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即止,林勇不再多说。

公路上,一辆张扬的红色保时捷飞奔而过。

导航温柔地提示着前方五十米右转,握着方向盘的修长五指微微收紧,鲜红的指甲绷得笔直,青白的筋显露着主人的焦躁。遇到红绿灯的时候,谢菲拧开瓶盖,灌了两口冰水,随后扔回副驾座。

终于,保时捷停下。

车外寒风呼啸,她踩着高跟鞋落地,看了眼林勇给的地址。

位于五环之外的花园独栋洋房,雕花铁艺大门后堆起了薄薄的一层白雪,隐约可见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枯萎的草丛上矗立一座狗屋,大概因为天冷,狗屋里并没有狗。她四处张望,准备摁下门口的门铃时,屋里忽有声音传出。

她缩回手,优雅地站在门边。

没想到屋内走出来的会是一个笑得双眼能见到爱心的小姑娘,而她旁边的人是江意。两个人低声说着话,直到门口处,江意才发现谢菲。

小姑娘警惕地问:“你谁呀?为什么站在我家门口?”

谢菲却看向江意,在他半敛的眉眼中注视半晌,她开口:“江意,我们谈一谈。”

江意问:“谈什么?”

“你好奇的事情,这里不方便,你上我的车。”

保时捷内暖气十足,江意的额上冒出薄汗,他扯了扯围巾,开门见山:“有话直接说。”

谢菲说:“我想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一样的,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我也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在工作上,谢菲是个谈判高手,面对江意的时候她第一眼就能判断,这个秦家鲜少露面的二少没有秦辉那么复杂,在她眼里,他充其量是个有点家世的大孩子。

于是,谢菲也不拐弯抹角了,把林勇跟她说的事情告诉了江意,随后又问道:“住在这里的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她姓古,是个红二代,是周明安的头号粉丝,十六号那天新月饭店有场拍卖会,她也跟她哥哥一起去了,正好遇上了赞助商那边的人,”微微一顿,他说:“拍卖会的前两天,她还参加了另外一个宴会,宴会里正巧碰上堂哥。她咨询之下才知道周明安的行程。”

谢菲若有所思。

江意离开前,谢菲喊住他。

“免费赠送你一个消息,秦董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唐眠。”

江意回首,定定看她一眼,说:“谢谢。”

“二…二少爷,您回来了。”佣人跟见到鬼似的,一副惊讶的模样。要知道老宅里,一年里能见到二少爷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江意淡淡点头,说:“车阿姨,我回来拿点东西。有人在家吗?”

车阿姨如实回答:“二少爷回来得不巧,半个小时前秦董和大少还在的,二爷也好几天没过来了。”

江意说:“你忙你的吧,不用理我。”

说着,他走上楼梯,左右望了望,无声地走进书房。老宅在秦老爷子在世的时候热闹一些,后来秦老爷子离世,很少有人在这里住了,大多是偶尔回来坐一坐。

书房的摆设依旧跟秦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无二,不过对于江意来说,他没什么印象,就如同对秦家的记忆,从小就犯有科塔尔综合症的他根本没什么深刻的回忆。

他把每一个柜子都翻了个遍,可惜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书柜里摆满书籍,还有不少硬皮外文书,佣人每天都有打扫,不至于蒙了灰尘。忽然,江意的目光落在书柜边角的皮质相册上。他勾出极有年代感的相册,慢慢翻开。

里面有不少秦老爷子的照片,张张都威武不凡,秦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还参加过抗战,捞了军功,后来开始做生意,算得上是白手起家,一步一步地扩大中娱集团,到秦鸿天这一代后规模也渐渐成形,在北京城里名震一方。

蓦地,江意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看到一张大合照,年代渐近,已经有了彩色照片。偌大的厅堂里站了二三十人,其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除了秦老爷子一家,秦辉一家,他父亲秦展图之外,还有周明安的父亲,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他,也没有他的母亲。

不对。

他定睛一看,厅堂的角落里还有个年轻人,穿着蓝色唐装,显得眉眼俊朗,而这个人他也认识,是眠眠的父亲。

线索散得像是地上的玻璃珠,杂乱无章,连不成一条线。

江意收起照片,离开书房,下楼的时候遇到还在打扫的车阿姨,他不经意地问:“车阿姨在秦宅干了多少年?”

车阿姨笑说:“才几年呢,我老伴干得才久,年轻的时候就一直给秦家当园丁,都干了好几十年喽。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干,才想出来找点活儿。”

江意一听,说:“我家花园的花草出了点问题,找了好几个人都没解决。”

车阿姨热情地说:“二少的事情包在我老伴身上了,我这就让他跟着二少回去。”

车阿姨的老伴姓陈,看起来不像是五六十岁的匠人,背脊挺得笔直,眼睛虽有浑浊,但整个人显得精神气盛。他家的花园是个小问题,老陈很快就解决了。

江意道谢。

老陈连忙摆手:“二少爷的事情都是我的分内事。”

江意请他进屋喝茶,故意把照片掉出来,指着角落里的唐威,问道:“这个人挺眼生的,是谁?”

老陈看了看,说:“是二爷的管家,姓唐。”

第68章 chapter19(3)

谢菲的家在郊区,房子有四百坪,只不过鲜少有人在。出生在富裕家庭的她父母自小各玩各,小时候在她面前还稍微有所遮掩,后来干脆放开了,只有逢年过节一家人才能聚在一块吃饭。

佣人打招呼:“大小姐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

谢菲问:“他们在吗?”说着,她自嘲一笑,也不等佣人回答,径自回自己的房间。拉开抽屉,里面是她满满的回忆,通通都是秦辉的照片。

她谈过很多男朋友,她学着父母游戏人间,可是真正想要的人只有他一个。

今天一过,刚好十一年。

手指轻抚着每一张照片,足足有半个世纪那么久,她才收回手指,拨通一个存为快捷键第一的电话。电话接通,她哑着声音:“辉哥。”

那边的声音微微不耐:“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谢菲问:“我只问一句,唐眠的事情是不是你动手的?”

“谢菲,我给你一个警告,这事轮不到你管。”

她浑身凉透,连室内的暖气也无法温暖她的身体,微颤的手渐渐握成拳头,只觉过去十一年的自己像是一个笑话,甚至连她在n&s的付出也如此可笑,他妈的秦辉为了一个女人连公司利益也不顾。

忽然,手机响起。

屏幕上显示“周明安”三个字。

“sophia,你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要不要过来…”

电话被挂了。

周明安没有在意,被谢菲挂电话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大概她在忙吧?这几天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过只要不在秦辉身边他便不在乎。跟了谢菲两年多,他知道只有那个人才能撩动她平静的心。

房子是谢菲名下的,在三环,面积不大,只有七十平,平时在公司忙得晚了,她会在这里休息。他有这里的钥匙,有时候谢菲忙其他艺人,他又不想回家的时候也会来这里。据他观察,这里除了他的痕迹之外,并没有其他男人来过。

他把做好的四菜一汤分盘子装好,一半放冰箱,一半自己吃,想着万一谢菲过来了也有饭吃。

准备开动的时候,忽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谢菲冷若冰霜的脸。

他笑着问:“是过来吃饭吗?你前几天说我做的酿三宝好吃,我今天也做了…”话音未落,她贴上来,说:“不吃饭,你想不想做?”

他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温柔地抱住她。

“你高兴就好。”

作为失业青年,唐眠最近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和江意滚床单,身体上的满足让她忘记被辞退带来的失落。两个人正值年轻,仿佛有无穷的精力。

事后,唐眠瘫软在床上,任由他抱着去浴室清理。

她半眯着眼,靠在江意身上,迷迷糊糊地说:“如果有浴缸就好了,可以坐着。”

江意笑:“你来我家就有了。”

她蹭着他的胸膛,嘴里含糊不清地“唔”了声。他格外喜欢她事后的模样,像是黏人的小羊羔,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他说:“过几天有大雪,行走不方便,北京也冷,我陪你回家散心吧。”

她登时一个激灵,睡意都消了。

“回…回…回家?”

瞧她这模样,他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你爸要打要骂冲着我来。”

她忙不迭地摇头。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对,真的不行。”她拉着他的手,“你不知道我爸这人,平时看着挺好相处的,也挺随和的,但是一旦踩着他底线了,立马拿枪嘣了你,而且还是毫不犹豫的那种。上次他跟我谈话的时候,表情特别认真,反正离我二十六岁还有八个月,先瞒着。”

他见状,也不坚持,揽过她的腰,“好,不说。”

她又蹭了蹭他的胸膛,抬起头,仰着脖子,说:“不过回去散心也好,还有十天就过年了。我本来也是打算过年前几天回去的,提前几天也好。你要陪我回去过年吗?你家这边呢?”

“先陪你回去。”说着,他笑起来:“现在就要开始讨论过年在哪儿过了吗?”

她嗔他一眼:“谁跟你讨论了!你爱在哪儿过就在哪儿过,我陪我爸过年。这回你别给我爸送什么玉石了,我爸喜欢归喜欢,搁在家里不踏实。”

“成,这回我给你爸送个女婿。”

“你不要脸!”

“刚刚在床上怎么不这样说?”他搔着她的敏感部位,惹得她笑的花枝乱颤。两个人在窄小的浴室打闹,没一会气氛顿变,澡也白洗了。第二天唐眠看着脖子的吻痕,气得瞪了江意好几眼。

“昨天夜里都跟你说了别亲脖子,被我爸看到就糟糕了。”

江意给她团上围巾,“这样就行了。”

她咬他一口。

“被发现了我就说是狗咬的。”

他眼里溢出笑意。

为了给唐父一个惊喜,唐眠没提前告诉唐父回家的事情。两人转乘大巴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唐眠摸出钥匙,开门前给又整理了下头发,心里虚得很。

江意捏了捏她的掌心。

她瞪他一眼,眼神在说不要乱来。

他含笑点头。

她这才插进锁孔,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爸,我回来了。”

一个陌生的男人从房间走出,一脸不善地打量着他们,问:“你们是谁?为什么会有我家的钥匙?”唐眠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皱眉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这是我家,你又是谁?这是我爸的房子。”

周围的家具还在,摆设也有了轻微的变化,但是冰箱上的合照相框已经没有了。陌生男人这时恍然:“哦,难怪这么眼熟,你是唐威的女儿吧?你爸把房子卖我了。”

江意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个月前。”

她愣愣地说:“我爸没跟我提过。”她立马给唐父打了个电话。片刻后,唐眠一脸歉意地说:“不…不好意思,刚刚打扰了。”

陌生男人盯着她手里的钥匙。

“钥匙我放在这里。”

她拉着江意离开,大脑此刻是懵的。许许多多的疑问在脑袋里打转,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为什么要卖了?卖了为什么又不告诉她?江意牵着她的手,问:“你爸现在在哪儿?”

“在澳门。”她咬牙说:“我们现在去澳门,我不能等了,我必须要问清楚。”

“好,我陪你。”

两个人选择了最快的方式,做高铁到广州转动车到珠海,下动车后直接到旁边的拱北口岸过关。幸好不是周末,人不多,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澳门下了点小雨,地上是湿的,夹杂着雨的寒风吹来,冷得脸蛋*的。

江意撑开伞,轻声问:“现在去哪儿?”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人大步走来,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江意不着痕迹地挡在唐眠面前,警惕地看着男人。

忽然,身后的她惊呼一声。

“爸!你…”

鸭舌帽微微压低,声音果然是唐父的:“跟我来。”不一会,三个人走进一个老旧的小区,看得出来有些年代了,砖墙是灰白的,楼层不高,只有十层。房子很小,看起来五十平米不到,比她在北京的房子还小。唐父摘下帽子和口罩,问:“怎么回家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着急地问:“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事你就不要瞒我了。怎么突然把房子给卖了?”她一着急,汗都出来了,唐父说:“坐下来慢慢说,你别急,热成这样了,先把围巾脱了透透气。”

“爸!”

唐父叹了声,说:“本来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的,没想到你会突然回来。上个月我跟邻里的老张来澳门玩,输了点钱,只好把房子卖了,还借了点高利贷,现在那些人盯着我,我只好躲来这里。眠眠,你原谅爸,爸没想到会玩得这么大,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钱还上的,你跟江意回北京,暂时别回来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爸,我是你女儿,你不是会赌钱的人。”她的语气很是肯定。刚刚唐父的一番话,她连标点符号也不信!她着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父一口咬定:“我没骗你。”

唐眠缓了口气,问:“欠了多少钱?”

“还差两…百万。”

唐眠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我这些年存的钱,里面有十五万。”江意说:“我…”唐眠打断:“不能用你的钱。”

江意看着唐父,神情莫测。

唐眠此时打量了下周遭,说:“爸,夜深了,你先休息吧,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第69章 chapter20(1)

房子太小,并没有多余的床,江意打了地铺,盖着唐父的羽绒服,而唐眠则睡在沙发上。卧室的门半开着,离两人距离很近,唐眠甚至能听到唐父的呼吸声。

江意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唐眠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我出去买点东西。

正好这个时候唐父从卧室走出,环望一周,问:“眠眠呢?”

他说:“出去买东西了。”

唐父看他一眼,轻叹一声,说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江意卷起铺盖,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沙发上,又将整个客厅打扫了一遍,看得唐父目瞪口呆的。他扭头对唐父一笑,说:“伯父你坐着,我从北京带了糕点回来,正好可以当做早餐。”

唐父问:“你…你平时都是自己做的家务?”

江意取出糕点,本来想榨一杯豆浆的,不过看了眼,这儿没那么条件,只好倒了杯温水,送到唐父面前,他也坐下,与唐父闲聊:“我有点洁癖,家里的东西喜欢自己动手。”

“真难得呀,眠眠在家的时候,我经常念叨她。”

他笑了笑:“上次去伯父家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伯父的管家能力了,家里一切井井有条的。没想到过了二十年,伯父的管家能力风采依旧。”末了,话里行间带着不动声色的试探。

唐父面色微变。

江意取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上次他从澳门回来的时候那位老人家送给他的唐父结婚照,另外一张是他从秦家老宅顺出来的大合照。

“伯父,我并无意侵犯你过去的*,但是我和眠眠都很好奇伯父您究竟隐瞒了什么。如果跟眠眠有关的话,我认为她有知情权。眠眠虽然不说,但是你伯父知道的,她是一根筋的人,你越不说她越好奇,甚至会以身犯险。”

唐父眼神闪烁,问:“你想知道什么?”

江意:“当年的事故是什么?”

“有些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的要好,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真心为了你们好。”他轻叹一声,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绪,他看着江意,认真地说:“眠眠是一根筋,认定的事情改不了,以后你多帮着她,别看着她自投绝路。你很好,真的很好,你…父母将你教得很好。”

江意说道:“一个多月前,我和眠眠出了车祸,我相信那不是一场意外。”

唐父神色一震。

就在此时,门铃骤响,一声接一声,紧迫感随之而来。唐父和江意互望一眼,江意刚站起,唐父就拉住他,沉稳地道:“我去看看,你别动,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从阳台爬下去。这里不高,你沿着管道往下爬。”

唐父慢慢逼近,门铃依旧响个不停。

透过猫眼,他见到一张带血的脸,心中登时一紧。

“爸,是我!”

唐威的嗓子眼再次吊得高高的,门一开,抱住踉跄地跌进来的唐眠。灰白色的羽绒血迹斑斑,脸色苍白无血,江意登时奔前,声音都变了。

“眠眠!”

唐眠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今早想去珠海买点东西,可是一出澳门就被人盯上了,我跑了很久才甩开了他们…”她边说边抽泣着,平日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充满了恐惧和害怕,连手也在颤抖着。

她抓住唐父的袖口,沙哑着声音:“爸,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就算是欠债也不用追着人砍吧,爸你告诉我,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唐父整个人宛若雷劈。

“他们不可能知道的!明明当初…”他忽然反应过来,说:“不,去医院,去医院,江意,叫救护车。”

唐眠死死地扯住江意的手。

“我不去,我要知道真相。”

掌心被捏了下,江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随即无比痛心地说:“眠眠不要闹了,真相跟生命相比哪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