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磬也把自己的外套交过去。顺手领了票。两人的衣物开在了一起。显然侍应生以为他们二人是同行的。他看了一眼,没出声,将衣票放在了口袋里。

屹湘没理会,她正隔了竹帘子向内张望,小声的说:“糟糕…迟到了…不晓得仪式进展到哪一步了…崇碧说要罚我呢!”

叶崇磬听着她自言自语。两人距离很近,她晃着发梢,清凉的药香味忽远忽近…她今晚是穿了一件墨绿色丝绒晚装裙。领子颇高而无袖,裙长仅仅及膝;瘦长的手臂和小腿像白生生的豆芽儿似的,看起来竟有些半透明…脚上一对墨绿色丝绒缀珠的坡跟鞋,衬的脚踝纤细而美好。

她一回身,裙子旋成花苞状,轻轻的跺了下脚,说:“崇碧看见我们了!”

这一下子动作颇像个被老师逮到迟到的小女生,又也许是光线角度的原因,令她的脸看上去竟然有着晶莹光似的——叶崇磬“嗯”了一声,伸手打起了帘子。

“进去吧,”他说,“迟到总比不到好。”

玻璃门被拉开,里面热气腾腾的氛围顿时包笼了二人,他们还没站定,就听见叶崇磐清亮的嗓音先说了:“罚这两个!”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二)

崇磐说着便挥了下手,“就你们两个是大忙人么,偏来的晚。湘湘也就罢了,女孩子出个门,多花点儿时间;小磬罪无可恕!”

他正坐在叶潜身边,这么一张罗,连叶潜在内,几乎所有的人都转过脸来、看向刚刚进门的屹湘和崇磬。有那么一会儿,大家竟都笑吟吟的不出声。看向屹湘的目光多有打量和品度的意味——这个久已未在此地社交圈出现的邱家幼女,几乎是蒙上了一层格外神秘的面纱,此时忽的出现,少不得都要多看一眼——偏偏她这天生丽质的模样,就算今天选了低调和保守的着装,仍然光彩夺目…且又优雅斯文,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微微红了脸、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是在与传闻不符。站在叶家声名赫赫、风采夺人的儿子旁边,半点儿不落下风。让人几乎忍不住喝声彩…

屹湘自然明白今天晚上的意义。重重的目光如同暗夜里汹涌的潮水,一浪又一浪的涌过来,因为看不清楚,只觉得冷飕飕的…手臂上竟不自觉便有些凉意。她没有裹披肩,只下意识的,右手抚了一下左臂。

叶崇磬留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往前走了两步,几乎挡住了她的身形,对牢堂哥说:“好好,待会儿自然认罚的。”

崇磐便回头对潇潇和崇碧说:“我说,既是这么着,就交给你们俩想法子罚他们了啊…”他话音未落,坐在同一桌的他的父亲叶居德瞪了他一眼,说了句“偏你话多”,崇磐笑。崇碧在那边拍拍手说好啊等我们想个好招儿。

屹湘走过来,先跟叶潜打招呼。

叶潜笑眯眯的看看屹湘,又看看另一桌坐的崇碧,爽朗的笑着,对邱亚非说:“悄悄的说,不要让碧儿那丫头听见——湘湘一站在这儿,碧儿可是要被比下去了呢。”

邱亚非笑着说伯父说笑了,不过要这么算,当真是我们赚大了。

叶潜又看屹湘,点点头,说:“湘湘跟潇潇倒不大像。”

叶崇磬看了屹湘一眼,也看看崇碧——崇碧正跟潇潇说着什么,真正是笑靥如花,并不理会这边——他没出声,叶崇磐却跟着笑了,小声在堂弟耳边说:“爷爷说的话是没错,但要是让碧儿听见,可就糟糕了。”他早站了起来,白衬衫外穿着修身的西服马甲,很是俊美。

叶崇磬看他一眼,也笑了。见这桌上除了邱亚非夫妇倒都是他家的长辈,他一圈儿叫人下来,顿时觉得自己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再看看旁边桌上,还有…真是迟到的不是。

叶崇磐打趣他说让你来的晚,我磕头都磕过了呢。说着赶他走开,“没的这么大个子杵在我旁边,显得我矮。”

叶崇磬哭笑不得,只好先走开——屹湘倒没动,仍听爷爷问话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两脚并立,站的真是直…

叶潜见屹湘仍垂手立着,忙让她快去坐下——他一发话,屹湘这才跟在座的叶家长辈一一打过招呼,过来曲着膝,在母亲座位后,跟父母亲解释了两句,无非是说明一下公司有事情来晚了些。郗广舒拍拍她手,微笑。

旁边坐着的叶夫人刘迎霞看着屹湘笑道:“湘湘要说乖也真是乖——你听磐儿吓唬人呢,头道菜都没上呢,哪里算晚。不碍事的,快去吧。”

“是,叶伯母。”屹湘看着叶夫人。只有一眼:这叶夫人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眼神也被这微笑牵扯的分外温和——屹湘心想,今天这个日子,也是呢,她母亲,不也是温情脉脉的,丝毫不带传闻中的那种铁腕色彩。

叶夫人点点头,看着屹湘往崇碧那一桌走过去,倒笑着跟郗广舒说:“还是她七八岁的时候,我见过一面。之后这许多年,竟没机会再见,忽然就这样大了,真不相信。”

郗广舒点头,也看屹湘,她已过去走到潇潇和崇碧中间,崇碧伸手便抓住了她的马尾辫,准姑嫂俩也不管这儿百十多客人的场合,就那么一起笑了起来…她点头道:“可不是。咱们两家这些年阴差阳错的,总不在一处,大人们见面都是匆匆的,何况他们。”

“越长越美了。”叶夫人笑道。旁边叶居德夫人附和,笑着说“几年不见,大变样了呢,真真儿的是大大的美人”;叶居廉夫人也笑道“小时候就是美人胚子”…

郗广舒微笑,谦和的说:“咱们家的孩子,左不过是略齐整些罢了,说到美,那实在是不敢当。”

几位叶夫人都是一笑,换了别的话题。

一时环佩叮当,从屏风后陆陆续续的走出穿着雪白褂子围着黑色半截长围裙的侍应生,第一道菜上来了…

屹湘一看是色香味俱全的砂锅萝卜丝,就说:“这前菜选的好…怎么,今儿是湘菜?”

崇碧笑着说:“湘菜、徽菜、粤菜与沪菜四系结合。”说着眨眨眼,看着屹湘的眼睛,就有点儿“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的味道了。

屹湘想了想,笑着说:“哟,考我呢?这上面都能花心思呢,难为你们了——我姥爷出身湘江,爷爷来自徽地。”

崇碧点头,笑着看潇潇,说:“是潇潇的主意。”

屹湘看着正跟这桌主位上的叶家五叔和叶崇磬说话的哥哥,说:“怎么想来!”她见叶家五叔动了筷子,才下箸。萝卜丝清脆爽辣,真乃好吃至极。她就要下第二筷子,就听崇碧说:“不准多吃。”

她笑出来。

“潇潇说你前儿还吃辣吃到胃疼。等下的菜都不是辣的,你且多吃些。”崇碧拦着她些,笑着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哥哥,说:“要说呢,你们也是的,前面繁文缛节的仪式都过去了,要上菜了你们到了。”

屹湘笑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啦。Josephina今天刚刚回来,总部那边有个重要会议,我们一起开会来着。”屹湘想起刚刚会上汪筠生那副铁板一块的表情,吃下去的东西好像真的像炭火,胃里又火辣辣的了。她果然听话的放了放筷子。

“不管,反正你是迟到了。等下你跟我哥,我都不放过。”崇碧笑。

“好。叶伯伯和我爸都讲话了?”

“嗯,都讲话了,不过没超过三分钟。超过三分钟,他们二位不落泪,在场的人都要落泪了。”

屹湘看着崇碧。崇碧一对大眼睛里波光潋滟,此时吸了吸鼻子,想必刚刚的场景,相当的感人。她说:“这会子都这样,婚礼上岂不是要哭的一塌糊涂?咱们不让老爸出席了好不好?”

崇碧“扑哧”一乐,说:“不让?我爹还说,一定要带着我跳那支舞,就用那支曲子《Daddy’sLittleGirl》…我看他能做到。”崇碧说完,跟屹湘一块转头去看叶居贤,正巧看到叶居贤与邱亚非执了手,一同在跟老朋友说着什么,两人感慨的同时叹了口气。

“老爸啊…”异口同声的。

屹湘望着跟叶伯伯站在一处的父亲,被高大健壮、腰背挺直的叶伯伯一衬,父亲竟然显得矮小瘦弱极了…她忙转了头。

两个人悄悄的说着闲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共十桌客人,亲戚占了有七八成,余下的都是至交。几乎是真正的家宴。

屹湘的目光一一的点过他们的面庞,心里像有一本点名簿…

“这菜味道还真不错。”崇碧说。

她问:“这湘菜用的是华天金阁的厨师?”

崇碧吃惊的看着她,说:“湘湘你什么舌头啊!”

“他们的东安子鸡是真正的东安子鸡。”屹湘说。

侍应生正把一道菜端上来,正正的就是东安子鸡。

崇碧哼了一声,说:“潇潇说,你做了一手好湘菜,哪天给我们露一手?”

“算今儿迟到挨罚?”屹湘还惦记着刚刚他们说的呢。想到这里,她就听到叶崇磐的朗朗笑声。

“我们家大哥的性子,若要活泼起来,也当真是活泼极了。”崇碧叹了一句,“不疯魔,不成活。就是这句话了。”

屹湘倒从刚刚便注意了叶崇磐身上的那套剪裁细致的西装,只见叶崇磐穿在身上,很有些古典的味道,脚上两截的皮鞋,正如同老相片子里走出来的俊美公子,若不是此时正活泼泼的跟人谈笑风生,衬衫的袖口正式最新剪裁设计的模样,真就是无声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儿一个呢…而屋子里暖意融融又喜气洋洋的,令她安然。

崇碧被潇潇叫走了。

她独坐。

手边水晶杯里香槟酒甜爽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挥发掉,她拿在手里,嗅嗅,又放下。

叶崇磬隔了几个人,看她嗅着香槟的香气,又对着光观察一会儿色泽,拿起来、放下、又拿起来,并不喝。眼神却像是看着巧克力忍不住想吃的孩子…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三)

他吸了口气。

鼻端馥郁的香气,全赖身后那整面墙的香水百合。香气有些过于浓郁,他一向不大欣赏的来香水百合的味道,日常里一小把便会占领整间屋子似的;此时浓郁的简直会醉了人…

“潇潇和崇碧登台了。”五叔叶居正微笑着说。

叶崇磬看向设在百合墙前的台子上,潇潇跟崇碧刚刚走到中央——潇潇身材颀长而帅气,今晚比平时多了一分喜气,稍显活泼;崇碧容色鲜艳而秀丽,站在潇潇身边,握了一杯香槟酒,微笑倩兮,端庄而沉稳…一时上哪里再找一对如此搭配的璧人?

就见潇潇举杯,代表身边的崇碧,感谢诸位亲友今晚能出席宴会,感谢大家的祝福…说的也算是官样文章,照本宣科都是那几句词儿,不晓得为什么,有些话明明排序是一样的,从邱潇潇嘴里说出来,额外的带着些感染力。

叶崇磬分明看到好几位女性长辈都在拿手帕擦眼角了…屹湘伏在椅背上,看着她的哥哥;潇潇举杯的时候,特别向这个方向示意,她才回手拿起来水晶杯,贴唇一抿,脸立刻就红了。

“这个潇潇,真是有趣。”叶居正微笑着说。

崇磬没出声,又给五叔斟了一杯。

就听台上一阵笑语,他们看过去,果然台子上多了一个人,正是他那堂哥叶崇磐。不晓得台上三个人嘀嘀咕咕一会儿都说了些什么,叶崇磐便拿过来话筒,说:“这会儿大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恰好该是上节目的时候——既然是这两位主角的好日子,头一个节目,就请我家妹子钦点。”他把话筒递到崇碧手中,笑着说:“碧儿来说。”

厅里的气氛热闹起来,每个人的情绪都好像被调动起来了似的。

屹湘仍伏在椅背上,看着崇碧拿了话筒,竟往他们这边看来,她笑着挥挥手——崇碧穿着她亲手制作的衣服,美丽极了,令她情绪很好…又也许是刚刚抿了那一滴酒的缘故,虽只是沾了沾唇,心头却有一点战栗的快感,继而全身发热,差不多是醉了的感觉了。

“…能不能请哥哥来一支曲子?算作今天送我的礼物?”

屹湘只听到这句话,她转头看叶崇磬。哥哥,肯定说的是他了。

叶崇磬愣了愣,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没有琴啊。

屹湘看着这兄妹几人的互动,端的有趣,转眼看见潇潇,潇潇竟也对她眨了眨眼…她就笑了。

“这个容易。”崇碧笑着。她话音一落,百合花墙后走出两人,一人搬一张琴凳,一人拎了一把大提琴,站到台上去,“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叶崇磬这才知道,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起身走到台上,笑着说:“我可有个条件,今儿别是我独奏。好事成双,是不是?”

叶崇磐在一边听到,接口便说:“我说他哪儿有这么容易就吃罚单的——麻烦工作人员。”

崇磬眼睁睁看着四名工作人员从百合花墙后推出一架钢琴来,笑道:“那里难道是宝库嘛?”他刚说到这儿,就听堂哥叫道:“小湘湘?”

屹湘正有几分目瞪口呆的看着台子上不停的出现宝物呢,想要看接下来有什么节目——也实在想象不出长手长脚的叶崇磬,摆弄那大提琴的模样——不料就被点了名,她下意识的举了一下手,“叫我?”

叶家五叔爽朗的笑起来,“湘湘也太老实了。会被磐儿他们欺负的。”

“来,刚刚说了什么来着?还不来报到?”叶崇磐打定主意要让屹湘跟崇磬表演节目了,一个劲儿的催屹湘。

屹湘只好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摆,走到台中央,叶崇磬的身边,小声说:“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不要你唱歌也不要你跳舞,看到这架钢琴了?《Rolling--in-the-deep》,碧儿最喜欢的曲子之一,请吧。”叶崇磐笑着。

崇磬看屹湘。

“我没…”她刚开口,潇潇便打开琴盖——谱子也准备好了。

叶崇磐笑的坏坏的,示意潇潇跟崇碧回位子上坐下,“让我们欣赏,《Rolling--in-the-deep》。二位,请。”他说完,抬手打了个榧子。厅内的灯光转换了一下,四周围暗下来,台上的光束,一团聚在钢琴处、一团聚在大提琴处。

叶崇磬跟屹湘站在暗影里。

屹湘听到叶崇磬问她:“要不要换一个?”

屹湘想了想,说:“给我几分钟准备。”

她走过去坐到琴凳上。看了一会儿谱子,手指试了试琴。

厅内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叶崇磬将琴弓搭在弦上,等着屹湘——她抿着唇看谱子的表情,显得异常认真,认真到有些紧张;看她紧张,他倒越发放松…屹湘终于抬头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点点头。

琴弓一拉,大提琴那浑厚的声音泻出来…

屹湘双手扣在琴键上,用钢琴清脆的音符,配合着叶崇磬的演奏。

叶崇磬听得出来屹湘技法相当生疏了,但好在灵性还是有的;屹湘也知道叶崇磬是在尽力发挥,掩盖二人初次合作的冲突…二人渐渐的找到了相合的节奏。

乐曲舒缓而淡雅,又扣人心弦。

一曲终了,厅内沉寂。

叶崇磬的手放在琴弦上,琴弦的震颤传导到手掌心,直到有掌声响起,他才抬头,屹湘正望着他,对着他做了一个“V”的手势,很傻的一个手势…他点了点头,起身示意屹湘,两人站到一处。

兼职主持叶崇磐笑着说:“这真是意外惊喜。我还指望着你们俩演砸,给我们来点儿超级笑料呢…”他说的有趣,逗引的大家反而因为他的话笑个不停。

叶崇磬不待他说完,便指了指下面,说:“哥哥今儿晚点名,没发现那个偷偷溜进来的嘛?”

此时室内灯光重新亮了起来。

屹湘一时有些不适应这强光,她略转了下头。听叶崇磬含着笑这么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入口处竹帘前,董亚宁不知何时到了…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四)

她怔了一下。

看他双手抄在裤袋里,身长玉立的一个人,笑微微的,忽然变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就笑的更从容似的,小步急挪,一径的走过来,直冲着叶崇磬说:“你这人也是,好好儿的弹你的棉花就是了,怎么还挂着拉我做垫背的?”

说着人已经站到台上,对着下面的众人微微鞠了一躬,笑着说:“既是来迟了,自当认罚。待会儿我自罚三杯,主人家要我怎样我就怎样,行不行?”

叶崇磐笑道:“能要你怎样?我们家又不缺好牲口拉车——况且你也没那把子力气。”说着眼中翻波,认真的做出打量董亚宁的样子来。

董亚宁知道他一向是这样的,不以为意,仍笑着说:“大哥今儿就别逮住我损了。”

“不损你也可以。”崇磐指着台上的钢琴和大提琴,“你也照准了这个,给我们来一个好节目——且说人家珠玉在前,你不准掉份儿。”

董亚宁听了,认真的瞅瞅站在他旁边的叶崇磬和郗屹湘。

屹湘只觉得他目光如电,虽是粗粗的扫了她一眼,倒去看准了叶崇磬,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目光里刺骨的寒意——她竟不由自主的微笑了。掂了掂右脚。脚踝处酸软。

叶崇磬见董亚宁看着自己,眉端微扬,说:“你别打我的主意,我今儿是认罚,可不打算一再献丑。”

董亚宁哼了一声,对着台下的潇潇招手,潇潇刚要起身,被身旁的崇碧拉住,崇碧只说:“不带还让我们潇潇出节目的!”

潇潇就顺势坐了回去,做出无奈的样子来。

董亚宁侧身就着崇磐手里的话筒说了句:“潇潇,你这是活生生的给我们表演什么叫妻管严呢!”

哄堂大笑。

屹湘在这样的笑声里,默默的从台子的另一边退下去。长时间的站立,她有些受不了。况且如今台上,不需要她做背景。

叶崇磬发现的时候,屹湘已经快走到位子上去了;他摆摆手说董亚宁你别啰嗦了,痛快点儿啊,要说你西洋乐器不行这话我们信,可你民乐总是行的吧?

崇磐被堂弟的话提醒,哟了一声,看着董亚宁;董亚宁立刻就笑了,问:“难不成你们连胡琴都有?还是带着全套的班子?”他掸了掸衣袖。今晚没来的及换正装,急匆匆的从机场直奔了这里,穿的极随意潇洒,倒合了他素日的风度,因此往这里一站,虽然并不庄重,但也并不显得突兀、失礼。

“又不打算开台唱戏,哪儿有时时备着班底的呢?”崇磐笑着说。

董亚宁却有了主意,只说:“话虽如此,还请哥哥救我一救哇…”他这一“哇”,便扯上了调门,一字在喉间迂回婉转,两手一搭,一揖几乎到地。再抬头,笑眉笑眼的望着叶崇磐。

一边看着的叶崇磬见他这做派,忍不住微微一笑,晓得接下来没他什么事儿了,也学了屹湘,悄悄的往后撤。

席间众位亲友有性急的,这时候高声叫道“只管蘑菇个什么劲儿啊,快快快”。

董亚宁示意叶崇磐,“请吧?”

叶崇磐拍了拍话筒,微笑道:“得了,不为难你,瞧着你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什么好招数来——今儿晚上按说应该来一出《龙凤呈祥》,仓促间总也凑不齐人哪。”

“《龙凤呈祥》倒罢了,《钟馗嫁妹》才是应了景儿呢。”下面嚷嚷起来的是叶崇岩。他话音未落,已经被身边坐着的大姑姑叶居善拍了一巴掌,还没拍疼他,叶居善自己都撑不住笑了,对着台上说:“磐儿和亚宁快些,我们都等着呢!今儿大伙儿有耳福,叶崇磐这钟馗要不是瞧着妹子的脸面,轻易也不开腔。”

又是大笑。

台上两人低声一计较,叶崇磐就跟大家报了名目:“清唱一段《坐宫》。准备仓促,各位多包涵。”

早有人送上来一只话筒给董亚宁。

他接过来,跟叶崇磐分别的背转身去,各自调整情绪…

“咦,亚宁还有这手儿呢?”崇碧笑着问。

“他京胡拉的好极了。”叶崇磬听见,小声说。潇潇跟着点了下头,说:“可不是。只是轻易不露。”

“这点儿跟大哥对撇子。他们俩能聊一处去。”叶崇磬看着台上的两个人。台中央一团亮光,那正在预备中的二人仍在光团之外,只看到轮廓。忽听到董亚宁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愣了一下,笑出来,“糟了。”

“怎么?”崇碧问。

“他花粉过敏症很严重。前几日还犯了。”叶崇磬说。

“布置会场的时候已经交代处理过呢。我也怕这么多花,一个是香气太重,一个是花粉会惹事。”崇碧解释。

“那就好。”叶崇磬拿起湿毛巾来擦了擦手。看到大伙儿都在等着董亚宁他们开唱,屹湘则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时候崇碧回身拍了屹湘一下,笑着说:“你琴弹的也好,当真是拿得起来放得下…是吧潇潇,湘湘琴弹的真好。”

屹湘笑了下。

“她那也叫弹的好?”潇潇笑着说。

“咦,你倒说说,这都不叫好,什么样的算好呢?”崇碧眼睛里含着笑意,揶揄潇潇。潇潇顿了顿,没接话。

“是不算好呢。我自来没有下过苦功夫。”屹湘马上接过话来,笑眯眯的、温温的说:“若不是叶大哥带着我,今儿可就真是要闹大笑话了。”

“怎么会呢。”崇碧笑着回过头去看台上,“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开始了。”

叶崇磬见妹妹兴致很高的模样,跟坐在她身旁的屹湘表情正成了对比。

屹湘待叶崇磐扮的铁镜公主一步踏进光团中,虚虚的似怀抱婴儿状,稳稳站定后,开腔唱了头一句“听他言吓的我浑身是汗”,手里捏着的重丝桌布缓缓的便放了下去,只听得众人捧场的叫了声“好”,她背上的毛孔像被热乎乎的蒸汽给激到了似的,突突的随着叶崇磐婉转清亮的唱腔次第开放…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五)

董亚宁一瞬不瞬的望着光团中的叶崇磐,崇磐的嗓音,清、透、圆、脆、甜、亮…无一不美,美的就算是在这样热闹喧哗的氛围里、最显著的是喜气而不是戏的时刻,也让人不由自主的会被他吸引住。果然是只要他一开腔,所有的火花都在他周身噼里啪啦爆开的精彩——他听着崇磐继续往下唱:“…十五载到今日他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却不得团圆…”

他眼前却像是看到了一个缩小了的影子,穿着并不很合身的戏服,愣是把“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唱成了“原来是杨家将改头换面”…

他听着她唱错,也管不了台下满座是从校长到老师,还有那双层的礼堂里坐满了各个年级的同学有两千多人呢,在台上便“扑哧”一声没绷住笑了出来,紧贴在腮上的微麦将这一声笑清晰的传了出去…他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就只见她上了妆的面孔都红惨了,一对眼睛盯着他,像要盯死一只蚊子似的…他的胡须在乱抖,她怀中那个假婴儿简直被她捏的快要变了形、身上的锦袍随着呼吸的急剧加速金光乱窜,晃的他额头紧急冒汗…一场好好儿的艺术节汇报演出,愣是她一句口误加他的“笑场”给弄的状况频出,越唱越快,琴师也压不住他们俩的节奏。也不知道两人都是用了怎样的意志力克服下来,好歹撑到结束,急忙慌促的谢了幕简直是逃到了后台。操琴的老师傅怒气冲冲的甩手离去,她还没卸妆,回头瞪他一眼,袖子一甩便动手打他,袖口的水钻勾住了他的胡子,猛然间扯下来,胡子帽子一把乱七八糟的挂在脸上,他只觉得耳下一阵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血…她也吓坏了,胡乱的用白袖子按在他伤口上,那眼睛里满满的怒火忽然间被泪水扑灭了,全是恐慌,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