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顺平被绘歆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颤。放下药碗,绘歆慢慢沉睡过去,谢顺平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发呆。

绘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不时从梦中惊醒。醒来必要先叫谢顺平过来。

谢顺平一直坐在床边,看着绘歆的睡颜。只要她一惊醒,必俯过身去,轻声安慰她一番才罢。

一直闹到晚上掌灯时分,绘歆才真正醒了过来,睁眼看见谢顺平的样子,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可是我脸上不干净?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一直坐在这里?”

谢顺平展颜笑道:“我估摸着你也快醒了。到晚饭时分了,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绘歆起身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道:“是有些饿了。”

说话间,外面的丫鬟端了一个食盘过来,对谢顺平和绘歆行礼道:“世子妃醒了。大夫说

先用点药膳汤,补一补肠胃,再用晚饭。”

绘歆噤着鼻子闻了闻那汤药的味道,虽然有些不虞,到底还是喝下去了。

谢顺平见绘歆又恢复了端庄贤淑的样子,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忧,暗自压下了心里的念头,起身对丫鬟道:“服侍世子妃梳洗。”又对绘歆笑道:“我在外面等你。”

绘歆脸上一红,道:“世子爷不用等我了。若是饿了,世子爷先用晚饭吧。”

谢顺平笑了笑,一径出去了。

晚上两人吃完饭,绘歆想去看看两个孩子。谢顺平让人先去绘懿那里打听一下,看看两个孩子做什么。

那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两个孩子一早吃了饭,已经睡了。

谢顺平体贴绘歆好久没有见过两个孩子,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绘歆忙道:“既然都睡了,就别吵醒他们了。明儿再看也不迟。”十分懂事的样子。

谢顺平点点头,道:“天不早了,我们也早些歇息吧。”大夫交待过,绘歆这边,多休养,少思虑,过个几年,还是能治愈的。

绘歆见谢顺平又要在她这里歇息,有些迟疑起来,浑忘了昨日晚上,是她发起病来,哭着喊着把谢顺平叫过来的。

“你不去绘懿那里么?她现在有了身孕,孕妇很容易胡思乱想的……”绘歆提醒道。

谢顺平不听她的,抱了

她上床,一边不管不顾地亲上去,一边在她唇边呢喃道:“绘懿能干得很,万事不用你**心。你管她呢?”

绘歆被谢顺平揉得全身发热,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灯还亮着呢……”

谢顺平起身捻暗了床头的小灯,又把那灯移到墙脚。再回到床上,发现绘歆居然已经和小孩子一样,一眨眼就睡着了。

见绘歆睡得香甜,谢顺平不忍心弄醒她,暗地里默念心经,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也慢慢睡着了。

睡到半夜时分,外面突然有人过来敲门。

睡房外面值夜的丫鬟起来开了门,原来是邓姨娘院子里派来的人,说是邓姨娘生的小少爷得了急病,邓姨娘正闹着呢,要世子爷过去看看。邓姨娘便是象州王妃的亲侄女,也是谢顺平的表妹。之前因她的娘家不守规矩,让绘懿把她送回去了,这才接回来不久。

那丫鬟知道邓姨娘身份不一般,赶紧去叫醒了世子爷,把邓姨娘院子里来人的话,说了一遍。

谢顺平眯着眼睛,一幅没有睡醒的样子。听说是邓姨娘院子里的事,有些不高兴。

“刚回来就折腾。看来是同我们世子府八字不合,若是闹得狠了,明儿再送回去。”谢顺平一边在心里发狠,一边起身去够床边架子上搭得外袍。

动静不免大了些,绘歆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谢顺

平起身要走,不由拉了他的胳膊叫道:“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做什么?”

谢顺平忙回身安慰她,道:“邓姨娘的孩子生病了,让我过去看看。你乖乖地睡,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谁知绘歆好象又有些犯糊涂,大声道:“孩子病了,找大夫。找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夫——不许去”一幅气鼓鼓的样子。

看她的样子,说不清是气话,还是疯话。

谢顺平垂眸看了绘歆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和她脸上一幅倔强的神情,心里一软,道:“说得也是,我又不是大夫。我去有什么用?”便重新躺下,对屋外等着的丫鬟道:“让他们给世子夫人那里报信,夫人会去命人请大夫。我就不过去了。”说完,搂着绘歆睡下。

绘歆迷迷瞪瞪地,也知道谢顺平不走了,满心欢喜地闭了眼,很快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整个世子府都知道,昨晚邓姨娘大闹,说是儿子病了,让世子爷去看一看,结果世子爷只是命人回了世子夫人,去请个大夫,连房门都没有出。

邓氏在屋里哭了一晚上,真正生病的儿子却被她扔在一边,并没有费心照顾。

好在带着孩子的乳娘还是尽心尽责,一心看护。昨儿晚上世子夫人命人请了专善看儿科的大夫过来瞧了,承哥儿是出玫瑰疹,幼儿的常见病。虽然会高热不退,但是现在

疹子已经发出来了,已经无大碍了。

绘歆早上起来,精神抖擞,昨晚的事又忘得一干二净。听说邓姨娘的儿子病了,她还专门带着丫鬟婆子去看了看。

谢顺平一大早出了门,中午回来的时候,见绘歆不在屋里,吓出了一身冷汗。在世子府里遣了人,四处寻她。

找了好一阵子,才知道她探望过了邓姨娘的儿子,又去寻绘懿。上午这个时辰,绘懿一般在王府里理事。绘歆便又带着丫鬟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王府寻绘懿说话去了。

绘懿见了绘歆,也有几分惊喜。慢慢地跟她说话,让她吃东西,喝茶,仔细看上去,又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谢顺平找到王府里来的时候,绘歆正同绘懿长篇大论地说着怀孕养身子的妈妈经,一幅十分内行的样子。

“看,世子爷找过来了。——我说你们两个的样子都够使了,一时不见就想得慌。你找我,我找你的,真是让人笑话”绘懿故意打趣道。

绘歆红了脸,起身到谢顺平身边,轻声问道:“你不是出去办事了吗?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

谢顺平携了她的手,一边跟绘懿打了招呼,一边拉着绘歆往外走,在她耳边道:“事早就办完了。你病刚好,不要这么快就四处走动,劳了神就不好了。——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了。”

绘歆很是欣喜

,跟着谢顺平上了轿子,忙忙地让人抬回去了。

过了几日,谢顺平见绘歆像是大好的样子,便放心出门办事去了。上次因为担心绘歆,他没有远行。这次绘歆无碍了,他的事再也等不得,非要及时处理不可。这一去,便是数日。

绘歆开始几日没有见到谢顺平,还能忍得住。过了数日,就慢慢地闷闷不乐起来。先只是自己不说话,进而发展到不许别人说话。有她在的地方,要保持绝对安静。但凡有一点声响,她就要吵闹嘶叫,头疼似裂的样子,很快就卧床不起。

绘懿看着不好了,便将绘歆搬到了自己院子里,专门照顾她。

这一日吃过晚饭,绘懿进去看绘歆,见她还是睡着的样子,很是担心,坐在她床边长吁短叹。

绘懿的嬷嬷进来,看了看绘歆,问道:“世子妃还睡着呢?”

“你有事吗?”绘懿看了那嬷嬷一眼。

那嬷嬷便俯过身来,在绘懿耳边低语了几句。

绘懿听完,兴奋地道:“真的?——爹爹真的要对谢地用兵?需要我做什么?”又疑惑道:“既如此,爹爹怎么派人去了江南?怎么不派人来谢地接我们?”

嬷嬷也不知端里,只是听人说起过,王爷在江南看上了什么人,似乎在想法子弄到北地去。

绘懿听了,抿嘴笑道:“看上的是女人,还是男人?——

若是女人,我们府里后花园的那一位,可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决裂 下

听绘懿调侃着上阳王,嬷嬷并不敢接话,只好跟着笑了一回。

绘懿又盘算着,若是爹爹能多给她们一些时间,说不定还能想法把绘歆的两个儿子也提前送走。

那嬷嬷见绘懿这样高兴,自己也欢喜。——王爷打算对谢地用兵,她们只要做完最后一件事,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两人一时忘形,浑没有看见,绘歆已经悠悠地醒了过来。仔细听了听她俩的说话,绘歆的眼睛突然一瞬间瞪得老大,又连忙紧紧地闭了起来,一幅吓坏了的样子。

绘懿同嬷嬷说得高兴,就忘了绘歆还在一旁睡着,声音不免稍微大了一些。

嬷嬷忙提点道:“世子夫人,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又指了指一旁睡着的绘歆。

绘懿转头一看,见绘歆还是双眼紧闭,全身僵硬的样子,不由怜惜道:“姐姐现在好一阵歹一阵的。近来的日子里,居然是不清醒的时候居多。她这个样子,就算是醒着听了我们的话,很快也就忘了。——她的病,已经越来越重了。”

看见以前沉稳大度的大小姐,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嬷嬷也跟着叹息了一回。——真是人各有命啊。二小姐以前也是金枝玉叶的嫡女,如今也不过是给姐夫做平妻,比做妾好上那么一丁点而已。好在二小姐的心不在世子爷身上,倒是没有吃多少苦。大小姐这个样子,

看来是不要爹娘,也要保着跟自己娘家为敌的世子爷了。这以后的饥荒可难打,说不定,大小姐就这样一直病着,可能日子还好过些。若是日后有一天醒过来,发现已经物是人非,也不知道她还活不活得下去。

嬷嬷一边想,一边叹息着出了世子夫人的屋子,往下人房里行去了。

绘懿见绘歆还是睡得死死的样子,便给她掖了掖被子,回去自己屋里歇着去了。

绘歆等人都走了,才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床顶,心里翻江倒海起来。

她知道自己最近脑子里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时候,就觉得脑子里总有一段空档的时间,不知道自己那段时候,都在什么地方,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刚才绘懿和嬷嬷说话的时候,正好是绘歆清醒过来的时候。绘歆听了她俩的话,才把近几日自己觉得异样的地方,慢慢地串了起来。

原来绘懿依然是在给爹爹做内应,而爹爹又让绘懿弄清楚谢地王府一年内收入总帐的大致数目,给他报回去。绘歆知道,绘懿现在王府里主持中馈,王府内院的帐目不消说,她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王府内院的帐目,只是王府总收入的一小部分,谢地王府一年所有的收入,却要通过外院才能全部弄清楚。

若是让绘懿弄到这个消息,传回北地,绘歆不知道会造成什么

样的后果,可是她知道,她爹爹想要的东西,一定不是对谢地有利的东西。刚才她装睡的时候,听见绘懿和她的嬷嬷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爹爹要对谢地开战了

自己应该怎么做?

绘歆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觉得这个消息刻不容缓,还是应该先给王爷他们提醒一下,让他们有所准备才是。

第二日,绘歆强撑着醒过来,吩咐侍女给她冲了一碗浓浓的茶喝了,想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时间长一些,结果还没走出房门口,她就晕了过去。

绘懿听说绘歆又病了,赶忙从王府回来,还带了大夫过来。

大夫仔细诊了脉,对绘懿拱手道:“回禀世子夫人,世子妃这是劳思太过,伤了本元了。”

“劳思太过?”绘懿有些不明白。绘歆这一阵子,吃了睡,睡了吃,有什么可劳心的?

大夫只能治得了身体上的疾病,这心里的病,大夫目前还是无能为力。

没有办法,大夫只好在药里加大了镇定的成分,让世子妃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欲睡。世子妃的病,只有慢慢调养,至于能不能治愈,大夫现在已经不敢打包票了。

绘歆这次的病,来得急,也来得奇怪。

绘懿左思右想之下,也想不出所以然。还是嬷嬷提醒了绘懿,说世子妃发病的前一天,正好是她们得到上阳王消息的那一天。而那

一天,她们说话的时候,世子妃正好在一旁睡觉……

绘懿吓了一跳,对嬷嬷问道:“你真觉得是姐姐听见了我们的话……?”

嬷嬷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原因,只好拐弯抹角地道:“也许有别的原因,也许世子妃是想世子爷回来了。”

这话提醒了绘懿,她要在谢顺平回来之前,把谢地王府一年总帐收入的大致数目弄到手。有了这个消息,上阳王就能大致推测出谢地的财力到底如何。——打仗说到底,拼得是银子。有银子,不一定能打胜仗。可是没有银子,一定打不了胜仗。

“让人看着世子妃,一刻也不能离人。”绘懿吩咐下去,就带着嬷嬷匆匆走了。

又到了晚上,绘歆从沉睡中醒过来,觉得口有些渴,叫了侍女过来给她喝水,又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我睡了多久了?世子爷回来吗?”连问了一连串问题,很是急切的样子。

侍女服侍世子妃喝了水,才回答道:“今儿是十月十七,世子妃睡了一天了。世子爷还没有回来。”想起世子夫人的交待,侍女又问道:“世子夫人吩咐不得打扰世子妃休息。世子妃若是饿了,小厨房里有给世子妃熬的胭脂粳米瘦肉粥,要不要乘一碗过来?”

绘歆见自己睡得一日比一日多,谢顺平又一直没回来,知道自己是等不及了,泪水止不住地往

下淌,把旁边的侍女吓了一大跳,惊慌地给她跪下道:“世子妃,世子妃,可是奴婢服侍得哪里不妥了?还望世子妃明言”

绘歆拿帕子拭了泪,道:“不关你的事,是我的眼睛迷了灰了。你起来吧。”

侍女惶恐不安地站了起来,看着世子妃,一动不敢动。

绘歆沉吟片刻,道:“扶我起来,我要回自己院子里去。把我的晚饭摆到我的院子里去,再让人备水,我要沐浴。”

侍女有些不安,轻声道:“世子妃等一等,容奴婢去回一下世子夫人。”

绘歆立时变了脸,随手砸了刚才喝水的杯子,怒道:“她不过是个妾,也敢管我——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扶我起来”

绘歆一发脾气,那侍女不敢掠其锋芒。好在外面也有人伺候,听见屋里两人的对话,已经急急忙忙去绘懿院子里报信去了。

绘歆不理这些人,自顾自扶了那侍女,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绘懿带人到正屋的时候,绘歆已经去净房沐浴去了。

绘懿听了侍女说了始末,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没大问题。——姐姐的这个病,本来就是喜怒不定的。

“你们好好伺候。世子妃想做什么,都尽量满足她的意思。若是你们做不了的,再让人来回我。”绘懿随口吩咐了几声,就回去了。

绘歆把所有下人都赶出去,一

个人在净房里待了很长时间。

等她出来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透着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娇艳动人。

绘歆在卧房换了衣裳,把刚才在净房写的一封信放入了窗前书案的暗格里,又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案上显眼的地方,提醒谢顺平,暗格里面有东西。

这张书案是谢顺平的,书案里的暗格里是他放重要书信的地方。除了绘歆,这府里还没人知道暗格在哪里,要如何打开。绘歆知道如今他们世子府,里里外外都是绘懿的人,她的时间不多了,只好用这个法子,瞒过绘懿的人,让谢顺平知道这些事情的始末。

在卧房里做好手脚,绘歆出去吃了饭,又跟侍女们说笑了一阵子,同正常人无异,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要睡觉的时候,绘歆主动提出要去绘懿的院子里过夜。

这一阵子,因为绘懿不放心绘歆的病,都是让绘歆歇在她的院子里。

众侍女听了,更是意外之喜,忙忙地领她去世子夫人的院子里歇息。

绘懿听说绘歆乖乖地回来睡觉了,更是放下心来,跟嬷嬷交待了明日里要做得事情,也歇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绘歆睡醒过来,又闹了起来。这次却不是要见谢顺平,而是要见范绘懿。

众人不敢耽误,忙让人去给世子夫人报了信。绘懿的卧房离绘歆住的地方并不远,只隔着两三间屋

子。绘懿从那边过来,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见到绘懿进来,绘歆像个小孩子一样扑上去,在她怀里大哭起来,又叫着让周围伺候的人都出去,她有话要单独跟绘懿说。

绘懿本待不理会,可是绘歆闹得越来越厉害,绘懿只好哄着她,让下人都出去,到门口等着去了。

“让她们离得远些,站到院子里去”绘歆的要求很多。

生病的人都格外娇气,绘懿也没有特别在意,便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到院子里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绘懿耐心地问道。

绘歆拭了泪,对她招手道:“到屋里来,我说给你听。”说着,绘歆闪身先进了里面的屋子。

绘懿见绘歆还是那幅样子,哑然失笑,见她进去了,便也抬脚跟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绘懿一进到里屋,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击在她的后脑上,绘懿立刻失去知觉,晕倒在地上。

站在绘懿身旁的,正是双手高举着一个锦机的绘歆。她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看着被自己打晕的妹妹,泪流满面,“都是你逼我的,妹妹我不能让你毁了我的夫君,我的孩子,我的家——我害了你,我会赔你一命。咱俩下辈子还做姐妹,我一定会补偿你”说着,绘歆放下锦机,把屋里所有的灯盏都找出来,将里面的灯油沿着墙边一线,慢慢倾倒。又将多

余的灯油,淋上了屋里的帐幔、窗帘、桌椅和床凳。

不一会儿的功夫,屋里所有的灯油都用尽了。

绘歆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屋子,和地上躺着的绘懿,抿了抿唇,毅然决然地用打火石点燃了火,往窗户处抛过去。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重生

大火首先攀上了窗棂和大门。因是秋季,天干物躁,火舌一下子就窜得老高,把绘歆住得屋子的整面外墙都烧得烈火熊熊,十分可怖。

院子外面的下人吓得目瞪口呆,大家呆了一会儿,才发一声喊,四散逃开。有的人去外面报信,有的人自己忙着逃命,有的人赶紧去厨房担水过来灭火,有的人又想指挥别人进去救人。

没有了主子在这里拿主意,下人们都乱成一锅粥。

绘歆看见对面墙上的熊熊大火,那样红艳,又那样美丽,不由吃吃地笑起来,两眼发直地往外屋走去。

外屋的外墙也烧成了一片火海,把企图冲进来救人和救火的人都远远地隔了开去。

站在外屋的大厅中央,绘歆隔着火海往外看去,冥冥间,她似乎看见了谢顺平正向她奔过来。绘歆不由对着他招手大喊起来……

……

谢顺平这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他的事还差一点没有办完,可是他无论如何都等不下去了。吩咐了自己的手下帮他看着最后的收尾事宜,自己忙忙地骑了马,日夜兼程赶回了象州。

他一大早赶回了世子府,刚回到自己卧房里换了衣裳,就看到绘歆在书案上给他留得条子,里面写着只有他能懂的暗语。谢顺平读完条子,赶紧去暗格里找出了绘歆留给他的东西,居然是一封信。谢顺平匆匆读完信,吓得脸都绿了,正要叫人过来,问问世子妃哪里去了,就听见院子里下人都在乱跑乱嚷“着火了着火了”

谢顺平探头出去一看,绘懿住的院子那边,有火焰冲天。

“不好”谢顺平心里暗叫一声,匆匆把信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往外冲了出去。

绘懿的院子里,正屋的大火熊熊燃烧着,谢顺平透过照亮天际的火光,只看见绘歆一袭红衣,站在正屋中央,如初嫁一般美丽。

看见他过来,绘歆在大火里冲着他招手,对着他大叫:“欢郎”如他们的新婚之夜里,她含羞带怯的成为他的新娘,在他身下宛转承欢,也是这样哀哀地叫着“欢郎”。——欢郎,是他的乳名。这辈子,除了他的父母,也就只有绘歆这样叫过他。

想着她留下的信笺,还有身后两个狂奔过来的孩子,谢顺平一把将两个孩子拦住,把他们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让他们,不让他们看见他们的娘亲的惨状。

谢顺平本来也不想看,不忍看见她在他心里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在大火里化为灰烬。可是他又强迫自己,一定要看,提醒自己,他错过了什么,他错过了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最诚挚的真心,最深切的企盼,和最痛苦的遗憾……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夹在娘家和夫家之间的左右为难。

可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他,选择了他的夫家。

拼尽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这样的女子,等他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她走了……他也醒得太晚了……

王图霸业算什么?血海深仇算什么?——只要她能回来,他愿放弃一切,只要换回她一个微笑,只要换回她在他身边,朝朝暮暮……

她不再是他人生中一个象征意义的符号,她用她的生命,将他的所有心底都占据……

谢顺平抱着两个孩子,在火场前晕了过去……

他没有来得及看见,火场里苏醒过来的绘懿,用尽全身力气,将外衫着火的绘歆推了出去……

世子府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等大火燃尽的时候,世子谢顺平从晕迷中醒来,发疯一样地离开自己的屋子,冲到火场去。

那两个孩子,晚上哭得累了,早睡过去了,已有乳母过来接了回去。

象州王谢成武听下人说世子醒来后,又冲进了世子府烧毁的院子里,像是有些情形不对了,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只见跪在绘懿夷为平地的正屋院子里中央的,是一个一夜白头的世子谢顺平。

象州王谢成武吓了一大跳,便走过去拉了他起来,怒道:“你为了个女人,失心疯了不是?”

谢顺平眼泪已经流干了,有两行血泪在他脸上凝结成痕,煞是吓人。

听见爹爹的话,谢顺平回头古怪地一笑,又跪着转过身,对他的爹爹磕了两个响头,道:“儿子不孝,不可以再陪着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