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折煞微臣了。”魏藉长身离座,一揖过半,“王爷乃大燕的天黄贵胄,微臣不过效忠大燕的子臣,王爷之威岂是微臣敢望项背?王爷此话,委实令微臣无所适从。”

敢情这是越演越上瘾了不成?明亲王莞尔:“本王今日邀魏相一叙,不是为了听魏相一味的自谦自怜。魏相不妨坐下,地上的宫人起身,如何安排这宫人的去处,魏相自己做主,本王不敢自恃皇族擅僭权限,招揽世人诟病。”

“……王爷之命,微臣自当遵奉。”这明亲王果不其然的油盐不进,不给人可趁之机呐。“不知王爷今日传微臣过来,有何吩咐?”

心高气傲的魏相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是效仿慎家的两位舅舅,还是这吟菊轩的风水天生如此?胥允执自谓今日别开生面,道:“本王宴请魏大人,是得皇上授意。皇上在陪都将养的这四十几日内,多亏有魏相主持朝政,安抚各方,方使皇上高枕无忧。”

魏藉面朝尚宁方向跪倒,山呼“万岁”,道:“微臣尽臣子本分,怎敢劳圣上惦念?”

“皇上还道,魏相身为朝堂梁柱,时刻不忘人臣之本,克己奉公,勤勉兢慎,堪为当朝楷模,故而借用前人诗语,有道是‘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履人。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赠予魏相共勉。”

“……微臣定当将此诗裱题于床头,每日晨昏叩省,静思己过,时刻不忘圣上教诲。”君威无常,皇上赠诗警醒,可是暗指当前案事?个中深意,还须回府后好生掂量才好。

“魏相请起。”胥允执伸臂,“这正事说完,便是闲事,本王今日想与魏相好好饮上一杯,不知魏相可愿赏脸?”

“微臣荣幸之至。”

蔻香俯首立于墙角,无声冷笑。她听不懂诗词文章,却看得出人心动态。相爷内心绝非外在这般安享当下,明亲王明知如此,仍出言挽留,不外乎成心戏弄刁难。依照相爷往素脾气,此时早该起身作辞,如今屈意应承,当然是为了狱中的昭容。

“太后旧疾复发,微臣心焦如焚。只是身为外臣不便进宫探望,请王爷代为问候。”

“魏大人无须担心,江斌已然回来,加上茯苓山庄的人从旁协助,太后凤体定然无虞。”

魏藉苦笑,长叹一声:“外间有说,太后的病是被昭容娘娘气极而发,微臣初听甚觉荒诞,听多了,却当真害怕传言属真,无颜面见太后与皇上。”

“那些话本王也有耳闻,不过是无所事事者的饭后闲言,何须当真?”

魏藉一喜:“这么说来,王爷不信?”

胥允执浅哂:“魏相当比任何人明白才是,难道魏相也如那些个闲人一般认为自己的女儿是个不忠不孝的悍妇?”

“……王爷言之有理,微臣若不是相信昭容娘娘的清白,又怎敢踏进宗正寺据理力争?”这明亲王明扬暗抑,不知出自何方意愿?倘是圣意,莫非是皇上决意弃昭容娘娘不顾?

胥允执浅呷琼浆,状似随口闲话:“昭容娘娘一向最得圣心,全因魏大人教女有方。前些时日本王为周老太君祝寿,在宴席看见了魏小姐,也是一位天姿国色的美人,显见贵府风水极好。”

“……魏小姐?”魏藉先惑后悟,“王爷指得是微臣的亲侄女魏菱?”

“哦?”胥允执唇抹笑意,“原来那位小姐名唤魏菱么?是个好名字。”

魏藉精神丕振:“王爷看得上她?”

“此言差矣。”明亲王爷肃容摇首,“魏大人乃一国之相,令侄女乃是令弟的嫡妻正出,千金之体,如何做本王的一介侧妃?那般质素的佳人,惟有陪伴天子身畔方算相得益彰。”

魏藉一僵:“王爷的意思……”

“本王没有任何意思。”他语音清淡,“魏相心疼爱女,也该晓得经此一事绝难恢复往昔荣光,早做打算罢。”

~

这场小酌,酒饮无味,肴食无香,着实煎熬。夜幕降临,魏大人已生醺醺醉意,起身请辞。明亲王慷慨放人,责林成送出怜香园大门。

车行稍远,魏藉方睁开醉眼,目觑门前少女,问:“明亲王提议送魏菱进宫,你怎么看?”

蔻香边忖边道:“明亲王和相爷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此回宴请原以为他是替太后兴师问罪,没想到说了半天话,除了传达圣谕,居然替相爷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依奴婢看,且不管这个主意可不可行,想清楚明亲王的意图最要紧罢?”

“哼,如今皇上宠幸薄家女儿,那偏是过去的明亲王妃。这等丑闻虽然还没有公开于天下,想来也时日不远了,明亲王无非是想趁早转移一下朝野的目光,也好遮掩一下他那顶铁板钉钉的绿帽子。”魏藉冷笑不已。

蔻香附和着他一径窃笑,道:“既然明亲王打着这个算盘,对相爷来说即是无害。他有一句说得不错,经这事后,昭容娘娘很难得回往时的风光。这宫里的人一个个全是见风使舵的主儿,为了保住娘娘将来不受小人欺凌,是须有个亲人贴心照拂,而且,咱们这边也必须有人打破薄光的专宠,如今看来,那位魏小姐最是适合……”

魏藉重声长叹:“此后再议罢。”

情势逼人,你再是不愿,只怕也须走这步罢?蔻香温驯垂眸,想象着二位魏小姐御前争芳夺妍的盛景,万分向往。

七十章 [本章字数:2768 时间:2013-09-11 23:34:09.0]

深秋的天都城,遍地黄叶不见尘埃,满巷秋风陡现萧瑟。一夜之间,天气真正冷了下来,似乎整座都城即将进入沉睡的前奏,已然寂寞鸣临。

然而,旭日东升之际,天子卤簿的盛大归来,恰如其时的吹起了激扬乐章。那些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铠甲鲜明、虎背熊腰的英武禁卫,那些个握在身高臂长的执仗仪卫手中绚烂夺睛、与日争辉的矛戈旗幡,无一不令得群情沸腾,甚而一城激昂。及至天子金辂现于诸人眼前,沿街百姓山呼万岁之声直达上听,呈现盛世光景。

“啊呀哈!哈呀——”胥浏小哥在姨娘的扶持下,趴在窗前观望,随着窗外人群的激情演出,他口中兴奋大叫,一只小手不住挥舞,两只肉墩墩的小腿使力向下蹬踹。

薄光杏眸圆睁,娇叱道:“小没良心的,姨娘是血肉之躯,你两只小脚再敢这么不知轻重,姨娘把你送给外面那个正在装模作样的司大人收养。”

在胥浏小哥现今脑瓜初形的概念中,姨娘从不是空头恐吓,例如他若晚间闹着不睡,姨娘告知若好生安睡今晚便不陪他共眠,他恃宠不依,姨娘掉头即去,他一夜没有温怀怀抱依靠。是而,为了拥有这个怀抱,他脚下不敢造次,一只小手仍然舞动,欢道:“啊呀,姨娘,浏马!”

绿蘅拍手笑道:“奴婢如今能听明白了。二皇子的‘骑’字定然是说得还不准确,因此只说‘马’,其实是‘骑马’,二皇子想和外面那些禁卫一般扬鞭骑马。”

瑞巧喜孜孜道:“我娘说过,男人生下来时,骨子里都藏着金戈铁马的梦想,那是男人与生俱来的热血本能。及至后来,便因各自的生活境遇或是湮没,或是消失,或是如愿以偿。”

薄光赞许:“你的娘亲是位智慧的女子。”

“嗯。”瑞巧点头,旋即黯然覆眸,“可惜选男人的眼光太差。”

“那也没辙。”绿蘅轻描淡写,“戏文中才貌双全的千金小姐总能与俊俏书生喜结连理,还不就是因为说书唱戏?从古到今,毁在一个‘情’字上头的女人可不只是你娘亲一个。”

薄光觑小丫头小脸灰淡,悠然道:“绿蘅这话虽不中听,却中肯。男子向女子求爱时,哪一个不是甜言蜜语柔情蜜意?情窦初开的女儿家又有几个抵挡得住?你的娘亲只是在她最好的时候选了一个她认为最好的男人,之后如何,那时的她如何分辨?”

瑞巧释笑:“是啊,娘亲曾对阿巧说,女子从爱上男人的那时起,随着朝夕相处,随着平淡相守,只会越来越钟情专注,越来越心无旁骛。但男子最爱的那刻,却只是在得到女子的刹那,之后,纵然不是日久生厌,也会因为失去新鲜而逐渐褪掉爱慕迷恋的光环。”

绿蘅大点其头:“就是嘛,你别看戏台上张生爱莺莺爱得死去活来,可我看过一本坊间的小书,听说戏文是照着人家改的,上面写着张生中了状元后娶了别的女人,之后还死不要脸地给人家莺莺写信求欢。你说莺莺要出身有出身要才貌有才貌,不好么?可再好,男人也是说变就变。就算撇开那些位高权重的男人不说,我记得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一个又矮又黑的账房管事,手里不过有点滴的权力,也敢背着家里的糟糠之妻和府里的一个浣衣丫头相好,糟糠之妻到浣衣处捉奸,被他打个半死。本姑娘听了信跑去,实在气不过,端起才洗过衣裳的一盆脏水给他泼了上去,现在想想,当时该加上几脚方才解恨。可见,不管是那些高官达人,还是平民百姓,甚至某些个下三流的货色,但凡外面有机可趁,没有人肯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

薄光睇着这位义愤填膺长篇大论的美婢,啼笑皆非:“照你这么说,男人无论是俊美多金,还是猥琐丑陋,都免不了三心二意,端看是否有机可趁,是罢?”

绿蘅抑首:“可不就是?”

她冁然:“那以,为安全起见,你是不准备嫁人了不成?”

“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嫁一嫁。”绿蘅巧笑倩兮,“不过一定要嫁个好姿色的,这样有天他另结新欢的时候,老娘还能告诉自己好歹睡过一个美人。”

“……”瑞巧面若红霞,窒讷难语。

这绿蘅果然是个泼辣敢言的主儿。她抿唇浅哂:“如果遇不上这么一个美人,你便独善其身?”

“遇不上美人,也不能随便找个人来恶心自己罢?”绿蘅顿了顿,“大不了,我助薄大人成事。”

“助我成事?”她秀眉讶挑,淡然轻语,“助我成什么事?”

绿蘅一指浏儿,声量放微却落字坚定:“帮助咱们的这位面对万民欢呼兴奋得不得了的小小男人,有一天接受接受万民的真正膜拜。”

薄光眸光一闪。

“唉,想也知道……”绿蘅心生纠结,“这位如今笑得如此可爱的小小男人,早晚有一天必定残害无数女子,奴婢真是又爱又恨啊。”

这绿蘅倒是蛮对三姐的脾气。她亲了亲了怀中小娃儿的脸颊,柔声道:“他的将来是如何面貌,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我们也只能全力保他当下每时每刻的平安健康罢了,你方才那句话,莫说第二回。”

“马!浏……马,浏……骑……马,浏骑马!”胥浏小哥面对外方繁华世界,兀自高声欢呼。

~

“江院使,你回来也有数日,太后凤体可有好转?”

兆惠帝走出金辂,明元殿内对前来迎接的文武大臣稍作寒暄,即乘肩舆直奔康宁殿探视太后。伍福全报说太后正值小睡,帝遂命诸太医随驾西便殿,垂询医治进展。

“禀皇上,今年秋季气候异常,秋燥、秋寒接踵而至,太后先是因秋燥诱发虚火上升,继而阳热邪火入侵,时逢秋寒突袭,内外交困,致使旧疾复发。幸太后素日保养得宜,群医施救得力,未使旧疾肆虐。微臣先给太后服了温补的方子,又开了一道养血安神、调和气血的药膳早晚配合,只需安心静养,即可痊愈。”江斌道。

兆惠帝面露喜色:“很好,江院使为太后病体日夜兼程赶因天都,该奖。太医院诸太医齐心协力,保得太后无虞,更该奖。传朕旨意,太医院诸人医治太后有功,每人加赏半年俸禄,奖百年人参、何首乌各五,珍珠一斛,待太后病愈之日,全员赏赐宫宴。”

“微臣叩谢皇恩——”江斌率诸太医跪叩。

诸太医退下后,王顺道:“奴才在这边看着,皇上长途劳顿,还是回明元殿沐浴更衣,小憩一会儿……”

“不。”兆惠帝摆手,仰躺在屏榻上,“告诉伍福全,太后醒来,立即前来告诉朕一声,朕就在这殿内歇着。除了太后醒来的消息,什么也不听,谁人也不见。”

王顺命人取来两床厚毯为主子覆上,道:“奴才这就去传话。”

他悄无声息地退步,阖严殿门,向两边守着的太监交代了两句,掉头走向太后寝殿,不经意仰头,迎面龙形虎步行来者,不正是明亲王?

“奴才参见王爷。”他紧走了两步,弯腰见礼。

“王公公不必多礼。”胥允执垂眸,“皇上可是在西便殿歇息?”

敢情皇上方才那句“什么也不听,谁人也不见”,防得就是眼前这位爷么?王顺满脸堆笑:“是啊,皇上旅途颠簸,加上担心太后,一直睡不大好。方才听太医们禀报太后凤体没有大碍后,心里一松,立即就睡着了。”

“睡着了?”胥允执浅声复述。

王顺照笑不误:“是,是啊,好在来这边前稍稍净了面换了外面的衣裳,皇上真真是累了。”

“皇上公私两顾,自然操劳。”他撤步,“既然如此,微臣改日再向皇上请安。”

王顺弯腰恭送。

前者走没两步,回头道:“皇上龙体关乎江山社稷,王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还请悉心照料。”

“奴才遵命,奴才定当尽心侍主。”

明亲王旋踵而去。

王顺一头雾水:明亲王爷的话,怎么听都似弦外有音,可这“音”落在何处?

七一章 [本章字数:2573 时间:2013-09-13 00:42:35.0]

回到天都,绿蘅归府,薄光抱二皇子回到德馨宫,上下自是一番小别重逢后的欢喜。绯冉有言在先:眼下正值太后病中,宫内诸人且忌喧哗,免得授人以口实。宫人们谨记在心,虽然一个个面带欢颜,犹能克持自制。

薄光把尚宁城带来的特产、衣饰,人人有份,一一分发下去后即去沐浴更衣,及至事毕回来,打窗前望着院中宫人手持礼物眼神泛亮、欢欣雀跃的模样,不觉莞尔。

“禁宫的生活辛苦且枯燥,这些正值好年华的孩子关在这里,每天过着一样的日子,稍稍一点的意外便能给他们惊喜,这一天就格外好过起来。”绯冉道。

薄光颔首:“宫里的日子是难熬了点,辛苦劳作还须步步小心,绯冉姑姑多教教他们罢。”

“也多亏他们有薄尚仪……不,现在应该是薄御诏,您官封三品,如今可是咱们大燕皇朝的最高女官了呐。”

她撇撇小嘴:“不过是个虚衔,却更易招惹是非,除了三品女官的俸禄,我想不到更多益处。”

“有了这个虚衔,您便不必对朝堂上那些三品以下的官员行礼,宫内行走也更为自由。”

“好罢,绯冉姑姑说服我了。”她做个鬼脸,施施然返回床前,瞪着沐浴更衣后已然深入梦乡的甥儿,“他倒是足吃足睡好养活,哪有半点皇家血脉的金贵气质?”

绯冉跟了过来,低声笑语:“如此才好,越不像皇子越能平安长大。您看您这一去不过才月余的时间,二皇子又长高不少。”

她俯身为甥儿覆严身上的盖毯,淡淡道:“经尚宁一行,我看得出皇上很喜欢浏儿。”

“这不是该高兴的事么?”

她叹息:“你方才不还说浏儿越不像皇子越能平安?我当然不想皇上讨厌浏儿,但在这么小的时候受到太多宠爱,也只是过早成为众矢之的。”

绯冉想了想,道:“大人疼爱二皇子,这么想自是没错。可下官浅见,二皇子纵使不招皇上喜欢,仅凭他是前皇后的儿子,在这宫里也没有安宁日子可过。下官十二岁进宫,二十几年的宫廷岁月,深知在这里面活得艰难不止是我们这些宫人,那些地位不济出身微贱的皇子和公主也好不到哪里。下官在初入宫廷时曾伺候过一位宫女所生的公主,亲眼看她如何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资历稍稍老到的太监和嬷嬷就敢冷眼相加大声呵斥。下官那时就打定主意,与其受人鄙弃朝不保夕,不若饱受宠爱严防小人。”

薄光觑眸浅哂:“我向来晓得姑姑聪明,却没有想到看得这般透彻。”

绯冉一笑:“做奴婢做久了,总是有一点心得。”

“姑姑透彻,我便与姑姑交个实底。”她盈盈立起,放下帐子,示意对方到外殿说话。

绯冉会意,关了窗牖随后跟来。

“姑姑也坐。”薄光落座,呷一口香茗,“皇上有意让我认司相为义父。”

绯冉毫不意外:“皇上果然对御诏大人势在必得。”

“我既然留在宫廷,自然不会矫情到誓不为妃。只不过,皇上将司相推上前来,并不是一件可以令人欣然接受的事。”

绯冉默思良久,道:“朝廷中恁多德高望重的老臣,皇上偏选司家,乍一看,是因大人您和小司大人亲如兄妹,如此便可使他名正言顺地为您出头说话。却恰恰就是因为您重视小司大人,一旦有了众所公认的名分认定,您的行为处事便不再是您一个人的,您和司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正是如此。”虽然已叮嘱过司晗,但她深知那厮本质,他非但不会拒绝,还会应得欢天喜地。

绯冉沉吟:“其实,如若司相婉拒,皇上也不好硬生勉强。且不说司相的德望资历,单凭他的女儿是苗人大图司的大妃,便有这个分量。”

她苦笑:“但愿司相拒绝接纳薄光这个烫手山芋。”司晗笨蛋,本大人已经不惜自比山芋,你的土豆脑还须放到清醒,切莫自捡麻烦。

“实则,下官认为,大人若非认一位义父不可,相比司相,商相更好。”绯冉突道。

“商相?”薄光一怔:那个胡子大把的糟老头儿哪里好?

绯冉眼瞳泛亮:“商相乃三朝老臣,先帝、今上皆敬重有加,您认下商相,既能使您拥有了入宫为妃的资格,也不必担心有一日或许连累商相什么。”

薄光莞尔:“这倒是真的,无论发生何事,皇上、太后俱不会将屠刀落在七旬高龄的商相头上。商相曾有两子,前后投笔从戎,皆为大燕战死在沙场。惟一的孙儿生来喜欢耕种,不愿为官,不受爵衔,甘为乡野农人,那老大人竟然也放任自流。还有两个孙女,听闻远嫁他乡,也仅是中富的殷实人家。商相为了大燕奉献一生,从公至私皆无瑕疵,先帝曾留旨:贤卿商肇,大燕之擘,朕在,商卿则在。朕逝,商卿仍在。大燕无拘商卿之律,无囚商卿之狱,无伤商卿之刑,无屠商卿之刃,凡胥氏子孙,敬商卿当如敬朕。”

“还有这段文章?”绯冉啧叹,“这商老大人好生了得。”

“可是,我不认他。纵是皇上下旨,我也有法子避开这门干亲。”薄光淡道。

就因自幼晓得先皇赐过这道旨意,她曾跪求到商府,奢望免死之身的商相为爹爹出面说项……商相与薄家非亲非故,没有非救不可的义务,她不能憎恨,却也没有可能喜欢。

绯冉愣了愣,自然没有愚蠢细诘因由,道:“大人不认商相,便惟有司相了呢。”

她高扬粉颈,目色清冷:“皇上命我认司相,我惟有盼着司相婉拒。而这世上的其他人,无人配得上本官的一声‘父亲’。”

“……是。”绯冉恍惚应道。薄大人如斯姿态,在在承袭了那位十八岁隐姓埋名考取头名状元的薄相风骨。那个人,可以低下头扶起满身污浊的无名宫女,愿意披着一袭白衣跳进泥塘救出命悬一线的后宫羔羊,在皇家贵人面前,却高洁如月,岿然如山。那样的人,百年之内必不再有。

“我若认下司相,意味着入宫之日不远,太后那边必定紧锣密鼓的设法阻止。绯冉姑姑是太后一手提拔,她纵算明知你有心向我,也会命你首当其冲,姑姑到时当应得爽快利落才行……姑姑在听么?”

“……下官在听。”绯冉敛心收神,“下官为何要爽快应下?”

“第一,太后最喜欢看人不得不从的神情,姑姑若应得毫无难色,太后乐趣消减,便想到你叛主叛得不加迟疑,不堪贴己重用,自兹少去寻你办事;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太后,你除了应下,别无选择。”

绯冉哭笑不得。

“姑姑应下来后,我不妨遇两次有惊无险的灾难,引得起皇上的警觉最好,引不起,也给了我保护自己的理由。”

绯冉瞳仁一转:“奴婢一定设法引起皇上的警觉。”

薄光嫣然:“姑姑做事有分寸,这事全由你来操作。还有,那位明亲王。”她颜色一凛,“届时无论他是什么样的角色,姑姑且记必要的时候安排一两起事故,让他少来坏本官的事。办法你可以去找‘这个人’商讨,宫外的人手,良叔自有安排。”

她拉过绯冉的手,在其手心写了一个名字。后者稍怔,随即含笑颔首。这位薄大人,纵然不是那位薄大人,却依然具有轻易获得她忠心佐助的力量。而这个宫廷,这个皇朝,必须为那位薄大人的逝去付出代价,必须。

七二章 [本章字数:2877 时间:2013-09-15 00:39:00.0]

兆惠帝还都后的五日,慎太后神志恢复,醒来先与帝小谈,后见明亲王,还有几个孙儿孙女,至午后小睡过后吃下一碗药膳,越发精神大振,气色大好。

“也真是的,哀家年纪大了,身上难免有这样那样的老毛病,皇帝何苦为了这点小事从尚宁城劳师动众的赶回来?登基以来的第一回休养,就这么白白被哀家搅了。”

晚间,兆惠帝又来探望,慎太后倚枕而踞,欢喜之余,稍发嗔怪。

“母后病了,如何是小事?”兆惠帝端坐太后榻前,面相肃然,“大燕建国之初便以仁孝治国,朕身为人君,自该成为万民楷模。”

慎太后蹙眉,忧声道:“比及哀家这把老骨头,皇帝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看你的气色,昨夜可是又熬夜看折子了?”

兆惠帝点头:“昨日户部呈来了各省的秋粮收成奏报,朕一气看罢,时辰是有些晚了。”

“瞧瞧,让哀家说中了不是?”慎太后摇首叹息,“皇帝勤政,哀家最是高兴不过,可皇帝也该晓得劳逸结合的重要。哀家倒下,顶多是几个太医担着干系。皇帝龙体若是出了差池,不宁得将是整个大燕国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