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上的那串牛肉吃完,就没再动过盘子里的烧烤,只抱着杯子喝了几口橙汁。大晚上的本来就万籁俱静,两人一不说话,这种静就十倍百倍地扩大了。

“那个…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向长空问。

徐恋点了点头:“我父母住在我们原来的房子,这边离星光公园近,我就搬到这里来了。不过我父母本来就不经常在家,我爸在工地工作的,通常是项目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我妈也就跟着他到处玩儿。”

除了在徐恋店里买东西的那一次,这应该是徐恋跟他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而且还是跟她家庭有关的话题。

向长空喜欢听她讲话,哪怕他永远只是个旁听者。

“你怎么又不吃了?”徐恋见向长空一直抱着橙汁喝,给他抓了好几串烧烤过去,“你别客气啊。”

“嗯、好,谢谢。”向长空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手里便一沉。徐恋给他抓了一串鸡翅两串排骨,都是很有分量的那种。

徐恋自己吃完手里的鸡翅,拿纸巾擦了擦手,随口聊道:“我店里的那个小员工,你有印象吗?她对你特别好奇。”

向长空不解看了看她:“好奇?”

“嗯。”徐恋拿起橙汁,喝了一口,“她是学编剧的,对各行各业的人都特别感兴趣。”

“原来是这样。”向长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难怪他觉得,那个小妹妹每次看他,眼里都充满了求知欲。

“我看她挺想采访你的,今天难得有机会,我帮她采访一下。你们干这一行,有什么感想呢?”

“感想?”向长空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这个问题,好像读书的时候老师特别喜欢问。他想了一下,对徐恋道:“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就是奇怪,为什么现在的人都不自己做饭了?”

“噗。”徐恋捧着水杯笑了一声,“也有可能是不会做吧,比如我这种。”

她说到这里,侧头看着向长空:“上次去你家,看见是你在做饭,你很会做饭吗?”

向长空被她问得又有些窘迫:“也没有特别擅长,还行吧。”

“那你下次有空,来教我做饭啊,我可以给学费的。”

向长空愣了一下,徐恋看着他,表情像是个不开心的小朋友:“你不愿意么?”

“没、没有,我的意思是,不用收学费。”

徐恋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好。”向长空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竟然和徐恋像多年好友一般,坐在一起吃着烧烤,闲话家常。

这是在他踏进徐恋家门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了徐恋身上。她在家里时整个人都很放松也很自然,嘴唇上没有擦鲜艳的口红,露出了她原本的唇色。

淡淡的,染着点初春桃花般的浅粉色。

她的一头黑发也不像平时那样,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而是随意地拢在脑后,用发夹简单的固定住。

他喜欢在店里时,显得冷淡又强势的她,也喜欢这样的,自在又放松的她。这样的她,会让他有一种他们亲近了不少的错觉。

“你在看什么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徐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不是。”向长空赶紧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徐恋把盘子里的最后一串烧烤吃了,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杯的橙汁。

向长空手里的橙汁还剩下一半,徐恋拿着空杯子站起身,问他:“你还要再喝点水吗?吃完烧烤容易口渴。”

向长空道:“不用了,我把这个橙汁喝完就可以了。”烧烤已经吃完了,他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他在徐恋接水的时候,把杯子里的橙汁都喝了下去,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跟徐恋告别。徐恋的冰箱里还剩了半个柠檬,她切了两片泡进白水里,走出厨房,就看到向长空似乎是准备走了。

“你要走了吗?”她问。

向长空点了点头,道:“夜宵吃完了,时间也不早了,谢谢你的招待。”

“哦。”徐恋觉得心里闷闷的,她喝了一口柠檬水,酸酸的味道让她好受了那么一点。向长空心里也跟着闷了起来,他走到门口,在开门之前,又回过头来看了徐恋一眼:“对了,有个事…”

他不知道今天他在咖啡厅里看到的事,应不应该跟徐恋说。男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比较敏感,外人不方便插嘴,可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在和别的女生相亲,那徐恋又算什么呢?他明明看到了,却不告诉徐恋,这算不算帮凶?

“什么事?”徐恋站在原地看他,客厅的灯光从后面照过来,让她的轮廓像是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

“嗯…就是上次我在你店里见到的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徐恋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魏一辰?谁跟你说他是我男朋友?”

向长空也愣了愣:“他不是吗?我在你店里看到过他好几次,而且你们关系看上去也很好…”

“当然不是。”徐恋开始认真反省她和魏一辰是不是真的走得太近了,“上次那些来店里闹事的人,就是以为我是他女朋友,才找过来的。我只是和他认识比较久而已。”

向长空嘴角动了动,一时没说话。所以是他误会了吗?他们原来不是男女朋友。

啊…幸好他没有直接说魏一辰相亲的事。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徐恋问他。

向长空道:“啊,没什么,既然他不是你男朋友,就没什么了。”

徐恋想了想,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起魏一辰,不过说起这个,又提醒了她另一件事:“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真的吗?你给我看看。”

向长空又下意识地开始捂衣服:“真的好了。”

徐恋没被他糊弄过去,上次在休息室看见他膝盖的伤,是真的很严重的样子,也不知道只是擦药酒,会不会起作用。

“你让我看看。”她走到向长空跟前,向长空的后背都快贴在门上了。徐恋见他不愿意,又不好真的去扒他的衣服,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让我看看你脸上的伤,别动。”

她踮起脚尖,把向长空的脸拨到自己这边,让他正对着自己。他脸上的伤恢复得挺好,比前两天去他家时,又淡不少,徐恋现在贴这么近,才能清楚地看见那抹淤青。

向长空自她凑过来起,心脏就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贴得太近了,近到她眨眨眼,睫毛都像是会从他的脸上扫过一般。偏偏他又退无可退,他的背已经完完整整贴在了门上。

徐恋还在研究着他脸上伤,她的手抚上他的脸,在他有淤青的皮肤处轻轻按了一下:“疼吗?”

向长空没有回答,他怕他一说话,声音就会将他此时的情绪全盘泄露。

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徐恋抬眼看了看。他那双深邃的黑眸,像上次一样蓄着浅浅的水光,一碰到自己的目光,就飞快地移开了。可他虽移开了目光,两人的呼吸还是因为如此贴近的距离,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了一起。

不知是谁的心跳,噗通,噗通。

向长空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在让徐恋讨厌他以前,他必须马上离开。

他拨开徐恋的手,还没来得及转身开门,徐恋就环上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刻,向长空连呼吸都忘了。

徐恋的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柔软,软到他的心都像跟着陷进了棉花里。她的身体寻着本能般贴近自己,向长空只觉得自己全身“轰”的一下,整个儿燃烧起来。

他想靠近她,哪怕她会讨厌自己,也想靠近。

徐恋亲上去不过是一时冲动,她当时特别想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没想到感觉还不错,向长空身上的男性荷尔蒙令她着迷。

可接下来的事就有些超出她的预料了,一阵天玄地转,她的背贴在了门上,而向长空在前面,不留一丝空隙地吻着自己。

两个人就像两辆速度越来越快的列车,马上就要脱轨。

可谁都没想要停下来。

她沉浸在向长空的吻里,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他紧绷的肌肉,他灼热的呼吸,和他为自己而狂跳的心脏。

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向长空按在了沙发上。她的头发早就散了,衣服也顺着肩膀滑了下去。向长空平时总是温柔的,这会儿却也带着一股徐恋拒绝不了的侵略性。

她也,不想拒绝。

她微微偏过头,任向长空的吻落在自己的侧颈和锁骨,朦胧的目光瞄见了放在沙发尾的手提包。她抱紧向长空,伸出去脚去将包一点一点地勾了过来。

快要成功的时候,包还是掉了下去,包里的东西也叮铃哐当的洒了一地。

向长空稍稍支起身体,低头看了一眼。在一堆化妆品里,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尤为瞩目。

他把盒子捡起来,喘着气问徐恋:“你在找这个?”

“嗯…”徐恋的呼吸比他还要急促,胸口也剧烈起伏着。向长空看着她,本就漆黑的眼眸更是要滴出墨来一般:“你想清楚了?”

“嗯…”

向长空又喘了几口气,俯身亲了亲她的嘴角,在她耳边低语:“我不希望你后悔。”

后不后悔,要在事情发生之后才知道。

徐恋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了他的唇。只是现在这样,她觉得远远不够,她还想了解更多的他,还想感受他的喘息,和滴落在自己身上的汗水。

那天晚上她不记得他们具体做了多久,只记得从沙发,到卧室,再到浴室,最后又回到了卧室。她第一次靠在一个人的胸膛,以他的心跳伴随着自己入眠。

窗外的鸟鸣和上午的阳光一起落进徐恋的卧室,向长空眉头不自知地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陌生的环境,向长空愣了一秒,紧接着昨晚的记忆迅速回笼。

他猛地偏头看了看自己身侧,徐恋不在。

他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又急速沉了下去。昨晚的事,难道是他的一场…X梦?不可能,那种感觉太真实,而且他身上现在还留着徐恋抓饶的伤口。

可这又让他的心慌乱起来,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他们昨晚,算什么呢?徐恋…又是怎么想的呢?

昨晚的事其实很清楚,徐恋一时冲动,而他卑鄙地利用了她的冲动。

他一个人躺了好一会儿,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发现自己身上全裸。他在地上找到自己的裤子,有些窘迫地穿好,打开卧室门小声地叫了一句:“徐恋?”

屋里很安静,没有人回答他。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他微微垂眸,在原地站了一阵,拿过自己的手机看了下时间。

他竟然睡到了十点。

向长空:“…”

他一直是个很自律的人,就算休息日,也没有这么晚起过。

幸好今天他还是上晚班,还不至于上班迟到。

他穿好衣服,走到徐恋主卧的卫生间,打算随便用冷水水冲一下脸就离开。哪知走到洗手台前,却发现镜子上用口红写了一行字。

“我去店里了,你随意。”

那串红色的文字像是一朵绽放的玫瑰,让向长空的脸肉眼可见地爬上两片红晕,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久好久,才渐渐平复了紊乱的呼吸。

这行字的颜色是徐恋最喜欢的那种正红色,像是她平时最常捈的那款。洗手台上正好放着一支口红,颜色和镜子上留下的很像,徐恋应该就是用这支写的。

向长空拿起留在洗手台上的口红,打开看了看。这支口红设计得很别致,在向长空的印象里,口红就是圆柱形的,但这支口红却如同钻石,有着极其漂亮的切割面。

红到耀眼。

口红的盒子上有一个类似钥匙的形状,应该是牌子的logo,但向长空认不出来。他用手机把口红拍下来,然后把镜子上的字迹清理干净。

简单地洗漱完,向长空在客厅找到自己的制服外套,套在了身上。经过饭厅的时候,他看见了徐恋摆在餐桌上的碗筷。

昨晚她用来装烧烤的盘子和两人喝橙汁的杯子,都还没洗,她早上吃饭用的牛奶杯,也一道摆在哪儿。向长空帮她把餐具洗了,又把桌上剩下的一个三明治装好,放回了冰箱。

弄完以后,他拿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徐恋家里。

他的电瓶车还停在小区外,保安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有些惊讶地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昨晚值班的人已经换班了,现在站岗的保安,是来上白班的,自然不知道向长空什么时候进来的。向长空的脸又有些发烫,他随口糊弄了两句,骑着自己的电瓶车往站点而去。

不知道徐恋现在怎么样了,昨晚…他有没有弄伤她?

开始他看见徐恋包里随身带着安全套,还以为她有经验,但真正做了,才发现她也是第一次。他记得徐恋在他耳边喊过疼,也记得她的手指在自己背上狠狠地抓过…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向长空把电瓶车骑得又快了些,让迎面而来的冷风拍打在自己脸上。

在迟到前的最后一刻,向长空成功打了卡。离开站点的时候,遇到了也正好要出发的王哥。王哥看见他,露出一抹意外的神情:“小向,你今天来得这么晚啊?”

向长空一直很勤快,就连受伤的时候,也没有请过假。

向长空不怎么自然地应了声“嗯”。王哥走到他身边,还特地瞧了瞧周围有没有人,才低声问他:“你和那位徐恋女士,怎么样了?”

向长空的耳朵不可控制地发烫,王哥眼瞧着他的耳朵越来越红,笑盈盈地道:“行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向长空:“…”

“之后你们的喜酒,记得要请我去喝才行!哈哈哈!”

向长空看着王哥大笑着离开,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喜酒?会有这一天吗?

他和徐恋,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向长空清楚的知道,等徐恋冷静下来后,她很有可能会后悔。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如果徐恋因此而讨厌了他,那都是他咎由自取。

徐恋今天中午没点外卖,而是直接在星光公园的餐饮街找了家喜欢的饭店,去打包了一些吃的回来。星光公园是有特色餐饮街的,和她合作过的“糖心蜜意”甜品店也是在那里。但徐恋很少在星光公园里吃东西,因为这里的东西会比外面贵。

所以张果儿看见她直接叫了星光公园的饭,而且还请了她那份,兴奋得快手舞足蹈了:“哇哇,老板今天这么大方吗!”

徐恋道:“订单做完了,吃顿好点的犒劳自己。”

“恩恩!”徐恋的两百套礼盒上午已经全部做完了,下午会有合作方的人过来验收下,没问题就可以全部包装了。

张果儿开开心心地喝了口汤,感叹道:“啊,虽然这里的东西比较贵,但味道还是有保证的,比其他旅游景点好多了!”更比她们点的鸡腿饭好多了!

“嗯。”徐恋不冷不热地应了声,问她,“对了,你昨天给我的那个001,你朋友那儿还有吗?”

张果儿:“……”

张果儿真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了没把汤直接从嘴里喷出来。

这一口,可是好多钱啊。

她顽强地把汤咽了下去,看着徐恋半晌没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昨天她不是还说她也用不上吗,怎么今天就不算数了!而且…一个盒子里有三个啊,她这是全都用完了吗!不不不,重点是,她和谁用的?!!辰哥?还是外卖小哥??

张果儿的心理活动全都写在了脸上,即便是徐恋这种冷淡型的人,一时也有些害臊。

“算了,当我没问过。”她拿起勺子,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张果儿还在风中凌乱,她觉得今天上午被她忽略的很多细节,现在都渐渐清晰起来了!老板今天穿的高跟鞋比平时低了很多,粉底也比平时厚,这是不是…夜晚纵欲过度的遮羞布!

对,还有她今天穿的那件小高领雪纺衫,是不是为了遮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简直就是福尔摩斯在世。

“咳咳。”她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对徐恋道,“我朋友只给了我一盒,不过网上都有卖的,我加的一个代购也在卖,你需要的话我把她微信给你。”

休息室里安静了会儿,然后传来徐恋的声音:“好。”

张果儿:“……”

两人吃完饭后,徐恋就去准备下午产品验收的事了,张果儿一个人坐在楼下,提起笔又放下,提起笔又放下。

她心里似乎有千千万万句感想想要抒发,落笔的时候,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写起。

这就样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她终于为今天发生的事,写下了一句了总结。

“艺术来源于生活,却骚不过生活。”

向长空昨晚没回家,今天也没能给他妈妈做早饭和午饭,一点休息时间一到,他就飞快地回了家。他之前已经给他妈妈打过电话,说冰箱里有向暖囤的饼干,让她先拿出来吃一些。不过也不能早上中午都吃饼干,他直接在楼下的小炒店打包了三菜一汤,小跑着上了楼。

一点过的阳光正好,翁淑丽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晒着太阳闭目养神。桌上有一盒拆开的饼干,她只吃了两片,可能是不喜欢吃这么甜的零食。

“妈妈,我回来了,先吃饭吧。”向长空把菜一一在桌上摆开,招呼他妈妈过去吃饭。翁淑丽睁开眼睛,看着他没有动。

自从他妈妈生病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开口跟他们说过话。她的表情也永远是空白的,似乎连感受外界情绪的功能都跟着丧失了。可这一刻,向长空却觉得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审视,和质问。

这是他第一次夜不归宿。

他把手里的筷子摆在碗边,眼神也跟着自己的动作看向饭桌:“嗯…昨天晚班订单有些多,我送到很晚,直接在站点睡着了。”

翁淑丽又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吃饭。

吃完午饭翁淑丽又去沙发上闭目养神了,向长空把打包盒叠在一起扔进垃圾桶,又给垃圾桶换了一个新的塑料袋。中午的菜没剩下多少,他估摸着晚上不够,又进厨房炒了一个小菜,晚上她妈妈只要热一下就能吃。

弄好以后也三点过了,向长空看了一眼翁淑丽,对她道:“妈妈,我先走了,晚上你自己早点睡。”

翁淑丽睁开眼睛看着他,那没什么情绪的眼神,向长空竟然一下子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