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的心思都在棋上,刚学会下棋的人可能都这样,她也不在乎我们说些什么,只是摆好了棋子就催促着我们开始。我和叶展相视一笑,持红者先行,我打了个当头炮。我是跟徐老爷学的象棋,棋风也像他,中规中矩,叶展却是个野路子,棋路诡异的很,倒跟他的个性很配。

秀娥一直在我和叶展的耳边大呼小叫的不停,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话,对她而言就等于不存在,明明自己还半懂不懂呢,却偏要指点江山。石头不晓得什么时候也溜了进来,他听着秀娥不着四六的主意,气得直翻白眼,最后强把秀娥拉了出去。

屋里立刻安静了起来,叶展和我都喜欢下快棋,我全神贯注的应付着叶展的杀招。“那个督军来了?”叶展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嗯”我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然后突然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看着叶展明了的眼神,我轻轻叹了口气,把刚才和督军见面的事说了一遍,我不想瞒他,何况我不说,六爷自然也会告诉他的。叶展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哼笑了一声,“这位前督军大人还挺有意思,也算得上深谋远虑,看来霍长远碰到对手了。”

我点了点头,“我也有点担心,因为丹青,他们彼此之间一定都很记仇,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叶展闻言一笑,又挪动了一下棋子,“只要你那个姐姐不记仇的话,一切都好说。”

我眉头一皱,叶展的话我似懂非懂,他似乎在暗示丹青会兴风作浪似的,“丹青才不会呢,”我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叶展一龇牙,做了个暧昧的鬼脸,“据我所知,女人都爱记仇,我开过你的小玩笑,你到现在不是也一直记着。”我不屑的哼了一声,“是吗?那男人就不记仇了。”

叶展拿起一个棋子轻叩着自己的鼻梁,“别的男人我不知道,我的论调就是,仇,不是用来记的,是用来报的,这样才有意义,你明白吗。”我不禁一愣,叶展嘴角一翘,那张俊俏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飞扬自信。

过了会儿,我点头说,“我明白了,”然后挪动手里的棋子,笑说,“将军。”叶展一愣,迅速低头仔细看了看棋盘,然后扔掉了手里的棋子,喃喃的说,“明白得还真快…”

我嘿嘿一笑,顺便问了一句,“你和秀娥赌什么了?”叶展立刻苦了脸。门突然轻轻的被人推开了,我转回头去看,原以为是六爷回来了,没想到却是陆青丝轻飘飘的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她脸色一暗,我顺着她的眼光又转头看向叶展。

叶展无言的看着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但那只是个没有任何内容的笑容,一时间气氛尴尬了起来。自从那天回来之后,叶展为了抵抗大烟效用过去后的疼痛,受了不少罪。听孙博易说,大烟能麻痹神经,但是一旦效用过去,对疼痛的反应比平时敏感数倍,六爷脸色铁青的看着叶展咬牙挣扎,而陆青丝只是无声的流泪。

她好像昨天就出去了,听秀娥说是陆家大爷派人接她走的,我正想着说些什么,好化解这份尴尬。陆青丝突然轻声问“七哥,你说要是那个时候你没救我,现在是不是大家都是省的麻烦了。”叶展淡了笑容,眉头皱起,“你又喝多了吧,这么没头没尾的。”

陆青丝有些摇晃的站在门前,听见叶展不悦的口气,她有些自暴自弃的一笑,“谁说的,我要是喝多了,我早就…”她的声音猛地尖利了一下,然后疾风般的从屋里刮了出去,那声难掩的呜咽让我下意识的跟了出去。“青丝”我大喊着她的名字,她却头也不回往外冲。

到了大门口,她一把推开了正在擦车的明旺,自己坐了上去,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拉开了另一边的车门探身进去喊,“青丝,你干什么?!”没等我话说完,她已经熟练的打火启动,车子顿时往前窜去,只觉得一股力量猛地袭来,我本能的坐了进去,车门咣的一下撞上了。

明旺刚爬起身来要扑过来,车子就从他身旁蹭了过去,带着他打了个转儿。我吓得赶紧回头去看,还好,他踉跄了几步就站稳了,接着我就看见六爷带着洪川跑了过来,表情模糊,我只听见六爷一声怒吼,“陆青丝!!”

陆青丝充耳不闻的猛踩油门,车速很快,我半侧着身抓牢椅背,她苍白的脸带着一抹决绝,一股酒气冲鼻而来,她又喝醉了?!顾不上说话,我只能死死的盯着前方,生怕她撞到人,或是去撞墙。

六爷宅院所处位置相对安静,行人也少些,可车子开了一会儿之后,渐渐的行人,黄包车都多了起来,不时有人发出惊叫声。“青丝,你慢点!”眼看着车子从一辆黄包车旁迅速驶了过去,那辆车被带的侧翻了出去,车夫也摔倒在地,一阵人慌马乱。

这样下去非出大事不可,我一咬牙,狠狠地掐了陆青丝的大腿一下,她惊叫了一声,踩着油门的脚也松开了,我赶紧伸脚过去,一脚踩到了刹车上,“吱”车子带着刺耳的声音,往前滑了一段,然后蹭着马路牙子停了下来。

“呼…”,车厢里都是我和陆青丝的粗喘声,我俩的腿脚仍别在一起,陆青丝死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的发白,她好像迷糊了一下,然后突然转过头来冲着我大喊,“你干什么!!!”

“啪”的一声,我的手火辣辣的疼,哆嗦着,看着陆青丝偏过去的脸,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给了她一巴掌。陆青丝的长发凌乱地遮着她的脸庞,一时间我好像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我用力吞咽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嗓子却像塞了把沙子似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陆青丝微微摇了摇头,我下意识的作出了防备的动作,陆青丝转过脸来冷冷看了我一眼,看见我防范的样子,她嘲讽的一笑,没动手,只是踢了我脚一下,“拿开。”

“啊”,我愣了下,“拿开你的脚,不然我怎么开车啊,”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犹豫了一下,陆青丝一伸手,粗鲁地把我的腿脚扳了回来,“放心,就算我想死也不会带着你的,”她拢了拢头发,就伸手去打火。

“可是,你喝了那么多酒…”我嗫嚅的说,陆青丝转过头来,一字一句的说,“我没喝醉,”说完转回头去,“轰”的一声,车子打着了火。她这样一说,我才发现她口气里确实没有多少酒味,可她身上的味道却很大。

“你去陆先生那儿出什么事了吗?”我脱口而出,陆青丝脸色一僵,她眼神如刀锋般从我身上扫过,我忍不住往后缩了下,“不用你多管闲事,”她阴沉的说了句。

“那,咱们回去吗?”我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问到,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万一…陆青丝冷哼了声,“前面没多远就是雅德利了,我是要去喝酒,你要么跟我一起去,要么自己走回家去,放心好了,最近这段日子,没人敢动咱们的。”

走回去?我苦笑了下,就是没人敢动我,我也不会走回去的,一直都是车来车往的,我真的不太记得路,我转回头,无意间看了眼车边的镜子。陆青丝见我不说话,开车就要走,“等一下!”我赶紧叫了声,陆青丝的眼神剜了过来,看起来恨不得把我凌迟。

我顾不上解释,开门下车往后走去,那个黄包车已经被人翻了回来,但是看起来破损不少。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发散乱,拿着副破掉的眼镜正在冲着那个黄包车夫发火。

那个车夫只能唯唯诺诺的冲他点头哈腰,不停的赔不是,那个男人却依旧是不依不饶的,一连串的责骂,我只听得懂两三成,可那也够难听的了。

“你别说了,我赔给你,”我站在那男人身后说了一句,明明是陆青丝的过错,他却只敢欺负这个黄包车夫,因为他知道,在上海,开得起车子的人家非富即贵,都不能惹。

话一出口,我就想起来,自己的身上哪里有钱,那个男人原本被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着我。虽然不知道我是从车里下来的,但是看我穿着得体,他还算客气,可看我迟迟拿不出钱来,样子又变得趾高气昂起来,“这位小姐,你知道我这付眼镜多少钱哈,没钱就不要做冤大头。”

我涨红了脸,路旁一些闲人也对我指指点点,“吱”的一声,那个男人猛地往后退了两步,我一回头,陆青丝把车倒了回来,她放下车窗,四周顿时安静了起来。她“啪”的一下扔出两个白金的手镯在地上,扫了一眼那个男人和黄包车夫,然后对那个男人冷冷地说了句,“一人一个,滚。”

那个男人显然认出了陆青丝是谁,白着脸从地上捡起了一个镯子,一脸小心的陪着笑,往后退去。陆青丝连看都不看他,只说了句,“上车。”说完摇起了车窗。

我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转身就想上车,那个黄包车夫却着急的赶到我跟前,拿着那镯子要递还给我,“这位小姐,我的车子就一点小伤,可不敢要这个,您,您拿回去吧。”

看着那张忠厚黝黑的脸,我微笑了下,“给你就拿着吧,反正也是我们的错,你的车子才摔坏的…”我话未说完,陆青丝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

我赶紧转身要走,这个老实人着急的都出汗了,想拦我又不敢碰我,“这个,不行…”来来回回的只会重复着几个词,我也有些不耐了,这个地方多停留一会儿,谁知道会不会又额外生枝。

“这样吧,你不要多说了,回头你拿这个镯子去陆家,用这个去换你修车的钱就是了,好了,就这样吧。”我脸色微微一沉,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我开启车门的瞬间,好像听他说了句,“我儿子…”什么的,也没放在心上,陆青丝飞快地把车开走了。

一路上陆青丝都不再开口,我偷偷瞄了她好几次,那个巴掌印儿似乎还印在她脸上,这让我有点心虚。“你别再看我了,不然我就打回去,”就在我第八次去偷看的时候,陆青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干笑了下,低低说了声对不起,就赶紧把头转向另一边,心里忍不住地想,今天我的“神勇”表现被六爷知道以后,不晓得他会给我一巴掌呢,还是…“咦,”我眨了眨眼,贴紧了车窗往外看,一辆白色的汽车正停在对面。

“苏雪莹的车…”我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声,陆青丝突然减缓了车速,把车停在了路的另一边。“没错,是她的车,”陆青丝探头看了一下,白色的汽车在上海就一辆,听说是苏国华在苏雪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特别为她订制的,平日里上下学,苏雪莹都是坐这辆车,扎眼的很。

前面不远处就是雅德利了,这边的马路宽阔,可以停车,往里拐,则都是店面,但是很狭窄,车子不好通过,所以车一般都会停在这边,没有什么商铺人家,正好停车。

“这车还真漂亮啊,”陆青丝突然哼了一声,我一哆嗦,回头看她,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辆车一会儿,突然对我一笑,“清朗,要不要玩个刺激的游戏?”

我一愣,不明白她说什么,陆青丝脸上浮起一抹恶作剧似的笑容,“我现在看见苏家的任何东西都讨厌的很,难道你不是?”我点点头,现在对于苏家人我真的是深恶痛绝,他们不但抢走了丹青的幸福,还想要六爷和叶展的命。

“那就这样…”陆青丝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我忍不住长大了嘴,这怎么可以,她的胆子也太大了…陆青丝撇了我一眼,“怎么,不敢啊?”我按住胸口,只觉得心跳的飞快,但我知道,这不是因为害怕。看着陆青丝挑衅的目光,我咽了口口水,“只要你答应我今晚不再喝酒,我就干。”

陆青丝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提出这么个条件,她看了我一眼,撇嘴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跟那一巴掌相抵呢。”我苦笑了下,“那个你要打就打,打你是我不对,但这是另一回事,别喝了,最起码,今晚别喝了,六爷还有…”我顿了顿,“会担心的。”

陆青丝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半晌才垂下了长长睫毛,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过了会儿,她抬起头来,冲我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微微一怔,从没见过陆青丝这么明洁,纯粹的笑容。

不容我多想,陆青丝把车子开到了雅德利旁边的巷口的阴影里,就是我和丹青初到上海住的那家旅店附近。然后陆青丝带着我跑了回来,那辆汽车还停在那儿,一个司机正坐在车里,无聊的打着哈欠,头一点一点的犯困。

陆青丝小心的观察了一会儿,那边的商铺卖的都是一些高级货,普通的老百姓根本消费不起,这会儿天刚刚擦黑,可还没到饭点,不远处的霓虹灯都还没有亮起来,经过的人就没几个。

“那个司机认识你吗?”陆青丝拉着我躲在一旁悄声问我,我伸头仔细看了看,“不是以前接送苏雪莹的那个。”“肯定?”“嗯”我用力点点头,“那你等我一会儿,”陆青丝用丝巾裹好了头脸,快步往对面走去,我看着她消失在了街口。

我的心怦怦乱跳,躲在这个角落里一动都不敢动,下午我还在为督军的出现而担忧,可现在…我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得哆嗦着。过了没多久,陆青丝手里提着一些东西,轻巧的从那边绕了回来,苏家的司机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我看好了,苏雪莹和苏雪晴都在那个维多莉亚服装店里挑衣服臭美呢,那家店在街里头,正好,我帮她们再美一下,那三个保镖也都在店里呢,”陆青丝笑嘻嘻的跟我说,我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只能点头。

看着她手里不停的忙活着,我傻傻的问,“这些东西哪儿来的?”陆青丝头也不抬的说,“那边有一家家具行,这玩艺多的是。”“喔,”我点了点头,转念一想,不对啊,“你不是没带钱吗?刚才还把镯子给出去了。”

陆青丝抬头对我促狭一笑,“这些东西不要钱的,”我张大了嘴,实在没想过她还会这一手,我干咳了声。没等我缓过来,陆青丝又很随意似的说了句,“六哥的手艺比我还好呢。”一个雷劈了下来,我晕晕乎乎的突然想起那晚的江边,六爷放了那个偷东西的男孩走,那时他说什么来着,‘没人能靠着施舍过一辈子….’

“好了,这会儿天色也黑了,你去吧,记住,按我说的做,然后赶紧回来,”陆青丝轻推了我一把。我紧张喘了口气,忍不住回头说了句,“你行吗?”陆青丝嘴角一翘,“你没六哥听说过吗,黄埔江边的小混混是无所不能的。”

我一咬牙,快步走了过去,到了车子跟前,我弯下腰轻轻敲了敲车窗,那个昏昏欲睡的司机猛地惊醒了一下,转头看是我,他把车窗摇了下来。我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可一开口,声音却是沉稳无比,“我是维多利亚服装店的,雪莹小姐让你过去,她们的东西都买好了,太多,王栓他们都拿不了了。”

那司机赶忙打开车门,对我说了声,“知道了,谢谢啊。”苏雪莹的保镖一直是那几个人,天天在门口戳着,我当然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司机听我连名字都说了出来,自然就不会怀疑。看见他快步往街里走,我赶紧就往回跑,与陆青丝擦肩而过。

跑回原来躲藏的地方,我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陆青丝麻利的把苏雪莹的那辆车子彻底泼成了花瓜,剩下的油漆也都扔进车座里,最后“噼叭”几声脆响,车窗上的玻璃碎的不成了样子。

不是没有人经过,可是看见居然有人敢毁苏家的车,这几个人竟然都是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全当作没看见。我用手握紧了嘴,就看见陆青丝灵巧的跑了回来,一把扯了我躲进了阴暗处。

我们几乎是刚躲好,就看见苏雪莹的两个保镖跟着那个司机跑了回来,还没到跟前,那司机就带着哭腔喊了声,“我的妈啊,车!!!”那两个保镖则是训练有素的把车子快速检查了一下,然后就四下寻找了起来,陆青丝和我都往里又缩了缩。

我看着其中一个不时的揪过路人恶狠狠的询问着,那些人大都吓坏了,用力的摇着头,另一个人则四处观察着。没过一会儿,几个人影匆匆地从街边拐了过来,我刚眨了眨眼,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尖叫了起来,“我的车!!!天啊!!!”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尖声叫骂,苏雪莹跑过去围着车转了一圈,她腿一软,跟着的保镖赶紧扶住了她。

“嗤嗤,”我和陆青丝同时笑了出来,又同时去捂对方的嘴,对面的苏雪莹只会不停的哭骂,我只能听懂个三四成,什么瘪三一类的。陆青丝却轻哼了一声,“苏三小姐懂得的脏话不比我们这些瘪三少嘛。”苏雪晴却一边安慰着苏雪莹,一边低声问了那个司机一句。

我就听见那个司机哭喊着说,“二小姐,我真没看清,应该是个挺清秀的女孩,她的头发半遮着脸。”苏雪莹一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废物!!”苏雪晴回头厉声跟那三个保镖说了一句,“刚弄上的,应该跑不远,去找那个贱人。”那个几个人迅速分散开来寻找。

陆青丝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跟我来,别乱动,”说完拉着我往巷子里退去,悄悄走了一段距离,苏雪莹的叫骂声也远了些,陆青丝回头一笑,“跑,”然后拉着我就开始跑。

“呼呼…”我用力的喘着气,紧跟着陆青丝的步伐,她对这边很熟,拉着我东拐西绕了一阵,前面一片霓虹闪烁,我头晕眼花的看去,雅德利的招牌就在前面,她居然带着我绕到了侧面。

陆青丝站住了脚,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边四处张望,“好了,这应该没事了,苏家的人不会找到这边的。”我大口的喘着粗气,心跳的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我两手扶膝,膝盖也在不停的抖着。

一片安静里,只能听见我们的呼吸声,我喘息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抬眼看去,陆青丝正看着我,她恢复的比我快的多,正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头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哧”,我俩一起大笑了出来,刚才真是疯狂,可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陆青丝走到了我跟前,伸出了细白的手,我笑着伸过手去,陆青丝的脸色突然一变,“啊…”我大叫了一声,一个有力的手臂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陆青丝身形一拧,好像想跑开似的,六爷很平淡的说了一句, “你打算去哪儿呀?”她身形一顿,抬头甜蜜的一笑,撒娇似的说,“六哥,看你这么亲密的抱着清朗,我这不是不想打扰你们嘛。”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陆青丝装疯卖傻,但却没有勇气回头看看六爷的脸色,只觉得他的手臂越夹越紧,我好像都能听见自己的肋骨嘎巴嘎巴作响。

我的肋骨当然没有这么严重,严重的是六爷现在很生气,陆青丝从来都是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现在我知道,她害怕了。我见过她媚笑,冷笑,嘲笑,可从没见过她笑得直哆嗦的样子。因此我立刻决定,她装疯卖傻,那我就装聋作哑。

“是吗,”六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眼前突然一晃,六爷一把扯住了陆青丝的手臂,另一只手夹着我,大步的往雅德利走去。紧紧勒在胃部的手臂,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可看着陆青丝被拽得直踉跄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我咬紧了下唇。

没一会儿,我们就转到了雅德利的正门,华灯初上,闪烁的霓虹彩灯,给夜色添上了一层繁华而平和的假象。门口的侍者看见六爷带着我们过来,赶忙打开了门,却不敢多看我们一眼。他开门的瞬间,我看见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今日停业。”

一进门,我就发现往日里衣香鬓影,人来人往的餐厅大厅安静的很,殷勤服侍的侍者也少了很多,看来应该是六爷让他们都回避了,我苦笑,看来六爷是铁了心要收拾陆青丝,或许还有我…

“嗤,”一声憋不住地闷笑传来,我勉强转头,石头和明旺正靠在吧台前交头接耳,他们笑嘻嘻的看着我如同包裹一样的被六爷夹了进来。陆青丝一眼瞪了过去,他俩立刻故作正经的站直了身子。

六爷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照直朝着一扇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房门走去,一个侍者已恭敬的打开了房门。这间屋子我只来过一次,还是叶展带我来的,屋子里面是陆青丝亲自设计的,典型的普罗旺斯风格,四处都是花花草草的。

按说这种风格并不适合男人们的聚会,可六爷和叶展都没提出过异议,这间屋子最特殊的,就是有一扇特制的玻璃墙,拉开帘幕能看到餐厅内部的全情,从外面看,却只是普通的镜子装饰。

“哎呦,”青丝尖叫了一声,虽有夸张的嫌疑,但她确实是被六爷扔到了沙发上。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等着被扔,然后感觉臀下一软,六爷将我轻轻放在了沙发上。

我睁开了眼,他已经转身坐在了陆青丝的对面,我只看到六爷紧绷下颌的侧脸,那边的青丝一边甩着头发,一边嘀咕了局,“偏心眼。”六爷无声的看了她半晌,直到她不自在的端正了坐姿,喃喃叫了声,“六哥…”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为有危险,不要说现在世道乱,就是你那样开车冲出去,伤到人怎么办,出了事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嗯?!”六爷的声音不高,可字字句句都沉得象带了霜的铅锭,一块块的坠在你心上。

陆青丝一挑眉,嘀咕了句,“不是没出什么事嘛,”六爷声音锐利了些,“没出事?!那你俩镯子是怎么给出去的?”我微微一怔,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陆青丝倒是半点也不讶异,只是不以为然的扁了扁嘴。

六爷压抑着做了个深呼吸,他近乎语重心长地说,“青丝,你应该明白,你这个样子,我会很担心,”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又低了些,“你七哥也会担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话刺激到了陆青丝,她猛地跳了起来,冲到六爷跟前大喊,“你会担心我?!你是担心你的宝贝清朗吧!你看我伤了她一根汗毛没有?!七哥他会担心我,他巴不得我死了才好!!”

六爷虎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往前迈了一步,怒视着陆青丝,陆青丝披头散发的,却毫不示弱。“你刚才说什么?”他的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陆青丝一扬头,“我说错了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七哥跟以前也不一样,什么都变了!”六爷脸色变得铁青,他瞬也不瞬的盯了陆青丝一会儿,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保证有一件事还是跟以前一样的。”

陆青丝一愣,六爷一伸手,电光火石间,陆青丝已经横趴在了他的腿上,“啪”的一声响起,我惊呆了,连挨打的陆青丝也没有反应过来,一双凤眼睁得老大,直到挨了第二个巴掌,她才尖叫了一声,剧烈挣扎了起来。

六爷不为所动,第三个巴掌又打了下去,那个声音让我坚信,他绝对没有手下留情,陆青丝一个忍不住,哭了出来。六爷停了手,“很痛吗?你还记得这种滋味吗?太久远了,你都忘了吧,”说到这儿,六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伤痛,“是因为你做错了事,一直都是叶展在帮你挡,他为你,挨了多少打,你,还记得吗?”

陆青丝脸埋在沙发里,一语不发,只有肩膀微微耸动着,六爷轻叹了一声,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和老七已经跟大哥说好了,你以后再也不用去应付那些人了,所以,别难过了,都没事了。”

六爷说的轻描淡写,陆青丝却是呜咽了一声,放声痛哭,我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可那哭声中难以掩盖的伤痛,却也让我眼睛模糊了起来,六爷眼睛赤红,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下下轻抚着陆青丝长长的头发。

我悄悄地站起了身来向门口走去,不想打扰他们兄妹之间难得的温馨平和,我带上了门。一转身,石头正在不远处和洪川说着什么,见我出来,两个人走了过来。

看石头想要张口说话,我在唇边竖起指头,然后迎着他们走了过去,“六爷和青丝在里面说话呢,别打扰他们。”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再看向我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明了。

“小姐,你没受伤吧?”洪川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我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吓了一跳而已。”石头一咧嘴,有些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那就好,对了,刚才我看见青丝小姐脸上有个红印,是不是六爷打的,我还从才没见过六爷对青丝小姐动过粗呢。”

我有些尴尬的看了他们一眼,干咳了一声,“我打的。”“嗯,”石头点点头,转头跟洪川说,“看来今天真把六爷气得不轻…”他话未说完,又转了头回来,“你,你打的?”

不同于石头的不可置信,洪川只是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说,“清朗小姐,你今天一定累坏了,上去休息一下吧。”他话里有话,我一点头,今天确实累的狠了,督军的出现,丹青墨阳的消息,陆青丝的疯狂…

洪川不理会呆愣愣的石头,领着我往楼上的房间走去,那里有六爷他们每个人专属的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洪川轻声说,“那个孟工头已经走了,您放心。”

这间屋子的装饰简洁舒适,我是头一次近来,似乎一进屋就可以闻到那股熟悉的淡淡的烟草气息。一件平日里穿得外套就随意的搭在椅背上,书桌上的烟灰缸里,还夹着半只残烟。

我拿起那件外套,拉出椅子,坐了下来,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纸张摩擦的声音,我这才想起来,墨阳的那封信还揣在兜里。顺手掏了出来,不大的一张纸,只简单的对叠了一下,好象并不在乎别人看到。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信打开了,墨阳挺拔有力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清儿,请等着我,”寥寥几个字,却好像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我忍不住地想,他到底去哪儿了,现在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不出现,又为什么托督军带这封信或者说字条给我。

而最让我心情难以平复的是那个“请”字,墨阳对我向来平等自由,有什么说什么,可他从未用过如此郑重的一个字眼。我捏紧了那张纸条,“请”我“等”他,突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一阵的发冷。

我转手披上了六爷的那件外套,裹紧了自己,任凭那股熟悉的体味包围住了我,伸手过去拿起六爷抽了一半的烟,叼在了嘴上,心里顿时感觉安定了许多,就势蜷起腿,窝在了六爷这张宽大的书桌椅里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呲”的一声,一股燃烧的味道让我惊醒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迷糊起来。一抬头,就看见六爷拈着一只燃烧着的火柴,似笑非笑的对我说说,“小姐,要火吗?”

我咬着烟嘿嘿笑,六爷好笑的一伸手,将我嘴里的烟拿了过去,自己点上了,然后转身半坐在了书桌上。看他只是抽烟瞅着我,却不说话,我心里发紧,难道说该轮到我了…

“那个,青丝没事了吧,”想了想,我还是决定问问陆青丝的情况,六爷一抿嘴角,“没事了,已经去休息了,对了,她告诉我说不用担心,她今天晚上绝对滴酒不沾。”

六爷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柔软,他弯下腰,在我耳边沙哑得说了一句,“谢谢你啊,清朗。”我挠了挠被热气弄得痒痒的耳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嗫嚅了一句,“那就好。”

“你们把苏雪晴的车子弄的够花哨的,”六爷直起身,很随意的说了一句,他的语气我也听不出来是好是坏,就干笑着说了句,“还成吧,”六爷轻哼了一声,他眼光一转,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墨阳的那封信被我攥得露了个头,我看看信纸又看看六爷,“这个是墨阳给我的…”,说完我伸手想递给他看。六爷一摆手,“你们兄妹之间的信,不用跟我讲,”看我怔怔的,他微微一笑,又加了一句,“清朗,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懂吗?”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觉得墨阳的那张纸条正在我手心里燃烧着,他究竟让我等什么呢。六爷把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突然伸手把我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我惊叫了一声,伸手去抱他的肩颈,墨阳的那张纸条顿时从我手中飘落了下去。

六爷抱着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路灯和霓虹照射进来一些微光。六爷的双眼闪着灼然的光,他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我,就在我面红耳赤的埋头在他肩窝时,他低声说了一句,“看到青丝那样疯狂的冲出去,而你竟然上了车,我真的有些害怕了,幸好你没事,你们都没事。”

六爷的声音低哑,他的手臂抱得我紧紧地,好像怕我会消失不见一样。我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在用力地冲击着心头,将我的心浇得滚烫,一时间,都想把心扒出来给这个男人看。也许我什么都没有,但是还有一颗真心可以奉献给他。

我反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肩背,勉强自己开口说,“我没事的,那晚那样惊险都没事,这算什么,”六爷叹息的说了一句,“那怎么会一样,那时有我在啊。”

我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对着他笑,全心全意地笑。六爷眯了眯眼,突然一个柔软干燥,满带着烟草气息的事物落在了我的唇上,我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所有的感觉都在刹那间消失了,只有嘴唇上那火热的辗转反侧,酥麻难耐。

“清朗,清朗…”六爷贴着我的嘴唇叫着我的名字,我勉强睁开眼,他只是温柔的看着我,突然间我明白,他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想叫我的名字而已,我眼眶不禁一热。

六爷抬起头,用手指轻轻拂弄着我的嘴唇,突然很认真似的说了一句,“我今晚留下好了。”啊,我晕晕乎乎地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瞠大了眼,原本只是烧红的脸,现在应该冒烟了。

六爷见我一付马上就要晕倒的表情,好像有些不满意,他眉头一皱,“你不愿意吗?”“我,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结结巴巴的我个不停。

脑子里各种念头车轮似的飞转着,他是认真的吗?我要是不愿意,他会不会生气,可我岁数还小,也不对,我已经十七岁了,二太太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丹青了,可还是不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全身勇气说,“我…”“嗤,”六爷一声轻笑,如同针一样戳破了我所有的勇气。我干张着嘴,看他眉开眼笑的对我说,“逗你玩的,看你吓的这样,从来都不知道你的表情这么多变,呵呵。”我眨巴眨巴眼,一时间还回不过味来。

我从没见过六爷笑成这样,孩子似的,眼底全无芥蒂,就好像今晚恶作剧时的陆青丝。想到这儿,才明白过来六爷不过也是跟我来了个恶作剧而已,虽然我很高兴能让他开心,可刚才心底的小鹿乱跳那不都是白跳了吗。

我长长的呼了口气,六爷轻笑着在我耳边说,“生气了?你今天吓得我不轻,也得让我吓一下,这才算公平嘛。”我冲他干咧了咧嘴,六爷将我裹着的外套脱下,然后让我躺下,又扯了被子帮我盖好。

他弯下身,两手撑在我肩膀两侧,微笑着说,“好了,快睡吧,你今天也累坏了,什么都别想,记住,什么都别想,嗯,一切都等明天再说,”说完他低头在我额头上印了一吻,直起身,又笑着说了一句,“清儿,你脸可真烫。”

听他这么说,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脸又热了几分,六爷笑着转身出门去了,我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是滚烫的。我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六爷以为我是因为他的恶作剧才脸红,实际上是因为…我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一下,差点就丢人现眼啊,云清朗。

尽管日后的风浪来得猛烈无比,可那晚,我睡得分外香甜,整晚都在做着同一个梦,六爷与我额头相抵,他轻笑着问我,“你愿意吗?”我坚决又大声地说,“我愿意!”

他什么意思?夸奖我吗?正想着开口客气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了六爷平静的声音,“谢谢,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考验

一夜好梦,当我一身轻松醒来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仿佛许久都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屋里有一种别样的气息,让我留恋不已,在床上裹着被子磨蹭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想,等到觉得脸颊有些酸了,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傻笑。

目光不经意间从一旁的五斗橱上划过,一怔,揉揉还有些迷糊的眼,再看,“十一点…三十分”,下意识的念了出来。“啊,”我低喊了一声,居然睡过头了,赶紧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翻身而下。

六爷的屋里有自带的盥洗室,刚一下床,我就被掉在地上的毯子拌了个踉跄,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进盥洗室,就发现水盆里有半盆微温的水,一条雪白的毛巾搭在边沿上,洗漱用具也整整齐齐的摆放一旁。

六爷的体贴让我忍不住地开心,可想想他进来的时候一定看到我熟睡的样子,又不禁有些脸红,一边洗漱一边想着,自己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的睡癖才对。最起码的跟秀娥或丹青一起睡的时候,都没听她们提起过。

快手快脚的收拾好自己,头发只简单的编了个麻花辫,放下手的一霎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双颊红润,眼睛清亮的好像被水洗过一样,忍不住对自己一笑。抻了抻自己身上的衣服,昨晚虽然穿着衣服就睡了,可这料子好,只隐约有一点折痕而已。

出了盥洗室,我想着还是把床上收拾一下,捡起掉在地上的毯子,转身间踢到了一把宽大的软椅。我不禁有些奇怪,昨天晚上好像没看见啊,也没多想,收拾好床铺,又拢了拢头发,这才出门去。

刚走到楼梯口,一个在那里守着的侍者一眼看见了我,快步走过来,恭敬的说,“小姐您醒了,六爷和青丝小姐都在小厅用餐呢,请您跟我来。”

“喔,”我赶紧点点头,跟着他往下走,一排丝绒帘幕遮挡了餐厅里用餐人的视线,我跟着他从帘幕后方的通道往小厅走去,一路上不时有端着各种美食的侍者与我们擦肩而过,人人见了我都是恭立,等我过去了才走开。

侍者轻轻的敲了敲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洪川精明的面孔露了出来,见是我,他礼貌一笑,“清朗小姐,你好。”“你好,”我嗫嚅了一句,脸微热了起来。

洪川偏身让我进去,然后一挥手,打发走了那个侍者。我刚一进门,数道目光立刻投射到了我身上。陆青丝和石头都坐在桌边正在吃饭,六爷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大叔,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说着什么,六爷手里还拿了几张文件,听见洪川向我问好,他才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室内灯光的缘故,六爷的脸庞显得很柔和,不同于往日的线条明晰坚毅。白色的丝绸衬衫,咖啡色的缎子马甲,笔挺的黑色西裤,他看起来显得越发年轻,我愣愣地看着。

“哼,看了一晚上还没看够啊,”陆青丝嘲弄的声音传入了耳际,我神思一滞,眼光转了转,突然发现屋里很安静,好像人人都在盯着我和六爷看,每个人都带着笑。

突然有了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我觉得他们的笑容都带了点暧昧感觉,刻意的咳嗽了一下,我对六爷和大叔点点头,“早。”六爷一点头,又低下头去看文件。大叔却咧嘴一笑,他刚要说话,陆青丝又哼了一声,“还早,都中午了。”大叔看了六爷一眼,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个阴阳怪气的陆青丝又回来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才像她,昨天那个疯狂的陆青丝,我实在不想再经历了。石头殷勤的给我把椅子拉好,我谢过他才坐了下去,至于他的挤眉弄眼,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

一旁的侍者帮我摆好碗筷,我拿起筷子还没吃两口,坐在我左边的陆青丝突然歪了歪头,低声笑问了一句,“怎么样,昨天晚上睡得不错吧。”“啊,挺好的,所以起晚了,不好意思啊,”我抱歉的点了点头。

陆青丝凤眼一眯,“唔”的拉了个长声,染得鲜红的指甲轻叩着嘴唇,看着我只是笑,也不再说话。我被她那个诡秘的笑容弄得浑身不自在,可是直觉告诉我,如果问她为什么笑,可能我就不止不自在了。

干脆就当没看见,我埋头猛吃,刚塞了满满一口饭进嘴,就听见陆青丝在我耳边笑说,“起晚了也是正常的,今天要不是石头去叫,六哥也起晚了呢。”

我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是吗,六爷也起晚了?是不是因为我占了他的房间,他睡不习惯啊。陆青丝挑高了眉头,“怎么,你不知道?”我摇了摇头,陆青丝一耸肩膀,跟一旁的石头说,“这丫头睡觉真够死的,六哥跟她睡一屋,起没起床她都不知道。”

“嗤,”“噗,”“哎呦,”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原本正嗤笑的石头,看着被我喷了一身米饭的陆青丝,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了两声,又赶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忍不住地咳嗽着,旁边的人赶紧过来帮我们收拾,连大叔都好笑的走了过来。只有六爷,眉眼含笑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狼狈不堪的我和一身米饭的陆青丝。

顾不得去管陆青丝正凌迟着我的目光,我猛地想起了起床时,地上掉落的毯子和那把莫名出现的软椅,难道…我无言地看着六爷,难道他守了我一晚上,所以我睡得才那样香甜。

六爷见我直愣愣地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起来,他突然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我愣了下,顿时联想到了昨晚那一吻,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突然觉得胸口有些气短,六爷这是什么意思,当众…那什么吗?

那个暧昧近乎到火辣的词汇,我连想都不敢多想,正不知所措,石头走到我跟前,递过来一方餐巾,忍着笑对我说,“清朗,擦擦你的嘴角,挂着饭粒呢。”“啊,”我顺手一抹,几个粘糊糊的饭粒沾在了我手背上。

我一把从他手里扯过餐巾,整个脸都埋了进去,如果让六爷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我也不要活了。“好了,清朗,喷几个饭粒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叔大咧咧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才走回了沙发坐下,笑眯眯地跟六爷说,“这俩丫头…”

“你成心的是不是?”陆青丝瞪了我一眼,“行了,还不是因为你胡乱开玩笑,”六爷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陆青丝一扁嘴,嘀咕了句,“明明就是嘛。”她不敢对六爷怎样,只能又瞪了我一眼。

我尴尬的咧了咧嘴,也许这屋里的人,都认为昨晚我和六爷之间肯定发生了些什么。可想想六爷昨晚那孩子气的笑容,温柔的吻,和一整晚的守护,原本的尴尬突然变成了一个甜蜜的秘密,一个我不会跟任何人去解释的秘密,随他们去误会好了。

“今天来的客人不少,法国领事勒布朗,还有那个周秘书长,今天也会来,都提前给我打招呼了,六爷,一会儿您见见吧,他们今天来应该是专程跟咱们解释,百乐门赌场卖出的事,听周秘书长的意思,那两个股东卖股份的事,法国人和他都不知道”大叔的声音变得严肃了起来。

六爷淡淡地应了一声,“唔,洪川,去。”“是,”洪川大步的走向那扇玻璃幕墙,“唰”地一下把遮掩着的厚重帘幕扯了开来,餐厅里的景象,顿时一览无余。

餐厅里衣香鬓影,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所谓上流社会的绅士贵妇们,其中不少人我都在陆家的宴会上见过。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洁远和方萍来了,那个时候我们三个亲密地躲在楼梯后面看热闹,洁远的一颗芳心还系在六爷的身上,而不是墨阳,我低下头,轻叹了一声。

“哎,那人是谁呀,我怎么从没见过他?”石头有些好奇地说了一声,“也许是外地来的,慕名而来吧”陆青丝混不在意的回了一句,“不对啊,怎么看着他有点眼熟呢,再说咱们这儿就算是陌生人,一般也是熟客领来的,洪哥,你说是不是?”石头问了洪川一句。“嗯,石头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眼熟,六爷,您看呢?”大叔沉吟了一下。

听他这么一说,陆青丝立刻转回头去看,我也抬了头,石头指着的那个男人,穿了一套白色的西装,侍者正引领着他背对着我们坐下。他头发梳得油光,坐姿有些随意,好像又很紧张,放在桌上的手指神经质弯曲着,他不时地朝两边窥探一下。

他的背影确实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正想着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他,就看见他示意给他拿菜谱的侍者弯下身来,问了句什么。那个侍者一指旁边盥洗室的方向,他推开椅子转身往那边走去。

我登时看到了他的侧脸,忍不住低叫了一声,那张看起来还算英俊,但是面色明显不佳的脸庞,我再熟悉不过了,徐墨染,徐家大少爷,似乎是丹青一切不幸的源头,他怎么会来这儿…

听我大致说完徐墨染的身份来历之后,屋里的几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各自安静的思索着。这时徐墨染懵然不知的从盥洗室走了回来,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好像对这个环境,或者说对那些衣饰华贵的红男绿女们有着深深的好奇。

看他坐下之后,不时地把眼光投射到他左后一桌,一个美女的身上,还自以为潇洒的冲人家眉目传情,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大少爷的脾气还是没变。如果他再这么看吕家的二小姐,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把手里的那把叉子捅进他喉咙里,那位二小姐出名的不光是美貌,同时还有她的火爆脾气,而徐墨染的眼光实在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