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想了想,叹息道:“不回来也好,这时节帝京一点都不太平,等缓一缓再说也好……”

“贺百夫长既是效力谢放护卫营,此番谢氏进京述职的换成了谢放,她自然要跟随左右的。”韩耀将话说完,侧目看向皇甫策,“殿下的茶水都洒了,不如再添一些?”

柳南回过神来:“嗯?……谢放?镇守甘凉城的四郎吗?”

韩耀一边给皇甫策添水,一边道:“正是谢四郎,柳管事也知道?”

柳南忙道:“哪能不知道啊!奴婢乃贵妃娘娘宫中出来的,谢氏这一代人除了三个嫡子,就属庶出的四郎五郎最优秀扎眼,小小年纪就镇守甘凉城,可都是谢氏的好儿郎啊!”

韩耀笑道:“可不是优秀吗?如今贺百夫长对谢放言听计从,这番本是让她随我一同入京,不想竟是被贺百夫长断然拒绝,非要侯在谢放左右不可。”

柳南感觉身侧一道冷气骤然升起,顿时苦着脸:“韩大人话可不能这般的说,那好歹也是主帅,都说娘子是效命他麾下了,自然要听命行事……”

韩耀看向皇甫策,笑道:“殿下的表兄,领军有天赋手腕不说,长相也是一表人才,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曾说亲?”

皇甫策如有所思,瞥了眼韩耀,好半晌,似是不在意的笑了一声:“嫡表兄的婚事,孤尚且不曾过问,谢氏的庶子何其之多,还要孤一一看顾吗?”

韩耀将茶盏捧到了皇甫策手上,状做无意道:“谢放年轻有为,洁身自好,身侧伺候都是亲兵,竟连个丫鬟都没有。这样的人,在许多人眼中,可都是好女婿的人选,这番他又将人带了回来,述职时只怕会入了陛下的眼。”

“她脾气如何,殿下也是知道的,自来桀骜不驯,何曾对谁顺从过,臣也在燕城待了几日,见她与谢放关系极好,对他虽不见得有男女之情,但也已言听计从。”

皇甫策挑眉看向韩耀,冷笑道:“阿耀似是话中有话的。”

韩耀笑道:“谢放出身第一世家谢氏,为甘凉城守将,实打实的四品将军,虽说甘凉城气候不好,但好在甘凉城官职最高只有谢放,一方主帅的夫人,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不说。谢氏门第,上无主母下无小姑,当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人家。”

皇甫策紧紧抿着唇,冷笑连连:“是吗?据孤所知,皇叔虽有心做媒,可也讲究你情我愿,她还能看上一个武夫?”

“哪能是个武夫啊!谢四郎少有大才,小小年纪镇守甘凉城,已有十多年了,战功累累自不必提,师从稽览甘先生,有勇有谋,最少也是个儒将!当年谢大人可是左思右想的将十六岁的四郎留在了甘凉城,一城之托,四郎君十几岁就一力抗了下来,贵妃娘娘当初可是对四郎赞赏有加,也有意给四郎做媒,可帝京这地方,多是咳咳咳……”柳南在皇甫策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没了声音,垂下眼眸再也不敢吱声。

皇甫策将手中茶盏随意的扔在桌上:“柳管事最近很清闲吗。”

柳南笑道:“哪能啊!现在咱们能用的人少,奴婢忙前忙后的来回跑,到处都是事。”

皇甫策轻笑了一声:“怪不得,地都脏成了这般。”

韩耀与柳南一起看向光可鉴人的地面,韩耀笑道:“臣看着倒很干净。”

皇甫策瞥了眼柳南,面无表情:“你看呢?”

柳南垂死挣扎:“奴婢这就叫人来擦……”

皇甫策轻声道:“别人,孤信不过,你自己来。”

韩耀挑眉道:“殿下心里不痛快,直说就是,何必拿柳管事出气。”

皇甫策看了韩耀一眼:“韩卿如此的仗义,那孤就拿你出气,你和他一起。”

韩耀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殿下!士可杀不可辱!殿下如此待臣,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吗?”

皇甫策挑眉,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你们携手一同算计孤的时候,可曾想过孤也会寒心?如今东宫禁闭,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你不说,谁会知道还有此事?没人知道,还说什么天下人寒心?”

“自然,士可杀不可辱,你若感觉受辱,擦完了回去自缢。到时孤会专门为你下个罪己书,只说你为孤擦地受辱而死,将你风光大葬了,你觉得如何呢?”

韩耀愣了好半晌,喃喃道:“殿下何至于如此……”

柳南忍不住轻笑出声,见两人的目光转过来,大义凛然道:“殿下不必再说!擦地乃奴婢分内之事,奴婢不觉受辱!”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27)

太极殿正书房内,气氛十分凝重,泰宁帝端坐在龙椅上,脸色很是难看。

“嘭!”一个茶盏重重的砸在贺东青的脚下,整座书房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只余下泰宁帝重重的呼吸声。

贺东青噤若寒蝉,缩了缩脚,垂首望着碎瓷好半晌,才敢抬起眼眸来:“陛下!臣绝无欺瞒之意,否则也不会拿庶女换下嫡女。臣知道这事时也太晚了,小女一心隐瞒,甚她母亲都是、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不然何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

泰宁帝怒声道:“你现在还说不知道!若不是有意隐瞒,当初为何不一并说清楚!素日里看你是个老实人,可竟也是胆大包天欺君罔上的无耻之徒,谁说大女儿病重的!好一个病重!短短一个时辰,皇室和你贺氏一起成了帝京最大的笑柄!”

贺东青小声辩解道:“臣与那些人的心思都不一样,那些人见太子际遇不好,一心想要退亲,然臣却是尽力保全这门亲事。这等的事,臣怎么有脸和陛下说,再者这其中的内情太过匪夷所思,莫说陛下会吃惊,当初臣心里何尝不震撼?”

“……这般的事,放在谁家里,不是掖着藏着,谁曾想穆氏竟是如此的没脸没皮,竟在臣门前闹了起来!臣也是没想到竟会有……”

泰宁帝不等贺东青说完,怒声道:“够了!快住口吧!你还有脸和朕说保全婚事!你隐瞒下来自然能保全婚事!万一婚后东窗事发,到时候朕的脸朝那放!如何还能摘得干净!为了你家与东宫的婚事,到时候天下人会如何想朕!你还真敢说!如今想你那点小心思拿庶女换下嫡女的举动,朕就满心的憋气!”

“你贺氏,好歹也是延绵了几百年的一等的士族,竟被个寒门小妾与庶子带几个部曲欺负成这样!家里出了丑事,都还不能好好的捂住!你也别说那么多内情!朕也不想知道什么内情!还想保住与东宫的亲事!异想天开!朕可没你贺氏脸皮厚,丢不起这个人!”

贺东青急声道:“陛下容情!若是其他事还好说,这事谁家愿意大张旗鼓说出来。当初小女明知道吃了亏,不敢说出来,何尝不是为了与太子殿下的亲事,如今不知内情还卧病在床,只怕这番打击出去……臣也是打算悄无声息的换人,何尝不是为了皇室的脸面!”

泰宁帝冷笑了两声:“我皇甫氏若与你贺氏无关,自然不用丢这个脸!大士族的教养出的嫡女,做出这般的事,不思解决之法,还想隐瞒下来保住亲事!可见也是个没自尊的!你贺氏养出的女儿,朕可是一个都不敢要了!”

贺东青道:“陛下的处理也太过偏颇,我家明明是遭了穆氏的算计,您怎能一力怪罪我一家,那穆长白敢如此算计,何尝不是因为觉得太子殿下势弱,有恃无恐!”

泰宁帝冷着脸看了贺东青好半晌:“少拿太子作伐子!你女儿与太子尚未成亲,你对太子就如此忠心了,若是成了亲,朕这个皇帝在你眼里,只怕也算不得什么了。”

“朕心里固然气恼穆长白,如今也不是算账的时候,待你们与穆氏算清了这糊涂账,该怎么做,那是朕的事。可现如今,皇家丢不起这个脸,与你家的亲事就此作罢!你家的庶女你也好好留着吧!”

“陛下!臣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贺东青上前一步,“家中女儿已知换人的事,早已开始准备,婚姻大事怎么一句作罢就了事了!”

泰宁帝道:“亏你还是一家之主!一个在后宅被保护好好的小娘子,怎么能在大安寺里出了这等的事。固然可能是巧合,也许本身就是个计!说不得就是针对太子的,你家内宅里也肯定脱不了干系!可真相如何,朕不想知道,更不会过问!”

“平日里见你也是好好的,虽是平庸可贵在谨慎自持!可家中出了这种的丑事,还不知道找缘由,一心只想保住这亲事,可见你后宅之中魑魅魍魉层出不穷,莫说朝中之事,连治家都有问题。”

贺东青忙道:“绝非如陛下所想,当日内子要给庶女相看穆氏四郎才去了大安寺,只怕巧合与误会居多,这才有了龌龊……我贺氏哪里敢针对陛下与太子!”

泰宁帝挑眉,沉默了半晌,冷笑道:“原来你的庶女也是在相看人家?那时来与朕说换人,只怕也是权宜之计……呵!看你胆子不大,敢做的倒是挺多。”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小小的几口人都管不好,还说什么别的!朕看你还是别上衙了,先在家中理理事!等什么时候把这事理清了!什么时候再复职!”

贺东青怔了怔,好半晌反应不过来:“陛下!这般的事怎么能只问臣一家之罪,那穆长白纵子行凶,莫不是就算了吗!”

“穆氏与你家中的纠缠,和朕有什么关系?!难道这般的家务事,还要朕给你们理清吗?顺天府是作甚的?你要是豁得出去女儿,就去顺天府说理!可你贺氏与皇家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泰宁帝冷笑了一声,“来人,将贺氏的信物与庚帖给贺大人送回去,顺道将宫中的旨意与信物都拿回来。”

“可是……”贺东青脸色越发的难看了,望着泰宁帝冰冷的侧脸好半晌,才轻叹一声,“臣告退。”

午后时分,阳光正好,窗户开了半扇,寒梅开得正好。

泰宁帝自贺东青离去后,蹙眉望着窗口,久久不曾回神。六福回来见此,端着热茶走了过去,小声道:“陛下有事想不通吗?”

泰宁帝接过茶盏,好半晌才道:“你说……此事会不会与太子有关?”

六福忙道:“哪能啊!太子日日在东宫,连后殿都没有出过,柳南用得那几个人,哪个不在咱们掌握之中?贺氏的后宅再松散,那些人也没有这般的手段与能力。不过,这事一看就是计,至于针对是谁,倒也不好说了。”

泰宁帝沉默了片刻:“朕精挑细选的三家婚事,竟是一个个的都退了婚,难得太子一声不吭,好似没有这些婚事一般。赐婚时,他可是期待万分……说不得这退亲,就是他的本意。你可不要小看了他,阑珊居三年,他明着做局,朕自以为周全,还不是被他利用个彻底?”

六福道:“贺氏这事蹊跷,但绝非外人能插手的,只怕事故之因还是在内宅。当年这后宫哪一天安分过,陛下不要小看了妇人的心思和手段。太子侧室在嫡女看来许是不算什么,可放在庶女身上,就是一步登天。贺氏出了这般的事,贺东青不思解决,反而直接入宫说换人之事,若无人怂恿,或没人提醒,以贺东青的心思,如何能第一时间想到这偷梁换柱之计?”

泰宁帝思索了片刻:“贺东青虽是愚钝,好歹也是光明磊落之人,即便是偷梁换柱还是和朕说明白了。当时朕觉得贺氏见太子际遇不好,想将嫡女换下,此乃人之常情,哪里会想到贺氏会出了这倒霉事。”

六福忙道:“可不是吗!那穆长白的庶子也是个没规矩的!好好的相看人家的庶女,竟是把主意打到嫡女身上,可不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吗?”

泰宁帝笑了一声:“你方才还说此事不简单,怎么又迷了向?大族中的嫡女,要是那么好算计,这不是乱了套吗?若不是后宅动手,只怕太子哪里也动了心思,但这样的事,太子再有手段估计也是插不上手的,可能是个熟知内情的。”

六福道:“出了这等变故,太子殿下脸上必不光彩,老奴看太子殿下倒还不至于将个娘子算计成这样,这对他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啊!”

泰宁帝若有所思道:“谁知道他的心思呢?王氏与陈氏都退了亲,说不得在他眼里,贺氏本就可有可无,虽不见得他做得圈套,但落井下石或是推波助澜少不得他的。”

六福道:“陛下怎么把太子殿下想成这般了,老奴倒是感觉此事,太子殿下不知情。若太子殿下自己想与贺氏退亲,根本不用兜那么大的圈子,两家重要的亲事都没有了,只要他与陛下说执意不娶,陛下还能勉强他不成?”

泰宁帝瞥了眼六福,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你最近倒是对太子好得很呢?也别装得那么无辜,当真以为朕不知道,顺河楼上的事,难道真是个巧合不成?”

六福干笑了两声:“老奴知道这事瞒不了陛下,可哪里算是个局啊。韩家的管事订房时,奴婢真以为是韩大人家的,好心均出了半个侧间,嘱咐人将咱们这里锁好。谁知道来了那么些个娘子,说出那些话来毫无遮拦的,好歹也是外面,又是酒楼……哪能想到她们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啊!”

泰宁帝沉默了片刻:“大臣们尚觉得太子大势已去,她们自然更不会顾忌了。可惜了,被太子知道了王二的性情,否则王氏想要退亲,以太子的手段与心思,多是手段挽留,岂能这般的轻易。这宫中见不到一对怨偶,朕以后的日子得少多少乐趣。”

“前面就是个大坑,只要再等些时日,太子就会心甘情愿的跳下去,一辈子都爬不上来了,这本是多喜闻乐见的事,可有些人就是被眷顾的,眼看着就要进去了,最后竟然是能绕开了啊!那么多的巧合,让朕猝不及防,若说没有好运气,朕是不相信的。”

六福抄着手道:“可不是吗?若是现在看不清,真成亲了,到时候想跳出去可就难了,太子正妃,那是未来的皇后啊!王氏势大,一旦坐实,想要废……”感受到泰宁帝扔过来的眼刀,六福掩唇干笑了起来,改口道,“呵呵呵,这就是命呐啊!合该两个人没有缘分,只是太子如此轻易的答应了退亲,一点都不留恋王氏的好处,莫不是自己还有别的想法不成?”

泰宁帝沉默了片刻,侧目看向一旁的折子:“韩耀回来了,还不曾去东宫吗?”

六福道:“这会就在东宫,他二人自小焦不离孟的,哪能不去啊!”

泰宁帝冷笑:“什么焦不离孟,那叫狼狈为奸。明熙的消息只怕瞒不住了……你去传旨,让谢放明日入京来见。”

六福怔了怔:“述职怎么也是正旦后的事,他不过是个四品武将,又是谢氏子弟,陛下特意单独召见不好吧?”

泰宁帝叹气:“明熙在他麾下,难道朕特意召见一个亲兵不成?”

六福想了想开口道:“那万一他要是不曾带上娘子呢?”

泰宁帝瞪着眼道:“传旨的是死得吗?朕想见谁也不暗示清楚吗?”

六福叹气:“那……若是如此,只怕太子殿下很快就知道了,到时候难免会有想法,谢氏四子,虽看似不起眼,可也是手握实权啊……”

泰宁帝想了想:“他知道了又能如何,朕是将人圈禁在东宫,不是养在东宫。从今天开始再加五十个……不,再加上一百个护卫,将东宫给朕团团围住,一只鸟都不能飞出来!”

六福点头连连:“一百个护卫是不是动静太大了。”

泰宁帝道:“你就是加十个二十个的,能瞒住谁?朕和明熙都不想看见他,这几日就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宫中!等明熙的婚事定下再说!朕总感觉他……别有心思,不得不防。”

“订婚?!”六福惊讶道,“陛下何时看好的人家?老奴一点都不知道?”

泰宁帝侧目道:“朕还要考虑考虑,不管如何,都得等见到人再说。”

六福道:“是哪一家的郎君?奴婢也好相看相看……咳!帮陛下一起看看。”

“相看什么,朕都还没有定下来,没相看好,你有什么着急的?”泰宁帝看了六福一眼,“明熙是你看着长大的,担心这些也是无可厚非的。放心好了,朕自有打算,断不会害了她一生的。”

六福讪笑:“老奴跟了陛下这些年,陛下对娘子的疼爱都看在眼中了,哪能担心陛下会害了娘子,只是好奇哪里还有合适的郎君,老奴怎么没注意到。”

泰宁帝想了想:“这次的人,朕也没有真的看上,这才说打算,一切都等见到人再说。朕如今担心就是太子,这婚事退得……怎么都那么蹊跷呢?虽都是朕下的旨,可冥冥之中自有一股推动在,太子居心叵测啊!朕又看不出他的打算来,也只能先防备着。”

六福劝诫道:“陛下莫要担忧太子,左右都是被禁闭在东宫,若有异动,咱们肯定第一个知道。”

泰宁帝想了想,又不放心道:“谢氏传旨的事不急一时,你亲自去,让人将东宫给朕围结实了,太子耳目众多,朕心甚是不安啊。”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1)

猗兰殿内殿,香气缭绕温暖若春,几株兰花的长得很是旺盛,一株牡丹含苞待放,煞是惹眼。

慕容芙围着那牡丹看了又看,爱不释手道:“芙蓉之色一日三变,说不得这牡丹盛开之后,就会如此。”

荣贵妃回眸一笑:“书里记载的奇花异草,有谁当真见过?”

慕容芙满是艳羡的开口道:“不说这些品种各异的兰花,单单这株牡丹,只怕整个大雍宫也只育出了这一棵。陛下着人专门给姑母送来,其中心意可见一斑。若正好开在正旦,那才真是锦上添花。”

荣贵妃瞥了眼牡丹,不以为然道:“韩耀送你入宫时,可有说些什么?”

慕容芙理所当然道:“他自回来,总也沉默寡言,问来问去都是无趣的回话。我也无甚话要和他说,当初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如今什么话也不想说了。来得路上,看了贺氏一场好戏,可也不见他多言一句。”

荣贵妃沉默了片刻:“不管贺氏如何,那都是太子的婚事,他与太子交好,自然不愿提起,可别的事呢?这些天,就没有提起半分来吗?”

慕容芙想了片刻:“他今日是回来后第一次去见太子,只怕知道的还没有我多,哪里会同我说这些?太子也是可怜,三个钦定的妃子,两家退了亲,唯剩贺氏一家,还出了这般丢脸的事……”

荣贵妃不以为然道:“墙倒众人推罢了,没有了权势,谁与谁还真能生死与共不成?”

慕容芙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了一声:“这话套在别人身上,未尝不是,可韩耀与太子只怕……他自小奉太子为主君,如今太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巴巴的使劲朝上贴,前番回来,公爹因此对他也很是不满,父子在书房里大吵了一架,韩耀今日还不是入宫见太子来了。”

荣贵妃道:“愚忠比愚孝更蠢,明知道是死路还要走,落不到个好。你没事也要劝一劝,将来大皇子总要养在我名下,韩耀虽是愚钝,但品性不坏,也算博学多才,到时候大皇子由他教导也未尝不可。”

慕容芙骤然睁大双眸,惊喜道:“姑母觉得可行自然可行的,我回去和韩耀说一说,也好让他对太子的心收一收。”

荣贵妃道:“你也不必如此着急,若此时连韩耀都离了太子,太子当真成孤家寡人了。到时候若有内情,我们都会被瞒在鼓中……总之,这话你且记住,事成之后,姑母定然不会亏待你与韩耀。”

慕容芙叹息道:“想翠微山行宫,太子是何等风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当初捧得多高,如今就摔得多狠。贺氏真想与太子退亲,也不用如此,如今也说不上来贺氏与太子谁最丢脸了。”

“贺氏与王陈大不相同,只怕宁愿熬死了太子,也不会轻易退婚。如今闹出这般的事情来,不知是着了谁的套。”荣贵妃想了想,又道,“士族养出的女儿,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贺氏也是十多年的沉寂,无路可走的缘故,若非到了万不得已,又怎会舍得嫡女……若当初咱们家的阿婵也钦定了侧妃,这亲事也是要退的。”

慕容芙看向荣贵妃,轻声道:“人都说三家着急退亲,乃是太子几次传出重病,只怕熬不过正旦了……前番阿雅回去,说太子消瘦无比,人也少了精气神,已是时日无多了。”

荣贵妃笑了一声:“连续两次急病,好身体尚且需要慢慢调养,何况太子那般的体质?王二娘子也是个心狠的,定亲之前你侬我侬,悔婚后竟是半分情谊也不顾的落井下石。太子病得再重,岂能与陛下当初相比?”

“众臣都传太子活不过正旦,不过还是因着陛下的心思。陛下也有自己的打算,正旦本就是欢欢喜喜的年节,哪能让这等晦气的事沾染了,万事都该等到正旦以后啊。”

慕容芙怔了怔,叹息了一声:“太子薨也是国丧,大皇子年岁尚小,要太子腾位置,也不急于一时。若太子在这个档口死了,这年节谁也过不好了。韩氏一门将注都压在了太子身上,到时候只怕哭得最惨。”

荣贵妃不以为然的笑道:“哪能将鸡子都放在一个筐子里,当初韩氏迎娶你的时候,可不是分开放了吗?韩奕是个老狐狸,他想得比韩耀多得多,否则也不会托你的口对我投诚了。如此一来,只要你不与韩耀和离,不管太子在不在,韩氏都不会有太大损伤。”

慕容芙冷笑道:“公爹的算盘虽是打得好,可韩耀对太子忠心不二,只怕到时候有退路也不会退。”

荣贵妃侧目看向慕容芙,虽是冷笑,可眼底的落寞也是藏不住的:“成大事当不拘小节,不管韩耀如何,我慕容氏都不会让你受委屈。他不退,最多也就跟着死……可你是我慕容氏的娘子,哪里能陪着他们。”

慕容芙骤然抬眸望向荣贵妃,轻声道:“以前姑母不是劝我要与他互敬互爱,似是对韩耀很是满意,为何现在又……总归不是姑母的郎君,自然不用心烦,可我们成亲一年多,虽常有争执,可也还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荣贵妃笑了一声:“前番那是太子如日中天,如今太子日落孙山,如何能相提并论?也不是姑母单对你一个狠心,我们家的娘子和郎君的亲家,谁不一样?一荣俱荣,能锦上添花固然好,若不能,也只有咬牙舍了。”

慕容芙知道荣贵妃说得都是实情,心里还是难免不好受:“话虽如此,可这事到底没摊到姑母身上,若是姑母也要做个两难的选择,尝到那切肤之痛,到时候只怕也会舍不得的,陛下这些年还不是胡作非为的很……姑母最后还是要养着大皇子?”

荣贵妃拉住慕容芙的手,拍了拍,轻声道:“那怎么一样?我养着大皇子,正是因为对陛下有所防备,娘子嫁人后,再没有父兄挡在前面了,当然也不能如在家那般天真了。我们自小都说要嫁个好夫婿,可到底什么样的是好夫婿呢?是权势滔天,还是一心一意?”

“实然……我们根本没得选,即便心中一万个不喜欢,只要家中定下了,还不是要嫁?我们唯一能选的,就是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可这个更好,必然会让我们舍弃更多,一步步的走下来,让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硬,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也没什么值得我们心疼了。”

当年荣贵妃独自远嫁,虽说为正室,在王府后宅一人独大,可这其中吃过多少苦头,有过多少次失望,谁又知道呢?陛下年轻时,最好美色,后宅之中美人数得都数不过来,不说封地时不时进贡上来的,当初先帝对陛下宠爱的很,每年都要赐下无数珠宝与美人儿,陛下历来来者不拒,作为诚王正妻,荣贵妃心中又如何不怨呢。

慕容芙攥住了荣贵妃的手,轻声道:“姑母不用再想以往,如今不是都熬过来吗?陛下亏待您的,总有一日,我们家都会帮你抢回来!后宫之主,皇后之尊,我们都要拿回来!再也不让姑母在贵妃这尴尬的位置上,受人耻笑了!”

荣贵妃有感慕容芙的真心,当下红了眼眶,目光越发的慈爱了。她轻拂过慕容的手背,轻声道:“若非你祖父太过□□,姑母何须远嫁?在诚王府里,我心里也曾多少次怪过你祖父,可不管怎样,姑母总算是熬了过来。如今每每回想,都暗中庆幸自己乃慕容氏的女儿,若非有你父兄做后盾,不说当年诚王府后宅会如何,只怕陛下登基之后,我这个原配之妻,连贵妃之位都得不到。”

“在诚王封地上,说是后宅的大妇,可所有的事都逃不开他的耳目,那些世仆与幕僚个个都是他的人……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当年姑母何尝没有心慕之人,可你祖父明明知道,还不是棒打鸳鸯,明明不是非嫁不可的人,可含着眼泪也还是不能违抗。”

“如今看你嫁给中意的人,日子却过成这样,姑母虽是心疼你,可反倒想开了,当初姑母即便能嫁心慕之人,若无你祖父与你父亲的支撑……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将权势富贵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一切才会成为真的。”

慕容芙虽不知荣贵妃有心慕之人,□□贵妃嫁得委屈,慕容氏全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荣贵妃不愿远嫁异乡,也看不上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诚王,在家中哭闹不休,不肯嫁,甚至以死相逼,结果还是拗不过祖父的执拗,最后含泪远嫁他乡,十多年不能够回帝京一次。

诚王登基后,自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可当初的诚王,一直都是□□时最不受重视又年幼到毫无建树的皇子了。若非先帝登基后,有心照顾幼弟,只怕诚王再无出头之日。亲王历来都是要离开帝京去封地的。图南关靠近燕北,四处环山土地贫瘠,当真算不上什么好去处,若不是陛下骤然驾崩,荣贵妃这一辈子都会是个偏远之地的亲王妃,即便诚王再受宠又能如何?她在后宅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不是日日都要泡在眼泪里,家中再有能力,又能帮得上她多少。

当然,正因为当初的诚王深受先帝宠爱,慕容氏嫁嫡女于诚王,算是给先帝伸出的橄榄枝,这些都是有所回报的。先帝登基后,对慕容氏很是补偿了一番,父亲与嫡出的叔伯都被特意提了一级。这也是姻亲与一个嫡女换来的,祖父很是满意这般的交换,父亲与几位叔伯对姑母的际遇,也越发的内疚,不然当初也不会将年幼慕容芙送去陪伴荣贵妃数年。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2)

慕容芙叹息一声:“当初是我不懂事,不肯听姑母和父亲的话,如今还来说这些也晚了。我跟着韩耀沾不上多少光,自然帮衬不了姑母多少,如今只能倚靠娘家。有时候我看着韩家那么一大家子挤在一起,也想着和离,但娘子再嫁何尝不易,若和离以后要在娘家待上一辈子,我又哪里来的体面?”

荣贵妃柔声哄道:“韩氏好好的,你自然还是韩氏妇,你们还是要互敬互爱,但韩氏若就此没落……你自然是你,他还是他,只要有姑母在,家中还能对你置之不理不成?到时候好人家多得是,只要你挑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你的道理。”

慕容芙怔了怔:“我自是知道姑母对我的疼爱,只是想到他的今后,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可这般的大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我厌烦了一大家子挤在一起的日子,逛个园子都能家中所有的人碰个遍。韩耀此番回来也不见得多贴心,连个手信都没有,他的用心似乎在我们相遇时都用完了。”

“有时我就在想,当初他是不是真心的,还是因为我乃慕容氏的娘子才会有几次三番的巧遇。朝夕相处后,一个人是否真的在意,我又何尝不能感觉呢?……只因为心里太清楚了,我才时常后悔当初的有眼无珠,感叹姑母的话都是对的……可恨的是,心里想着他还能回头就好……”

“这世上多是孤注一掷,哪有什么幡然回首?姑母当年在诚王府后院,以泪洗面,还不是日日盼着陛下回头,或是那一天的幡然醒悟。可惜姑母等了二十多年,莫说回头或是幡然醒悟,若非我有所凭仗,只怕会在他登上那至尊之位时,被扔进万丈深渊里。”荣贵妃轻叹了一口气,“他若喜欢你,自然不会轻易变心,可若开始就是一场利用,娶进门后,又何必和你虚与委蛇?如今看来,韩耀当初,只怕是狼子野心,绝非对你有所钟情。”

一年的相处,一个人心中有没有自己,再也没有当事人明白,虽说韩耀也算顾家,也算有责任感,可那些都是一个丈夫该做的,却不是慕容芙想要的。虽说成亲一年,不曾有子嗣,韩耀不曾有房中人,也不曾提纳妾收房的事,可这何尝不是因为慕容氏势大,韩氏不可比拟的缘故。

虽然一切都知道,可慕容芙还是忍不住难过。当初两家着实算不上门当户对,能成就亲事何不是家中拗不过慕容芙的一心一意,可嫁入韩氏以后,在这样窘迫的家中,又无夫君的关怀,苦日子何其难熬的。

两人小时环境不同,想法也就不同,也就没有心有灵犀举案齐眉一说了。这虽不是嫁给韩耀第一个冬夜,可孤枕难眠的寒冷与委屈,慕容芙也已深有体会,即便是他从漠北回来,却还是宿在书房之中,慕容芙自然不会将闺房之事拿回家中哭诉,可韩氏家中竟是不敢过问半分。

慕容芙眼中的浓雾逐渐散去了,垂着眼眸,点头轻声道:“姑母说得我都醒得,交代的事我也会一一照办的。”

荣贵妃笑道:“你能想开最好,你是我照看长大了,不管外面如何,我都还是想你过得好,眼看着……我们必然不能功亏一篑!”

慕容芙想了想又道:“姑母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可若与……无异于与虎谋皮,若万一……到时候咱们也是吃力不讨好。”

荣贵妃道:“今日将你叫来也不光这些事,你回去让你父亲留意阿婵的亲事,娘子大了总该嫁人的。”

慕容芙挑眉道:“阿婵的婚事,姑母何不与母亲商量,与我说……姑母是要我回去和父亲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