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血太多?谁失血太多?
停止心跳?谁停止心跳?
“放你娘的屁,他只是暂时休克,”同样纯正的英语,不过,听起来,很愤怒,带着脏话,“我不管,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花多少钱,也要把人给我弄醒,”
这声音,耳熟的紧,因为太疲倦,叶末的大脑有些迟钝,辨别起来,有些费神。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你们给我用电击、加大电击,”
这次听清了,这声音,竟然是简宁。
简宁,简宁,简宁----
他怎么在这?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发火,而且很大很大的火,叶末知道,简宁同叶修谨一样,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而在这能让他控制不了情绪的,只有一个人。
老叶,叶末的大脑短时间一片空白,心下一窒,猛地将覆盖在脸上的黑布一把抓起丢了出去,人‘腾’的一声坐了起来。
“谁失血过多?心跳停止,谁?”然后扭头,张惶地看向一旁的叶修谨。
血,他的大腿上暗红的血,似罂粟般,艳丽妖娆,灼伤了她的眼,邪肆地吞噬了她的心,覆盖在大腿上厚厚的石灰和泥土已经被血水侵透,干涸。
他的身体还有些温热,心跳、呼吸却早已停止。
“不会的,不会的,刚才还好好的,刚刚他还跟我说话,”
叶末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用看也知道面色是怎般的苍白无色…
身子犹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
然后开始控制不住的强烈抽搐,泪,止不住,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一旁,医生一脸的哀戚,“他是为你才坚持到现在,钢条穿进大腿骨,若非有很强的意志力在支撑,只怕早就,早就----”
“你们骗人,他明明只是累了,想睡会而已,”她匍匐着爬到叶修谨的身边,很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很累,很困,好好,我不吵你,你好好睡,睡醒了,再叫我,”
“末末,”这下,简宁清醒了,他望着跪在叶修谨身边,安静、乖巧如小女娃般的叶末,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你别这样,你这样,他去了也会不安心,”
“你们骗我,对不对?”泪如泉涌,扑上去,拥抱着他的身体,大声地叫着,“你又骗了我,你醒醒,醒醒,你说过再也不会骗我的,你说再也不会不要我的,你说过再也不会离开我的----你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
视线模糊,看到这样的情景,简宁的哀痛无法用言语形容…
“老叶,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眼泪越流越多,心中剧痛不住的翻绞,一直知道他无情,可是面对死亡,他还是这么无情!
这才知道,为什么第一夜他让她睡,因为想让她保持体力、精力对抗接下来的时光。
第二夜不让她睡,是怕自己撑不下去,在她睡梦中,离开。
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醒来会是满嘴的血腥味,因为他咬破手指,在她迷睡中,喂下他的血液。之后频频的亲吻,那唇齿间的血腥是他的鲜血——怕她缺水,便利用亲吻的时候为她补给!
老叶,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这世间还有比你在我面前死去,却不让我知道还残忍的事吗?
爱与痛交织,让她无法自持。
帐篷外,雨悄无声息地落下,飘飘洒洒,来的是那么的不是时候又那么的是时候。
雨总是伤感的代名词,是陪她哭泣,还是在悼念叶修谨?
或者都有!
简宁从叶修谨的口袋里找出一张纸,正反面是用血写的两封遗书。
第一封写给简宁的:
宁子,我的兄弟,这些年来,我没少折腾你。
今天,兄弟最后求你三件事!
第一,找个女人,生个娃,好好过日子,别在折腾了!
第二,末末,我的宝贝,交给你了。
第三,我的家人,麻烦你了!
第二封是给叶末的。
宝宝,这次又失信于你了!可是,我真的很累,对不起!!!!!
宝贝,我爱你!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这是我最后的遗愿!!!!!
照顾好爷爷和自己!
雨水打落在帐篷,发出砰砰的声音,“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泪水终于肆虐,情丝难斩,痛苦决堤!
绝望,痛彻心扉的绝望。
醉里容颜难自忘,焉知红楼梦已然。古今里外尽褴裳,莫教痴心空断肠。是下,不觉隐痛顿生,他人之戏,终又何尝离了己。
望着‘沉睡’中的叶修谨,叶末凄惨一笑:“我恨你,恨你…”心痛到无法呼吸,像是被钝刀割过,‘恨’未说完,压抑许久的热流猛然喷出,妖冶的血渍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鲜艳的红,飘洒在他暗红色星星点点的血衣上,像一朵朵妖冶的罂粟花,她苍凉地大吼,“叶修谨,我恨你…”哀恸的声音,咬牙切齿的恨…
身子像风中一片落叶,又如残风中的梨花,最终没有熬的过那残风暴雨的摧残,簌簌落下。
眼前一暗,便再也没有知觉。
正文 心经
赵惜文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的小末儿已经两天没打电话给他了,他打过去,第一天,手机信号不在服务区,第二天,关机。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感到恐慌和不安。
不能啊,为了能更好的‘控制’丫头的行踪,在去迪拜之前,他就多次耳提面命地要求她要随身携带手机,而丫头也听话,他打过去的电话,从没出现过不接的情况,当然,他也从未在她洗澡的时候打过。而且她从没有关机的习惯,反正充电之事,在家有他,他不在有佣人,在外有叶修谨,没道理两天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
更奇怪的事,连小舅的也没法联系上,就是说两人一起‘失踪’了。
是意外,还是刻意而为之?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其实,自打末末去迪拜,他的心便没安定过,当然他没预知功能,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两人在一块,尤其,丫头跟自己那啥后,更是忧虑、烦躁得很。
谁乐意自己的小媳妇儿跟别的男人独处?即使那人是自己未来的岳丈大人。
自己的宝贝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的很,她对那人的感情是怎般的复杂,他也清楚的很,就因为清楚,所以先下手为强了,就因为清楚,所以想在细节中纠正她的感情观。
他曾经很反对叶末看张爱玲的小说,因为太过悲凉、苍凉、残酷,总认为,叶末的性子之所以这般凉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她的影响。
不过,《心经》是个例外,他不仅放任她看,而且还陪她看!
《心经》是个怎样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年轻女孩和她的父亲相爱的故事。当然,故事的结局毫无疑问是个悲剧。
小说不长,他将她抱在怀中一起看,她看书的速度很慢,他迁就她一起看完时,也不过用了三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合上书,他喂她喝着甜牛奶,轻描淡写的说着自己的读后感:“这是一部具有张爱玲鲜明特色的小说,它残酷地揭示了人生的无助和痛苦,是一部没有多少亮色的、无望的、彻头彻尾的悲剧,作为“父亲”,许峰仪无疑是不合格的。他明明知道女儿对他的感情,但还一直配合、纵容,这是许小寒不能自拔的直接原因。另外,作为一个纯粹的“男性”,他也是不合格的。他在‘明哲保身’的情况下,伤害三个女人。
文中许太太提到:【我三十岁以后,偶然穿件美丽点的衣裳,或是对他稍微露一点感情,你就笑我。…他也跟着笑…我怎么能恨你呢?你不过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所以,许太太其实是恨许峰仪。作为人夫,连最妻子对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这样的男人怎值得女人托付终身?所以,许太太寒心了,对于女儿和丈夫的畸恋,她是知道的,但没有去阻止,而是放任,她其实是心凉了。
随着许小寒渐渐长大,她把许太太比下去了,因为她更年轻、更漂亮、更聪明。所以,许峰仪渐渐的把爱移到了她的身上。毫无疑问,小寒真的很优秀,而许峰仪也确实爱过她,在这种关系毫无威胁的时候,他可以安然的享受。但是,许小寒是要长大的,那种时代,还没有开放到可以与自己的女儿有什么结果的地步,当然,放在哪种时代,**都不可取,”
‘**’二字,他咬的很重,很重,并且再说这些时,他的眼睛一直都定在叶末的眼睛上,“所以,他放弃了,从文里行间中可以看出,他的放弃,并非单纯地为了自己女儿幸福,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他在享受女儿爱慕的同时,也想要健康、正常的生活。这种爱如此自私,必须要停留在不伤害他的利益的范围内。没有许小寒他照样可以过的很好。所以,放弃小寒的时候他没什么太大的痛苦。因为他找到了替身——段绫卿。她与小寒长的很像,但,她不是他的女儿,所以,她想要怎样都可以,当然补偿的方式也简单多了,金钱、物质。说到底,再不用负责的情况下,找到了情感寄托,”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诠释八个字:父女之恋,没好下场!
很显然,他在低调地告诉她:赶紧打消你那心里还未成形的迷恋吧!
想想,他真的很奸诈,心思也很细腻,洞察的也非常清楚,阐述的也很明白,只是叶末不是许小寒,叶修谨不是许峰仪,叶末和叶修谨之间没有许太太,没有寄托者。
他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不过,还是孤注一掷了,结果,很显然,叶末没着道!
而她,也确实如许小寒般早熟了,相比他的长篇大论,她的就直白简单多了,只一句话:“张爱玲出身大家,但他的父亲却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堕落的败家子,时常毒打她,甚至扬言要杀死她,”
对于《心经》本身却没有任何点评。倒让赵惜文纠结了,她到底是嘛意思?
可又不敢问,一来怕弄巧成拙,让丫头产生逆反心理。二来,对于两人的感情,他只是防患于未然,不存在所谓的证实与否,他也不想咄咄逼人套她的话,给自己烙上一个醋郎的罪名不说,万一给两人一个正视自己内心的机会,那真是得不偿失。
送叶末去迪拜那天,他当着他外公、他小舅的面跟她黏糊不完,暧昧不清地说:“小东西,去‘度假’可不许把心给玩野了,更不准乐不思蜀,记得,爷爷和我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你,”
这话,看似没啥深意,但,想想,又不免赞叹他的小心眼,鬼的很!
一来,话里藏话地告诉叶末,也告诉叶修谨,外面再好,也只是个度假山庄,你的根,你的家,你的亲人都在这儿,别妄想做抛根弃老的不孝子。
二来,用实际行动向家里人坦白,我和丫头已好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三来,暗示他舅,老爷子年岁不小了,含饴弄孙的日子不多了,你可不能剥夺他这个权利。
这段时间每日两次的电话查勤,或温柔或霸道或强势或勾引,然后明里暗里旁里侧里地告诉这喂不熟的小白眼狼:别忘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若敢一脚踏两只船,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哼,小心我跟你没完!
这是一种典型的独占**,这种独占**,在他认清自己的感情后就存在着,只是经过肌肤相亲后,这种独占思想,演变成了**,而后,不再遮遮掩掩,就好比,二奶拿了‘上岗证’,不在满足共有、隐匿状态,迫不及待地想要获得应有的地位、权利和公平,甚至野心勃勃地想要取代正妻的地位。
他清楚的知道,在叶末心里,叶修谨的地位永远是那不可磨灭的‘正妻’地位,即使他一年内只有很短的时间在陪她。而他毫不疑问地就是那个‘二奶’,虽然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要比那个‘正妻’多的多,可依然无法取代。
于是,他只能强势地利用各种手段来奠定自己的地位。
这几天他熬夜加点地赶工,就是想等丫头回国后,直接掠到这来,然后更深刻地‘培养’下感情!
现在,他只想亲自飞一趟迪拜!
正想唤来助理交接下工作时,手机响了,是叶修然打来的。
“惜文,把手中的工作交接给别人,立刻回来,”
他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二舅,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是不是末末…”指尖颤抖、声音颤抖、然后整个身子也跟着颤抖。
二舅是几个舅舅里唯一一个从政的,人也较书生气些,说话向来慈祥温和,很少像今天这般强势急促,而且是听得出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哀伤和无力。
“不是末儿,是你小舅,秘鲁地震时,他们正好在那,他,他…”里面传来压抑的哽咽声,“你简叔叔的包机已经在路上了,你赶紧回来吧,”
电话挂了好久,他的神经还是处在震惊无法置信的状态中。
像被人突然之间浇了一桶冷水,全身冷得发抖,仿佛置身在寒气弥漫的冰窖中,惶恐,惶恐,除了惶恐,还是惶恐。
地震,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地震带来的毁灭和伤亡,他不是不知道。
末末,他的末末…
小舅,那个小时候喜欢将他抱在腿上抛着他玩,看着他哇哇大哭,乐的直抽抽的小舅…
“小杨,快,快备车,去机场,定到北京最快的班机,快,快,”机械的声音带着颤栗的抖动,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助理安排班机。
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可进去大厅的那一刻,他还是无法适应那悲伤、哀恸的画面,脚上仿佛挂着千斤重的铁锤,迈不动脚步。
他那绝代风华的小舅躺在冰棺里,那么安详,那么娴静,就像,就像睡着般,若不是那毫无血色的脸提醒他,那是生命失去的特征,他真以为,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因为自己怕他抢走末儿,而心生邪念下的噩梦!
“哥,你回来了?”王子一脸悲戚,双眸泛红地走了过来,“去劝劝末末,她只听你的,”
是的,他的末儿,心心念念想着宝贝,她也躺在冰棺里,挨着叶修谨,双手环绕着他的脖颈,偎依着,依偎着----
许是怕她冻坏了,所以,她的身上被裹了一层棉被。
红色的被面、青紫的柔唇,两张紧紧贴合的脸,一样的苍白无色,不见一丝血色,与鲜红的锦被形成鲜明的对比,触目惊心,若非那圆睁的大眼,在警惕地盯着周围欲将她抱出的亲人们,他大概,会认为她也----
鹅蛋脸儿,瘦的颧骨清晰可见,“末末,”赵惜文不禁失声痛哭,他的末末原就是小骨架的宝贝,即使身上再瘦,脸上也是肉乎乎。
这还是他的小末儿吗?那个虽然不喜欢蹦蹦跳跳,但喜欢跟他耍赖装无辜的小乖乖吗?
“你这是要干什么?”眼泪扑簌簌地下落,他双手颤抖地覆上她的脸,冰、冷----就像,就像放在冷藏柜里的豆腐。
叶末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只是圈着脖颈的手越发地用力。
赵惜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的喘不过气来。
不过几日的时间,她竟然变得这般模样,消瘦了不说,竟然还有自闭的倾向!
“她这个样子多久了?”他扭头,问着身后的简宁。
“四个小时了,”简宁回答,“之前,晕了一回,醒来后便这样了,”
好友在外漂泊了小十年,如今又…又客死他乡,他自然不能让他在异乡火化成灰!
叶末这样,也是他没想到的,本以为她一天两夜没睡着,这一晕,没个两天应该醒不过的,可,她竟然只睡了三个小时,一醒来就趁大家没防备的时候,爬进了冰棺,任谁哄也不出来,甚至,谁说话,都不搭腔!
“为什么不把她抱出来?”说着,就要强行上去将她抱出来。
四个小时,她原就体寒畏冷,又被埋在废墟里一天两夜,受了惊,挨了饿,又悲伤过度,再这么冰上四个小时,这小命还要不?
“二哥,你别冲动,若是能抱,我们早动手了,”王子和简宁将他架住,“小舅----身子已经僵硬,骨头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末末又抱的太用力,若我们强行将他们分开,只怕----只怕---”
只怕叶修谨会身首异处!他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让他死无全尸吗?
而且这样做的同时也会伤着叶末!
所以,不可抱,不能抱!
“那就给她注射麻醉剂,晕了后抱出来,”说完后,也后悔,这不是病急乱投医么,若成,难道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想到?
“医生说末末已经两天两夜没吃没喝没睡了,一直靠打营养液补充体力,她现在所有的意志力、精气神都放在了那双手上,若现在把她弄昏,只怕比强行将她抱出来还糟,成功抱出是必然的,可与其同时,她的求生意识也击垮了,即使活着,精神方面也会收到严重的影响,”王子抽噎小泪地解释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活活冻死吧!”他都能感觉到,棉被下她孱弱的身子,在颤抖。
“只能靠劝,劝她自己放手,可在你没来之前,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谁的话也不回答,二哥,你试试,试试劝劝她,”
赵惜文抹了一下脸上的泪,走到冰棺前,跪在地上,趴在冰棺的沿边,小声小语地说,“末末,出来好不好,小舅虽然已经去了,但他的灵魂就在你身边,你也不想他走的不安心,对不对?”
叶末的睫毛眨了下,只是,还是没看他,手抬起,覆上叶修谨的脸,摸了又摸,“爸爸,你的脸怎么还是那么冰,我都帮你暖了好久了,”
“末末,”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这是在生生地揪他的心,挠他的肺啊----
在场女人们早已忍不住地捧着帕子放声地哭了起来。
在场的男人们为了维护所谓的男人有泪不轻弹的形象,都咬牙下唇,隐忍着,只是眼眶俱是红红的。
二楼,老首长在护士的搀扶下,一步步地蹒跚而下!
“谨儿,末末,末末,谨儿,”老泪纵横啊!
“爸,”几个儿子迎上前去!
“我可怜的谨儿,我可怜的末末,”老爷子,一步一把泪地往下走!
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短短的七个字,可,其间的哀伤之情,岂是外人能体会得了的。
熟识这一家子的,哪个不晓得这小儿子在老首长心里的含义和分量,说心肝宝贝、肉疙瘩,不为过。老爷子,戎马一生,儿孙满堂,可真正在意疼入心骨的只有这两父女。
一个幺儿,一个幺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