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家里,跟之前比丝毫不见凌乱。看来没有人动手。

女主人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有些眼神发直,反应迟钝。

“他不在?”

“我告诉他,我看到他就恶心的发抖,他就去公司了。”

“小松呢?”我轻声问。

“哭累睡着了。”她疲倦地回答:“我爸晚上会过来,我带他一起走。”

我听了这话略略放心,总算有亲人照看:“决定了?”

“嗯。”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握着她手:

“不是说我来了你会哭吗,那就哭一哭。”

她摇摇头。

“眼泪是有毒的,如果你想哭可别忍着。”

“那你呢?”她抬头看我:“你跟周明宇真的分手了?”

我一怔:“对…可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娜娜。”她叹口气:“我其实,有些事一直没告诉你,你别怪我——你妈说是周明宇扔给你的那笔钱,你难道一直没觉得奇怪吗?”

84

尤佳像一个游魂,在公寓下徘徊。

眼看宾利缓缓驶近,停在固定车位上,周明宇下车,随即推上车门。

响动不大,似乎没有异常。

“明宇哥哥。”她在身后叫他。

周明宇闻声转过身:“你来了?”

“嗯。”尤佳点点头,神情紧张地盯着他:“我…”

她于此刻,完全揣测不了周明宇,他看上去相当平静温和,这份平和到了过犹不及的地步。

她没有办法开口试探,那些天真的情态像遇见蛇的小鼠,瑟缩着不肯出现——这女孩的脸上,现在有一些真正的恐慌。

但以尤佳对男人的一贯认知,她多少还有那么一丝侥幸,也许他并不知道。即使他知道,她也有把握圆回去,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圆不了的谎。

“我听说你的手…”

周明宇看一眼自己裹着纱布的手,再看看她,渐渐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来:

“你是真的很关心我啊,佳佳。”

他从来没有用这个语调跟她讲过话,一个念头不由自主的从尤佳意识里冷飕飕的爬出来。

完了。

“你不如诚实点告诉我,你在这里,是因为我今天去了思南的公司。”周明宇往后靠在车上,看着她,神情平淡:

“我查了关娜的帐号,最近的一笔钱,是在商业银行,以我的名义打过去的,我打电话给他们行长,他陪我看了当天的录像,那个人我从来没见过。”

“如果不是巧合,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是吧。我想那一笔钱虽然不算什么,但也不太可能贸然找陌生人去办,目标总就在你周边。”

“看来思南不知道你做的事,他把公司员工的资料全给我了。”

“结果真的被我找到了。他说你是告诉他代汇的货款。”

“所以尤佳,看来你我都要相信那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注视着她神情一点点的变化:“你害怕了?会不会太迟了?”

尤佳的脸色由红再转白,他一开口她才发现,已经完全没有置辩的余地。他如果猛然扑过来摇晃质问她,她至少可以哭,或者晕倒在他怀里。

可是他那么冷静,那么客观——她的确是害怕了,从来没人这样跟她说过话。她是生来的宠儿,犯了天大的错,流一流眼泪,一切都可以平息,她惯用的利器,无法制敌于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里。

“不过你不用怕。”周明宇漠然看着她:“我想过,我要怎么报复你们。怎么让你和宁某人生不如死,她受的苦,我要你们加倍。我的确这么打算过。”

“可再想一想,我有什么权利那样,哪怕我多信任她一点,你又怎么会有机会?”

他的语调里有一种心灰意冷:“是我的问题,连自己爱的女人都不能信任,我活该。”

“你明天,向人事部递一份辞呈,爱去哪去哪吧,从此别让我再看到你。”

“明宇哥哥…”

这一声全面触发了周明宇的厌恶,它们被压抑到极致之后,此刻在他神色和声音里猛然爆发:

“滚。”

尤佳后退一步,泪流满面:

“可我那么做,也是因为爱你,明宇哥哥,是因为爱你。”

“我以前也以为,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现在想想,还真他妈变态。”

他再也不看女孩一眼,转身离开。

关娜在公司打印机旁,看白纸黑字被一点点吐出来,捏着这墨香宛然的一张纸,她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

“决定了?”老板接过辞呈,抬头看她:“其实我可以放你长假。”

这个和蔼的老头,她心里想,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上这么可爱的领导:“不是这个问题。”

他叹口气:“年轻人,不该这么经不起挫折。”

关娜只能笑笑。

老板打开一本文件夹,把辞呈放进去:“行,你先出去吧。”

关娜一出门就见到小王正往这儿望,一边鬼鬼祟祟不知在跟谁通电话。

她没多注意,回到座位上收拾个人物品,把作废无用的文件堆到一旁,准备待会儿送到碎纸机里去。

抽屉差不多被掏空了,木质的底上,空荡荡的躺着一张小纸片。她伸手进去,拿它出来时手腕擦到抽屉边缘轻微突起的木刺,有一点点痛。

涵宇实业有限公司

采购部经理周明宇

烫金的几个字还没有褪色,纸张散发薄脆的香气。

指尖摩挲过,再摩挲过最后三个字,它的质感,像新鲜的一片玫瑰花瓣。接着她把它扔进那些故纸堆。

关娜一手推开公司的玻璃门,像港片里被解雇的,失意寥落的小职员一样抱着个纸盒,最上端是一个水杯,用塑料纸裹了,半个模糊不清的轮廓露在外头。

直走过去是电梯,但她略偏一偏头,就看见周明宇。

他坐在距离电梯几步之远的长椅上,形单影只。

安全出口也在旁边,整层的进进出出,这里是绕不开的所在。

他起身向她走来。

关娜发现他手上缠着纱布,唯一的念头,是他真的受了伤。右手竟然也开始有莫名的痛意,她无意识地蜷起手掌,指尖抵进掌心摩挲。

而周明宇注视着她,仿佛周围的一切尽数熄灭,只有她是鲜活跃然的火光,迫使他不能转开视线。由远及近,她触手可及。

可他只是伸手按了电梯向下运行键,接着去接那一纸盒零碎,关娜却在这一秒反应过来,轻轻避开:

“不用了谢谢。”

“我们别在这里拉扯,你也不要对我这么客气。”周明宇看着她:“行吗。我就是想跟你谈谈。”

“可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去哪里,说出来我送你去。”

关娜无奈。两个人僵持在那里。

数字一个一个跳跃,电梯在慢慢接近。

关娜长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好吧周明宇我直接一点。我也不喜欢拉扯,我不让你送是因为我不想再有纠葛,我也不想进行任何谈话这没有意义。我走了。”

“叮”的一声,梯门在他们面前不紧不慢地滑开。

关娜抬脚想走,可是尚未来及移动分毫,周明宇从身后一把把她抱住:

“娜娜,你别走。”

他曾以这样的姿态,在她耳边温柔缠绵地说,来,跟我说,什么都行,我帮你搞定。

彼刻的缱绻太让人贪恋,而此刻都成落空的幻觉。

他抱着她,而她紧紧勒住怀中纸盒,仿佛她的生命和意志力都在这上头:“你不要这样。”

“是我的问题,一直都是我的问题,我改。”他的嗓音低哑:“可是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就这样不肯放手,她后背紧密的贴着他的胸膛,她感到左边的蝴蝶骨跟着他的心脏一跳一跳的疼痛。

关娜仰起脸,还是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塑料纸上,簌簌两声。紧接着她挣脱他:

“这与我无关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周明宇。”

他不能相信,站在原地:“你爱过我吗?”

“都过去了。”她没有回头。

85

临走前的一天,我和苏澈吃完晚饭,在外头溜达。

“你离开这里,最舍不得什么?比如吃的,以后我给你送去。”

我开他玩笑:“我姑父亲手包的馄饨,你给我送看看?”

他想了想:“那我就向你姑父学艺,学会了去包给你吃吧。”

这世界有没有女人,听了这个话,会一点不心动?我想没有。

说话间我们踱到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民国建筑群,现在是S市酒吧积聚地。

“对了。”我想起来:“我还真有个事情一直想弄清楚呢,你陪我去行不行?”

“行啊。”

我们去了“浮生93”,电梯里我和苏澈面面相觑,都有点好笑。

“当时很凶的问我,你到底下不下?”

“那当时哪位,还教训我做人要低调呢。”

刚进酒吧门,一位时髦女郎手持半杯鸡尾酒,转头跟人调笑间就这么一头撞过来,苏澈的白T恤立马酒香扑鼻。

“哎呀妈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女郎一叠声地道歉,迷迷瞪瞪掏了半天:“奶奶的,纸巾呢?对不起啊。”

“算了没关系。”苏澈用手扯着T恤的前襟,看看我:“那我去下洗手间。”

“嗯。我在吧台那等你。”

“这哪儿行啊。”女郎掏出钱包来,跟在苏澈后头:“哎帅哥你别跑,你这衣服多少钱我赔。”

我坐在吧台点了杯苏打水:“帅哥,第一次来这里我就想问,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酒保在擦拭酒杯,并细心摆放整齐:

“你说这个酒吧名?”

“嗯。”

“据我们老板的说法,浮生是欢场,转眼就散,所以要及时行乐。”他语调带点儿调侃:“我们老板是特文艺腔一人。”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个意思,谢谢你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他看着我笑:“美女,那你对我有好奇心不,我保证满足你。”

对于这样可爱的调情,我转着手里的水杯,配合的笑笑。

笑容还没收回去,就听见旁边有人一声暴喝:

“妈的个小婊子!”

我转脸看见一个男人站起来,从头发到衬衫,湿溚溚一片。

沙发上蜷坐着的女孩,一只手里还握着个空杯,其中的内容全倾注到男人身上去了,可惜一杯好酒。

今天什么日子,泼酒节?

男人正暴跳如雷:“出来玩还装什么处女,贱人!”

BALABALA,喋喋不休,谁说泼妇一定就是女人?

我起身走过去,把女孩从沙发上拎起来,她醉眼惺忪。

男人在我身后嚷:“你哪棵葱啊你,还他妈管事儿哎?”

女孩这会儿抬头看我:“关娜?”

同时一个我听见苏澈的声音:“怎么回事?”

估计他是职业本能,此刻语气特别公事公办,跟平时的温和相异,很有几分威摄力。

那男人估计有些怵了,但嘴上还多少保持强硬:“你又谁呀你。”

这时候连酒吧保安也赶过来:“先生,麻烦您注意分寸。”

男性泼妇在几面压力下终于退却:“妈的,以后别想我来这鬼地方!”悻悻然欲走,被侍者扯住:

“先生您还没有结帐。”

一众人都把他当成笑话看。

我们三个人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尤佳看上去已经清醒许多,挣脱我的手:

“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

苏澈扬手,出租在我们面前停下,她跌跌撞撞上前,捏着车门门把冷笑:“关娜,我用不着你假好心。”

我扳她过来,一耳光落在她左颊上。

“你搞错了,我是为了给你这巴掌。清算你之前对我做过的事。”

她懵住了:“你怎么知道,周明宇告诉你的?你们不是…”

我懒得多理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