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则显然更加相信孔峥,她低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能再纵容你!如果你要伤害你自己,那么我陪我,我也可以伤害我自己。”

雁归轻轻颤栗一下,乌黑的眼中闪电般划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感,但她马上故作轻蔑地看他:“我干吗管你的死活?你要做贱自己是你自己的事!”

孔峥走近几步把身子斜靠在洗手台边悠闲地继续抽烟,他姿态轻松,眼神却冷静犀利:“我知道你有一颗冷酷的心肠,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大可以试一下。我们两个其实都是危险的赌徒,这把我就敢跟你赌!”

大伟惊疑不定地看看雁归又看看孔峥,他用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两个原来…我是个傻子,我真是个傻子…”

孔峥忍无可忍,厌恶地把烟头扔到地上,狠狠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后弯,大伟惨叫一声顿时单腿跪到地上。

“说真的,柳大伟,我他妈的从小最想揍的人就是你!假道学,我最恨的就是承诺了女人又不能兑现的人!你还是个爷们么?既然没本事你就安分点!”

大伟愤恨地仰视孔峥:“你凭什么打我?你这个混蛋,你们这对狗男女,孔峥!你给我戴绿帽子!”

孔峥毫不犹豫又一脚暴戾地踹过去:“还在说胡话,蠢蛋,还不快滚!”

大伟看他两个一眼,忽然醒悟过来,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第十四章 雁归(下)

雁归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瞬间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不过见大伟逃跑她迅速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从浴缸上跳下来。孔峥早料到她会这样,他刚刚不动声色,甚至殴打柳大伟来分散雁归的注意力,实际上已一步一步靠近了她,雁归往下跳时他像头迅猛的豹子似的扑出去把她接了个正着。

雁归还要挣扎反抗,孔峥把她一把扛起来,放到肩上。

雁归的面孔扭曲起来,她像要杀人似的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拼命拳打脚踢,见撼动不了孔峥,干脆狠狠一口咬到他的脖子上,一直感觉到嘴里有腥味也不肯松开。

孔峥吃痛也不肯放手,暴怒地诅咒一声:“你他妈是条狗啊,还咬人!”

他把她一直扛到卧室,毫不留情地扔到床上:“你再闹我就拿绳子把你捆起来,再拿胶布把你嘴封上!”

雁归爬起来,用手撑着床拿脚踢他:“我就要叫,我就要叫!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放开我,你毁了我的计划!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孔峥的眼光炙热而严峻,他一把把她扑倒,坐到她的腿上,再用双手把她的手固定住。雁归死命挣扎也没办法挣脱他铁一般的胳膊,气急败坏,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你就会欺负女人,还欺负大肚子的,说别人不爷们,你自己算什么?”

孔峥皱皱眉:“雁归,你也太恶心了,脏死了。”他低下头把脸往雁归衣服上蹭,雁归痛恨地把身子别过去。

孔峥喘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从没见过你这么凶悍的大肚婆,我不这样能行么?”他不顾她反抗,用力箍住她,把脸埋到她的肩窝,粗重的鼻息喷到她的脸上,吹动她鬓边的几缕发丝。雁归感受到他强壮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这样强大而她在他面前毫无办法,这个口口声声爱她支持她的男人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她从今天发现大伟变节一直没流过一滴眼泪,现在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孔峥任她哭泣,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起身:“现在他已经不知跑多远了,你也追不上,我松开你,你乖一点别再瞎闹好不好?”他的语气有点无奈,像在安慰一个不懂事吵着要买新玩具的孩子。

雁归抽泣着说道:“你帮得了他一次,帮不了他一辈子!”她仰躺在床上,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头脑一阵阵发晕。

孔峥满脸郁闷地说:“我帮他干吗?他凭哪点让我帮?哎…你这样子也太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用力把她脸上的泪水擦掉。

雁归面皮极薄,哪里经得起那么大力气的擦拭,脸顿时就红了,她冲他嚷:“你干什么?痛死了。”

孔峥哼了一声:“你不是很勇敢么?不是要同归于尽么?这么点痛你叫什么叫?”

雁归怒火万丈,挣扎着想爬起来,她的肚子那么大,又折腾了这么久,手上脱力,没起得来,唉一声又倒下去。

孔峥看她狼狈挣扎,突然捧着肚子笑起来:“你这样子简直像只被翻过身去的乌龟。”

雁归羞愤得几乎想咬舌自尽:“混蛋,你还笑,滚远一点!我从小到大碰到你就没好事!”

孔峥大笑之下扯到了脖子,他哎哟一声咧嘴说:“雁归你可真狠,差点咬掉我一块肉。”

雁归说:“我恨不得咬死你!快拉我起来!”

孔峥不理她,伴着她旁边躺下去,把手臂搁到她胸口上:“你遇到我才是好事,我是你命里的贵人,今天救了你呢。”

他抚摸一下她挺着的肚子,觉得有些后怕,不由得放柔声调:“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你会死的——一尸两命,那也太壮烈了,你又不是威武不屈的革命英雄。我说过你要怎样都可以,但是决不许伤害你自己。”

雁归把他的手拍开说:“你管得着么?”

孔峥说:“我偏要管。”

雁归继续挣扎着想起来,孔峥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把她扳下来:“干脆躺一会。我不放心你,在底下装醉上来了,有人替我在下面撑台面,你不用替我急。”

雁归气极反笑:“我替你着什么急,你脑子坏掉了。”

孔峥侧身撑卧:“别嘴硬了,雁归,你心里有我的,不然你刚刚就不会投鼠忌器不敢跳了。你怕我坐牢对不对?我知道你担心我。”

雁归啐他一口,她说不清自己的心绪,只知道实在不愿意眼睁睁面对他,于是伸手把旁边的毯子扯了一角蒙到头上。

孔峥不管她高不高兴,一手把毯子掀开,拨拨她已经散乱的头发:“放轻松点,休息一下,我会在你旁边。你不觉得现在挺好么?你折腾得累了就像个安静的小孩子,不会有那么多鬼名堂。”

雁归尖声说:“好什么好,好个屁!”

孔峥非常惋惜地说:“你今晚怎么尽说脏话,真是的,你以前从来都很乖的,都被那个傻男人教坏了,早知道多踹他两脚。唉,太久没动手,突然发现竟然生疏了,我刚到国外那几年还跟人打架来着,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打人不能解决问题,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就想揍他。”

他想了想,忽然又笑起来:“心理学家说人在情急之下就会有一种急中生智的勇气,果然是真的,他竟然还有脸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狗男女,真荒唐。你觉不觉得好笑?”

雁归把牙齿磨得咯咯直响:“他跑不了的,那混蛋,他比你还混蛋!”

孔峥面色一整,啪一声不轻不重地掴到雁归脸上,雁归完全怔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你还敢打我!”

孔峥冷冷说:“打的就是你,怎么了?你没心没肺还没脑子,我不打你还打谁?你还想怎么样?你以为你是谁?装得跟蒙着眼的正义女神似的,你得到一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又怎么样?”

他气得又拿烟出来抽,想一想,揉碎,扔到地毯上。眼睛一瞥,看到雁归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白金婚戒,忽然怒从心起,一把抓过她的手就把戒指撸下来,也扔到老远。

雁归大怒:“你干什么!”

孔峥鄙夷地说:“我就明明白白跟你说,你这个婚离定了!以后柳大伟决不敢单独跟你同时出现在任意一个空间,还戴着他送你的这玩意干吗?上面石头那么小,风一吹就不见,眼睛小的人看不到,眼睛大的人会看漏!就你当宝!”

雁归恨到:“小又怎么样,那是我一个月工资买的!”

孔峥说:“呸,结婚戒指都要你掏钱,这样的窝囊废你要来干吗?”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他们两个怒目而视,像两只准备打架的鸡。

过了一会,孔峥慢慢把脸别过去,他委屈含酸地说:“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一种难以言语的滋味涌上雁归心头,被抑制的抽泣狠狠扼住她的喉咙,她哽咽着拿拳头捶他:“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这么坏,我恨死你了…我做什么你都要管,你非要气死我…”

孔峥抓住她的手怒吼:“你睁开眼睛想清楚,你的梦想是什么,目标是什么!你不觉得现在已经根本完全偏离了你预定的轨道么?你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对不对?可是柳大伟给不了你的,他那种人,爱本来就少,第一个要爱的是自己,剩下的才分给别人,你前面还有叶筠还有他妈,你能分多少?而且经过这么些事,你心里已经明明越来越看不起他,你凭什么说自己还爱着他?现在就算他回头,把自己头上打个蝴蝶结装到礼品箱里送给你,保证以后肯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难道你受得了?一个女人若不能尊敬自己的丈夫,为他折服,又怎么可能爱他?”

“雁归,你要的东西只有我给得起你。我不是那么假的人,现在若要我说为了你可以去死,我是断断不会说的,因为我做不到,我这个人绝不会对女人说没把握的承诺。但是你想想,这世上有哪个人肯为你身败名裂?肯为你放弃一切?除开我,还有谁?柳大伟他行吗?如果你一定不喜欢我,那也就算了,可你明明喜欢我,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为什么非要违背它?放着跟我的好好快活逍遥日子不过,去管那个蠢蛋?你简直比猪还蠢,比驴还固执!”

他激动异常,抓住她手也越来越紧,仿佛在质问她敢不敢反驳。

雁归怔怔地在他乌黑的瞳孔里看见她自己的脸,那是一张震惊的的脸。

第十五章 雁归 孔峥 叶筠(上)

诺大的房间里死一般沉寂,静得甚至能听到孔峥的手表在滴答走动。雁归突然哆嗦了一下,好像被人狠狠用棍子敲了一下脑袋,头脑一阵发晕但似乎又有一点模糊的光亮在面前一闪而过,那光亮带着奇异的诱惑力让她迅速地想去捕捉。她觉得自己像一条缺氧的鱼,如果不能捕捉到那丝迎面而来的希望瞬间就会死去。

孔峥见她面色突变,顿时紧张:“你不舒服了么?是我刚刚用力太大么?你肚子疼不疼?”

雁归一掌把他推开:“走开,让我静一静。”

她陡地从床上站起来,使劲地咬住自己的大拇指以图保持镇定,她盯着那个被扔到地毯上的白金指环,它在那里发出微弱的光芒。可笑可笑,一切都是那么可笑,谁说钻石能够代表爱情,谁说情比金坚?这个戒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买来送给自己。刹那间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如同放电影似的在面前一幕幕放映,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曾经最眩丽夺目的片段原来都是些如烟的往事,那幅艳丽的图画根本都是她一个人涂抹上去的,并没有人与她一同参与。

时间回到十二岁的那年,一个闷热的夏日,大伟对她说:“我要保护你。”她在那一瞬间跌入了一个漩涡,一个用爱编制的漩涡,接下来的十几年时间一直在那里沉浮。可她忘记了,那时候他是班长,他对很多女孩,包括雁归包括刘晓玲包括李艳,他都曾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她的思绪又飘到自己从小居住的那间房间,房间狭小昏暗潮湿,为了防潮,必须在上面贴上一层过期的旧报纸。她小的时候,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在上面涂鸦。她并不是个好的画家,画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创意,总是一栋小小的房子,有门、窗、灯、床,房子里有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小孩,那是一个小小的家庭,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幅简单而拙陋的铅笔画其实就是她这一辈子的梦想,一个拥有很多很多爱的家——那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唯一活着、呼吸着、在现实面前没有消失过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她为那个男人付出了一切。

再接下来,就是刚刚那瞬间,她那位温和善良的王子,丢下绝望崩溃的妻子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当然,她知道他怯懦胆小,她一直都知道,也没指望过他能成为这世界上的枭雄,可是他就那样地跑掉了,把不能解决的事情像抛弃废物一样抛弃掉。而这个人,是她为自己选定的丈夫!

雁归突然觉得很疲倦,好像有生以来从没过这样疲倦。孔峥的话让她一直处于奋斗状态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这个男人真是看透了她,甚至比她更了解自己。她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心在机械迟钝的跳动着,像一盏需要上油的钟。

她颓然地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突然认清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幅从小描绘的眩丽蓝图并不是错的,错的是图画里的人。她把自己的梦想做成了一件美丽的衣服,然后套在自己认定的王子身上,可是天哪,她竟然弄错了,大错特错,这是多么荒诞可笑的事情啊。柳大伟这么多年与她的相依为命,竟然只是无可奈何的相依为命,她一直认定自己爱他,可他有什么值得她去爱?

“可是,”她用微弱的幻想妄图说服自己:“我怎么可能不爱他,我爱了他那么多年,他是我的一切!因为对他的爱,我才有了期盼,它支持着我闯过了那么多艰难险阻。而且,如果不爱他,我又怎么会想报复他?会为他嫉妒、发怒、乞求,甚至要和他同归于尽?”

但是无论她怎样劝说自己都没有用,就是那么一瞬间,一刹那,雁归发现自己的爱情没有了,突然消失了。

从今天下决心做这件事情开始,她就知道她与大伟已经回不了头。婚姻中如果一方有外遇,若还想维持,智者大凡会采用两个方法:一是装傻二还是装傻,如果不打算鱼死网破,大吵大闹之前最好考虑清楚。今天她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自然也就没打算给自己和这段婚姻回转的余地。她原先设定的结局是:他身败名裂,她则带着他的孩子和自己一同死去,轰轰烈烈不留余地,可是现在整件事情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

雁归觉得很恐怖,失去这段婚姻并不可怕,他不爱自己也不可怕,死亡更不可怕,比这些加起来都可怕的是自己竟然爱错了人,而且这个错误一犯就是十几年。

孔峥显得有些不安,搓着手在她面前踱来踱去,几次想开口终于又忍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低垂着木然坐着的雁归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她仰起面孔,神色有些惨淡:“我想明白了——看来我真的很蠢。”

房间里的灯光在投射在她脸上,打出一个阴影,孔峥有些琢磨不透她的情绪,他带着试探的神色看她。

她柔顺而安静地说:“你不是总担心我想不明白么?现在我想明白了。”

孔峥并没有显出欣喜若狂的样子,他不露声色地说:“那你说来听听。”

雁归侧头想了想:“这些年里他总是控制着我情绪——我放任自己给他去控制,因为我觉得自己爱他,所以他的反反复复,让我失望又失落,这种情绪积压久了,愈积愈深,就总有爆发的一刻,如同海啸,会毁灭一切。我不是圣人,受到伤害的时候,我也会想要还击,哪怕惨烈哪怕毁灭哪怕不值得都在所不惜。今天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会怎样玉石俱焚。其实我若真做了,日后也不见得就会后悔,但是现在没做成,那愤怒劲头过了竟然也没有想象中的痛苦难当。”

孔峥在她面前蹲下来,眼神深邃,他把她的双手握在掌心,是那种她熟悉却又久违的温暖:“真想明白了?竟然比握预计得要快些。”

雁归看着他,语气平淡:“握从7岁开始为我奶奶煮了第一顿饭以后,照顾她的责任就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对她用尽了所有 的心力,她死的时候我本应该很伤心,可是奇怪竟然一点也不。那天晚上,我一下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突然什么都通透了——就像今晚,也是这样!佛说的顿悟,不过如此,我的梦想,原来寄托到了有个错误的人身上。”

孔峥沉思着站起来,走去角落把一扇窗户打开一些,冰冷而迅猛的晚风顿时吹了进来,刮到他们的脸上。

“你真的懂了?”

“是!”

“你能接收这个事实?”

“当然不会像得到一件礼品那样开心,不过我还能够接受。”

“那好,照理说这个时候我不该逼你太急,可你并不是个普通女人,你的抗压能力远比一般人要强——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步步紧逼让雁归有些吃力,沉默一会,她老实回答:“我还没想好。”

该怎么办?这么多年里她心目中最坚固的堡垒在一瞬间轰然崩塌,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突然没有了目标的茫然让最坚强的神经都充满了恐惧,无论前进还是后退,地面似乎都是已经裂开的冰面。

孔峥思索着来回踱了几步:“我可以给你建议么?”

雁归有些无助地抬起头看着他。

“第一:我当然建议你离开他;第二:我不觉得不要孩子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如果我不爱那个孩子,又怎么可以保证给到他幸福?”

“雁归,你要知道,孩子身体里有一半的血肉是你的。不管你当时因为什么原因选择要他——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必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我们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办法逃脱自己的责任。”

雁归看着他:“我很惊讶。”

“惊讶什么?”

“你既然爱我,又怎么可以容忍我肚子里面有别人的孩子?我该理解成伟大还是虚伪?”

孔峥满脸苦笑,他自嘲地摊了摊手:“不,我既不伟大也不虚伪,你如果要我说实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很讨厌你肚子里的孩子,甚至也不能保证以后会喜欢他。但是…你知道我的身世,我妈当年如果把握偷偷打掉,她就不用受那么多苦,或许会嫁给一个普通的男人也或许会有别的孩子,可是她没这么做,所以这世界上有了我。我小时候很讨厌世界上的一切,可现在一点都不。我喜欢生意场上的尔欺我诈,并乐在其中,每个月会计部交来的数字报表都让我心情激动,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快乐无比,现在的我觉得生活很美好。可是这些我差点就享受不到——如果当初我妈够狠心的话…所以不管我多讨厌那个孩子,我是世界上最没资格让你不要他的人。”

他在雁归面前的地毯上坐下严肃地看着她:“你信任我?”

孔峥平日里在她面前总爱用玩笑的面目出现,像这样彻头彻尾的郑重其事并不多见,雁归咬了咬下唇,点头,这个时候如果连他都不信世界上也不知道还能信谁了。

“我知道你一向强势,什么都是你自己安排独立好一切,你现在可愿意依靠我一次?让我帮助你解决问题?”

“如果是好建议,自然可以参考,我不是所有时候都像你想象中那样固执。”雁归心里有些凄凉,哪个女人从生下来就会强势,谁都想做白雪公主不想做恶后,她的强势也是被逼出来的。

“去向学校提前请个长假吧,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帮你办理好出国手续送你去国外待产。”

“然后?”

“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如果你觉得自己能爱那个孩子就留下——上帝保佑他能像你多一点,这样我接受起来不会那么困难;如果你觉得自己部能爱他,那就更好了,把孩子送去柳家,我们可以负担他的以后生活。”

“为什么要我去国外?”

“因为这样对你和你以后的生活伤害会减少到最小。”

雁归心知这是最好的安排,却难免还是彷徨,她从来都是勇敢而坚定的,但是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对未来的生活突然觉得没底。

“我像个踩在流沙上的人。”她低声说。

孔峥凝视她,握住她的手:“有我在,没人再能欺负你。”

雁归心中始终忐忑,迟疑着说:“可是…你会不会…”你会不会终有一天后悔?会不会辜负我的信任?这话她没说出来,但是她相信他明白。

孔峥笑了笑:“我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我时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尤其是对女人的承诺,不能说的我一定不会说,说了的就一定要做到!我知道你从来都是靠自己,这次,你把手中的牌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雁归轻声说:“怎么小时候不见得你有这么好?”

孔峥把她的手翻转过来,用嘴唇贴上去:“有些东西短时间是看不到也看不清楚的…不过我也不能要求你马上懂…”

雁归叹了口气:“我怎么会不懂,你说对女人下了承诺就要做到,这其实也是你对你母亲的承诺和誓言对不对?我知道你小时候受了不少苦,你看不起不负责任的男人。”

她感觉到低着头的孔峥一震,于是继续说道:“我并不是那么笨的,也不是只有你了解我,我同样知道你在想什么。”

孔峥把脸扭动一边,闷闷说道:“既然你知道该放心了?我没其他要求,只是你要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已经放手的事情就不要再想,做事不能再这么偏激,你的未来将会有我一起参与。至于对不起你的人,你如果不愿意放过他,我有大把法子。”

雁归悠悠说道:“物品答应你!你说的那个人是个不相干的人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还管他做什么。”

孔峥眼神中明显有些怀疑,他向她伸出尾指:“一言为定?”

雁归也伸出尾指拉了拉他:“一言为定,为一个新的开始!”

第十五章 雁归 孔峥 叶筠(下)

晚宴要到十点半才结束,他们两个只好从后门的消防电梯悄悄溜下去。孔峥去拿车,叮嘱雁归留在空中花园的天台:“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来。”

雁归点点头。

“你真打算回去?如果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安排地方给你暂住。”

“我想回娘家。”

孔峥拍拍她的头:“好。”

他顺着长长的石头阶梯跑下去,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眨着眼看她,雁归冲他摆了摆手,孔峥对她扮了个鬼脸,一脸孩子似的淘气表情。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情复杂,但是不可否认也有些轻松,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拿主意,现在竟然有人为她张罗一切,这种感觉新鲜又美好,刹那间她突然有点想念妈妈,想念自己家里那张狭小的窄床。

不错,妈妈是有些偏心,可仔细想想她也并没待薄她,家里条件不好,她一样供她念书生活,里仁巷里还有些孩子考取了大学家里不给钱去读呢。她伸手把花园灌木的叶子扯了一把,也许这世上真是没什么不可以改变的。她这些年几乎没怎么想过娘家,可是现在她很想回去跟妈妈挤到一张床上说话;她曾以为自己会爱柳大伟至地老天荒,可是竟然在一瞬间发现自己一直在做一件最荒唐的事情;她从小不喜欢孔峥,甚至抗拒他,可现在…

雁归把青绿的叶子在手中揉碎,现在…,她秀丽的唇角上泛起一个细微的笑容,孔峥,顽劣嚣张的孔峥、多情任性的孔峥、英俊霸道的孔峥,为她可以付出一切的孔峥,那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子,一会像个孩子似的讨她欢喜一会又化身成英雄来保护她。而她这个傻子,竟然一直看不到他的好——和他一起开始新生活,似乎真是个不错的提议。

想到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柳大伟,真的就这么放过他,让他与叶筠双宿双飞?冬夜的微风清冷,呵气成霜,她抱住胳膊,算了,这个时候心情不错,有些问题她决定暂时不想。

忍冬灌木丛突然一阵轻微摇动,雁归后退一步:“谁?”

有个身影慢慢转了出来。

雁归面色沉了下去:“是你?”

橘黄的路灯下,叶筠手持一杯酒摇摇晃晃站在她面前:“不错,是我,我估计你会从这里出来,已经等你很久了。”

她穿着红色香奈尔套装,窄裙,黑色高跟鞋,细腰丰臀,曲线完美,但或许因为酒宴时间太长,又或许酒精的热力散发到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有些残退,轻描的黑色眼线褪了一点到眼角,越发显得眼睛黑得惊人。

雁归瞥了一眼花坛的石凳上,石已经空了一半的酒瓶:“看得出来,可我找不到你等我的理由。”

叶筠懒洋洋地说:“理由?当然有,有句话我三年前就想告诉你,却一直没机会:我真的很讨厌你!”

雁归眼角微微一跳,这世界果然是荒谬的,面前这个女人,抢了她的丈夫,唆使他抛弃怀孕的妻子,现在却理直气壮地站在妻子面前告诉她自己讨厌她;而那位丈夫也和她一样搞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忠,情急之下反而诬陷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染。

雁归回答她:“你们——你和柳大伟这对男女果然是一对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