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势容不得拒绝,迦夜咬了咬唇由得她系上,眉间的不耐险些藏不住。在天山纵横多年,向来说一不二,哪有应付这般生意人的经验,又不便发作,只盼能早一刻离开。

走出店铺,足链一路细微的呤啷,感觉到他在身后低笑,她忍了又忍,终忍不住,伏身一把扯下,正待扔掉,被他接了过去。

足链制作得相当精巧,细带上缀着密密的银铃,稍微一动便有清脆的声响,小巧可爱,悦耳动听,确与她这一身极衬。

他将她抱至扶栏上坐下,俯下身重又系上,链子在纤细的踝上有点松,他耐心的打结收拢。

见她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

“很好看,戴着吧。”

她伏在枕上,凝视着手中的银链。

第一次戴这种累赘的饰物,并不喜欢,叮当作响的银铃更是与习性相忌,若是过往,根本不会容许这种东西落在身上。

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例外?

久久不能入睡,她烦乱的丢开饰物,转向另一侧。

一阵剧烈的疼痛闪电般划过双腿,她蓦然卷曲起来,再没有心神多想。

他突然从沉睡从醒来。

室内一片静谧,心却跳得很快,无由的不安。

找不出任何异常,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耳畔传入一声细微的铃声,几如错觉。闭目摒息,凝神细听,忽然听得隔室有坠地之声。

他霍然张目,抓起剑冲了过去。

室内一片黑暗。

没有别人,迦夜蜷在地上,婴儿般缩成一团。一时看不出端倪,粗重的呼吸显出异样。

她缩的很小,双手紧紧环抱,指尖掐进了臂膀,流出的血染红了中衣,背心已被汗透,脸白得发青,绷得像一条被刺穿身体的鱼。死死咬住唇,痛得几乎昏过去,却没有一点声音。

“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他环住她,用力扯开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肌肤冰得让人发慌,所触尽是冷汗。

刚一掰开,她又蜷起来。

再控制不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咬破的鲜血从嘴角渗出,险些痉挛。

“我带你去看大夫。”

刚抱出几步,她用力推开他,从怀中滚落下来,撞得一声闷哼。

“迦夜!”臂肘浮出一块青痕,她勉力摇头。

“…我…没事…”牙缝中挤出的声音抖如落叶,她再忍不过,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

他蓦然发现了异常之处,她所有动作都是上半身,双腿一动不动。

撕开裤管,幼细的腿令人惊骇。

青色的经脉暴出,像无数条小蛇蜿延在腿面,触手烫热,肤色透紫,如暗地隐伏的熔岩,能感觉到手下的肌理颤缩,足尖到大腿俱是如此,

“…你的腿!”

看着她痛苦到极点的脸,他心悸而慌乱。

“…不用…大夫…忍…就好…”她困难的挤出声音,伸手推他。“…你…出去…”

他没有离开,紧紧抱着她,制止她一次又一次自伤。

漫漫长夜成了难熬的折磨。

她辗转挣扎,始终不曾喊过痛。

待剧痛终于平息,整个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筋疲力尽。

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他也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缓下来。

迦夜的腿恢复如初,血管经脉都隐入了肌肤之下,仍是莹白如玉,纤细秀致,全无发作时的狰厉。

汗把秀发印在了脸上,他替她拔开,迦夜虚弱到极点,呼吸都似极耗力气。一夜凌迟般的痛苦过去,憔悴了许多,嘴唇都干裂了。

闭目半晌,她勉强挤出话语。

“…出去…让我休息…”

他看了看床铺,俱已被汗浸得潮湿,索性抱起她回到自己房间。天已大亮,街市有了人声走动。

唤人送来了一桶热水,他试了试水温,小心的将迦夜放入,冰冷的身体被热水浸润,脸上逐渐缓过了颜色。

白色的中衣被水一浸几乎透明,他背过身听着水声。

“若是好了唤我一声。”

或许恢复了些力气,迦夜的答话不那么断续了。

良久,听得水声哗响,继而扑通一声。

他顾不得尴尬转身趋近。

大概是想自己走回床边却腿脚不灵,迦夜狼狈的摔在地上,懊丧而气恼。襟口微开,呈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如丝般柔滑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他定了定神,抱起她置在榻上,头偏至一边。

“把湿衣服脱下来。”

她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依言脱下湿淋淋的衣物,扯起了被子覆住身体。温热的手按在额头,疲倦不可遏制的袭来,迅速堕入了无梦的沉眠。

代价

醒的时候,抓伤的臂膀都已上过药,散架般的身体仿佛重新拼凑了一遍,与平日的感觉相同,初时的衰弱无影无踪。

他不这样认为,扶起她喂着温好的粥,眼神藏不住担忧。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沉睡的时候他请过大夫,却完全诊不出所以。

“旧伤复发。”香糯的粥滑入喉间,唤起了饥饿,他却停下了手。

“你一天不曾进食,慢一点。”调羹拔弄了半天,他才喂了下一口。“我不记得你有这种毛病。”

想取过他手中的碗,刚一动,发现身无寸缕,立即又缩了回去。或许是羞窘的神态过于明显,他眼中流出笑意,柔如江南的春水。

“你刚恢复,别急着动。”他轻柔的喂了一匙,继续追问。“怎样的旧伤?”

“练功时留下的。”

“你以前没发作过。”他似下定决心不让她敷衍过去。

她顿了顿,说得极不情愿。

“我练的当然不是摩罗昆那心法…是我娘留给我的秘术。”

“说细一点。”深暗的眼睛盯着她,不容回避。

或许是昨夜所致的衰弱,又或是他罕见的坚持,她稍稍滑下去一点,勉强开始解释。

“我并不是什么武学奇才,有今天的身手,是所学的比较特别。”

“这种功法练的时候并不容易,但行功奇特,短时间即可凌驾于常人之上,异常轻灵迅捷。不过会给经脉造成相当的负担。”

“一旦练至顶点功法反噬,隔一断时间会经脉逆行,就是你昨晚看到的情景。”心底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

“多久会发作一次。”

她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昨天是第一次。”

照这样推算,分明是不久前才修习至巅峰…必定是为了对付教王。

“距离下次间隔时间多久。”他极坚持。

她干脆侧过了头。

他尽力按捺住情绪。“会反复发作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看他,淡淡的语气一无所谓。“到我死。”

“你怎么会练这种邪功。”他倏然站起,咣啷一声搁下了碗。

眉尖微蹙,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她漠然吩咐。“把衣服拿来。”

“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变成怎样?”男子眼神复杂。

“我愿意付出代价,只要能成功。”迦夜冷淡无波。

他脸色铁青看了她许久,扭头走出房间。隔间猛然传出传出桌椅倒地的巨响,没多久又走回来,所有的行装衣物都被他提了进来。

“做什么。”无视他难看的脸色,她皱了皱眉。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一人独处?”深暗的眸子迎视着她。“从今天起,我和你住一间房。”

“用不着。”她冷冷的拒绝。“我有能力照顾自己。”

“若你知道什么是好,就别拒绝。”他走近床边,神色显出并非虚言。“或者我禁了你的武功。”

她的气息瞬间冰冷下来。黑瞳凛人。

“别逼我将你视为敌人。”探出一只细臂,她按住榻边,凌厉的气机盈散,冻结了室内的空气。“那并不明智。”

“你知道我是关心。”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一字一顿,坚冷如冰。“别妄作主张。”

对峙半晌,他伸出手,替她将滑落的被子扯上来。语气缓下来,甚至有几份请求。

“我不是你的敌人。”他叹息着低喃,“你救过我多次,我一次也没有忘。”

她的神色始终僵冷,任由他裹住身体。

“那就少管我的事。”

“迦夜,你为什么怕。”他端详着她的眉目,道出潜藏的疑惑。“你怕与人接近,更怕别人对你好,为什么。”

“每次只要稍稍柔和,就会以冰冷生硬的态度拉开距离。”

“你从来不给别人留余地,也不容自己有任何弱点。”

“你…累不累?”

低沉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有魔力般侵蚀着意志。

她垂睫没有说话。

“我不会碰你,我只是担心你下一次发作又伤了自己…”拉过她的手,指尖轻摩着青紫的牙痕,深深的叹息。

“…能不能,试着信任我?”

寂静了许久,感觉到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柔软。

“我饿了。”

枕边多了个人。

极不习惯,勉强忍住翻身的欲望,一动不动的盯着墙壁。

很想痛骂自己自找难过。

认真的考虑把旁边的人踢下去后果会如何,为什么没有坚持分道扬镳?莫名的牵扯越来越麻烦,失去了对事情的掌控,她很不喜欢。

怎么会竟…妥协了?

虽然他在身侧相当守礼,中间还留了一定的余地,她还是…

防卫范围被人侵入的感觉萦绕不去,折腾到天明,才抗不过倦意渐渐朦胧,也许…还是该…离他远一点…

呼吸平稳后,身侧的人静静睁开眼,看着睡梦中仍轻蹙的眉。

目光滑过粉嫩的脸,垂落的睫,小巧柔润的唇。

微笑无声的绽放。

此后他异常温柔。

几次想提都没机会开口,他小心翼翼的避免触及底线,细致安排生活,在适当的距离中尽可能的周到,让她无话可说。

至于共寝…她更无言以对。

抗不过疲倦睡去,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偎进了他怀里,反复思量过后,不得不极不情愿的承认,确是自己下意识的举动。

练功让体质转为阴寒,即使是夏夜也温度极低,习惯了肢体冰冷的感觉,或许是身边有了热源,竟不自觉的依近…

他知趣的不置一词,没有轻薄或是过份的举止,仅是搂着她。

她…

继续在他怀里醒来。

人的体温,很暖。

逐渐习惯了身畔的男子气息,偶尔会错觉不那么孤独。

或许…暂时的信任…是可以的。

上巳

上巳之夜,华灯齐放。

摩肩接踵的大道,遍地是笑语人声。

繁花千树,灯火万家。酒肆画舫尽是倚红偎翠,红牙拍板的妙龄少女清歌隐隐,湖水盈盈,疑是天上人间。文人士子凭水流觞,以诗逞才,无数丽人粉黛精心巧饰,如春日群芳斗艳。

酒香飘市,舞榭不息,整条街市望过去,竟似通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