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霍家要做自然是敛去锋芒暗中谋划,展鲲母子早已经建立了自己关系人脉,他只是闲散不管事大少爷

,要达成目标难之又难。他身上有长年练枪火硝枪油味,旁人不大闻得出,可是霍展鲲那样日日和枪械打交道

却不能不防,他挂起龙涎香掩盖了味道,所有听在耳中奚落嗤笑也如年少时仿如未闻,日日只闷在自己小二楼

中看书,静观其变,倒也切顺利。

父亲去世,展鲲果然继任督军,他才干虽然出众,却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惹得钟世昌党老臣纷纷腹诽。

他知道这是绝好机会,便暗中做足了功夫,终于渐成鹤蚌相争形势,那二人明争暗斗各怀鬼胎居然想到什

么联姻,霍展鲲也从来都是精细人儿,他要娶女人必定是对他将来大有臂助,他绝不会赔了自己去娶钟世昌女

儿,于是他这个从来没什么用处残废大哥,倒也用着顺手。

他不想有个陌生女人在身侧时时监视自己,而这个女人还是钟世昌女儿,只是老太太也出来做主,打着男

大当婚冠冕堂皇理由,他怎样也无法推诿,当时唯想到是,以后要多费许多事了。

新婚之夜,盖头揭开,那居然是个很漂亮女孩子,眼睛大大仿佛养着两汪水银,嘴角含着娇怯怯抹笑,两

腮上尽是红晕,望了他几眼,有些疑惑地唤他:

“展鲲?”

他立刻知道,这也是个受了骗可怜女子了。

陡然得知真相,果然完全无法接受,拼死拼活也要闯出去,被展鲲逼回来后哭成了泪人儿,攥着珠钗不让

他靠近,咬牙切齿骂他哑巴骗子哑巴混蛋,他知道在内丈夫于妻子便是天,满含期待,却在夕之间天崩地裂,

自然愤恨难挡,他也想起隐约听闻闲言碎语,这叫钟雪落女子同他样也是从小失了母亲,活在父亲和后娘跟前

很不讨喜,现在又被设计来嫁了他这个残废,虽然泼辣无礼,他心中却陡然对升起怜惜来。

那夜他望着灼灼燃烧龙凤烛,望着那女子趴在桌上哭着盹着瘦削影子,打定了主意好好对这年半载,像妹

妹样在身边带着,等到欲成大事时候便放远走高飞去寻自己幸福吧。

不过有时还真是无理取闹,事事都要针对他,逮住了机会便要嘲笑讥讽番,很多时候见那样子他便会回想

起那些真正耳聋口哑日子,听着那样恶毒话,心口钝钝地痛,只是,只是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曾对真正生起

气来,或许是因为相似曾经,也或许因为逞了口舌之快后眼底那孩子般小狡黠——到底胸无城府心思单纯,真

正见不得他人面对他时都是慈祥和蔼副样子,只有,便是恶毒也是直来直去地写在脸上。

不过是个没长大小孩子。

只是那时他没有意识到,就是这个他不放在眼中小孩子,会颠覆了他本已经规划好下半生。

情归何处(二)

日军二十万精骑途径边界四省长驱之下,如利箭破空锐不可当,一路直逼北方经济文化命脉中心骏都,易军外强中干节节败退,眼见连骏都也要沦丧,却在这时陡然出现转折。

日军先遣三万余众首先攻下与骏都一江之隔的平源,原本一切顺利,只等与大部汇合后直取易军巢穴之地,却不料攻下平源的这日晚上便陡遭炮火袭击,炮声轰隆震天,那大地都在摇摆颤抖,红光将漆黑天幕映得流光溢彩,炮火之后无数埋伏已久的易军将士从黑暗中突袭而出,迅捷勇猛,舍生忘死,只将慌忙迎敌的日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是一个多月以来霍展谦第一次亲自坐镇,身先士卒运筹帷幄,炮火声子弹声密集如雨,酣战整整一日,终于将日军先遣的三万余人尽数歼灭,取得了开战后的首次重大胜利。

喜讯传开,举了沸腾,平源大捷如同一针强心剂,只让对易军失望透顶的民众们重新燃起新的希望来,不过这样的高兴也只维持了一两天,立刻日军大举攻向骏都的消息便传来,日军此次侵华一共出动了将近二十万人,而易军分化之后实力削弱,现在握在霍展谦手上的兵力笼统不过十多万,便是抵死硬拼也不一定拼得过武器装备配置精良的日军,那样的担忧如同终日锁在头顶的厚厚黑云,然而教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拨云见日扭转乾坤的人居然会是另一个霍家兄弟霍展鲲。

日军肆无忌惮挥师而下,不过和易军交火对峙了几日,霍展鲲却在后方突然发难,边界四省大门一关,同时扼杀了各个交通要道,运输补给再也不能送抵前线,与此同时,他手上那几万精兵从后方攻杀,与霍展谦的部队遥相呼应,两人竟是联手摆了一出口袋阵,使了招请君入瓮关门捉贼。两军包抄围攻,将那日军困在清壁坚野的三个省里面包了饺子馅。

这样的转折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莫非霍家兄弟之前的一番示弱变节只为诱敌深入?可是这两兄弟多年前早已经反目成仇,都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把所有势力收入囊中,居然这一次也会放下心结联起手来对付日本人?这消息让世人惊讶万分,听到黛绮丝耳中更是不可置信。

从那次交谈之后她便知晓对于日本人霍展谦早有打算,是以他说要去骏都她也早有了心里准备,他走的那一天黄昏,她牵着丫丫送到门口,小丫头“霍叔叔长霍叔叔短”地叫着,他望着她无数次都欲言又止,或许是被这分别的情形触动了,也或许还是为他将上战场担忧,她终于将孩子抱起来认真说道:

“丫丫,不要再叫霍叔叔了,以后,要叫…爸爸。”

他脸上的神采立刻飞扬起来了,握着丫丫的小手却看向她,目光明亮如星,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一般,她侧过头去不敢看他那样的眼睛,只作一心一意去叮咛孩子:

“丫丫,记着了吗?”

丫丫咬着指头忽闪眼睛,颇有些不解和害怕:

“妈妈,以前晶晶姐姐她们都说我爸爸不要我了,我叫霍叔叔爸爸,霍叔叔会不会也不要我?”

她口中的晶晶姐姐是以前和习妈住在小镇上时的玩伴,大概那些小孩子早就笑话过她没有爸爸,丫丫还小,平时也无人和她提起这些,自然不甚明白爸爸这物事要来何用,当时难过了一阵也就没事了,却不想她还牢牢记得那种担忧,担心总会被叫做“爸爸”的人给抛开了不要,这时怯怯问出来,那小眉毛皱在一起,眼睛瞅得大大的,只让人疼到了心里去。

霍展谦从她怀中接过孩子抱着,对小丫丫扬起眉目温柔地笑,言语间却是坚定异常:

“丫丫,不会的,爸爸找了你很久才把你找回来,你是爸爸最喜欢的宝贝,绝不会不要你的,你和妈妈留在这里等爸爸回来,等过一两个月把坏人全部打跑了爸爸就回来了。”

他身上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温和气质,和丫丫更有血浓于水的至亲联系,便是只在一起一个多月丫丫也极喜欢他了,这时又听妈妈那样吩咐了,便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唤出一句:

“爸爸。”

只是那轻轻柔柔的两个字也让他全身酥软了,他连连点着头答应,脸上的笑已经不知道如何展露是好,一会儿看看丫丫,一会儿看看她,完全是激动不能自己的样子,哪里像个马上要去前线带兵打仗的督军?

那天在他们在暮色中站了很久,他将丫丫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听她喊“爸爸爸爸”似乎总也听不厌似的,刘世兆来催了很多次,实在拖延不下去时他才将孩子交还到她手上,微笑叮嘱:

“好好陪着孩子,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伤才刚刚好,多吃些多休息些,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立刻就回来。”

他眼中蕴含着教她不敢回应的很多东西,她有一刻的心慌,借着暮色的掩护只作未见,却又实在忍不住同样叮咛了他一句:

“你也小心。”

他笑意更柔,握着她的手点一点头,再亲亲丫丫,终于坐上了车。

几辆车子绝尘远去了,她仍旧抱着孩子立在暮色四合的晴天别院之外,仲怔着发呆。

他要亲临前线与日本人兵戎相见,说不担心是自欺欺人的,可是担心之外好像又想到了一点什么,那是这一个多月以来渐渐淡忘的那个名字,想到似乎曾经也有过相似场景,他要离开去远方,在电话里与孩子依依不舍,叮咛她好好照顾丫丫,也对她说那句话——他马上就回来,她也同样不敢回应那话语中浓烈的期待,那时她甚至更加冷漠,连一句“小心”也吝啬说出口。

这段时间是她颠簸沉浮六年多以来最平静舒适幸福快乐的一段日子,似乎她少女时代期望渴盼的梦想全部都实现了一般,习妈明着暗着与她说过无数次,是的,她还有什么可挑剔做派的呢?他是霍展谦,她从来未曾忘过的那个男人,丫丫的亲生父亲,他不嫌弃她有过别的男人,不嫌弃她沦落风尘声名狼藉,也不嫌弃丫丫体弱多病的拖累,甚至愿意放下一切与她终老晴天别院,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呢,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敢回应,总有沧海桑田的悲凉,总有往事如烟的无力?

或许是等了太久,看过太多,再无当年那般愿得一人心,白头不分离的痴傻心性?

也或许,或许是如同此刻这般,在霍展谦让孩子将一捧茶花递到她手中时,逗得丫丫咯咯笑时,每晚讲故事哄她入睡时,脑海深处陡然涌起的如幽灵般纠缠着总不肯散去的影像——

曾经也有一个影子,牵着丫丫在花园里摘了满满一怀的花送到她面前。

他顶着小丫头在花园里疯跑,小孩子也咯咯咯笑得欢畅。

他将孩子接到他身边,为她精心装扮房间,每晚也要讲着故事哄她入睡。

他们之间从来只是逢场作戏,她可以冷漠戒备,他可以翻脸无情,只是为什么这些片段抹杀不去,时不时还要闪现出来,扎得她隐隐作痛?

便是她早已经见惯风月场上的痴男怨女,也仍旧寻不到那个答案。

易军对日战事激烈,她又恢复了每日看报纸的习惯,也在每天黄昏时候带着丫丫站在院落里,让她向着骏都的方向对爸爸说一说话,求菩萨保佑爸爸平安,小丫头每次说到一半都要偷偷瞅她几眼,然后低下头又要悄悄嘀咕半晌,她摸一摸孩子的头,轻轻微笑。

易军平源大捷,日本人围攻骏都,她的情绪也跟着起起落落,可是一切都不及随后听到那个消息——霍展鲲与霍展谦联手打日本人,他们两个居然联手?

他终于醒悟过来了吗,终于想通了吗,知道那是遗臭万年的事情而悬崖勒马?便是已经恩断义绝她也颇觉欣慰心安,黄昏时便对着孩子说道:

“丫丫,你发糖也和爸爸一样在打日本人了,你乖乖的也求一求菩萨保佑他平安。”

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句话说出口,丫丫撇了撇嘴巴,居然哇哇大哭起来。

她有些奇怪,连忙去问她怎么了,这小丫头边哭边念道:

“妈妈,我想发糖,我好想我发糖…”

她知道丫丫从前很喜欢霍展鲲,刚刚离开的时候还好好闹过一阵,可是自从到了晴天别院便再也没听她念过发糖,反而和霍展谦越走越近,她想是孩子人小,慢慢的也就忘记了,现在提着便陡然伤心起来,哪知却听丫丫断断续续说道:

“可是你不喜欢他…你要生发糖的气…发糖说不能在爸爸面前老是提他…只能在心里想,我好想发糖啊…”

她立刻抓到了重点:

“发糖叫你不能在爸爸面前老是提他吗,你见过他?丫丫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妈妈生病的时候…发糖来看妈妈,呜呜…”

她突然明白了,丫丫折了什么小东西要送一个给霍展谦,却也总要偷偷藏一个,原来是悄悄留给霍展鲲的,让她和爸爸说一说话,说到一半小丫头又要低声嘀咕几句,原来是在和她的发糖说,丫丫见过他,那这么说,她受伤的时候原来他真的来过吗?看到他,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也都不是幻觉吗?

他说:我喜欢你,雪落,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从六年前开始就像着了魔似的,

他说:我不敢认真和你说,总怕你会笑话我,也怕你…怕你说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说你从来都是在敷衍我,

他说:我生气他把你带走,生气他来找你,也气你总是那样对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和丫丫,不和你解释、赶你走、不发兵都是有原因的…

他全身上下那痛苦而绝望气息似乎扑到了面前,她攥紧丫丫的衣服,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情归何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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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的童言童语让她心中涌起疑问,立刻便让佣人带好了孩子,自己匆匆找到习妈问个究竟,习妈嚅嗫了很久才终于点头:

“是的,那个时候还在边界四省,你一直昏迷不醒,二少爷就是那时候来过,他和大少爷好像早就商量好了似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边盘查得那样紧,一边又悄悄将我们放走了…”

习妈只知道他来过,再问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一连几天她心中都像哽住了东西似的,常常答所非问,也常常无端端拿错东西,只攥着报纸怔怔发呆,那样恍恍惚惚又过了半个月,天气愈加寒冷,天空总阴阴的似要沉下来,日本人被困住已经一个多月,前后夹击,寒冬降临,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眼看这一场战争胜利在望,在这时刻民了政府却又紧急发出通令来,说日本人已经接受和平谈判,目前了际组织正在调停,勒令所有民了政府军队立刻停止抗战。此令一下即刻引发轩然□,原本如火如荼的围歼战只得被迫停止,利剑刚刚出鞘便又被强按回去,霍展谦等人义愤填膺,电报电话立刻不间断拍到大总统府去,而那一纸电文发到霍展鲲手上,他个性本就不羁,与日本人这一仗更是将他克制多年的凌厉霸气激发出来,他只将桌子一拍,电报嚓嚓两把撕得稀烂,冷笑道:

“日本人狼子野心,走投无路之下拿和谈做缓兵之计,今日不迎头痛击,他日我万里河山必将遭他荼毒,谁要跟着总统府那群老八股发昏做梦随他们去,不管总统府准还是不准,这一仗我霍展鲲是非打到底不可!”

他那句话放出来,边界四省一带的战斗非但不停,反而愈加猛烈,他驻兵偏远,与民了政府的关系若即若离,大总统府向来拿他无可奈何,这时也只能发一纸电文,对他不顾大局的行为严厉谴责,只是霍展鲲从来不将这些虚妄名声放在心上,只当它放屁胡言,丝毫不加理会,一意孤行誓要决战到底。

大总统府临时插这一脚之后战场局势立刻转换,原本与霍展谦交手的日军全部转向,竟是集中火力与霍展鲲的边界防线交上了手,边界四省孤立无援立刻吃紧,几乎天天都听得到前线战况的激烈惨烈,撑了十余日后边界四省的将士已经到了浴血搏斗的地步,更有霍展鲲前线受伤的传言满天飞,那些消息一一传进晴天别院,她再也按捺不住,叮咛了习妈好好照顾丫丫,自己派人定了火车票一路坐到了骏都。

到了骏都她才给霍展谦挂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刘世兆,说督军正在开会,听说是她来了半点也不敢马虎,立刻亲自带了人到火车站来接,她的住处自然是安排在霍公馆,这房子承载着她最初的欢欣和屈辱,走进这里只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随时都会再遇到霍老太太,遇到冯姨妈母女,从某个地方走出来鄙夷地嘲讽着她,她本能地排斥再住进这里,可是事情紧急实在也由不得她扭捏,大概是得了霍展谦的吩咐,刘世兆带她去的房间便是花园洋房后的小洋楼,曾经她和他的卧室,本来她想自己挑一间客房的,可是想了一想,还是默不作声地跟着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已经偏近黄昏了,有小丫头给她送了晚餐来,说督军这一两个月都与前线将士同吃同住,已经几过家门而不入了,便是停战这十多天来也忙碌得很,日日夜夜都守在军部,她寻思他军务繁忙,便是抽空来见她肯定也是深夜了,她吃了几口东西便觉再也咽不下去,让佣人撤了碟碗,自己一个人在下面的小花园里慢慢踱步,她将要说的话在心里面转了又转,明明天气寒冷,可手心中居然也汗意不断。

在花园里转了几圈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她正要往回走,却隐约听到外面人在说话,仿佛是李牧的声音,她只当自己听错了,李牧向来跟在霍展鲲身边不会离开半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虽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绕到外面看一看,却见那穿着便装正问着丫头什么话的人居然真的是他。

李牧陡然见到她也吃了一惊,几步走到她面前,言语间很是关切:

“黛绮丝小姐你也在这里,你的伤怎么样了,都痊愈了吗?”

她摇摇头示意没事,惊问道:

“李参谋长为什么会来骏都?”那句话刚刚问出口她陡然想到了可能的原因,惊问道,“是边界四省的情况危急吗,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李牧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跟在霍展鲲身边多年,最清楚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他微一沉思,并不瞒她:

“是的,边界四省现在岌岌可危,大帅派我来是希望明确霍督军的立场。”

“那展谦怎么说?”

“霍督军他…也有难处。”

李牧叹一口气,缓缓说明了如今情况,民了政府期望一切能通过和平手段解决,自然不想在了际社会上落下破坏和谈的口实,由此陷入被动局面,霍展鲲放出抗战到底的话来,内阁深恐霍展谦再做出鲁莽之举,是以动用了重重手段施压,紧急通令、密电、总统府特派委员全部堵到骏都来,更削减了易军军需供应,甚至勒令警备司令部担任监管职责,造成了几次大规模的军警冲突,李牧到骏都已经三天,被霍展谦秘密安排在霍公馆,见了这样一团乱的景象,想到临走前霍展鲲那句有先见之明的话:政府软弱,外必侵,内必乱,我们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不由得心下悲凉。

她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豁出去要对霍展谦说的,听了李牧的话才知道局面已经到了他也控制不住的地步,不由得失了主意,只蹙着眉沉思,她这样毫不隐藏自己情绪的样子这几年李牧几乎没有见过,他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她并不是如表面显露出来的心硬如铁了,他忍不住宽慰她:

“大帅是军人,有他与生俱来的使命和责任,事情到这一步其实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才送小姐母子离开边界四省,便是希望你们能够远离这样的危险安安静静过日子,他知道你们好好的肯定也就高兴了。”

那句话让她想起这一个月总是哽在心头的那些疑问,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李参谋长,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他想送我走,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在报纸上那样诬陷我?”

“那不是大帅做的。”他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大帅他怎么忍心对小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刚刚看到报纸时也大吃一惊,立刻就通知洪五爷赶快安排小姐走,可是小姐那个时候不愿离开,下午事情急转直下,让我们也措手不及,那时刚好日本人的一个军官乔装了来和大帅秘密商谈,小姐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也在,大帅再急也不能当着日本人的面露出来半分,就只能那样不咸不淡地敷衍着,后面他寻了个机会让我出去办事,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立刻联络了霍督军的人,帮着他们将小姐救了出去。日本人知道霍督军可能在边界四省,立刻要大帅守着各个关卡严查,他表面上答应,私底下却悄悄将你们放走了,他明明知道小姐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去,可是局势紧张,前路未卜,他为了不让小姐再受伤害也只有做那样的选择。”

她两手紧紧交握,自己都觉出一双手冷得冰冻似的,李牧既然替霍展鲲辩解了那样一番,索性再全部说完:

“还有那个薇薇安的事也只是大帅做给日本人看的幌子。日本人四处挑衅,这一仗大帅早就想打了,他要引日本人入觳,所以趁着他们提出合作便假意同意,可是日本人狡猾多疑,他们也怕大帅出尔反尔,因此暗地里处处想要拿住大帅的弱处当做把柄,那时候他刚好和小姐怄了气,索性趁机让小姐脱离事外,他赶小姐走、在众人面前让你下不来台,甚至另结新欢都是故意为之,他怎么会让日本人把小姐母子扣在手里威胁他?小姐走了之后,传出要娶薇薇安的消息也是让日本人以为握住了他的把柄更加放心,后来仗一打起来,日本人果然对他身边的人下了毒手。”

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已经泛白,面上却涌起一阵一阵的热气,心中咚咚敲鼓似的——原来是那样吗?竟然是那样的吗?五爷说安排她走原来是他的意思,他在电话里的冷漠真是另有苦衷,他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日本人注意到她?他放了她走,悄悄来和她解释,而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现在你该高兴了!

她眼神闪烁,神色极端异样,李牧担心起来,连叫了她几声:

“你没事吧,黛绮丝小姐,你没事吧?”

她低下头去再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脸色,轻轻摆了摆手,平定了心绪才缓缓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霍督军这边被压得太紧,我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帮助,明天我就会回边界四省,就算是死,也要和边界四省的将士一起,誓与家了共存亡!”李牧平时穿着军装也颇有书卷气,今日换回便装更显文质彬彬,可是他这两句话说得慷慨豪气,那是军人才有的刚毅决断,听在耳中只让人肃然起敬。

她不由得想到另一个人,以他惯有的飞扬霸道说出这句话来肯定更有气势,他定然也会说同样的话——就算是死,也要誓与家了共存亡,他说得出,定然做得到…

恍恍惚惚地别了李牧之后,她一个人慢慢走回房间去,自己斟了茶水喝,那冰凉水流淌进喉咙里的凛冽才让她稍稍回神,不禁又想到李牧最后问她的那句话:

“小姐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大帅吗?”

她在暮霭苍茫中低了头,沉默很久之后,终究摇头。

她看到李牧诧异不解的眼神,她自己也觉得诧异,是啊,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明明心神激荡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却没有一句话要对他说?

她百思不得其解,就那样捧着茶杯发愣,也不知道又坐了多久,突然有温暖的手扶在她的肩头,浅笑在头顶响起:

“又在发什么呆?”

她微一仰头便看见曾经迷醉过她的和煦笑容,仿佛春日里轻拂而来最暖和的那抹清风。

85

85、情归何处(四)...

霍展谦将她手上的茶杯拿开,炙热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冷的一双手,温和的神色中含着几分责怪:

“要来怎么也不早点打电话让我派人去接,现在到处都这么乱,如果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这一次她没有再抽出手来,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对他说什么样的话,目光中还泊着几分没有消散的迷惘,他看一眼也清楚了,在她身旁坐下来,却只说些平常话题,身体怎么样,丫丫乖不乖,习妈的老毛病犯了没有,她一一答应着,越往后说却越是词不达意,终于渐渐沉默下去,低了头犹豫着,最后轻声问出一句话来:

“展谦,我听说诬陷我的那件事…不是霍展鲲做的。”

他眼中的心痛无奈这一刻几乎都要隐藏不住,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光是六年的时光,还有一个霍展鲲,无论怎样回避都无法越过,他眼色愈加落寞黯淡,短暂的沉默之后才轻轻点头:

“是的,陷害你的人不是他,是麦佳慧。霍展鲲通知我去救你,我们能够平安离开边界四省,也是因为他派人一路秘密护送。”

他冒着危险去边界四省看丫丫,霍展鲲全城戒严要拿住他,他动身之前便得到密报知道日本人有意与霍展鲲合作,对这个弟弟他再了解不过,就算他再想将自己置之于死地,以他的骄傲脾气也定然不会选择做日本人的傀儡这一条路,便如自己再怎样痛恨他夺走雪落,也不会利用这一场对日之战来算计他一样,因为他们两人都深知那个道理——皮之不存,毛将附焉?比起国土家园的沦丧,他们的恩怨情仇也不足一提了!他笃定这一点,索性以退为进,只身一人上门求见,一切果真如他所料,霍展鲲的确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却在枪口对准他胸膛的那一刻一枪射偏——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如果大仇得报定然会换来北方诸省一片内乱,届时日本人入主中原岂不如履平地?

霍展鲲终于放下了枪,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这一对冤家死敌头一次抛开恩怨携手合作,定下诱敌深入共同抗日的盟约,也是在那个时候,霍展鲲居然主动提出要他先带雪落母子离开,说这句话时他便如在说怎样排兵打仗一般面无表情,可是于他却是止不住的吃惊——只要是被霍展鲲握到手中的东西,若他没了兴趣便是毁了也不会轻易放手,更不要提他费尽心思攥到身边的雪落,他要报复自己,况且他也有他的尊严骄傲,无论怎样也不该这样放雪落离开,那一刻他望着霍展鲲漠然至极绝不外露的表情,突然害怕地预感到,他和雪落遗失的这六年,也许、也许再也追不回来了。

而和雪落回到晴天别院后,她的性子越来越淡,那种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他总是将丫丫攥得牢牢的,怕这失而复得的明珠会再一次离开自己,也直觉地以为着,只要丫丫还在身边,她,必然也会在吧。

可是她听到边界四省岌岌可危的消息,还是来了。

他似乎泊满的雾气的眼睛在她的复杂脸色上扫过,缓缓开口:

“雪落,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我都知道,这一次确实是我不对,明明和他约定了共同歼敌却做不到…”

他熬夜多日面容憔悴,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她定定望着只觉心中更是难受,一时之间更分不清楚闷在胸膛里的那股酸楚究竟是为谁,只慌乱说道:

“我知道你有苦衷…我只是…只是很担心…我…我只想见见他…”

吞吐中那句话终于说了出来,她这才蓦然明白为什么李牧问她有什么话需要转述时她会摇头,她不想要人转述,她想见霍展鲲,从来没有这么急迫地想见一见他,曾经她恨极了那个男人,厌恶他,防备他,敷衍他,冷漠而残酷地回应着他所有的关心和爱护,可是却在知道他命悬一线生死难料时还是止不住地担心,还是止不住想起这长长的几年里总让她逃避的那些温柔细节,她理不清楚心中纠成乱麻的爱恨,只知道很多话她一定要亲口问他,亲耳听他回答,这念头仿佛是钻进每一条细小血管中急急爬动的小虫子,只让她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霍展谦握着她的手不说话,眼睛似乎定在了她身上,很久,才低沉地笑,笑声仿佛旷野中荒凉的风:

“雪落,我多希望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错过,多希望你还殷切盼望我救你的时候就让我找到你,多希望你受了委屈的时候在你身边保护你的那个人是我…”

多希望早一点,再早一点,早到你不由自主记住他的好以前…

她心中翻涌的是难以言说的酸楚和疼痛,只有掐住了指尖才能抑制住眼眶中的湿气氤氲:

“展谦,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很脏,名声很坏,早就配不上你了,我一直很怕…怕丫丫长大了也会讨厌有我这样一个母亲,你应该有更好的女子陪着你…”

“我分不清楚,我现在什么都分不清楚,只知道很想见他,一定要见到他…”

他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纯真的小丫头,心中有什么迷茫困惑都会对着她的展谦说出来,即使这样的话会让他坠入沉沉无底的黑暗,陷入茫茫无边的害怕,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复杂难言的情绪全部完美地掩饰过去,俯身拥她入怀,轻拍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慌乱,喃喃在她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