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禁军,见有人进来,立刻就要拨刀,那位内侍抬手挥退他们,看着我道:“殇国夫人,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您配合。”

“要是我不呢?”我反问,转身便向外跑去。

我宫里的内侍,都是陈仲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个个身怀绝技,并不比那些禁军的功夫差,有他们挡着,我才得以脱身。

“去天胤宫找婉儿,让她速速派人去请皇上回来。”边跑边吩咐道。

碧珠、燕脂紧紧跟着我,碧珠道:“夫人,还是让燕脂去罢,奴婢不放心您。

“好。”我短促的应一声,身子己经跨出了宫门外。

这一刻,让我想起了被贬出宫的那天。

同样的情景,同样的我……

这一刻,我比上一次还无助,放眼凰宫,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救我的。

此时,外面正有宫人打扫,剪花,泼水……

突然看到殇国夫人大汗淋漓跑过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闪躲让开,跪地请安。

一路过来,己经有不下百十人看到我的狼狈,够了,我也终于跑累了,陈仲他们的能力终究有限,不知太后娘娘又调了多少禁军去,总之,我在中宫殿门口被抓了回来,用长绳绑了,强押到长生殿。

皇后娘娘闻讯赶来,恰巧看到我被人押走的背影。

“这是怎么回事呀?”宫人不解的问。

皇后娘娘神色凝重,什么都没说。

到了长生殿,我直接被押进了后院的一间密室,这大慨就是从前关押福寿的地方,幽深的地道尽头,一间间阴暗的牢房陈列,两边墙壁上点着雄雄的火,把黑暗的地牢照得异常明亮。

我漠然走着,手臂被绳子勒得生疼。

“进去。”我被人猛得推了一把,跌倒在地上,抬起头,一双纹珠绣履映于眼前,紧接着,太后娘娘冰凉的声音至头顶响起,“殇国夫人,真是令人意外呀,没想到你竟然还能不顾身份,在宫里撒腿逃跑。”

我冷笑,慢慢坐起身,“兔子急了还会跳墙呢,何况人呢?”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她冷笑着道,回身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意外什么?臣妾并不知道太后娘娘今天用这种方式召臣妾来所为何事?太后娘娘究竟想问什么话?”

“你真得不知道吗?”她脸上笑靥狠毒,于潢潢烛火下,闪着骇人的光。

“不知道。”我断然道,冷冷的别过脸去。

她不语,转身召来宫人,“把准备好的药给殇国夫人端出来。”

当一碗浓黑药汁端到眼前时,我终于笑了,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一点都不惊讶,昨天,不……是更久以前,当我开始把肚子孩子做为法宝在宫里肆意显摆,邀宠的时候,我心里盼的,就是这天。

不久以前,当易子昭说,太后娘娘突然想吃他亲手猎的鹿肉的那一刻,我其实很想笑,只要他出宫去,死的就不只是鹿,还有他可怜的,尚未出世的孩子。

我轻轻抚上小腹,最后一次摸摸它。

“孩子,你一定不要原谅娘。”我在心里小声说。

我迟迟不动,太后娘娘冷笑道:“怎么?不喝吗?”

我苦笑着低下头,“如果不喝,太后娘娘会放了我吗?”

她一笑,顺势倚到扶手上,“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说出宝玺的下落,哀家就可以饶你一命,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命。”

我冷笑,“太后娘娘一直坚信宝玺在我手中,有什么证据吗?这个孩子……也是您的亲孙子啊,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我用痛苦的目光看着她。

她轻笑一声,有些讽刺的道:“宝玺在不在你手中,你心里清楚,看你现在是愿意拿宝玺出来换回孩子呢,还是就让它这么去了,至于孩子,若是换个人,不管谁都行,哀家都会认这个孙子,但是你不行,郁清尘……”

清尘,她终于叫了我的名字,戳破了我们之间最后一道防线。

我不觉笑了,目光徐徐看向她,“既然你这么怕,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以绝后患。”

她冷冷目光斜睇过来,笑道:“你以为哀家不敢吗?哀家只是觉得,好不容易碰到像你这么强劲的对手,我们好好玩一场,也好打发一个无聊的日子,你说呢?”

她笑望着我,目光如淬了毒的针,我冷笑,“你可知道玩火的下场?”

“哀家玩了一辈子的鹰,就不信,临到了还能被鸡啄了眼不成?”她话里轻藐,不无讽刺意味。

我冷冷的别过目光,不再说话。

“看来你是不打算用宝玺换孩子了,既然这样,把药喂殇国夫人喝下。”

她冷声命令,身后,几个宫人上前,将我的身子牢牢按住。

执药宫只上前,将药碗直送到我唇边。

坚硬的碗沿磕着牙龈,喝药之前,我就先偿到了一丝血腥味,浓而甜。

我的心,微微的痛。

宫人动作粗鲁的把药灌进我口中,冰凉液体顺着脖了划进衣襟,如同那些流进我身体的药液,一点点侵蚀着我的身体。

喝了药,他们便放开我,我无力的趴到地上,等待着身体渐渐起反映。

看着一旁空碗,太后娘娘满意的笑了,站起身道:“好了,这下哀家可以安心的吃子昭猎回的鹿肉了。”

她缓缓走到我身边,“今天的事,本宫不希望你向皇上告状,要不然,你将永远失去君颜…”

“不要…”我本能的叫出声,抓住她裙角,“不要,太后娘娘,臣妾不会告诉皇上的。

此刻,我完全臣服在她脚下,丝毫看不到先前张扬跋扈。

君颜是我的至命的把柄,不容人碰。

她得意的笑,“算你识相。”

她抬了脚,厌恶的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地牢。

我就着明亮火光,遥遥看过去,她身子缓缓没进涌道尽头的黑暗里,越走越远,最后,只剩下一点妖艳的红…

如同我雪白裙袂上湮透的血。

一点点泅散开来,像开在枝头的花,夺目,绚丽…

我的目的达成了,我终于把太后娘娘逼得不得不快点下手打掉我的孩子,我迫不急待送走它,只因为,我害怕它越来越大,我就会越来越舍不得它。

其实,今天的事是可以延后的,我不断想…

我是个坏女人。

手指沾了鲜血,温热而浓稠,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抚摸到它,却只是一地残骸而已,我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着每一次剧烈的痛感传来,我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动物,非要把自己逼到绝地才转身。

可是我转过身,却发现没有人。

君曜,你爱我吗?

爱,我爱你,虽然我一直不说。

那你爱我吗?他笑着问我,笑容似微风,和煦而温暖。

爱,我笑着道,虽然我也不说。

我们相拥而笑,在一片无知的世界里,四周什么都没有,空旷而明亮,比阳光更亮,我轻轻偎在他怀里,从未有过如此幸福。

你的爱,像毒药,让人不可救药的沉沦,一直一直…

我喃喃的道,手指轻轻画过他英挺的鼻。

好久都不曾如此清晰的橘園黃橘子看到他的脸,抚摸他,手中不真实的触感让我心悸,处处小心,怕一不留神,他就会像空气一样消失。

他紧紧拥着我,呵气到我敏感的脖子,清尘,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好好爱你,再也不负你。

我黯然垂了眸,轻笑,为什么是下辈子。

因为这辈子,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听到这三个字,我就突然哭了。

“清尘…”他怜惜的唤我,我不应。

“清尘,情尘…”

他不断叫我,声音越来越遥远,又越来越近。

“清尘…”我终于睁开眼,发现,一直唤我的人不是君曜。

“清尘,你醒了?”易子昭俯在床边,欣喜的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挣开干裂的嘴唇,“皇上,我的孩子…”

“不用说了,朕都知道,你还好吗?还疼吗?太医…”他慌乱无措的召来太医,几个太医战战兢兢上前为我诊脉,察看病情。

“殇国夫人病情如何?”他焦急的问。

“已经无大碍了,殇国夫人已脱离了危险。”太医躬身禀道。

他挥挥手,“下去罢。”

“清尘…你觉得好些了吗?”他关切的问我,缓身坐到床边。

我睁着眼,无力得看着他,“好多了。”

面对他,我突然无话可说,他也不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良久,他才小声道:“对不起。”

想起刚才梦中清景,我不觉笑了,“该臣妾说对不起才是,没有能够好好帮皇上把孩子生下来,怀胎三月还不知小心,摔了一跤…把孩子给流掉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也低着头,我们都是罪人,谁都没办法面对谁。

“清尘,不要骗朕,朕知道这件事是太后娘娘做的…都怪朕不好,不该出宫狩猎的,把你一个人扔在宫里,等婉儿派人去围场告诉朕,再赶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一步…”

我看着他,在心里笑了,苦笑。

我不顾身份,拼命在最后一刻跑出广濪宫,让大家看到我狼狈被追,不过是为了听到他一句,“朕知道是太后。”

没错,是太后,既便太后娘娘不让我说,既便我不说,可是他还是能知道,因为太后娘娘不能杀了所有知情的宫人,太后娘娘让我隐瞒真相,我就隐瞒,反正,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我乐意做,这样只会让易子昭更加怜我,恨她。

何乐而不为。

我默不作声,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他抬手,轻轻为我拭去脸旁的泪水,“清尘,你受委屈了。”

我紧咬唇畔,不说话,直至血色褪尽。

“清尘,你不用替她隐瞒,朕比你更了解太后,她是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能杀掉的人,更何况是你的呢?”

“真的不是太后娘娘,是臣妾不小心。”我开了口,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尽管我拼命解释,可他还是不相信是我“不小心。”

我醒了一会,他亲自喂我喝下补身养神的汤药,便重新让我躺下休息。

我闭眸假寐,我知道他一直坐在床边,可我不敢面对他,我的谎言只能支撑到现在,再也装不下去。

他独自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我就翻身坐起,碧珠一直恭身站在床边侍候,见我起来,忙过来道:“夫人,你醒啦?”

“嗯,我睡了多久了?”看看外面天色,是晚上,可是我觉得我已经睡了好久好久了。

“夫人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她小声的道,有些瞒怨的看着我,“夫人这样做太冒险了,奴婢是刚才听福公公说了…才知道的。”

我轻轻揉着发疼的额色,良久才说一句,“多嘴。”

我连碧珠都瞒着,不过是为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虽然我知道他们永远不会背叛我,可是…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夫人不要怪福公公,都是奴婢逼着福公公说的,不关他的事。”她急忙解释道。

我苦涩的笑了,“行了,本宫不怪你,这两天宫里有什么消息吗?”

我没说透,但是她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皇上回宫的时候,夫人就已经被送回来了,皇上看到这样,立刻就去了长生殿,不过…接下来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大吵了一架,所以太后娘娘才被气病了。

“病了吗?”我冷笑,“原来她也有病的时候。”

“是呀,听说病的还不轻呢?这两天一直让太医轮翻瞧着。

“除了太后娘娘呢,还有什么事?”我冷声问,突然回想起来,那天被抓走的时候皇后娘娘也在场,我是故意跑到中宫殿的,那时,若是有什么人能救我的话,也只有皇后娘娘。

可是她选择了按兵不动,这点,我很是欣赏,因为她没有感情用事。

她比一般人要沉着,不在我之下。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德妃,贤妃,凡是叫得上名的都送了礼来,皇上说夫人身子不适不见外客,所以一律没让进来,只收了礼。

我点点头,隔了半晌才道:“太后娘娘病了,本宫该做些什么呢?”

碧珠不解的看着我,怯懦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