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生平第一次觉得那么的束手无策。

而就在她心中焦虑的时候,西南角那扇门被打开,一辆马车驶了出去。

“你说,她想见容肃?”长公主府内,裴元德听完绿梧的汇报,暂停了阅卷的目光。

“正是,不知殿下意下如何。”绿梧回得恭谨。

裴元德抿唇一笑,“她提出了这个要求,你遵从了便是。”

绿梧有些讶然。

裴元德并不解释,只是含笑着继续看起了卷轴——她想见容肃,那也得容肃愿意见她才行,她倒要看看,容肃是不是愿意见她。

绿梧很快就告退了,而待到晚上,她又派人送来了密信。

“大人回:不见。”

燃尽纸上最后一个字,裴元德的笑容在火光里美得莫名。

当夜,周锦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60章 惊弓鸟周锦涉险

周锦愈发觉得那香有问题了,明明昨晚想着心事依然翻来覆去到半夜毫无睡意,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又突然睡了过去,然后,又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窗外阳光明媚,繁花似锦,一派温和艳丽景象,可是周锦看着,只觉阴森肃杀,后背发寒。

“小香,”她喊来丫鬟,压制着内心的颤动道,“把这香炉拿掉吧。”

“是。”小香没有质疑,只是看了一眼香炉,然后顺从的将它搬了出去。

虽是搬走了,可是周锦依然没有松了神经,闻着空气里的若有似无的余香,她的手攥得更紧,她不知道这个猜测对不对,不过她只能这么做,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死了。然而,这个已知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可是那些未知的呢?那些接下来又该怎么对付她?

绯色的话再次脑海里盘旋,周锦抿紧唇,心中更加不安了。

周锦早有预料那些会再度出招,可是她没想到,她们出招的速度那么快,并且那么直接。

中午送来的饭菜里,赫然被下了毒。

看着钗子末端变黑的颜色,周锦的脸色变了又变。

惊骇之余,又暗自庆幸,因为绯色的话,她自昨天回到院子后就一直心存警惕,怕被不露痕迹的害了,茶水饭点都是背着检查完了再用。当时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心了,可现想来,她真是明智,若不然,就这么贸贸然吃了下去,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如果说之前她还对绯色说的那番话有所怀疑,而现,是再确信不过!

后悸之余,周锦这一天都过得极为小心,之前烦闷之时她还会出去走走,可今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一心待自己的院子里——她不知道自己出了这院子会遇上什么,所以干脆不动,她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外面可能的危险。

可是,想要不出去,又怎么能真的不出去呢,一天即将过去,容肃始终没来找她。

看着夜色降临,周锦有点坐不住了,她很想再去西南处的那座院子里,问问那个叫绿梧的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传达到,可是思忖许久,她还是作罢。

再等一天吧,她想。

是夜,周锦是饿的肚子上床的,因为晚上送来的饭菜里,依然是每一道都被下了毒。

如果长此下去,她没被毒死,也会被饿死的吧。躺床上,她如是想。

看来明天一早,她就该去找那个绿梧了。

没了熏香的弥漫,周锦格外精神,她睁着眼,看着黑暗渐渐将锦帐渗透,心里做着总总打算,而突然间,一股莫名的倦意又突然袭来…

次日醒来,周锦脸色惨白。

外面,照旧的天光大亮。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香炉已被撤掉,屋子里也没其他味道,为什么她还会突然睡去?!

周锦再不能等,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去了西南院。至于送来的早饭,当看到钗子再次变了颜色时,她就知道那些只怕是投毒不成换成了要饿死她的主意。

进入西南院,周锦没有立刻见到绿梧,堂内稍等了片刻,她才被引入一间屋子。

那屋子被装饰的极为富丽,周锦一眼扫去,有些诧异,觉得这屋子贵气太盛,不太像是绿梧这样一个性子的所喜欢的,不过疑惑只是一瞬,待看到绿梧掀帘从旁边另一间屋子走了出来,她便又转了心思。

“…”绿梧见着周锦,没有像之前一样冷冰冰的唤一声“夫人”,只是端直着身姿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傲然。

周锦不知道她的态度因何而变,却也不意,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直接问道:“让传达的话,传达到了么?”

绿梧抿紧唇,像是狠狠审视了一番后,才道:“大说了,不见。”

“当真?”周锦不信,如果她想的没错,容肃听到她的话后不会无动于衷的。

绿梧看着她的神色,露出嘲讽笑容,“您这是怀疑说谎么?大是什么,又是什么?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所以真是容肃不愿意见她?周锦心冷了,如果容肃不见她,那她就必死无疑了!

绿梧看着她灰白的脸色,眸色得意,言语也更加犀利,“大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也从来厌恶死缠烂打之,您也别折腾了,不然的话,谁都不得安生!”

不得安生么?她现又什么时候得了安生了?周锦盯着绿梧,目光像要她脸上灼出一个洞来。

“如果没什么事,您请回吧!”绿梧下了逐客令。

周锦没有动,暗吸了一口气,心中空落到了极点。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可是不走,她又该如何?

抿唇半晌,她开口道:“要见长公主。”

“…”绿梧闻言,像是没有听清般,眸中露出疑惑之意。

“要见长公主!”周锦一字一句,再次说道。

“要见殿下做什么?!”绿梧的声音有些尖利。

周锦不答,面色凝重。容肃她是一定要见的,可现容肃不愿意见她,不管是那话被压了下来没有传到还是传到了容肃当真不愿意见她,她都只能直接找那位长公主殿下,毕竟,那管着整个园子,毕竟,她跟容肃的关系非同一般。

“…”绿梧盯着周锦,许久没有说话,她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还真是不死心,还真是胆子大!想到这层,她愈发厌恶周锦,嘴唇翕动了一番,张嘴想要再次冷嘲热讽一番。

殿下是什么想见就见的!

可是她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听隔壁间传来细微的一声轻响,像是瓷器碰撞的声音。

绿梧脸色变了,愣了一下后,看了周锦一眼,竟不发一言丢下她直接走了过去。

有?!

周锦显然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不由眉头一皱,目光转向那扇珠帘。没到半瞬,她就恍然了。

怪不得绿梧今日对她的态度如此张狂,原来是当着自己主的面啊!而她被带来这里说话而不是厅堂,想来,也是经过长公主授意的。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周锦脑子里飞快的转了几道,想到什么时候,嘴角竟浮出了一丝笑意。

“殿进去。”没一会,绿梧已走了出来,看着周锦的目光变得复杂。

周锦浑不意,只施施然跟着走了进去。

第61章 半夜偷偷看媳妇

“你要见本宫?”内间,裴元德坐在窗口的紫檀木椅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提着茶盖,正一派悠闲的喝着茶。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织金华服照成了一个个光圈,耀眼,夺目。然而她虽是问着话,却是头也没抬一个。

对方的通体贵气将周锦稍微的震慑的一下,不过很快她又恢复如常,只淡淡的回了个:“是。”却是也没低着头。

适应了那些耀眼的光芒,周锦又瞧起了她的样子。这是个猜不出年纪的女人,看着似乎要比容肃大些,大概有三十的样子。相貌不见得有多倾国倾城,可是那份端庄沉稳却让人对她忽视不得,周锦想,即使将此人扔在人堆里,只怕也是被第一个注意到的。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周锦对她有着隐隐的抵触,大概是虽然她的言行举止间流露着温婉随和,可是她还是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她骨子里透出来的盛气凌人。

周锦打量人的目光不知回避,裴元德自然很轻易的觉察到了。眉头一挑,心中有了些愠意,可是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可知道,你对本宫这般无礼,本宫大可以治你的罪。”裴元德说完,放下手中茶盏,然后抬起头,看向周锦的目光一下变得凌厉。

这是久居上位者的逼人架势,周锦一个不察,被那一眼看得有些发虚。

“还不跪下!”边上,绿梧厉声道。

“…”周锦却没动。

裴元德盯着她,想要将她看透。事实上,自从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后,她就一直对周锦有着好奇之心,只是地位悬殊,她自然不会舍弃身份去主动见她。之前她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从绿梧以及身边探子口中得知,而刚才她正和绿梧说话,听闻周锦求见,她便有了从旁探视之心,只是没想到,到最后,这个叫周锦的山野妇人居然要求见她…

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啊!

依着身份,她本不该见她,可是到最终,裴元德还是没能压下心中的好奇心。

她很想知道容肃被逼而娶的女人到底怎么样,更想知道,这个女人如今说要见她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眼下她看着这个女人,却有些看不透了。周锦笔笔直直的站着,让裴元德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在边疆时候看到的那一棵棵白杨树,风吹不倒,雨打不弯,真是坚韧的很。可是她有什么资本坚韧,不过就是手指间的蚂蚁,一捏就捏碎了!

想及此,裴元德反而不再计较——跟这样一个角色计较,真是自降身份!

“免了。”挥挥手,“说吧,你找本宫有什么事?”

说话间,收回视线,语气间满是淡漠。

“我想见容肃,烦请殿下通传一声。”周锦没有含糊,直接说明。

裴元德转过头,再次看向她。顿了半晌,道:“你一定在想,容肃不来见你,是本宫把话拦了下来,是不是?只是你想错了,本宫并没有拦着,容肃不来见你,是他真的不愿意见你。”

“如果殿下肯代为通传,他一定会来见我的。”周锦没有理会她前一句话,原先她还有些怀疑,可是见了本尊后,虽然不喜,可她却确信这位高贵的长公主殿下是不屑做出隐瞒不报之事的。

这是要她亲自帮她传话了?凭什么?她一个小小的山野妇人,竟然敢指使她?而且指使的这么理所当然!

裴元德看着面无表情的周锦,觉得此人真是又莽撞又可笑,抑制下心中的不悦,回道:“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帮你代传?”

周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迎上裴元德的视线,然后弯起嘴角,笑了。

这一笑来得突然,裴元德心中莫名一怔。

“你笑什么?”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

周锦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嘴角继续保持着笑意。

裴元德心中暗暗盘转,而待想明白后,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对于容肃跟周锦的事,看上去她一直是冷眼旁观着,可是事实上,她可一直在干涉着,而现在这个女人想要借着她去见容肃,不管是出于看容肃反应的目的也好,还是看这个女人的笑话也好,她势必会如她所愿,代她通传。现在这个女人露出如此笃定的笑容,裴元德很肯定,她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阅人无数,可未能看透这个女人,却没想这个女人在如此短的时内间就将她看透,联想起刚才对她的判断,裴元德只觉自己被煽了一耳光——原来可笑的那人并不是她,而是自己。

想及此,再看着周锦的笑容变觉得刺目,被一个地位低下的人取笑,裴元德心中大为不爽,因此言辞也变得犀利起来。

“你凭什么觉得容肃会见你?就算由本宫传达那又怎样?你可知道,容肃既然把人扔进这后院,那就说明他对此人厌恶到了极点,再不愿相见了!本宫已经让绿梧传达一次,他也言明不愿见你,你又何必不知好歹!别以为你是容肃明媒正娶的就觉得自己的身份不一样了,事实上,你在容肃心目中的地位,连条看门的狗都不如!指着见到他就能唤回一丝荣宠那是做梦!做人,当得有些自知之明!”说到这,裴元德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只是很快,冷笑便消失,因为在说完那通话后,她并没有如愿从周锦的脸上看出丝毫她想看到的神情,譬如恼怒,譬如难堪,有的,依然是从从容容那抹笑意。

的确,裴元德说的话很是令人难堪,只是她说的都是事实,而这事实,周锦早就接受,那又有什么好在意。再者她要见容肃的目的也并不如她想的那般,荣宠算什么,跟性命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更何况…周锦看着裴元德,笑意更深。

“只要长公主殿下肯替我劝说一二,他肯定会来见我的。”周锦轻飘飘的又是一句。

裴元德疑是有了幻听,确认后,心中恼怒更甚!这女人是根本没听清她的话,还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不来见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像是没看到她的怒火,周锦又补了一句。

裴元德一窒,旋即冷笑一声,反驳道:“容肃做事,从不后悔!本宫认识他十来年,比你了解他!”

“…”周锦没有应声。

“难道你不相信?”裴元德动了下身子,目光灼热。

周锦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后复又抬起,道:“其实殿下对容肃的把握没有那么大吧?”

“?”裴元德蹙眉。

“如果不是,殿下高贵无比,又何必对我这个山野妇人说这么多的话?您先是在旁窥听,后又以势压人,最后出言辱骂…如果不是殿下心中有虚,又何必如此自降身份?您是高高在上的人,犯不着给我这么隆重的待遇,这样,只会失了您原有的风范。”一席话说完,周锦弯身,竟跪了下去。

“我只是要见容肃,有些事情,我要跟他说个清楚,至于见完之后,他要杀要剐,全凭他的心意,我根本不在乎,所以,还请殿下您能成全。”

说完,抬头看向勃然变色的主仆二人,见许久没有回复,也不再等,只是站起身,然后挺直的身姿转身离开。

先前没有跪,是觉得跪是死,不跪也是死,既然如此,又何必让膝盖受累。可是现在,周锦却觉得她该跪了,毕竟眼下是她求着人,毕竟她跪为长公主,跪一下也丢不得什么。

只是,还是心累啊!

走出西南院,阳光热烈,周锦感受着后背衣衫的湿意,却是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虽是出言顶撞,貌似有理有据,可是天知道,她不过是针锋相对,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再对持下去,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表面强悍,实则狼狈,别人不清楚,周锦却再明白不过。

只是不知道,长公主亲自出马后,容肃会不会就来见她了。

周锦离开很久,西南院里依然是一片死寂,裴元德坐在椅子里,手心攥紧,表情阴沉。

三十年了,她活了三十年了,从未像今朝这般被人羞辱过!

本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可谁知道,从头到尾,她竟是一直处于下风!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当真不简单啊!

“殿下,大人既然说了不愿见她,您也就不用再…”绿梧深知主子的心思,小心说道。

裴元德冷冷一笑,“既然她如此自信,本宫便给她一个自信的机会!”

绿梧睁大眼睛,随后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殿下今日真是太失态了,这个周锦,当真该早早除了!

周锦回到院中,午饭刚刚送来,虽是早就饿的饥肠辘辘,可是不得不银针测试。看着发黑的末端,周锦暗暗叹了口气,然后走到外面,对着刚被赶出去的小婵道:“端走吧,我没胃口。”

小婵依然没有质疑,只是照做。只是出去见着其他丫鬟们,不由开始了闲话。

“还是没有吃吗?”

“嗯。”

“都四顿了啊,她怎么熬得住。”

“就是,连水都没喝一口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难道是要绝食自尽?”

“别管那么多,小岳不是回禀上去了么,既然上头放着不管,咱们也就别管了。”

“只是…”

“别只是了,快走吧。”

“…”

丫鬟们的闲话声远了,而当她们走得远了,小婵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打开盒盖,又拔下了头上的银钗…

傍晚时候,厨房内送来的饭菜依然道道有毒。

周锦有些发虚,天还没黑透,就洗漱着上床歇着。只是她不敢闭上眼,今晚她得打起精神,然后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暮色四合之时,寝室的门被推开。周锦听着动静,一紧张。

“夫人?”这时,帐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唤声,听着熟悉,似乎是小婵?

周锦支起身,掀开锦帐,果然,小婵正站在边上,看着她,似乎有事要说。

周锦蹙了下眉头,有些疑惑,正要发问,便见小婵嘴唇一抿,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入她怀中,而后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快步离开。

周锦被小婵的举动弄糊涂了,而待她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何物时,彻底怔住了。

她的手中,赫然是一个已经冷透了的馒头。

馒头没有毒,周锦吃的放心,也吃得感动,这后院每个人的伙食都是固定的,小婵能拿出这么一个来,想来是从自己的嘴里省下的。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不怕长公主殿下么?

夜色渐渐浓重,外面也静静安静下来,听着遥遥传来的更鼓声,周锦暗暗盘算着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差不多前几日她莫名睡过去的时候了,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害她,多半会在这段时间内。

不能睡!周锦睁大双眼,手中拿着钗子,时刻保持着警惕——她已经想好了,一旦察觉到睡意,她就把那钗子狠狠的扎进自己的大腿。

可是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每一瞬,都像是一年。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外间丫鬟起夜闹出了些动静,不过很快又安静下来。远远的,又传来更鼓的声音。

快要来了吧!周锦暗暗想着。

而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香在屋内弥散开来。

周锦眼皮一沉,浓浓的困意顷刻袭来。

片刻后,一道修长的人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挑开锦帐,看着床上正闭着眼安睡的女人,来人薄唇紧抿,目光深沉又复杂。

怎么又憔悴了?嘴唇还枯干着…来人很想触摸一下她的嘴唇,可终究还是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手指。

视线往下,发现锦被为能盖住肩膀,他的眉头又是一皱,而后,想都没想,就上前弯腰将被子拉上。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他的眉宇间又露出懊恼之色,不过很快又释然——此时此地,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做过些什么。

目光又再次在躺着的女人脸上流连,发现她确实是越来越瘦后,心中那丝不忍又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