就是这样,有的人不劳而获,有的人辛辛苦苦一辈子,什么都失去了,却什么也得不到。可这名利就像是鸦片,沾上了,你就戒不了。”沈玮君的眼神徐徐飘向远方,隐约带着一丝悲凉和欲语还休。

锦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这一刻觉得这个女人很值得同情。

忽然,熟悉的味道欺近,锦欢被人拉住了胳膊,拽到身后。

“你这个助理可真称职,还需要我亲自来找你。”时璟言看了眼沈玮君,对锦欢说,“跟我去化妆间卸妆。”

沈玮君看着时璟言和锦欢的背影,渐渐出神。

锦欢的手臂被时璟言攥得有些疼,直到进了休息室,他才放开她。年轻的化妆师一身森女打扮,长长的绿花布裙子格外惹眼。时璟言落座后,闭目将头微微后仰,化妆师取来化妆棉开始为他卸眼妆。

锦欢知道下了戏他通常要喝杯水,取来特意为他准备的国外矿泉水倒进杯子里,放在前方的桌上。

时璟言因为闭着眼睛,只能伸出手摸索,不敢动作太大,怕不小心将杯子扫到地上。锦欢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叹息一声,握住他的大掌将杯子放在他的手心。

顿时,时璟言轻蹙起浓眉,“手怎么这么冰?”

锦欢微愣,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下意识地将手藏在背后。

没得到锦欢的回答,时璟言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化妆师后退一步,也一齐看向锦欢。

“她跟你说了什么?”他直直地望着她,尽管卸了妆,但眉眼仍十分好看。

锦欢抿了抿唇,才说:“跟我道歉。”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眸中的情绪很深又似乎很浅,泛着盈盈的波光。他徐徐开口,“从今天开始,你不必顾虑她们,想聊天就聊一会儿,不想理大可甩脸走人。只有她们看你脸色的份儿。你现在是我的人,明白吗?”

锦欢怔了怔,她不敢承认自己因为他最后那一句含义不明的话而心跳加速。一旁的化妆师也好奇地瞥了她一眼。锦欢点点头。

想再去探究他脸上的神情时,时璟言却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姿态,慵懒地闭着眼睛。戏服还没换,笔挺的中山装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这么有气节的衣服也被他穿得时尚感十足。

她注意到化妆师的手法极其温柔,眼中带着几分痴迷。同样的表情,她今天已经在无数人的脸上见到过。

有些男人,不是让女人来爱的,就是让她们心碎的。

为了配合时璟言的档期,他所有的戏份都被整理出来提前拍摄,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连锦欢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小半年的时间,不过她倒是尝到了沾床就睡的滋味。

到了杀青收尾阶段,连陆世钧都从香港赶过来,和制片方洽谈电影宣传的档期问题,还有不少后续事宜需要安排妥当,锦欢也跟着连轴转。而最清闲的人恐怕就是时璟言了,到了后期他的戏份已经很少,大多时间都在酒店里独处。

锦欢发现他是一个很喜欢安静的人,有时拍完片演员们会自发组织到附近的酒吧休闲一下,或者去吃个消夜什么的,而时璟言大都只是留在酒店里,吃她亲手做的家常菜。久而久之,锦欢除了对工作开始上手之外,厨艺也精进了不少。

陆世钧结束了一场为时三个钟头的会议,一进门就整个人虚脱般地瘫在沙发上,形象糟糕,完全不顾房间里还有她这一位女士。锦欢当时正在整理从超市买回来的蔬菜,忍着笑,为他倒了一杯水,陆世钧拿起来就灌。一杯水眨眼间就喝个精光,锦欢想他一定是很渴,于是又为了他倒了一杯。

陆世钧感动至极,“锦欢,你真好!不像某个人,就知道抽烟,也不关心关心我这个为他累死累活的奴才。”

也只有陆世钧才会这样同时璟言说话。锦欢向阳台看过去,时璟言仍只是留给他们一个侧影,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他今天没有戏,穿着轻便的家居服,一件白色的背心套着同样干净的衬衣。这时候的海风很轻柔,偶尔拂过他的短发和衣摆,静默之中更像是一幅美感十足的画。

映照着落地窗的光影浮动,他深刻的五官越发分明,手指间夹着香烟,沉默地吐着白雾,丝毫没有作答的意思。

锦欢只好对陆世钧弯了弯嘴角,“陆哥晚上有安排吗?不忙的话就留在这里吃晚餐吧,我今天正好买了很多食材。”

“呀,真的吗?早就听Stephen说你的厨艺好得可以媲美大师,今天正好可以让我一饱口福。”

陆世钧刚说完,一直看着大海的男人突然徐徐转过身来,毫不给面子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顿时,陆世钧的脸黑了黑。

锦欢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对着面色尴尬的陆世钧说:“大师我还比不上,顶多能算个小有所成,待会儿我给陆哥露一手,到时候别嫌难吃就成。”

陆世钧向来为人圆滑,也笑,“哪儿会?”

锦欢一边准备晚餐,一边听陆世钧跟时璟言讨论后期宣传的问题。虽然这个人圆滑世故,藏在眼镜背后的那双眼总是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少心机,但至少在工作上,他的确配得起王牌经纪人的称号。

“我已经把专访减少到两场,电话采访依你的意思全部取消了,不过新闻发布会你肯定要出席,到时候面对媒体你只管回答和电影有关的问题,其他的我已经和主办方接洽好了,交给他们去安排,要是实在拒绝不了,避重就轻就行。还有,你最后一场杀青戏拍完,会有电视台一个三到五分钟的简短采访,我知道你不喜欢面对镜头,但对方是无线传媒,你稍稍配合一下,露个微笑就能把记者搞定的。”陆世钧翻了翻手里的小本子,又说:“哦,忘了提醒你,到时候可能会碰上影后江茹锦……”

这时,厨房传来砰的一声。

察觉到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锦欢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盘子掉了。”

陆世钧又将注意力收回来,“江茹锦如果真的来了,就算是卖我个面子,千万不要对她冷脸,知道吗?否则媒体不知又要怎么写了……喂,Stephen,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说话?”陆世钧顺着时璟言的目光向后看了看,除了正在洗涮台前洗菜的锦欢,没什么特别的。

时璟言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晚饭过后,陆世钧和时璟言有事要谈,锦欢借口约了沐非,将房间留给两人。

坐在大堂吧的角落里,锦欢只点了一杯冰水,等了许久,沐非才风风火火地出现。

“突然叫我出来,好多事情要安排,沈玮君那边又没完没了地出事。你等急了吧?”沐非坐下来,对身边的服务生说:“和她一样,谢谢。”对锦欢说:“时先生没在酒店吗?”

“为什么这么问?”锦欢满脸的疑惑。

“因为你和时先生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啊,每次一下戏,时先生就回酒店,你也不出来。我约了你几次你都拒绝了,这点我可是要记恨很久的。”

锦欢和沐非进公司的时间差不多,连宿舍都是同一间。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感情很好。听沐非这语气,倒是多了点争风吃醋的味道。

锦欢忍不住微笑,解释说:“陆哥时常不在,我又是个新手,只能多找些机会了解时璟言的生活习惯,尽快上手。”

“罢了罢了,又不是来找你算账的,等发工资的时候补给我一顿大餐就行了。不过我倒是羡慕你,成天跟个大帅哥二十小时窝在一起,就算不赏心也悦目啊!总比我强,跟着沈玮君。”沐非说到最后,多了丝哀怨的成分。

锦欢见她这样,也忍不住劝道:“沈小姐也很不错,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很直很冲。你跟着她的时间也不短了,不要把她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否则你会很辛苦。”

“听你这口气,好像比我还要了解她。”沐非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你不知道沈玮君有多龟毛,刚才我之所以晚了就是因为她,非要找一个口红,给她一个吧,她说颜色浅了,涂了也看不出来,再给一个,她又说深了,太俗气。跟在她身边,跟伺候老佛爷似的,我这个冒牌李莲英迟早要英年早逝。”

沐非整张脸皱得跟包子一样,也是不大的年纪,举手投足间还有些孩子气。锦欢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沐非投过来警告的眼神,她这才忍了回去。

“她这么晚找口红做什么,明天不是没有她的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