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之撒娇地喊一声,“爹爹。”

魏弦皱眉道,“大晚上的,姑娘家到处走,像什么话。”

魏之之翘嘴道,“软玉屏听过好多次,都听腻了,我和小四出来逛逛,谁知遇上这几个…”

霍安走过来,苏换急忙过来扭他手,低声问,“你去哪里了?”

霍安笑了笑,没说话。

方才那玉面小七郎,这时已变猪面小七郎,唉唷唉唷不知叫唤些什么,魏弦听着聒噪,只吩咐岚侍卫押回去再说。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霍安道,“明日和永荣一起来。”

苏换微惊。永荣也有些吃惊,但魏弦已不多说,挥挥手,带了魏之之走,永荣不敢多问,急忙跟上。

霍安抱拳相送。

魏之之转过头来,朝着苏换一笑,瞧着眼风十分俏丽,“小四,我改日再约你。”

地上那群七歪八倒的打手,傻愣愣见着都尉府侍卫将他们主子押走,半晌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站起来就跑,想来是回去通风报信了,转眼就跑得干干净净。

霍安转过头去凝视苏换,苏换赶紧撇清,“这妖蛾子不是我惹的。”

霍安忍了忍,没忍住,“你是个,什么命格?”

一回家,苏换就把非燕赶去睡觉,跑回房审问霍安,“魏弦那句话什么意思?”

霍安想了想,坐在床上慢条斯理解衣服,“我入保宁军了。”

苏换愣了愣,“啊?”

她回过神来,着急地扑过去,“你入保宁军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也去凑热闹?魏之之说保宁今年新征上月就已征满了,你怎么入得了?你没事入什么军啊,万一打仗怎么办?我不要守寡啊…”

霍安摁摁额角,苏姑娘你的话永远这么多。他想了想,简单道,“我答应,明先生的。”

苏换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霍安道,“你不是,希望我说话?”

苏换无语,呆了半晌,闷闷坐在床边,“可是也不用入军啊。万一…”

霍安已躺上床,舒舒服服地准备睡觉,“又不是边地驻防,别担心。再说,难道,真让你养?”

苏换闷闷,“可是…”

她转过头去看,霍安已心平气和地闭眼睡觉了。她叹口气,只好闷不作声地爬上床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霍安就去了城西校场。

苏换带着非燕,自然还是去打理她的桂芳斋。

黄昏时,霍安回来了。

非燕只瞧了一眼,便风火轮一样跑到后院去拽苏换,“四姐姐,安哥今天好威风!”

啊啊他怎么威风了?苏换满头雾水地跟着她走出来,一看就愣了愣。

霍安正在院子里拴马,一身赭红军服外套黑色薄甲,极为妥贴,衬得他越发腰挺背直,恰时夕阳光照,金光点点,落在他身上,看着丰神俊朗。

苏换走过去,伸手戳戳他胸口的甲片,忽然一笑,“霍安,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霍安裂嘴一笑,“多谢夸奖。”

但很快苏姑娘就俗气起来,吃饭时唠唠叨叨问霍安,一个月军饷有多少啊,魏弦会不会给你个小官当啊,你们平日做什么啊…

霍安慢慢说,“我要留军中一月,集训。”

苏换说,“什么意思?”

霍安说,“不能回家。”

苏换啊的一声,夹的菜又落回碗中,气急败坏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入军不是好事。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霍安说,“就一月。”

苏换气得眼圈红,赌气道,“还不如你走马呢,走马还比这个自在。”

霍安慢慢说,“魏弦让我,领骁骑营。”

苏换不吱声。

非燕扒着饭,眨着眼说,“四姐姐,我在家陪你,你要成熟一点,安哥那么大个人,你不能把他当小孩一样拴在家里。”

苏换说,“吃你的饭。”

然后她闷闷不乐地放下碗,回房去了。

霍安想了想,追到房里去,“苏换。”

苏换坐在桌边倒冷茶喝,不理他。

他走过去坐下,正色道,“明先生有他的合计,我有我的合计。”

苏换说,“你合计什么?”

霍安道,“让你过更好。”

苏换烦躁,冲口而出,“我想要更好,当初我就跟了徐承毓。”

霍安面色蓦沉。

苏换怔怔去捂嘴,可话已出口,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霍安起身来,一言不发就出了房门。

苏换哎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懒得说,闷闷坐了一会儿,今天怎么也不愿意主动去顺霍爷的毛,天还没黑就倒床上睡了。

霍安回房晚,也没点灯,往床上一躺,一言不发地睡觉。

苏换在黑暗里睁大眼,觉得好惆怅。这是她第二次和霍安闹别扭,可显然这次比争执开糕铺那次更别扭,她好死不死地,居然提到了徐承毓。

翌日一早起床,霍安已不在,只留了字条在桌上:我和蔡襄说过,借蛐蛐和覃婶过来,陪你和非燕一月。有事让非燕去青帮传话。

苏换哼了一声,忿忿然。霍安你越发出息了,理都不理老娘,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

果然,白日里,蛐蛐和覃婶就笑眯眯来了桂芳斋帮忙。

大家原本就相熟,都是投缘极了的,说说笑笑间,苏换的心情就逐渐明朗起来。她原本就不是爱别扭的人,想了想,觉得事已至此,她也只有夫唱妇随。反正这一月都见不着霍安,大家各自平静平静,待他回来,不开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么一想,她又高兴起来,这日提早关门打烊,欢欢乐乐回家去了,蛐蛐覃婶一来,正好凑成四人打花牌,哈哈哈好痛快。

于是蛐蛐覃婶就这么住下了,覃婶和非燕住间厢房,蛐蛐住间厢房。白日里大家都去桂芳斋忙活,卖完几屉糕,大家就欢欢喜喜回家打花牌,日子过得既有规律又很滋润,要不是晚上孤枕时想起霍安,苏换简直就把他忘到脚后跟去了。

就这么滋滋润润地过完了八月,九月初时,苏换发觉,她秋困了。

每日早上,都要非燕拽,才能把她从被窝里拽起来,家里饭菜都是覃婶做,她每日上午去做两屉糕,中午一过就打烊,美其名曰回家睡午觉,但其实一睡就睡整下午。

这日下午她起得早,搬了躺椅,睡在院里葡萄架子下乘凉。

蛐蛐坐在那里摇头叹气,“四姐姐,你真是越来越像猪了。你这个样子,安哥过几日回来,真的会嫌弃你。”

苏换气哼哼道,“嫌弃就嫌弃。他现在不得了,尾巴翘上天了。”

蛐蛐捧着腮发呆,“我也挺怀念以前堂子。现在襄哥可忙了,白日里忙青帮的事,回家又要陪大小姐,进进出出都带曹风,我也闲得慌。”

苏换安慰他,“你还小,好好练拳,长大后自是有机会功成名就的。”

她忽然想起一事,“咦对了,那个阿丘呢?”

蛐蛐说,“阿丘哥其实现在蛮好。他跟着隆叔,在南关马市开了一家铺,卖马具什么的,虽然脚跛了,可也还过得不错。隆叔正帮他张罗媳妇呢。”

他说到这里,惆怅地叹口气,“想着以前挺念想的,可阿丘哥和我说,大是大非后他算想明白了,人这一生,时过境迁,总没有一直不散场的宴席。”

苏换嗯嗯,倒没有蛐蛐那么伤感,躺在那里伸手去摘葡萄架子上的青葡萄吃。

蛐蛐嫌恶地撇撇嘴,“四姐姐,你不要这么饥不择食好不好,你们家这株青葡萄,酸死神仙。”

覃婶从外面回来了,提了满满一篓子菜。

苏换喊了一声覃婶,又伸手去摘颗青葡萄,往嘴里一塞,含糊对蛐蛐说,“你放屁,神仙是不死的。”

非燕在屋里不知捣鼓什么,这时跑出来,跳着去摘青葡萄吃,刚吃了一颗就嗷嗷叫,“酸死了酸死了。”

苏换哈的一声,很得意地又吃了一颗。她是女中豪杰,她就不怕酸。

正吃着好得意,忽然覃婶提着菜篮子,倒退两步,走到她身边,深沉地看着她,“四姑娘,不对啊。”

不怕酸的女中豪杰愣愣,“又怎么不对了?”

覃婶将菜篮子一放,郑重道,“天色还早,咱们去看大夫吧。”

说完不由分说,将女中豪杰从躺椅里拉起来,就往院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蛐蛐非燕,你们把豆角撕撕,漂在水里,我回来烧牛肉。”

蛐蛐非燕一听,顿时勤快,提了菜篮子去后院,一边叽叽咕咕八卦。

“蛐蛐,覃婶为什么带四姐姐去看大夫?”

“你看不出来?有懒病啊,得治。”

苏换气不打一处来,扶着院门转身就要吼,覃婶头痛地一把拽住她,低声说,“四姑娘你好像,又好久没来月信了。”

苏换哭丧着脸,“那次白胡子给我开的几副药,我都乖乖吃的,苦了我整整一个月。可它要不准,我没法啊。”

覃婶说,“有了吧?”

苏换愣了愣。啊?她揣上蛋了?

一激动,张口就问覃婶,“我能下蛋了?”

繁世锦 一百一十九章 四姐姐有葡萄了!

能不能下蛋,这事儿覃婶还真是没法说准,能给个准话的,只有大夫。

果然,覃婶带她去看的,又是那白胡子。

白胡子眯眼一看,似认出苏换来了,唔了一声,“小夫人,还是没调理好么?”

苏换窘。

好在白胡子也没多问,照旧半眯眼,抬手去细细搭起脉来。

苏换和覃婶凝神屏气盯着他皱纹满满的脸。

不过须臾,白胡子就收回了手,轻飘飘扯过一张空方子,就开始蘸墨写药方子。

苏换瞬间泄气,小声嘀咕,“又要调理呐?”

覃婶小心翼翼问,“大夫,还是没…”

白胡子笑微微地抬起头,“是啊,没…”

苏换低着头好伤心。这时霍爷刚入了保宁军,心思全在那里,倒不关注她下不下蛋的问题,可过个一年半载她还是不下蛋,霍爷又混出个模样加官晋爵什么的,指不定就毅然决然另娶了。

正危机重重,那白胡子笑着接道,“没病,这个安胎宁神方子拿回去好好吃几日,小夫人早年有些寒症,这头一胎头几月的,还是当心些好。”

覃婶一喜,“你是说我家四姑娘有了?”

苏换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猛起身一拍桌子,“您老人家说话一口气说完好不好!”

白胡子吓了一跳。

覃婶急忙去按她坐下,“安胎安胎,四姑娘。”

回家的路上,覃婶比苏换还喜气洋洋,高兴地絮絮叨叨,“太好了太好了,我明儿一早就去买两只老母鸡回来炖汤。对了,这安胎药回去就得煎,你今晚就开始喝,听大夫的话没错。哦哦还有桂芳斋,你可不能去了,老那么站着伤胎气。过几日安爷就回来了,指不定乐成什么样…”

苏换扭着衣袖,唇边明明含笑,脸却故意绷着,“哼人家如今有脾气极了,走时还生着闷气呢。”

覃婶笑着也不多言语,哪对小夫妻不闹点小别扭,一点别扭也不闹,相敬如宾的,她看反而未必是有真情实意。

回去后,蛐蛐和非燕两个半大孩子得知消息时,震惊极了,围着苏换团团转,转得苏换莫名其妙。

蛐蛐摇头痛心道,“四姐姐你这个样子,当娘?我怎么看都不像啊。”

苏换一怒又想收拾他,坐在一旁择菜的覃婶咳了声,“安胎。”

非燕好奇地盯着她肚子,“四姐姐你也有身子了?可你肚子这么瘪,怎么装得下一个娃娃?”

覃婶笑道,“非燕,娃娃还小着呢。”

非燕跑过去问,“有多小啊?”

覃婶沉吟,“大概…嗯一颗青葡萄那么大吧。”

非燕噗嗤一声笑了,“啊哈难怪四姐姐肚子那么瘪,原来娃娃只有葡萄那么大啊,还不抵她今天吃的葡萄十之一二。”

苏换抚额,覃婶抚额。

吃完饭时,蛐蛐和非燕兴致勃勃地讨论,一颗青葡萄能长多大能长多快。

蛐蛐认为,不出三个月,青葡萄就要长成小南瓜,因为他家襄哥才不过成亲三个多月,可成蕙大小姐的肚子,已经长成小南瓜了。

苏换看他一眼,默默腹诽,你家襄哥在成亲两个多月前,就种下葡萄了好不好。

非燕却老成地说,不对不对,我师兄说女人怀胎十月,要是三个月就长成小南瓜了,到十个月时,四姐姐的肚子会爆的。

苏换实在忍无可忍,将筷子一拍,“不许吃了,各自回房睡觉去。”

蛐蛐和非燕嘻嘻哈哈跑去后院逗达达小二了。

晚上睡觉时,苏姑娘倒也没觉得喜得难以入眠,她站在妆镜前,撩起肚兜东看西看,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她今天吃了足足两串葡萄,也没肚子里有货的感觉,更不要说一颗青葡萄大的小东西了,看了几眼爬上床,很快就安然入睡了。

第二日,苏换就没去打理桂芳斋了,平日做糕的都是她,覃婶是北边人,南方的糕不大会做,蛐蛐非燕这两货,就更不能指望了。她干脆把铺一关,安安心心在家培育霍家小祖宗。

人家有喜的小媳妇吧,初期大多吐啊挑食啊什么的,但苏姑娘就不走这种路线,她吃得又多又香,睡得又沉又长,精神劲儿比谁都好,从不恶心呕吐从不厌食挑食,打花牌一赢就哈哈大笑,经常惹得覃婶提醒她,“四姑娘安胎安胎。”

蛐蛐鄙夷极了,“四姐姐这种,能安下来有鬼了。我瞧安哥以后有得烦,指不定小的比四姐姐还鸡飞狗跳。”

苏换磨牙。

非燕讨好地说,“四姐姐,别担心,鸡飞狗跳的娃娃我喜欢。我带他跳屋顶上去晒月亮爬大树上去抓小鸟,你觉得怎么样?”

苏换好神伤,一神伤她又想睡觉,干脆回屋里去睡觉了。覃婶摇摇头,回厨房忙活去了,蛐蛐和非燕半下午的无事可做,坐在院子里扯达达小二的尾巴。

正扯得高兴,院门嘎吱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人。

非燕抬头一看,就好兴奋,“安哥你回来啦!”

霍安一身素衣布袍,牵了马匹走进院子来,达达小二一见他,激动得连滚带扑地冲过去。

他拴好马,蹲下来,亲昵地摸摸它们,含笑四处看看,“今天,没开糕铺?”

非燕激动地说,“没,四姐姐有葡萄了。”

霍安茫然,“啊?”

蛐蛐赶紧扯扯非燕的衣袖,示意她闭嘴,然后笑得很荡漾地说,“安哥,四姐姐在房里。”

霍安点点头,拿了包裹大步走过厅堂。

穿过厅堂,中庭的花花草草都长得蛮茂盛,正是半下午,阳光斜歪歪的懒洋洋的,透过八格花窗照进去时,让屋里愈显静谧。

就在这静谧中,苏换正躺在靠窗的一张红木躺椅上,睡得香。还不过九月初十,暑气儿还有余威,因此她穿得也少,薄薄的月白中衣绸裤,腰腹处搭了一条花绸细布的薄被,睡得海棠红的桃花脸歪在乌黑如云的散发中,真是睡也睡出一副香艳相。

霍安放轻了脚步,呼吸却略略急促起来,毫不犹豫地想起四个字:白日宣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