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苏国华选址、建厂房、买机器、找熟练工人,步步紧逼。好在陆家的面粉厂开得早,原料来源相对稳定,暂时不会受什么影响,但是一旦开战,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未知数。六爷他们原本想要私下里动手脚掐断苏国华这条路,但被陆仁庆给阻止了。

那天我刚好去书房送咖啡给他们,在接了陆仁庆的电话之后,叶展只冷冷地说:“大哥不是怕了那些日本人了吧?他说他自有主意,我真看不出那主意在哪儿。”

六爷咬着烟没说话。他们虽然不在乎被我听到,但我还是赶紧离开了,出门时听叶展说:“六哥,大哥只在乎他的冶炼工厂,根本就不想管面粉厂的事。说到底,这面粉厂是咱们的,赚的钱跟大哥只是六四分成,可那里有着好几百个工人呢,都拖家带口的,要出了什么事,可只有咱俩撑着……”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难道这位傅先生就是陆仁庆所说的主意吗……

“好啊!”一阵轰然而起的叫好声让我回过神来。我眨了眨眼,才发现袁素怀已经回后台了,应该是唱完《游园惊梦》这两折子戏了,也就是说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我们这个包厢意外的安静,除了秀娥极呼压低的嗓音,竟没有一个人说话。我看看一脸无所谓的洁远和墨阳,再看看一动未动的陆青丝,突然有种好笑的感觉:我们坐在最好的包厢里,却没有一个人的心思放在戏上。今天晚上陆仁庆让我们过来,八成也是给他见这位傅先生打掩护的。

那扇隐蔽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大叔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还算自然。见我们一起扭头看他,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他的脚步停了一下,才对最兴奋的秀娥笑着说:“秀娥啊,这出戏怎么样呀?”

“真好,虽然很多都听不懂,但还是觉得挺好的。最喜欢看大家一起叫好,特别热闹。”秀娥难掩兴奋地说。包厢里静了一下,“哈哈……”大家一起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 笑了。“别人看戏都看演员,咱们秀娥看观众,倒也特别。”大叔笑着说。

秀娥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脸不禁一红,往椅子进而缩了缩,“我也认真看戏了啊。”我嘀咕了一句,说完瞪了一眼还在笑的石头。墨阳回头,对她笑着说:“人生百态本来就是一出戏,秀娥你才是真正会看戏的。”秀娥显然不太明白墨阳的意思,只对他甜甜一笑,倒是一旁的洁远赞同地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因为无聊,喝了一肚子水的洁远就想去盥洗室了,本来我想陪她去,她连说不用。秀娥正好也喝得不少,就跟着一起去了,石头自然跟随。她们刚离开,墨阳就我们说想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于是也出了门,包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勇叔,你们的戏看得怎么样了?”陆青丝突然问。“还不错,傅先生 看来是行家里手,讲了不少这出戏的讲究。我是听不太懂,可都说在七爷的心坎上了,两个人倒很谈得来。”大叔边说边摸了摸他光亮的头皮。

“是吗?”陆青丝哼了一声,没再多说。大叔这才回头,跟洪川和明旺说:“你们先去备车吧,这儿有我呢。这位傅先生一会儿该回饭店了。袁小姐今天肯定不返场,也会和大爷一起走,快去吧。”

“是。”洪川他们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可算能回家了。”陆青丝伸了个懒腰,“勇叔,咱们这会儿走不是碰上的人更多吗?唐司令今天也来了吧,袁小姐不得去打个照面吗?”

“你放心,唐司令已经走了,刚才我亲眼看见的,好像是有什么人来找他。他包厢里现在就剩下姜瑞娉了,琄小姐应该 不会再想去触霉头了。”大叔说着,一咧嘴,“再说,一会儿还有林小轩加演的一出戏,等戏开演了咱们再走。”

陆青丝一撇嘴角,对走到她身边的大叔说:“这位傅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啊?大哥这么投其所好,还花了大钱捧那个姓袁的戏子。”她的声音放低了许多。大叔摆了摆手,“现在还不好说,这里面的水很深,我看六爷和七爷也吃不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陆青丝细细的眉头一皱。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这几句话他们说得甚是隐秘,虽然没有背着我的意思,但我还是有些别扭,六爷们们的事我从来都不参与。我站起身来,“大叔,你们聊你们的,我去门口活动活动腿脚,一场戏看下来,腿都坐麻了。”

“你去吧,可是别走远,在门口附近就好。”大叔赶忙点头。陆青丝却依然皱眉思索,没有理睬我。

“知道了,那我去了。”我对大叔一笑,转身走了出去。门口的保镖们看见我都点头行礼,然后依旧警惕地看着四周。

本来想去盥洗室找洁远她们,可一想起那个好打听事儿的小学徒,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顺着走廊溜达。到了楼梯口,我扶着栏杆往下看,观众依然不少,可能因为今晚名角太多,这些花钱买戏票的人都想看个过瘾,因此很少有人离去。

“咦?”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楼下不远处廊柱边的背影很眼熟。我又往前伸了伸头,真的是墨阳,他好像和谁正在说话。我有些奇怪同财仔细时,墨阳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因为人多,他不时地停下脚步,给一些人让路。

我正想着要不要往下走两步,去吓他一跳,从廊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帽子压得很低,一身灰布长衫,看起来跟普通观众没什么两样。他埋着头往大门处走去,很快就没了踪影,难道墨阳刚才是在跟他说话吗?我不能确定……

“清朗,看什么呢?”六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过身去,“六爷?!”原本微笑着的六爷见我有些惊慌,不禁敛了笑容,往我身后打量了一下才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啊。”我赶紧摇头。六爷的眉头微耸,显然不信。我正慌着,墨阳奇怪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清朗?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说着,他声音一顿,“陆城,你也在。”

六爷冲我身后点了点头。我扭头回望,墨阳已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看着默不作声的我和六爷,等了会儿才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我在心里苦笑,他的问题和刚才六爷的一样。六爷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了他一句:“你去楼下了?”

墨阳的表情没变,很轻松地说:“是啊,出去抽了根烟。没好意思在包厢里抽,走廊好像也不合适。”我偷偷地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墨阳说完之后,他和际城同时看向了我。

如果我说不出个理由来,不光六爷会怀疑,墨阳那么聪明,也可能会联想到方才我看见什么了。“嗯哼,”我清了清嗓子,“其实也没什么,我出来想活动一下。走到楼梯口,正好看见墨阳要上楼,本来想藏起来吓他一跳的,谁知道你突然从后面冒出来,反倒吓了我一跳。”

两个人都是一愣,看着我别别扭扭地站在那儿。墨阳先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构的头发,“清朗,你几岁了?”六爷则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瞥了墨阳一眼,“十七啊,可你二十岁的时候还藏起来吓唬过我呢。”墨阳笑容一顿,表情有点尴尬,六爷装作没听到,“那咱们回去吧,一会儿也该回家了。”

墨阳就坡下驴,“那位傅先生已经走了?”“还没有。”六爷一摇头,“我和老七出来先准备,大哥在陪他说话呢。”我心里一顿,陆仁庆把他们两个也打发出来了?墨阳还没来得及说话,秀娥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哎,清朗,二少爷?啊,六爷也在。”她和洁远还有石头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我们刚走到包厢门口,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陆仁庆陪着傅骋从里面说笑着走了出来,叶展还有陆青丝随后出来。“哟,你们都在,正好,陪我送送傅先生。”陆仁庆眼风一扫,微笑着对我们说。门外的保镖立刻围了过来。

我们下去的那个楼梯并不是墨阳刚上来的这个,而是之前来时比较安静隐秘的那个楼梯。刚走了一半,就看见卸了妆的袁素怀正在下面等候。听到声音,她往上看,一双凤目水光潋滟,我忍不住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青丝。

“大爷。”她优雅地行了个礼。陆仁庆领着傅骋下了楼梯,笑着说:“来,来,凤兰小姐,我给你介绍一位知音,这位傅先生对于你的戏那是赞不绝口啊。傅先生,凤兰小姐可是我特意刚从北平请来的呀。”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陆仁庆真能睁眼说瞎话,什么特意?明明是叶展受了伤,她才跟着来的。想到这儿,我心里突然打了个突,特意?那叶展受伤不会也是特意?接着又觉得自从敌了自己的身世开始,就死活觉得陆仁庆不像好人,什么坏事都会联系到他,虽然他爷爷和他父亲确实不是好人。

傅骋风度翩翩地跟袁素怀交谈着,亲切却不过分,分寸把握得极好。在一旁看着的六爷和叶展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一直言笑晏晏的陆仁庆却一直在观察看傅骋的一举一动,好像在看他对袁素怀的反应。

又说了几句之后,傅骋转头笑着对陆仁庆说:“陆先生,那我就先走了。回头我做东,再邀请您还有各位赏光,反正我还要在上海待一段时间,也有些私事要办。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嘛,呵呵。”

“好,好,有您 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您先办您的事,那我就随时恭候了。”陆仁庆笑着说,“这样,我先送您回饭店。您 住 在百乐门是吧?”又是百乐门,我皱了一下眉头。

傅骋对他微笑着一点头,“也好,那就麻烦您了。各位,我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见,请。”说完,他手一伸,示意女士们先行。陆青丝一点头,率先往外走去,我们行礼烟后也都跟上。

跟过来的袁素怀这时候才微笑着对我们说:“陆小姐,云小姐,霍小姐,你们好。”陆青丝只当没听见,步伐越发迈得快。“袁小姐,你好。”洁远对她点点头,又客套地说,“今晚的戏很精彩。”

“霍小姐您 过奖了。”说完,袁素怀的眼光又落在了我身上。“我倒不是很懂戏,但很好听。”我只礼貌地说,并无意跟她多交谈。本来就不熟,她现在又和陆仁庆走得近,更何况还有刚才那一下子,姜瑞娉说自己在演戏,天晓得她袁素怀晕倒是不是也在演戏。

袁素怀却仿佛看出了什么似的,带了些歉意地柔声说:“对不起啊,刚才被姜瑞娉那样一闹,突然就头晕,幸好六爷扶住了我。云小姐,你别放在心上啊,只是巧合嘛。”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在解释,我却感觉更加不舒服,好像她越描越黑,之前喝的那口酒好像一下子冲上了头。我站住脚步,学着她的口气微笑着说:“凤兰小姐,只是巧合嘛,没关系的。只要没有下一次就好了,那再见了。”

袁素怀笑容一僵,我点点头,就往车那边走去。走在前面的陆青丝听见我说的话,正回头看我。她娇笑了一声,“清朗,快点走,咱们回家了。”我汗毛竖起,她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亲热地叫过我?紧走了几步,就听见洁远客气地说了声:“袁小姐,再见了。”声音里隐约带着笑意。

一上车,秀娥对我挤挤眼,洁远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干笑了一下,就看向车窗外,袁素怀已经被叶展扶上了车,他甚至低头进去和她说了句话之后才撤出身来。正要上车的傅骋却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正好歪倒在一旁的墨阳身上。墨阳吃了一惊,又赶紧扶住了他。

正在车边和六爷说话的陆仁庆赶紧走了过去,好像傅骋也没什么大碍,最后上车走了。六爷和时展直到看着车子消失之后,才上了车。就算只是坐着看戏,时间长了也挺累人的,连精神旺盛如秀娥都感觉累了,车开了没一会儿,她就闭眼睡着了。

洁远拉着我的手,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前面的陆于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一声不吭。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今晚这场戏看得,姜瑞娉的莫名闹场,袁素怀的晕倒,出现了一个叫傅骋的陌生人,墨阳又好像跟什么人见了面……我长长地吐了口气,觉得头晕,证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好不容易车子开回了陆宅,我想得赶紧把听到的姜瑞娉说的那几句话告诉六爷。我找个理由,打发洁远和秀娥先上去了,可六爷和叶展进了书房,陆青丝也跟了进去。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去谈那个傅先生 的事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等再说。

正想上楼去,就看见墨阳在落地窗外抽烟,烟头上的微弱红光一闪一闪的,我转身走了过去。“今天看戏的感觉如何啊,精彩不精彩?”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心却想着要不要问他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呢,也许是我误会了,还有,他给洁远的项链是什么意思?

“什么精彩?戏精彩还是人精彩?”墨阳反问了一句。我看着墨阳嘴里喷出的烟雾发呆,他什么意思?墨阳狠 吸了两口之后,把烟在大理石栏杆上摁灭,然后看着我不说话。我干笑了一下,“我说的当然是那出戏了。”

墨阳没说话,等了会儿,看看四周,突然凑到我耳边低声说:“这个姓傅的到底是什么来路,你知不知道?”我一愣,怎么说到傅先生那儿去了?摇了摇头,“不知道,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以前也没听六爷他们提起过,怎么了?”

“是吗……”墨阳喃喃地说了一句,抬头望向被阴云遮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先问问那串项链的事情。“哥。”我轻叫了一声,墨阳的身子微微一颤,然后才回头来对我微笑,“什么事儿”?

“那个,项链……”我舔了一下嘴唇,话到口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墨阳一笑,“那个啊,我借给洁远了。”“借?”我脱口而出。墨阳被我吓了一跳,顿了顿,才笑着说:“是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我赶紧摇头,“没有,只不过,我还以为是你送给洁远的,我想她也是那么认为的。”墨阳闻言抬了抬眉毛,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也无所谓,反正只是个念想,放在洁远那儿也许更好,她比我在意。”

墨阳这话说得很含糊,我也不好再说下去,正想着要不要问关于那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的事,墨阳突然低头在我耳边说:“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去哪儿?”我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百乐门饭店。”“哦……什么?”我脑子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

“嘘!”墨阳迅速地捂了一下我的嘴,我咽了一口口水,才小声地问:“你去那儿干吗?”话刚出口,我就想起之前傅骋说过他就住在百乐门饭店,而且方才墨阳问过我知不知道这个人。

“你要去找那们傅先生?”我压低了声音问。一直面无表情的墨阳看了我一会儿之后,突然笑了起来,“不愧是我妹妹,就是聪明。”我哭笑不得地说:“现在不是你自豪或是称赞我的时候吧,你找他干什么?”

我想着也许墨阳要和他做生意,可又觉得这实在太不现实了,如果以陆仁庆的财力都对傅先生如此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在讨好,那墨阳的那点钱,他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不知道你看见没有,他上车之前曾经崴了一下,我还扶了他一把?”墨阳轻声说。“嗯,我看见了。”我点头。墨阳把头低了下来,凑在我耳边,声音近乎低不可闻,“就在那个时候,他在我耳边说了句话……”

我的耳朵被墨阳的呼吸弄得热热的,心里却开始发凉。我不知道傅骋说了什么,但心底却有了一种很慌乱的、摸不到底的感觉。“陆云起。”墨阳慢慢地说。我两眼大睁,他偏头看着我不可置信的模样,又说:“虽然他说得很轻,但我应该没听错,就是陆云起……”

团聚

法远的呼吸细密绵长,显然已经睡熟了。我悄悄翻身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沉甸甸的,就像塞满了石块,沉重而毫无内容,于是伸手去揉太阳穴。洁远突然动了一下,我手一僵,等了会儿看她没什么动静了,这才继续揉。虽然命令自己不要再想,可根本没用,脑子像是有了自主意识地飞转着……

傅骋,这个名字整整纠结了我一个晚上。六爷对他的形容越发让我觉得这个人很神秘,而且他肯定知道墨阳的真实身世,不然他不会特意寻了个空子,跟墨阳提陆云起。

之前墨最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一探究竟,我没法拦。不论是敌是友,他知道陆云起对于我们而言就是个危险,更何况他现在还跟陆仁庆走得这么近。我问墨阳要不要和六爷商量一下,被他一口回绝了。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如果是朋友,自然没什么危险,如果是敌人,那何苦再连累他人。毕竟六爷现在还没有和陆仁庆起什么冲突,谁也不知道这个傅骋是不是陆仁庆或者其他什么人设下的陷阱,如果六爷贸然参与其中,结果很可能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虽然墨阳说得有道理,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和他分手之后,我就去找了六爷打听关于傅骋的来历。叶展和陆青丝都已经离开了,我先跟六爷说了听到的姜瑞娉的那番话。听我说完,六爷只是点了点头,仿佛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心里一直想着该如何开口问六爷关于傅骋的事情,可拐弯抹角的想了半天,就是不知如何开口。“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吧。”六爷说完,看我还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不动,就从椅子上让了起来,从书桌后面绕到我跟前。

他温厚的手掌从我脸上轻柔抚过,我下意识地贴着那只手。六爷的手停顿下来,脸上的表情放松了。“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笑着问。“嗯……”我扯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也不知道是不是个笑容。

六爷没再继续问,我俩僦这样靠在一起,不紧贴却亲密无间。我安静地享受了一会儿,才问:“关于那个傅骋……”六爷原本半闭着的眼睁开了,他仔细看了我一眼才问:“怎么想起问他?”

我咬了咬嘴唇,“我有我的理由,但能不说吗?”六爷听我这么说,好像有点吃惊,不过他很快就笑了,“当然可以。清朗,我相信你。”他握住了我的手,拉着我走到窗边的长椅上坐下,想了想才说,“大哥其实并没有详细介绍他的来历。”

六爷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倚在他的肩头,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线条坚毅的侧脸。“我现在只知道他是从香港来的。”六爷缓缓说,“傅骋常年住 在香港,但他做生意却是在南洋。听大哥席间介绍说,他在南洋的产业很多,各种各样的生意都做。”……

“清朗,你怎么还不睡?”洁远睡意蒙眬的嘟囔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伸手拍了拍她,“没事,我想喝杯水,喝完就睡,你睡吧。”洁远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我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继续想着六爷在书房说的话。一说到冶炼,我就想起陆家发家靠的也是冶炼,当初他们逼迫母亲冒充陆风轻,也是为了一个什么冶炼秘方。

六爷说过他从不知道秘方的事,也没有听说过白家的事情。母亲在那本札记上也曾说过,陆老爷逼迫她用一种很可怕的方法来夺取这个秘方。陆家出产的钢铁,一直都不愁销路,而且在钢铁厂那里有专人管理,陆仁庆都不曾让六爷他们参与过。

看来有些事情,陆仁庆根本就不想让六爷和叶展插手,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暗自决定,如果墨阳想要单独去见那个傅骋,我一定要想办法跟他去,就算只在门外守着,也好过一旦出了什么事,他孤立无援。

屋里的光亮让我再也睡不踏实,我伸出手盖在眼皮上想要多睡一会儿,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顿时眼前金星乱冒。“哎哟!”秀娥的惊叫声传入耳中,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慢慢清晰起来:秀娥站在床边,一手拎着一个衣架,正要把手里的衣裳往上套。

“清朗?”她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才小心地叫我,“你怎么 了?做噩梦了?”我胡乱地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突然发现天亮了。”秀娥这才呼了口气出来,“你可吓死我了,明明睡得挺熟的,猛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你……”

“墨阳呢?”我打断了秀娥的唠叨。她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二少爷?我刚才上来的时候,他正在楼下吃早饭呢,洁远小姐跟他在一起。六爷和七爷早就出门去了。”秀娥连我没问的都答了出来。

“是吗,几点了?”听到墨阳还在,我松了口气,可能因为刚才起得太猛,头昏沉沉的,我用力搓了搓额头。“八点了。洁远小姐说你昨晚好像睡得很不好,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你靠在床头就睡着了,还是她帮你躺好的。”

我赶紧掀开被子下床,秀娥过来帮忙。等我急匆匆地收拾好跑下楼时,就听见洁远的笑声从餐厅里传来,我站稳了脚步,让自己平静一下。“清朗,早啊。”石头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向他,“石头,早。”

石头原本笑眯眯的,这时笑容一收,“清朗,你昨晚睡得不好吗?脸色这么差。”“是啊,不知怎么回事,光做梦了。对了,秀娥找你呢。”我勉强笑了一下,刚才洗脸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己不光脸色暗沉,黑肯圈也清晰可见。

“清朗,你起来啦。”洁远听见我的声音,从餐厅里迎了出来。我被她拉到了座位上,一边听着她对我难看的脸色报以关心,一边打量着正在喝咖啡的墨阳。

相较于我的乌云惨淡,墨阳精神焕发。我忍不住苦笑,难道昨晚听到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吗?“洁远,”墨阳打断了正给我提供如何去除黑眼圈偏方的洁远,“你不是说要给你哥哥打电话吗?再晚他就该出门了吧。”

“对啊,我差点忘了,昨天晚上就没打。那清朗,你先听饭,回头我帮你弄。”洁远急忙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往客厅跑去,我看着她轻巧的背影,直到消失。

“清朗,昨晚上没睡好?”我一扭头,墨阳已经把他的椅子挪到了我身旁。我点了点头,“怎么可能睡得好?哥,你昨晚和我说的话不是我在做梦吧?”

“昨晚?我和你说了什么吗?”墨阳挑眉问。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一下子愣住了,只觉得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难道……哧,墨阳突然笑了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逗我玩,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我都愁得快要一夜白头了,他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可也奇怪,被他这么一打岔,原本心里沉甸甸的感觉突然轻松不少。“你放心,我有种感觉,他应该不是坏人。”墨阳的表情严肃起来,声音放低了少许。

他伸手拿了一片吐司,仔细地涂好果酱之后递给了我,我摇了摇头,“没胃口,。”“就算要打仗,也得先填饱肚子才行。”墨阳笑了一下。我赶紧接了过来,“你不是今天就要去见他吧?”

墨阳一摇头,示意我先吃完再说。我无奈之下只好大口地吃了起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味同嚼蜡。“你对他的感觉如何?”墨阳突然问了一句。我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才说:“嗯,这个人风度翩翩,做人很有分寸的样子,也很温和,我感觉还不错。”

“是吗?”墨阳低喃了一句,然后对我说,“你不觉得他有点熟悉吗?”“熟悉?”我重复了一句,仔细想了想,“没有,我肯定没有见过他。也许是你以前在哪儿碰到过,他既然是个商人,肯定去过北平。”

墨阳一摇头,“也许吧,我也说不上来,只总觉得他有点……”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你知道吗,我今天一早用陆仁庆手下的名义给百乐门酒店打了个电话,那儿的经理说傅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问我是否要留言。”

“他走了?”我皱起了眉头。“应该不是,”墨阳沉思着说,“你记得他昨天不是说有些私事要办吗,也许是去办事了。”“那你今天还要再打他吗?”我问。

“昨晚听他那么说,我是有点沉不住气,不过现在想想还是再等等。他既然跟我说了这些,就不怕他不露面。”墨阳说完,不再说话,我们两个各自想着心事。

“哟,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这么安静。”洁远笑着走了进来。

墨阳冲她咧嘴一笑,“我家可是有规矩的,讲究食不语。不守规矩就得打手心,习惯了。”洁远正要坐下,听他这么说,不禁有点奇怪地问:“真的吗?你家的规矩还真多呢,还打……哎,不对啊,你刚才吃东西时还和我说话来着。”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洁远愣了一下,接着就明白过来,冲我娇嗔道:“你哥真讨厌呢。”“他讨厌,你瞪着我干什么?欺负老实人啊。”我故作无辜地说。墨阳立刻笑出声来。

洁远的脸也绷不住了,气氛顿时变得很轻松。我和墨阳都不想洁远知道太多,这也是为了她好。“对了,清朗,你别故意借着机会嘲笑我。一报还一报,有个好消息我可就不跟你说了。”她得意地冲我摇摇手指,又看了一眼墨阳。

好消息?我看了洁远一眼。她端起咖啡轻抿着,脸上写满了“你猜啊,你猜啊,猜不到就来求我啊。”我跟墨阳的目光碰了一下,“丹青想见我了?”洁远闻言呛了一口,一边拿餐巾擦着嘴,一边瞪着我,“你神算啊?”

我微微一笑,这人是不是一陷入爱河都会变笨,或都说因为心思都花在了恋爱上,其他的就都不在意了。“你刚才去给霍先生打电话,回来就告诉我有好消息,不是丹青想见我难道是你哥哥想见我不成?要是这样,我可不认为是什么好消息。”

洁远先被 我的话逗得一笑,然后又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讨厌我哥?”我愣了一下,看着对面担忧的洁远正偷眼打量着低头喝咖啡的墨阳。我明白她真正担忧的是墨阳会因为之前的事情记恨霍长远。我一句玩笑话,正好说中了她心底的隐忧。

“没有,”我简单明快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说到底,只要丹青幸福就好。再说,失去过才更懂得珍惜。虽然这不是可以随便就放弃什么的理由,但我相信,不论是丹青还是霍先生,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也明白。”我看了一眼墨阳,特意强调了“我们”两个字,从方才就没开口的墨阳冲我举了杯子表示赞同,他一直都明白我的。

洁远顿时松了口气,秀丽的面庞染上了一抹光彩。她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握,冲我点点头,“对了,我哥说,丹青和他想招待咱们一起吃顿饭。你、我、墨阳,还有六爷他们。”

墨阳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丹青说的?”“不是,是大哥转告我的,丹青好像还没起来呢。听大哥的意思,这样你们兄妹可以团圆,他也可以招待一下六爷他们。大家都是朋友,再……”洁远的脸突然红了一下,“我哥说,六爷早晚要娶清朗,你……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哦……”墨阳一点头。“怎么?你不想去?”洁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墨阳的一举一动。“没有啊,”墨阳回过神来,“好啊,好久没见你哥哥了,大家见面谈谈也好。你说呢,清朗?”

“当然好,咱们三个终于能在一起了。”我笑着说。不管怎样,这是个好消息。原本我一直担心着丹青,现在她终于肯接受我们,就表示她心里芥蒂渐消。虽然墨阳的事情看起来更麻烦,可是解决一个是一个。事态总是在往好的方向走,我这样告诉自己。

“什么时候?在哪儿?”墨阳问。“嗯,应该是后天,在一个花圃。我哥好像说是什么何记,对,就是何记花圃。”洁远肯定地点点头。听到“何记”两个字时,我只觉得血一下子冲上了头。墨阳从桌布底下踢了我一脚,“怎么 了?”洁远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

“啊,没事,没事,可能是太阳出来了,有点热。”我顺手指了一下从落地窗照射进来的日光。“哦,要不要把纱帘放下来?”洁远说着就想起身,我一把拉住她,“不用了,见见阳光好。”

“也对。”洁远笑着又坐了回去。“你哥没说别的什么?”墨阳貌似轻松地问了一句。“嗯,也没说什么了,让我问你们好。对了,还说六爷那边他会正式邀请,你们俩委员会我说一声就好了。”洁远一摊手,“说完了,就这些。”

“好吧,我吃完了。洁远,你陪着清朗吃饭,我去给朋友打个电话。”墨阳擦了擦嘴,站起身往外走。“哎,墨阳。”洁远扭身叫住了他,“你今天不出去吧?”“不会,如果出门我会告诉你的。”说完,墨阳冲我们一笑,转身出去了。

回过头来的洁远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对我做了个鬼脸,“我不是黏着他,我……”我微笑着点头,“我明白的,你只是担心他。”洁远听我这么说,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出来,又用叉子随意地戳着盘里的吐司片。

“我觉得自己都有点不像自己了,变得婆婆妈妈的。墨阳一出门,我就担心他会不会碰上什么危险,他会不会又消失。”说到这儿,她苦笑了一下,“以前我最看不上这么神经过敏的女人了。”

“关心则乱,实属寻常。”我端起牛奶啜饮了一口。洁远却突然笑了一下,“干吗呀?怎么变得这么惜字如金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神佛前诉求,然后得了两句禅机。”

正说笑着,秀娥端了一大盘子新鲜水果进来,洁远顿时来了兴趣。她最喜欢吃水果,就和秀娥一边吃一边品评起来。我接过秀娥切好的桃子慢慢地吃着,却想着墨阳是去给哪个朋友打电话了。丹青?问问她为什么要选何记。督军?看他打的什么主意。还是……那个穿灰长衫的男人呢?

这一上午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我和洁远都窝在房里,她写信,我看书。秀娥把我们昨天穿过的衣服都收拾好之后,就拿了针线坐在我旁边做鞋。说来也有意思,以前张嬷揪着她的耳朵让她学,她都想方设法地逃避,可自从跟石头在一起之后,她对这些女人家的事情反而上了心。

墨阳果然没有出门。中间石头来过一次,问我们有没有什么事情。我敌曾洋留在家里就是为了保护我们的。我和洁远出于不同的原因,都想问问墨阳在干什么。

洁远是不太好意思追问,看了我一眼,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秀娥随口问了一句:“二少爷是不是还在书房里?”“是啊,徐少爷好像在写信什么的,门半开着,我正好看见,也没去打搅他。”石头笑着说。

一直没说话的洁远的肩膀顿时一松,又低下头去写信。“六爷们们去了厂子了,还是去码头了?怎么走得这么早?什么时候回来?还有,青丝去哪儿了?”我问道。

石头的表情正经了点,“他们都去码头了。今天有咱们的货船到,拉了不少小麦过来。除了咱家的,其余的都是赵家和林家收上来的,现在泊在水面上不能进港。”

说到这儿,石头不忿地一撇嘴,“码头上停泊的那条日本商船本来昨天就应该离岸,可它一直靠在那儿没走,说是什么轮机出了问题。呸,还不是想让咱们的船靠不了岸,最后咱们的麦子都返了潮,烂在江上,他们才觉得好呢。”

“不能去其他的码头靠岸吗?”我心里也是一沉。“不能,深水泊位是有数的。这么大的货船吃水深,其他几个能用的泊位现在都有货船停靠。最快离港的是那艘法国货轮,可也要七天之后,他们在等着装货。”石头皱着眉,摇了摇头。

“你们没去看看轮机是不是真的坏了?”洁远忍不住问了一句。石头苦笑,“霍小姐,每条船都意味着是别国的国土,轻易不允许外国人进入。别管它是真是假,你说日本人会轻易让我们上去看吗?就算没坏,也可以故意弄坏啊。”“那你们偷偷上去看啊,抓个正着,看小鬼子还说什么。”秀娥插嘴说。石头对她一笑,“秀娥,你不懂。”

秀娥不服气地皱起了眉。“石头说得没错,真坏假坏都无所谓,日本人要的就是我们的船不能进港。只要我们现在不想和他们撕破脸,就只能当它坏了。想办法赶紧进港是最重要的,说不定那些日本人巴不得我们偷偷溜上船去,然后再用这个借口,掀起更大的事端来。”我对秀娥说。

秀娥眨吗着眼,显然没听懂我的意思。洁远点点头,“说得没错。不过,我记得陆家和法国租界的关系很好,也许可以让他们把船开出港外停泊,让你们的船先进来卸货。”

“呵呵,”石头轻笑起来,“霍小姐,六爷们们一早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只不过船一动就是钱,而且我们卸货再快也要两天,那法国人的货物运到也只能存在码头,这都需要钱。反正这个亏我们是吃定了,只不过是大是小而已。”

石头说完,轻轻揉乱了秀娥的刘海,“让你多读点书你又不肯,看看清朗和霍小姐,人家一说就明白。”秀娥啪的一下打掉了他的手,“你爹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这样挺好。”石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洁远嘻嘻一笑,“秀娥,你的意思是说,我和清朗都是无德之人了,啊?”秀娥赶紧摆手否认,“才不是呢,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她“我”了年天也说不出个所以来,只能恨恨地捶了石头一下,“都怪你,臭石头。”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我还是有些担心,“那些麦子能存放多久?”“最近汉口那边多雨,有的麦子在上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返潮了。不过,如果这两天就能卸货,然后送进工厂立刻加工的话,应该没什么大损失,咱们的利润里是包含了原料损坏这一块的。”石头想了想,说。

“要不要我给大哥打个电话,他跟各国租界的关系都不错,又是军方的人,估计能帮上些忙也未可知。”洁远认真地说。“谢谢你了,洁远小姐。霍司令跟咱们关系一向好,如果有这个需要,六爷一定不会客气的。”石头冲洁远微微鞠了个躬。

“好了,你们别担心了,咱们经历过的事情多了,这只是小事而已。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先出去了,如果有事,就来楼下找我。”石头说完一点头,转身出门去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唉……”秀娥长吧一声,我和洁远都是一愣,不知道她感叹些什么。“这乱七八糟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好好地在一起过日子呢?非要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多麻烦。”

洁远闻言一笑,“秀娥,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呢,可惜这个世上是不存在乌托邦的。”“什么邦?”秀娥眨巴了一下眼睛。我笑着站起想来,“洁远你慢慢给她解释什么邦吧,我去趟书房。”

“你要去找墨阳吗?”洁远反应极快的问。我一晃手里的书,“我要去换书,这本看完了。”洁远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笑着出去了。关上门之前,秀娥还在饶有兴致地追问关于乌托邦的事。我好笑地摇摇头,一转身,发现在墨阳正从楼下走了上来。

他也发现在了我,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着他走。我赶紧走了过去。墨阳领着我进了小书房,等我进了门,他就把门关上了。“我给吴孟举打了个电话。”墨阳自己走到窗边,打开一扇窗户,叼了支烟,边点火边含糊地说了一句。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怎么说?”墨阳喷了口烟,摇头,“我没找到他,是那个何子明接的电话。他说吴孟举出门办事去了,我就问他关于丹青的事情,他只说吴孟举临出门之前,告诉他丹青和我们会过去,但究竟为了什么,吴孟举也没说。”

这算什么意思?我不禁有些糊涂,“那我要不要给丹青打个电话问问……”我话没说完,墨阳冲我一摇手,“不用,掸子青既然通过洁远的口来通知我们,你未必找得到她。虽然我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说着,墨阳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吐了出来,“说起来,你、我、丹青和陆仁庆、陆城、霍家人,还有那个吴孟举之间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可这里面除了陆仁庆,我不觉得其他人会是个危险。也许是麻烦,但不是危险。”

我点了点头,不论墨阳说得正确与否,我也希望是这样的,朋友越多越好。“算了,等到后天大家见面的时候,就什么都清楚了。丹青吃了太多的苦,我……”墨阳顿了一下,“我觉得对不起她。她既然现在不想说,那我就等着,等 到她想说为止。”

墨阳对不起丹青,应该是指当初军粮的事情。虽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知道也许对我更好,氢我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哎,清朗。啊,二少爷也在。”推门进来的秀娥被墨阳吓了一跳,赶紧站规矩,给墨阳行礼。墨阳换了副轻松的表情,“行了,秀娥,以后见我不用这么多礼貌,你已经不前的你了,未来的赵夫人。”

秀娥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墨阳这话说得她甜滋滋的,又不好意思,就扭捏着不说话。我一笑,给她解围,“秀娥,你找我有事儿?”“啊,对。”秀娥如释重负,一脸认真地大声说,“该吃中饭了,咱们走吧。”

我不禁一愣,墨阳被烟呛了一下,看着秀娥正气凛然的面孔哈哈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咳,“我的天,我还以为开战了呢,秀娥,吃饭不用这么激动吧。”

秀娥挠挠头,“吃饭皇帝大嘛。”墨阳连连点头,“说得也对,吃饭可比打仗什么的都重要,二位小姐请。”他滑稽地一伸手,我和秀娥都笑了起来。

看着墨阳笑容明朗地跟秀娥说笑着,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管他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只要至亲的人能一直在一起,那我就什么也不怕。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和丹青约定好的日子就到了。这两天六爷他们都在忙着货船的事,听叶展说,那个法国领事原本不同意让出泊位,就连他最欣赏的陆青丝软语相求,迷得他七荤八素之时,他都没有松口,当然不是因为钱,而是日本人在背后施压的关系。

便最后他还是同意了,其中霍长远起了很大的作用,而陆仁庆并没有出面。听说苏国华为了这件事气个半死,但他还是不敢当面去质问霍长远。也许霍长远是在他的帮助下登上现在的高位的,可他也只能自叹养虎为患。如今,军权在手的霍长远无声无息地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唐司令的地位。

洁远自从知道是她大哥帮了这个忙,显然很开心,觉得对我,甚至对墨阳都是个交代。因为当初霍长远的负心毁约,她心里总是系了个结。

那个傅骋也没有再出现,六爷说,就连陆仁庆一反常态,并未允许六爷他们插手,说这样不礼貌。这不太符合陆仁庆的作风,可他既然这么说了,六爷也只能听从。墨阳反倒镇定起来,说姓傅的敢跟他说这句话,早晚还会找上门来的。

“不知道我妈今天去不去。”这个问题秀娥问了五六遍了。“肯定去,丹青不会不带她的,你放心吧。”同样的答案我也说了五六遍。我和墨阳、洁远、还有秀娥坐一辆车,陆青丝却和六爷他们坐在了一起。

“好了,秀娥,从早上起你就问个不停,早知道就不告诉你去哪儿了。”洁远无奈地说。秀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墨阳坐在前面一直没谚好像在看风景。

洁远本来是很开心的,可以带心上人去见哥哥,可是墨阳一直不说话,她也沉默了起来。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丹青,我感 到紧张和开心,但又难掩忐忑,毕竟是个何记,谁知道督军和丹青到底想干什么。

再紧张,再忐忑,也终于有到达的时候。我望着土路两边野趣盎然的景色,不禁感叹督军也真会选地方,他那样一个看起来很粗犷的人,竟然会开个花圃。

路边的野花越来越多,绿树成荫。阳光斑驳地映照在树林里,让人感觉到清凉。这种乡野景象和城里的繁华迥然不同。墨阳当然不是第一次来,眼前的美景似乎引不起他的兴趣。秀娥呆呆地看着窗外,洁远好像也被 这里世外桃源般的景色迷住了。

“清朗。”秀娥突然回头叫了我一声。“嗯?”我看向她,“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像……”“老家。”我俩同时开口,然后 一起笑了起来。洁远很感兴趣地问道:“真的吗?那父们老家可真美。墨阳,你说呢?”

“应该像吧,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很美,长大了,印象反而模糊了。”墨阳头也不回地说。洁远咬了一下嘴唇,扭头看向了窗外。我正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着应该说点什么才对,就听见秀娥叫起来,“你们看,有两辆车停在那边门前了,是不是霍先生的?”

我迅速地看过去,果然,那两辆汽车好像也是刚刚停下,从大门里面走出两个人来迎接。“真的是大哥的车。”洁远可能因为高兴,声音也稍大了些。墨阳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回头对我笑着说:“清朗,重逢在即了。”我笑着点点头,只觉得 心脏怦怦地跳着。

果然,我们的车子刚停下,就看见霍长远从车里走了出来。他微笑着冲坐在车里的我和墨阳一点头,然后弯腰从车里扶出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丹青,我无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戴了一顶西洋款式的女帽,半垂的轻纱正好挡住了她的侧脸。

六爷他们的车跟着也停下了,叶展先下了车,扶了陆青丝出来,六爷从另一边下了车。已经下车的墨阳帮我们打开车门,笑着说:“小姐们,请吧。”秀娥手忙脚乱地下了车。我顾不上去管抱着张嬷亲热的秀娥,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六爷、叶展过去和霍长远寒暄,陆青丝也客气地跟丹青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