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板爽利地取出一套银管口红给姑娘们介绍起来。

这套口红由精致的匣子装着,推开匣盖一看,十二支银管口红整整齐齐地躺在红色锦缎上,光是这包装就叫人爱不释手。

不得不说,女孩子购物很多时候先看颜值再看品质,只有少数人会精心研究什么成分啊配比啊产地啊。对于大部分的普通顾客来说,产品颜值越高,她们花钱买的念头就越强烈!

林老板又按照盛景意前面说的吹起了来,说银管口红不管是材质还是人工都贵得很,所以定价会比较高。不过她们也不准备多卖,每次出新品只会卖一百套银制版,卖完就没有了!

如果觉得价钱太高,还可以选择木管套装,虽然外观不一样,但色号差不多。

林老板说着还把木管套装也摆了出来。

木管套装数量是一样的,色号也确实差不多,不过不管是盛它的匣子,还是上面的花纹,看起来都差了一等。

单看的话其实也很不错,新奇又实用,问题是有在闪闪亮亮的银管套装旁边,那平平无奇的木管套筒就显得黯淡无光了!

含玉这个托很敬业,问完价后当场表示自己要买一套。她买完了,那几个姑娘很快也下定决心,一人带走了一套,有财大气粗的还一口气买了三五套,说是回去送给自己的小姐妹。

一直到这波客人走了,林老板都还挺恍惚,不敢相信自己一下子卖出了好几个月的营业额。

没等她缓过劲来,又陆续有几波丫鬟打扮的客人寻了过来,直接问她们店里那亮闪闪的口脂怎么卖,有的问完就买了一套,有的面露为难地走了。

一直到傍晚打烊,来询问或者来买银管口红的人就没停过,掏钱买的那些大多不会单买,都是直接把一整套买走。

短短大半天,限量一百套的就银管口红竟全部卖出去了!

因为跑腿的小丫鬟手里也有点闲钱,连带那备货充足的木管口红也卖出了不少!

光是对外发售的九十九套银管口红就入账将近五千两,哪怕除去成本和人工,也净赚四千多两!

这份利润虽然要缴钱,可交完税她们还是分别分到将近两千两,这可是一天之内赚来的!

早知道卖得这么快,她说什么都该争取做他个两百套!

林老板揣着那么多现银很不安,当即叫义子悄悄跑千金楼一趟,叫玲珑带上信得过的人来脂粉铺分钱。

突然多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不赶紧把千金楼那份分出去,她怕夜里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林老板:不要不开心,虽然现在卖得不怎么好,不过我相信总可以卖完的!

小意儿:我也相信=w=

第16章

林老板男人没挑对,随手拉去入籍的义子倒不错,这小孩今年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手脚麻利,肯学肯干,喊起人来嘴巴也甜。

小孩流落在外时年纪太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家姓孟,林老板认义子时便给他起名叫林孟。

在金陵城中,各种“外卖”服务已经很成熟,很多商贾人家的小孩都会帮忙跑腿送货,虽说一个半大小孩往秦淮河畔跑不大好,但时下风气开放,这样的小童出现在秦淮河畔倒也不显眼。

林孟飞快找到千金楼,报了名号。楼中杂役得知是来找玲珑的,便领着林孟去见玲珑。

林孟把林老板写的信转交给玲珑,又一溜烟跑了。

玲珑拆信看完,心中暗惊,赶忙去找盛娘说起此事。

盛娘也知晓盛景意在和林老板合作,利钱五五分,却没想过那新式口脂竟能卖得这样好。她把盛景意找了过来,拉着盛景意的手问她这口脂是怎么卖出几千两高价的。

盛景意和含玉便把自己现场带货的事给盛娘讲了。

今天她们回来时已把行宫所发生的意外和盛娘她们讲了,盛娘几人都在为定国公当众发难的事揪心,盛景意和含玉也就没提起这个小插曲。没想到限量一百套的银管口红居然一天之内全卖光了!

看来秦淮花娘们的购买力比她预料中要高出不少,不愧是金陵城最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

盛娘心情很复杂,她这么多年来虽攒下一些银钱,手指缝却很松,手头现银不多。

这次千金楼遇到危机还是姐妹三个凑钱应付官府那边的,没想到盛景意先捣弄个卖饼摊子赚了不少钱不说,还在短短一天之内从林老板那边分来小半年的利钱。难道她真的老了?

盛娘说道:“这次能卖得这么好,多亏了你含玉姐姐,拿到这分红以后可要分一些给她。”

“我省得的。”盛景意乖乖点头。找托肯定要给回扣,至少不能让人自己掏钱买产品,这是行业规矩!虽然含玉是自己人,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只有互利互惠才能长长久久地把合作关系维持下去。

盛娘便拜托玲珑和穆大郎去西市取回利钱。

盛景意偎在盛娘身边感慨起那位孙当家的慷慨来:“要是没有孙当家把含玉姐姐送到我们千金楼来,我们还不一定能这么快度过难关呢。娘,要不我们明天给孙当家送幅大字去,上面就写‘乐于助人’四个字!”

盛娘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忍不住笑骂:“就你促狭,别把人孙当家气坏了。”

正说着,杨二娘从外头撩帘而入,口里问道:“你们娘俩在说什么?笑得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盛景意便把自己的主意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告诉杨二娘。

杨二娘一听,顿时来劲了:“这主意好,我们这就找你三娘去,好叫她赶紧把字写出来,我叫老张去让人裱好送去。”

盛娘说道:“二娘,别带着小意儿胡闹。”

杨二娘说道:“我哪胡闹了?她自己做了什么她心里没数?就许她明里暗里搅风搅雨,还不许我们埋汰她几句?”说完她已拉着盛景意大步往外走,兴冲冲地找柳三娘“题字”去。

“二娘这人都多大了,性情还是和当年一个样。”盛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去阻止她们胡来。

反正孙当家在秦淮河畔混了这么多年,想来也不是个受不得刺激的,就这点小事应当不至于气出个好歹来!

事实证明盛娘把孙当家想得太豁达了,双生姐妹花一回到如意楼,就被孙当家找了去,询问她们表现得如何。

初时听到双生姐妹花说定国公在席上发难,孙当家心情很不错。等得知她们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和含玉打了个平手,孙当家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不对啊,定国公都当场骂了含玉,怎么后面含玉还能和她们并列第一?

孙当家细细问了过程,才知晓是韩府君给了含玉弹第二曲的机会。

含玉那琴艺是没得说的,只要给她机会,她完全可以打动所有她想打动的人,至少定国公听完那一曲《满江红》后便没再针对她。

“这狐媚子运气可真好,居然能入那位韩府君的眼!”孙当家骂了一句,摆摆手打发走双生姐妹,自个儿生了半天的闷气。

到晚上,孙当家又收到东家叫人传的口信,东家命那家仆骂了她一通,说她怎么能逼走含玉这么个好姑娘,白白便宜了千金楼。

孙当家知晓她们东家肯定也参加了赏雪宴,甚至还很欣赏含玉,心中更加郁结,她年轻时与东家有过一段情,可现在她年过三十,虽不算太老,却已经比不过年轻美丽的女孩儿。

再年轻个十岁,哪怕是含玉这种相貌寡淡的姑娘,瞧着也格外动人。岁月不饶人,到她们这个年纪,敷再多的粉也掩盖不住岁月在她们脸上留下的痕迹。

孙当家辗转反侧一宿,心里难受得很。结果第二日一早,有两个千金楼的杂役扛着幅裱好的大字来敲门,说这是他们杨二当家给孙当家送的。

孙当家一听就知道准没好事,直觉要拒绝,却又没忍住心里的好奇,上前一把扯开挡在那幅大字前的红布。

红布一落地,上头硕大的“乐于助人”四个字便映入孙当家眼帘。

孙当家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气昏过去。她叫人把那幅大字给砸了,自己怒不可遏地上了楼,才把房门关上便扶着桌子坐了下去。接二连三的刺激叫孙当家心里梗到不行,一整天吃不下饭,到夜里便真的病倒了。

孙当家被气病的消息到第二天一早才传到千金楼。

杨二娘和盛景意面面相觑。

杨二娘忍不住嘀咕:“这家伙不会这么玩不起吧?”

说实话,她和孙当家吵了那么多年,算起来却真没什么深仇大恨。

挖人什么的都是花楼之间的正常竞争,倒没有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意思,要不然孙当家也不会心大到把含玉送到她们千金楼来“避风头”。

盛娘得知孙当家病倒的消息,再次叹了口气。

前头她病倒后孙当家也来看过她,虽说里头未必没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在,可好歹也是认识了快二十年的老朋友了,或多或少总是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出事的。

孙当家这气性也是绝了,怪不得和杨二娘那么不对付。

盛娘取了些补品亲自去了趟如意楼,没杨二娘这个暴脾气在,她与孙当家见面后倒是客客气气。

盛娘温声替杨二娘她们道了歉,说出那损主意的是盛景意,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二娘三娘又惯着她,所以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换了平时,孙当家肯定要嘲讽盛娘又来当老好人,过去杨二娘、柳三娘她们惹了事都是盛娘出来调和,上次盛娘一病倒,整个千金楼都兵荒马乱,可见这千金楼最离不开的就是盛娘了。只是总这么面面俱到,不累吗?

可这会儿听盛娘提起她女儿,孙当家却一下子出了神。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她还是很注意维持身材,所以腰身依然和年轻时那样纤细,只是再也没有与人好来好去的劲头。

她年轻时也幻想过生一个孩子、嫁一个良人,只要真心相爱,哪怕做妾她也愿意。可现实很残酷,当她告诉那男人说她有孕了,那男人不仅没有为人父的欣喜,反而亲自盯着人给她灌药。

那天她流了一整夜的血,整张床榻都被染红了。

从那以后,她对男人就再也没有什么指望。

但凡讲点体面的人家,孩子哪能由个贱籍官伎来生?她们这样的人,是没资格拥有自己的孩子的。

以前盛娘生了个痴儿,她没少嘲笑盛娘傻,生下这么个拖累有什么用?这会儿听盛娘提及女儿时眉眼柔和无比,一种羡慕便在孙当家心里油然而生。

“不关她们的事。”孙当家幽幽说道,“是我自己想不开。”她没有盛娘勇敢,没有勇气自己生育、抚养一个孩子,也不愿意孩子生在这种腌臜地方。

两人说着话,外头又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覆盖了没化完的积雪。

两人对着外头的大雪沉默了许久,盛娘才叮嘱孙当家好好养着身体,起身准备离开。

盛娘下了楼,却见一道披着绛色披风的身影远远朝她跑了过来。那小小的人儿跑近以后,藏在伞下的笑脸便露了出来,正是一手打着伞、一手抱着另一把伞的盛景意。

“娘,下雪啦。”盛景意踩着地上的积雪在盛娘面前亭亭站定,把带来的伞塞到盛娘手里,开开心心地说道,“我来接娘回家!”

盛娘心中一暖,打开伞牵起盛景意的手往回走。

“孙当家怎么样了?”盛景意知晓孙当家气病了,心里也有点小愧疚。她知道盛娘这次去探病其实是在给她们的胡搞瞎搞擦屁股,所以还挺关心孙当家的病情。

“病得不算特别重。”盛娘说道,“熬过去就好。”谁都有点伤心往事,谁都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有些事只能自己熬,能熬过去的话什么都好。若是熬不过去,也不过是秦淮河畔少了一个活人、多了一缕香魂而已。

盛景意见盛娘情绪不高,也没再多问,母女俩踏着薄薄的积雪回了千金楼。

雪下这么大,天气格外寒冷,既然手里有了余钱,接下来她们可以先窝在楼里躲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过个好年再搞事!

第17章

马上要过年了,秦淮河畔自然少不了张灯结彩迎接新春。

对于久不开张的千金楼来说,外面的热闹仿佛与它无关,因为天气太冷,愿意出门的人少,千金楼连卖饼摊子都没没开,安静得仿佛已经不再是秦淮河畔众多花楼的一份子。

下了两天的雪,瞧着没有停的意思,老张便指挥穆大郎爬上屋顶清理上面的积雪。

这雪一直堆着不行,得及时扫光,可能压垮屋顶还是其次,它还容易侵蚀瓦片,真要留它一冬天,来年春天雨水淅淅沥沥地下,屋里也会滴滴答答地漏水。

盛景意对爬梯上屋顶这件事极感兴趣,由于房子基本是原生态的土木结构,所以哪怕是繁荣到极点的秦淮河畔瞧着也没什么高楼,倘若上了屋顶,视野肯定非常开阔。

盛景意很有些跃跃欲试,可惜没一个人愿意让她上去看看,连最大大咧咧的杨二娘都说下雪天太危险,要上也得雪停了、天晴了再上去。

盛景意没办法,玩耍不能建立在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的基础上,所以她按捺住了心里的蠢蠢欲动,只在底下帮穆大郎扶梯子,顺便给穆大郎摇旗呐喊,有板有眼地让穆大郎小心些别摔着了。

穆大郎给盛景意当编发工具人的次数多了,渐渐也与盛景意熟悉起来,这女孩儿大多时候都是活泼天真的性子,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这种到屋顶上扫雪的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听到有人在底下殷殷叮嘱,他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谨慎小心起来。当然,他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仿佛根本没把盛景意的话听在耳里一样。

盛景意也不介意有没有回应,兴致勃勃地在底下扶着梯子,仰头看着那覆着雪的屋檐。这小楼虽不算多富丽堂皇,住着却很舒心,难怪她娘这么多年来一直守着它。

第二日雪停了,盛景意还是不能上楼,因为雪化了,屋顶很滑,容易摔伤,杨二娘直接把梯子藏了起来。还是接连晴了几日,到了小年这天,那梯子才重见天日。

盛景意跟着祭完灶王爷,拉着穆大郎上楼,按照她的说法,上回她给穆大郎扶梯,这回该穆大郎给她扶梯了。有来有往,没有毛病!

穆大郎也不辩驳,默不作声地跟着上了三楼,给盛景意扶好梯子,方便盛景意爬到屋顶上去。

盛景意期待了好些天,这会儿终于得偿所愿,手脚都比平时利索了许多,三下并两下爬到屋脊处,稳稳地在上头坐定。

高处的视野果然极为开阔,往前看是蜿蜒而过的秦淮河,这几日天气转暖,水面笼着渺渺烟波,两岸张灯结彩的花楼朦朦胧胧地映在水中,瞧着仿佛有两个世界。

冬日的冷风吹来,连吸入胸腔的空气都是凉的,盛景意不由得在屋顶上打了个喷嚏。

她爬到屋脊上坐定。

以她对历史课本的记忆,这个时代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似乎不曾在她所知晓的历史上存在过,所以她无法确定金陵城将来会不会再次沦陷。偏偏她们的伎籍落在金陵,等闲是出不了金陵城的,往后她们的命运大概会和这座城绑在一起……

她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金陵城,心中想着若是只图眼前的快活,她们这一辈子快乐无忧倒是没问题的,至于百八十年后这个国家、这座金陵城可能被铁蹄踏破,与她们这些小人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事,本就不是她们可以左右的。

盛景意深吸一口气,觉得肺腑都被高处的冷空气冻住了。

“小意儿,下来吃灶糖了。”杨二娘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唤回了盛景意的思绪。

盛景意回过神来,麻利地爬回梯子那边,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穆大郎本来在廊下看着,见盛景意要下来,便一丝不苟地走近扶好梯子。他全程目不斜视,没往盛景意身上看,鼻端却还是略过一阵香甜的气味,是少女身上独有的甜美熏香。

盛景意安全下地,穆大郎便说道:“我下楼去了。”

“好啊,谢啦。”盛景意向穆大郎道了谢,又径直往杨二娘身上扑去,扑到杨二娘暖乎乎软乎乎的怀抱里撒娇,“不上去不知道,上去才发现屋顶上好冷,冻得我都打喷嚏了,亏穆哥那天还在上头扫了那么久的雪。”

杨二娘抓住盛景意的手,见她手上果然冷冰冰,不由说道:“这么冷的天你还往高处爬,那不是自讨苦吃吗?大郎和你可不一样,男孩子本就没那么怕冷的。”她替盛景意捂了一会手,等盛景意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娘俩才一块下楼分灶糖。

所谓的灶糖是麦芽和着小米熬出来的,上面添了许多芝麻,出锅后压成扁平的一大块,看着香酥可口,掌厨的师傅拿出洗得亮锃锃的菜刀,一个手起刀落,便把整块糖均匀地分作一个个小方块。

平时大伙只有嘴馋了才会去买点麦芽糖尝尝甜味,这会儿可以聚众吃糖,自然分外开心,也不分什么当家什么杂役,来了便人手一块,可以咔滋咔滋地咬着吃,也可以小口小口地舔味儿。

盛景意分到糖时,那糖还暖乎乎的,一口咬下去,又甜又酥,味道很不错。她笑眯起眼,三两口把自己那块糖吃完,兴致勃勃地抱上一小箩糖说要去给人分糖吃,免得大伙没听到要分糖,把糖给放凉了。

盛娘几人见她兴致这么高,也不阻止,由着她把掌厨师傅新切好的糖拿去分掉。

盛景意一人派一片,叫她们自己拿,派完丫鬟仆妇又去派杂役,不知不觉竟走到穆大郎兄弟俩的房间前。她很快想起穆大郎那个病弱的弟弟,这少年很了不起,她“醒来”这么久,竟只见过他一面,可见他平时基本是不出门的。

这么热闹的小年,这家伙也闷在屋里不出来吗?盛景意抱着糖上前敲门。

里头传来一声询问:“谁?”

“我啊。”盛景意说,“灶糖做好了,我给大家送来!”

少女的声音软软甜甜,甘澈如泉,里面的人安静片刻,起身打开了门。许是因为常年待在房中,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很符合他对外宣称的病弱说辞。

少年眉眼乍一看比寻常女子更好看,走到近前便会发现他浑身上下透着令人难以接近的冰冷和漠然。

盛景意毫不避讳地欣赏了一番少年的美貌,热情地把盛糖的小箩递到少年面前:“新做好的,你尝尝看,不是很甜,吃着香喷喷!”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觉得眼前这少年不喜欢甜食,这少年的气质太孤僻了,和甜滋滋的糖一点都不搭。

少年抬手取了一块。

难得和少年打了个照面,盛景意又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穆哥是大郎,难道你是二郎?”

“不是。”少年语气淡淡,却对盛景意有问必答,“我单名一字钧。”

“哪个钧?千钧一发的钧?”盛景意追问。

少年没再开口,只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明明比女孩子还纤弱,气质却比徐昭明这个有点傻气的徐家小公子还要清贵几分,比之少年得意的韩府君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因为年纪还小,气势上稍弱些而已。

两人本也不算熟悉,盛景意也没再多聊,继续兴冲冲地给其他人分糖去了。

少年默不作声地关起房门,还能听见盛景意招呼别人吃糖的动静,先是那踩着木地板走远的脚步声,然后是碰到人后停下来说话的交谈声。

他垂眸看了眼手里那块灶糖,自从这位“小当家”不再痴傻,便每天活力充沛地跑来跑去,哪怕他只待在屋里看书,也时常听到外面传来的欢笑声。

秦淮河畔这种地方,原就是用来寻欢作乐的,整日欢声笑语也不稀奇,只是最近的千金楼总感觉不太一样。

要说最近千金楼有什么变数,那必然是盛景意这个“小当家”无疑。

他思来想去,还是开了门,想亲眼看看不时把穆大郎支使得团团转的“小当家”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少年正看着自己手里的糖看,却听门又被人从外面敲响了。听着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少年收起手里那块灶糖,淡淡吩咐道:“进来。”

从门外进来的自然是穆大郎。他进门后把门关好,才询问道:“刚才盛姑娘来过?”

少年点头,没有多言。

穆大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交流,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这么多年来倒也没起什么摩擦。不过刚才远远看到盛景意和少年说话,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这才特地回来问一问。

见少年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穆大郎还是解释了一句:“盛姑娘没有恶意。”

也不知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少年听后竟微微地一笑,以他的相貌,笑起来本应让人分外心动,可他眼底分明没有笑意,这一笑便叫人心里头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冰寒。

穆大郎心中一凛。

少年却说:“我知道。”

那就是个活泼热情的小女孩儿,痴傻了十三年,醒来后对千金楼这些“家人”格外依赖,除了那脂粉铺的女老板外基本没接触过外面的人,能有什么恶意?他笑的是穆大郎急巴巴地回来和他解释这么一句。

那样鲜活美丽的女孩儿本就招人喜欢。

穆大郎也是人。

穆大郎这样的年纪跟他待在这烟花之地,倒是耽误了娶妻生子。

少年说道:“她年纪太小,要不然你先留个后也挺好,毕竟我们如今这情况若是稍有不慎,穆家兴许会断在你这一代。”

少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聊外面的天气。他天生凉薄,并不相信情爱之事,偏又拥有比谁都敏锐的洞察力。

穆大郎跪地请罪:“属下——”

少年做了个噤声手势,接着说道:“此事不必多说,我没有怪罪你。”这个年纪慕少艾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耽误正事,他不会管穆大郎喜欢谁或者迎娶谁。

穆大郎起身走出屋外。

回廊尽处是江面,他们旁边的屋子已经被改做杂物间,其他人都知道他这个弟弟体弱多病,见不得生人,平时也不会往这边跑,所以这处杂役房十分清静。

他们藏身千金楼,事前是打听过情况的。比起其他花楼,千金楼的人员构成要简单许多,哪怕平时同样会招待外客,暴露风险也非常低。

他刚才看到盛景意跑到这边来,心里有些紧张,没想太多便回来替盛景意解释。

过去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他心里也没多少感触,安安心心地在千金楼当杂役;自从盛景意这位小当家醒过来,许多东西便不同了,每个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哪怕依然没有开业,整座千金楼还是不缺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

那么小一个小姑娘,他私心里是不想她卷入这些事的,可事实上在他们选择千金楼时,已经把这座小小的花楼卷了进来。倘若有一天他们的行踪暴露,他们兴许还能逃出生天,盛景意她们却无处可逃。

每每思及此处,他心里便生出几分愧意,做起事来越发勤勉。

至于什么留后,他从来没想过。

那么小的小姑娘,他又不是禽兽,哪能下得了手。更何况目前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想过娶妻生子,既然他没有办法尽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责任,何必去祸害别人?

盛景意可不知道自己下楼送一圈糖,还能送出这么一段曲折,她把手里的糖箩送空了,又跑回去寻盛娘她们。

盛娘几人正在烧灶王爷像,这叫辞灶,把灶王爷像烧了,过年期间她们就可以尽情大吃大喝,不必受灶王爷管束了!她跟着三个娘正儿八经地搞完迷信活动,又兴致勃勃地带着姑娘们参与柳三娘主导的写春联、剪窗花、做灯笼集体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