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一遍遍响起彻歌的指责,重逾雷霆。

湮兰,我时常在想,做个散仙无甚不好。你愿观海,我陪你观海。你喜音律,我为你控琴。你若要饮酒,我与你对酌。不管是茶韵禅风,抑对着那一江风月,也不嫌无趣。纵地老天荒,我们在一起,难道不好?

瑶池盛宴,主上从天帝那儿终于明白你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可是因你的命理中戾气太重,若不改了天地人三格,如今早就魂飞湮灭。是主上,主上为你改命。因为背天改命,他才会失了所有法力,连女影都敌不了。

燕非不喜欢看见我,我便不再出现。

主上为你做了许多事,可是你不知,你一件都不知。

湮兰,我喜欢你。

主上的心思,他永远不会说。他有他的骄傲,可是我却看在眼里。我想帮主上说出那些事,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可是你心神从来不定,你总是被表相迷惑,不信任主上,也从来不用心去聆听我的话。

燕非,对不起。

苏慕水的声音和彻歌的声音在脑海中纠缠交错,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忘记怎么去笑,只有哭。不管是妖,还是仙。

第一百四十二节

赶到天劫处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只剩**碧。

如今的他,褪了身上的妖气,只有金光灿灿、瑞气千条的仙气。

流碧坐在那里,听见脚步声,却没有抬头。他低声道:“燕非,你来晚了。大家都飞升成仙,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着你,可是你这么晚才来,晚到他根本来不及看你最后一眼。”

他说的“他”,是苏慕水。

我一颗心陡然吊到嗓子眼,哑声问:“他怎样了?”

“他帮我们挡下了天劫,却再也来不及去看你,来不及默默守护你。燕非,你难过吗?”

我也不知我难不难过。

只是眼泪,却骗不了自己。

我喜欢他,一直都喜欢他…便是永远地记得轻辞,却阻不了我喜欢他,心中似下了一场倾盆的大雨,我的眼睛却干涩涩的。

流碧抬头,我这才发现,他眼中全是泪水,他说:“你也许不相信,可是我一点也不难过。燕非,他是笑着闭眼的。他说,能为你尽一份心力,他很开心。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在虚妄之地,他已经失了大半仙法。”

我抿唇,傲然道:“是呀,否则…区区天劫如何能伤到辟邪神君?”我喜欢的苏慕水,从来都是战无不胜的辟邪神君!

“燕非,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是人、是妖,还是仙,都要等到失去,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等到失去,才会悲伤痛苦?”

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去。

我心痛得,双手攥紧,紧紧抵着地面,粗砺的沙砾将拳头磨出了殷红的鲜血。

悲恸难抑中,流碧的声音远远传来:“燕非,为什么不去阎罗殿?便是仙君,死后也要入轮回,喝下孟婆汤,开始下一世的生命。”

阎罗殿?!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神君不希望你涉险,不希望你去阎罗殿找他。所以特意让彻歌阻你…可是,没了轻辞,你已经很难过了。如果没有他,我很怕你再也不能笑。燕非,喜欢就去争取呀…”

为什么失去才知道珍惜?

为什么失去才尝到痛苦?

为什么失去才明白所爱?

神君,你寻我一世。

那么这一世,便换我来等你吧。

我不知下一世,会如何,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番外之阎罗殿

无间地狱,烈火熊熊燃烧。

黄泉路上,盛开的曼陀罗花灼灼夭夭,如燃烧的火焰,明红流动到天际。

一路惨淡,走到殿门,两支银枪交叉,泛着冷冷寒光,拦住了我。

守殿的狱卒横眉竖眼,寒声呵斥:“什么人?擅闯阎罗殿,不要命了?”

“上界石君时燕非,求见阎王。”

“殿下不在,速速离开!”他们倒是尽责,守着殿门不放一个生灵,可这理由用得也太奇怪了点。

阎王不在阎罗殿执勤,又在哪里?我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刚要发话,只听殿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三节

一个,两个,三个…众狱卒哼哼唧唧,哀哀切切,捂着屁股纷纷苦着个脸,叫苦连天。

“这碧水君,也太张狂了些。”

“可不是嘛,人家辟邪神君都没说什么,他先闹翻了阎罗殿。”

“擅闯地狱,改日告到天庭,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捱在外面,也不敢进去,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我刚想问个两声,大门忽然被人踹开,一个眉眼飞扬的年轻男子得意扬扬地出来,见着我,他面色明显一僵。

“燕,燕非?”

“碧水君,好久不见,居然在这儿碰见你了。”

他只是一愣,旋即恢复当初眉目飞扬的模样:“你不当石头了?哈哈,真好。你是来找辟邪神君吗?”

我点头,他得意笑道:“十二殿阎罗原本要将他禁在地狱,多亏我赶到。辟邪神君已经转世投生了。”

我指甲掐入掌心,一阵阵尖锐的痛。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而缓慢:“转世的他,还是龙子吗?”

“不,修罗。”

碧水君手指在空中画下一道,水波盈盈的乾坤镜中,出现了一个淡蓝色的城镇,荷花盏飘摇而上。那里没有日月,青瓦飞檐,楼台栩栩。连草叶,都似乎染上了修罗的戾气,根根倒刺指天。

画面流转,很快到了一户富贵人家。

画面拉近,襁褓中的孩子,粉**嫩,闭着眼,小小的手,小小的拳,轮廓却有八分像足了辟邪神君苏慕水。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清冷渺茫的声音:“前世事,前世尽。今生恩怨又一轮。”

那声音,空远入心。

轻辞死后,我化身顽石再没有流过一滴泪。

苏慕水死后,我宁愿牙尖咬破下唇,指甲掐破掌心流淌出殷红鲜血,也不流泪。

可现在,却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一滴滴流淌,越流越多,越流越快。

是,前世事,前世尽,今生恩怨又一轮。

轻辞,放心吧,我会好好活着,快乐活着。

神君,这一世,我一定等你想起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番外之湮兰石

雷声霹雳,瓢泼大雨,一道道闪电狰狞地布在漆黑的天空。

“轰——”一个闷雷滚过,巨大的火球轰然砸下,瞬时劈开了誉王府后院的大青石。

誉王府里却是灯火通明,无数人影提着灯穿梭在大雨里:“小姐!小姐…”声音交错重叠此起彼伏,颇为壮观。

小仙我坐在朵黑云上,撑着下巴看他们来来回回地跑,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额角冷不丁被人敲了个重重的爆栗。

“哎哟…谁?好痛!”

“我还道你皮粗肉厚,刀枪不入,怎么?还知道叫痛?”耳边一人凉飕飕地讽道,刺得我鸡皮疙瘩顿起。

“凉…凉已?”

我瞪着他,宛如见着厉鬼,不,厉鬼算什么?还抵不上凉已一根头发丝!

第一百四十四节

凉已明明在西天听如来讲经,多则七七四十九天,少则一二三天,怎可能这么快找来。我定是多年来备受那家伙压迫,落下了个心病根儿,才会一时眼花。

蓝小羽,别怕!你可是王母座下的莲花仙侍,怎么可以这般生嫩。教人家看着,还当王母座下都是群吃干饭的角儿呢!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鼓足了士气,终于舍得睁眼,四处张望,刻意忽略眼前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的俊秀男子。

“蓝小羽,你脑袋烧坏了吗?见着本座倒是被猫咬了舌,除了这句,没别的句了吗?”

“啊——震天鼓不是我偷的!”

囧!这这这…这句话不是我要说的!我生生被自己那总不听使唤的嘴给吓傻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看对面凉已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吓得一抱头,慌忙扯了朵过路的云团,匆匆忙忙朝北逃去。

身后,遥遥传来凉已冷冰冰的讽笑:“蓝小羽,你只管给我逃。连震天鼓都敢偷来用,我倒是奇怪你和谁借了恁大个胆!我不拿你,这事儿捅到玉帝那儿,自然有你好果子吃…”

他声音几近咬牙切齿,我逃命之余,偷偷往后瞥一眼,恰见着他铁青的脸色,心里小鼓儿乱敲,好生不安。

小仙我性子暴躁,生平最喜打抱不平,自然没少闯祸事儿。偏偏月老不长眼,为我与凉已牵过仙缘。他原本身为上仙,讲究个清净淡泊,可自从有了这根仙缘,总免不了被我那些破事儿连累。

这般说来,我实在很是有些对他不住。想到这儿,我也有点儿冒虚汗的感觉。

遇上我之前,凉已好歹也是仙界一株水灵灵的奇葩。他修为和身份都高,模样又生得极好,先前我只当那些“眉如远山、眸似秋水”都是文人矫饰的虚词,见着凉已才懂了“惊为天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还真有人生得那般灿若桃李、俊秀飘逸,由不得你不服。

喜欢凉已的仙子不少,背地里没少给月老送过礼。

据说当年为了他身上那根仙缘线,月老私下里收礼收到手抽筋。又据说当年月老牵的仙缘,本该是凉已和仙界最漂亮的明珠仙子。谁料那日我初升仙界,月老老眼昏花,一个手滑,那圈线儿就滑到了我的小指上。

“呜…”明珠仙子那一嗓子,哭得叫个梨花带雨,露打海棠。

月老月老抱着她送的仙酿正喝得半醉,踉踉跄跄地赶过来,一看我就乐了:“急什么,一个男仙而已,好办好办!我给‘他’解了便是。凉已还是你明珠仙子的!”

他说得笃定,明珠仙子也信得虔诚,我则摆出一脸事不关己的无辜。不知何时现身的凉已薄唇微抿,一双凤目凉凉地掠过我们三人,宛如清水的容颜看不出半分波动。我心里一个咯噔,原本偷着乐的心情登时没了——还不晓得凉已的底细呢,别一不小心惹着个祸精,那可就不好玩了。

第一百四十五节

我“哧”的一声就笑出来了。

真的,没笑得满地打滚,真算是小仙我修养好。小仙我长得虽是英气了些,但绝对是女仙,纯的!

和明珠仙子的梁子,就这么来的。

天地良心,小仙我绝对是这四人中最冤的一个,比被人设计了的凉已上仙还冤!

湮兰石,处于北天门东,正正阻了那条通天大道。仙界传说,要破石开路,除非有人对着湮兰石许愿,诚心感动石中仙灵。玉帝曾说,谁要能降了北天门那顽石,就允谁一个愿望。来这儿许愿的仙人不在少数,多少年下来,那石头愣是顽固地横在那里阻路,谁来都没用。

我怀里揣着震天鼓溜达到这儿来,转悠了几圈,四处张望下,发现没啥人影,终于惴惴不安地合掌许愿——

“小仙蓝小羽,平生也无大志,只望乾坤清朗,百姓安康,仙寿与天长,邪魔永不侵…”瞧瞧,我这愿,许得多诚心诚意悲天悯人。这破石头若再不感动,它就是棒槌!

话音未落,不知道哪儿忽然传来声冷笑。

“蓝小羽,说点实在的吧,怎么保住你那条小命才是正事儿。偷用震天鼓,你道天庭恁多的规矩全是虚设?”

北天门,凉已依着雕龙擎天柱,他白衣胜雪,及腰的长发披散身后,斜挑的凤目若桃花朵朵绽放,恁是**之姿,妖娆诱人。啧!男仙相貌那般俊俏,真是浪费资源!

我吞吞口水,勉强笑道:“凉已上仙在说笑吗?震天鼓可是雷神的宝贝,小仙我法力微薄,哪儿有那能耐使得它…”

“蓝小羽啊蓝小羽,你当你瞒得过谁?当日誉王府,那青石妖精,若非是震天鼓,谁能动它!”

我心里猛地一紧:“凉已上仙,你既是不糊涂,为何却眼见着那妖精作恶?”

那妖精为恶多端,害了誉王府小姐又化作她的模样,不过三年工夫,倒是祸害了好些人命。要么就别被我撞见,撞见了小仙我说什么也要管上一管。

凉已沉默半晌:“你若看不惯,上报天庭,自有降它的人,这般多事胡来,就不怕玩掉了自个儿的小命?”

我蓝小羽的后台可硬着呢,哪儿那么容易就玩完!趁着凉已敛眸沉思的空儿,我脚底抹油,早逃开了。

虽然这般说,我心里却自个儿清楚。这次惹下的祸事非同小可,被贬下凡都是轻的,以往凉已帮我收拾过不少烂摊子,早算得仁至义尽,这一次,或许就是诀别,又何苦再拉上他?

凉已,凉已。

回想当初,一幕幕依然鲜明在眼前。

小仙我仙龄不高,但论到闯祸惹事,仙界恁多的上仙下仙,只怕还要数我个第一。连凉已那么个清冷如水的上仙,也时常被我气得面红唇白。他生气的时候,冷眸含冰,薄唇抿紧,宛如薄薄一线,说不出的冷峻逼人。

这样的凉已不同往日,却最是让人心如撞鹿。

第一百四十六节

“嗝…好喝!好…好喝…”

“蓝小羽,你看稳了步子,那是个柱儿,你倒是往上撞。”那声音咬牙切齿,“砰”的一声闷响,我的脑门撞上个硬物,顿觉头疼眼晕,漫天金星乱飞。我委屈得鼻子酸溜溜的,一张嘴刚想大哭,一阵淡淡的清香扑入鼻中,已然被人横抱起来。

再张眸,凉已薄唇紧抿的俊秀模样就落入眼帘。

“凉已…凉…”我的喉咙咕哝着那两个字,下意识伸手钩住了他的脖子。

“该死,你到底喝了多少?”

他声音低沉,我勾着他的脖子,笑得满脸花痴,用那钝了的舌头喋喋不休地说:“凉已,你…你为什么不笑呢?”

“凉已,你看…那…那边的仙子一直在偷偷看你呢!我敢打赌,她一定是喜欢上你了!我家凉已就是这么俊俏啊…”

“凉已…我…我觉得我好像很喜欢你耶…”

“笨蛋!你就不能安静点吗?”沉默半晌,他低哑的声音轻轻飘来。

“凉已…凉已…凉已…”我一遍遍叫着,嘴巴忽然被一个温温软软的物体堵上了,我贪婪地伸出小舌,好奇地舔了舔,那样美好的滋味,让我忍不住笑弯了眼。

许久,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凉已微哑的声音依稀在耳边,贴着耳,湿热**扑来:“蓝小羽,我也…喜欢你。”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句话搁我身上,真真是再正确不过。凉已那么俊秀的人品,怎么会喜欢我这样个貌不出众又总爱闯祸的小仙。他不躲我,就算我运气了。

不过,我还真没料到,神仙也会做春梦…果然,我还是个不合格的神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