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眉:“你来干吗?”

“接你啊。”梁鹤翔答得理所当然,“不是要来梁鹤翔家吗?”

接毛啊,这种约会的即视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根本没答应过。”我垂死挣扎,“而且我换洗的东西也没带。”

“买就是了。”他走过来,把我脚边的包提起来,不等我回话,直接拽着我走人。

我没有逃跑,不是我真的被他打动了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情绪上的原因,而是他妖力恢复了,力气好大,我的手都快被折断了啊!

梁鹤翔住在一个高档区里,三房,朝南,采光极好。

其实我接触过的妖怪大多都特会享受,住好的,吃好的,有些还买车,真不知道钱从哪里变出来的。有段时间我甚至怀疑国内房价持续走高的原因里其实也有妖怪挤压人类生活空间增加生活成本这一。

我对他极像宾馆的装修风格赞不绝口,夸他家里毫无生活气息,绝对符合他狂霸酷屌拽的个性。

自从到了他家里,我始终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个伺候得不好,就被这超强的公鸡一下子扭断脖子,所以绝对不敢忤逆梁鹤翔的意思。

他靠在沙发上抖着脚跟我谈心:“还是没有恢复记忆。”

我心想,废话,早跟你过了,但嘴上却安慰他:“你不要难过,吃药都有一个疗程呢,何况是恢复记忆呢。这种事情呢,急不来的,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得我自己都想吐。

他却表现得更失落:“梁鹤翔连自己是什么妖怪都不记得了。”

二货,你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吗?

但我依然用最温柔的声音:“你是一只尊贵的尚付!”

“可梁鹤翔什么都想不起来!”

“总会想起来的!不要气馁!”

可能是我的巧言令色让这家伙鸡心大悦,他竟然还要我读一点古代尚付的资料给他听。我脑内立刻飘过“逼良为娼”“竟要我彩衣娱亲”“士可杀不可辱”“无颜愧对江东父老”等字句。

当然,最后我还是从笔记本里翻了点资料读,当读到《山海经》里那句“其状如鸡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的时候,我发现梁鹤翔不抖脚了。他都抖了两个时,一开始抖得我心烦意乱,但习惯成自然,突然不抖了我又不适应了。于是我去推他,结果他整个人竟然倒在了沙发上。

竟然睡着了!

我放下笔记本,戴上特质眼镜,从脚到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梁鹤翔,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看起来,他睡着的时候,三个脑袋也全都闭着眼睛。我想象了一下他三个脑袋全都睁开眼睛,然后争抢着觅食的样子,笑得肚子疼。

既然他睡了,我也收拾了下东西准备回家过夜,才蹑手蹑脚走到玄关,我突然听到了风的声音。

窗户全都关着,门也没有开,怎么可能会有风?

我才感觉到不对劲,身体已经被重力撞击,砸到了墙壁上又落到地上,等我意识到疼痛的时候,我已经被一只手大力地勒着脖子摁在墙上,而那个人竟是梁鹤翔。

普通的妖怪,为了发挥最强的妖力,都会现出本体,但梁鹤翔用的还是人类实体,力气竟然大到这种程度,怪不得上头那些精明的领导死活都不肯放弃这个战力。

我被勒得呼吸困难,竭尽全力地蹬他,喊道:“……你……他妈……抽什么风……”

他眯起眼睛,眼中流露出的,竟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危险。

“区区人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你……叫我来的啊!”

“谎。”

他的声线也变得异常冰冷,话的同时,举高勒住我脖子的手,于是我整个人开始悬空。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毛病,只知道自己的右手很疼,可能是受伤了,根本抬不起来,脑缺氧的后遗症也开始浮现,我踢不动了,觉得脑袋发胀,身体也逐渐发软。

我想我要是再不行动真的会死。

于是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跟他:“梁鹤翔……放我下来……不然……我就……让总部引爆你……元神!”

他恢复了妖力,就意味着已经接受了国安十八局的妖怪改造手术,所以他的元神上一定已经绑上了定时炸弹,以此用来束缚领了妖怪证的妖怪。

梁鹤翔的表情微动,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松开了手,我一下子摔在地上,有些摔懵了,还在愣神的时候好像听到他了句“卑鄙无耻的人类”。

显而易见,这只妖怪不是梁鹤翔。

或者,他可能也是梁鹤翔,但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尽管他们在同一个身体里。但是他们的性格完全不同,平日的梁鹤翔,虽然高傲却不会伤人;而现在的梁鹤翔,暴戾而且毫不收敛妖力,属于极端危险的类型。

原来妖怪里也有双重人格这种法?

我忽然觉得,这可能就是梁鹤翔失忆的原因。

等我稍微好一些了,我立刻想要开门逃走,没想到这第二人格,哦不,第二妖格的梁鹤翔忽然一把推上了房门,利落地上了锁。

他冷睨我:“为什么要走?”

我低着头,感觉自己像被抓到作弊:“我要去医院。”

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冷哼道:“一点伤死不掉的,我有话要问你,如果不回答的话你才真的会死。”

……居然威胁我!

“你的元神……”我的话还没完,梁鹤翔亮了亮他的手指:“在你叫人之前,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掏出你的心脏。”

我稍稍想象了一下这个情景,我死了,然后总部处死梁鹤翔……闹得鱼死破真没有什么意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和这妖怪情投意合终于相约殉情,这下我的名节就真的毁于一旦了,于是我乖乖地坐回沙发郁郁寡欢。

梁鹤翔让我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汇报一遍,要求事无巨细详细明。

我一开始还傻傻地问他:“真的假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表情变冷,我迅速地调转枪头:“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之后,梁鹤翔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黑道老大”四字来形容,脸上一片铁青,他拍了下茶几,茶几应声碎裂,我吓得连连退后,生怕也被拍这么一下。

“梁鹤翔,你冷静点。”

他抬头跟我:“我不是梁鹤翔,我是梁鹤鸣。”

“欸?”我还不知道妖怪的双重妖格居然还会有两个名字。

“人类果然愚笨不堪,我是第二脑。”梁鹤鸣道,“自古尚付就有三脑,本来是三脑一体,即为共同思考、共同决定的一体妖怪,但因为一些原因,现在我与第一脑分离了开来。”

我一怔,视线落在他的本体上,果不其然,就如他所,他本体的三个脑袋此时只有左边的那个脑袋睁着眼睛,最前方和右边的脑袋全都闭着眼睛。

“所以梁鹤翔才会失忆?”我问道。

“这和你没有关系。”梁鹤鸣直视着我,不知这么的,被他这样直视,我从心底里涌起恐惧的感觉。

他一字一句地:“关于我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能和第一脑,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晚上,一直等我早晨洗漱完毕吃了早饭,梁鹤翔这大爷才慢慢醒过来,他揉揉眼睛,看着我:“梁鹤翔怎么了?”

“你睡着了。”

“不对,梁鹤翔没有睡。”梁鹤翔皱紧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梁鹤翔完全不记得?梁鹤翔睡着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告诉他:“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只是睡着了。”

没有出他第二脑出现的秘密,倒不是我真的害怕自己会没命,而是我觉得第二脑的存在一定有他本身的原因,无论如何,这不是我应当涉及的领域,毕竟第二脑也是属于梁鹤翔的一部分,比我更有资格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你的手怎么了?”梁鹤翔环顾四周,又,“茶几为什么碎了?”

我赔笑:“哦,我不心摔的,手有点磨破,我包扎过了,等下就去医院。”

“可恶。”梁鹤翔突然撩开黑白格子的被子一跃而起,“为什么?为什么梁鹤翔还是没有恢复记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开始乱砸东西,书架、电视、衣柜……

“为什么?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名字!也没有过去!就连‘梁鹤翔’这个名字也是捡来的,没有过去的梁鹤翔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他极力地嘶吼着,像是受伤的兽类,不断吼叫以对抗自己内心的恐慌。

或许是因为尝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能让自己恢复记忆,他终于崩溃了,我安慰了一会儿,但无论什么都没有用。

因为第二脑的存在,他根本不可能恢复记忆。

而选择保守秘密的我,实话,于心不忍,良心不安。

但直至今日,我依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之后,梁鹤翔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门,领导还是坚持要我去陪着,我买了一大堆的零食,下班之后就去他家的客厅看电视,看到半夜累了就打地铺。

有时候梁鹤翔会找我聊聊,但大部分时候都一语不发。

其实我能想象到他的痛苦,对自己未知过去的恐惧,对自己未知未来的迷茫,全部叠加起来,就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洞,完全将他吞没。

即使是妖怪,这种空虚也会令他崩溃。

因为什么都调查不出来,我的使命也就此结束了,领导通知我回去继续我的工作。

六月,我又接到了十八局的通知,梁鹤翔要上战场了。

这非常奇怪,按照流程,梁鹤翔上战场的事情不需要知会我,甚至可以,我根本无权过问。

这一次通知我的不再是林志生,而是吴局长,他在电话里跟我:“壹,这一回要麻烦你了。”

我心里立刻“咯噔”一声,大叫不好。

原来,梁鹤翔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又得寸进尺,再一次向上级提出了一个任性的要求,他他不想要别的驯妖师,要我来带他训练。

开什么国际大玩笑,我又不是驯妖师,一点相关知识都没有,怎么训练?

我立刻回了吴局:“领导,不是我不答应,是我真的不行啊……”

吴局笑笑:“你只管答应了再,其他事情,我们会帮你协调的。”

我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梁鹤翔的要求无论有多离谱,领导都会尽力给他达成的。

赤裸裸的差别待遇。

这事果然协调成了,最后的结果是,不用我训练了,但我得陪着上战场,但考虑到我的命大概也有几分价值,所以让我在结界里待命。

……真把我当三陪了啊?!

梁鹤翔的第一场战役很快就到来了,是在崇明边的散岛。八月,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我跟着号称十八局最精英的一团,分批坐直升机到达。

原本我以为梁鹤翔没什么好担心的,没料到他坐在我边上的时候竟然一直在发抖,就连对面的副团长大鹖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连声问他怎么了。

我急忙替梁鹤翔解围,他有抖抖病,爱抖脚,不抖不舒服。

众妖大笑,梁鹤翔也笑,却是苦笑,他在我耳边:“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觉得害怕,怎么都停不下来。”

我让他冷静点,再冷静点,但好像都不奏效。

这一次,岛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狸力,数量之大叹为观止,而且狸力擅战,妖力也普遍不弱,极其难应付,所以十八局才会派出精英团出马。

因为怕登陆的时候被偷袭,所以一团采取的方法是妖怪们直接从直升机上跃下然后作战。值得一提的是,一团并不像其他团那样恪守军规,因为单体的妖力几乎都在三级以上,而且性格大都飞扬跋扈,所以几乎都是孤军奋战,信奉实力至上。

妖怪们跳下去的时候几乎都现出了本体,梁鹤翔也是。我留在直升机上,拿着望远镜看,我看见梁鹤翔站在狸力群中,竟是不知所措。

不会吧……

因为呆立着,梁鹤翔很快就被几只狸力缠住了,有一只甚至直接跃上了他的背脊。我看见梁鹤翔挥舞着翅膀,结果翅膀刚接触到那只狸力,忽然就晕厥了过去。

“梁鹤翔!”

我疾呼,想让直升机降落下去一点,结果梁鹤翔却又醒了过来,几乎是同时,他猛然振翅,将身上的狸力尽数抖落。梁鹤翔忽然腾空跃起,利爪毫不留情地向着前方扑去,所及之处皆是尸骸遍地。

光芒之下,他如一柄利剑,在狸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或许其他人都会以为这是梁鹤翔,但只有我知道他不是,他是梁鹤鸣,也就是那个下手毫不心软的第二脑。

战役结束,梁鹤翔一战成名。

只他一个,就杀尽了这个岛上大半的狸力,而且出手狠辣,赶尽杀绝。

等梁鹤鸣上了直升机的时候,他已经变作了人类实体,依然是麦色的皮肤,双目狭长而有神,他的身上遍布着敌人的血迹,脸上也有,看起来就像是浴血的战神一般。

他坐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好好照顾一脑,不要让他不安。”

下一刻,他就失去了意识。

也是因为这一战,更让领导吃了定心剂,决定从此以后,但凡梁鹤翔上战场,我都要作陪在旁。我抗议,要求加奖金,抗议被驳回。

其实我也只不过是,因为一团作为精英团,鲜少出战,只有特别难应付的,领导才会舍得动用一团。

崇明岛战役之后,梁鹤翔也来找过我,还把门摔得砰砰响。

他:“梁鹤翔根本没有上战场!那杀敌的根本不是梁鹤翔!”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疲倦。

我抬起头看他:“梁鹤翔,你在什么,我不明白。你那确实英勇无敌,杀了八百还是九百只狸力来着。”

他急吼起来:“不是我!”

“是你。”我听见自己,“那个英雄就是你。”

梁鹤翔不安了很久,半年后才有些释然。

他告诉我,他在一团交上了不少新朋友,过去只是因为不安,才一直将我当作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

我笑着跟他没有关系,只要他还不安着,我可以继续陪着他上战场。

如果最后这件事情不发生,那么我想,梁鹤翔应该依然活跃在一团。

一年后,梁鹤翔已经成为一团名副其实的主力。

那一年,泰山战场战事频发,一团几乎驻扎在那里已经一个月。

七月流火,处于结界内的医疗机构电力不足,电风扇扇一圈停一圈,我没法子,就只好扇扇子。

梁鹤翔觉得特别愧疚,连对不起。

我对不起不能当饭吃,不如给我去弄两根冰棍。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就算他要去,我也不可能让他去,万一这节骨眼有了什么变故,团长一准撕了我喂妖怪。

大概是下午,负责放风的鸣鸟就战场上有古怪。

一团很团结,决定集体杀上去,结果发现,偌大的战场上竟然只站着一只妖怪。

但所有人看到这只妖怪时,都惊了一惊。

因为那是一只尚付。

我站在结界的里面,看到那只尚付也很愣神。妖怪的种类非常之多,除了群居的妖怪,要碰上两只一样的妖怪真的相当困难。

而且那只尚付看起来要比梁鹤翔稚嫩一些,但不知是长途跋涉还是怎么回事,看起来精神状况并不太好,皮毛都有些失色。

我不知道梁鹤翔那时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他一直呆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