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潮州人嘛,做员工是最勤奋的员工,做老板是最勤奋的老板。”Josephina说。

这句话明明是褒义,屹湘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

得雨曾经跟她提到过Josephina的许多做事风格和习惯,指点的意味很明确,几乎是直指要害,必须承认那些经验让她受益不少,在于Josephina相处的过程中不断感慨苗得雨有识人之明。

“怎么?”屹湘心想,得雨背后可没有说过Josephina坏话。

Josephina看看她,说:“不想评价你的朋友。”

“同事苗得雨。”屹湘把剩下的半颗仙贝放进嘴里。表面的味料黏在味蕾上,刺激的很。

“你可知道,你进公司的第一年,就有一个公司内部的设计大赛?”Josephina说着话,打开了她面前的报纸。

“我没参赛。”屹湘回答。当然有印象,那是个竞争激烈且水准很高的内部赛事。Vincent起初教训她的时候就会说她“首轮就会被淘汰”,得雨却劝过她参赛,但她懒懒的,得雨也就没再提。

“是啊,你还在韬光养晦期。”Josephina说,“但是你并不是没参赛,而是你的设计稿,在初选阶段就已经被淘汰了。”

“什么?”屹湘几乎一跳。

Josephina微笑。这是屹湘最直接也是最真实的反应。她在内心还是极为骄傲且自负的一个设计师。

屹湘立刻觉察,索性坦白的说:“我怎么可能首轮就被淘汰。”

“这事情看来你还不知道。Vincent的让他的秘书Susan帮你把一组设计稿交上来的。当时我也不知道。既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这是Vincent帮忙的。苗当时还是我助理,负责帮我过滤参赛设计稿。事情是非常偶然被我发现的。那天她本来应该交给我进入筛选名单的稿件,她有事出去了,我催要,她告诉我她抽屉上的密码。我忽然想看一眼落选的那些稿子。当然那些稿子只有编码没有名字,我不可能知道编码代表的究竟是谁。确实大部分都是大路货色,只有一组设计是非常出挑的。”

“我的?”屹湘立即问。

Josephina白她一眼,说:“这就是外婆说的:狗肚子里搁不住二两香油。”

“外婆会这种话?”

“外婆很有语言天赋。”Josephina又白她一眼,才说:“在落选的稿子里出挑有什么好得意的。我看了一堆烂稿子,忽然有能入眼的,还不觉得能看啊?我单独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我想我应该信任苗,就没出声。但是后来从筛选后的稿件中,也没有选出能让我觉得能跟那一组媲美的。我才问苗。苗说这边落选稿件已经退回去了。她特别的说明有一组稿子,是Susan在截稿日期之后才送来的。我听是Vincent办公室特别交代的,就问是不是古典蕾丝婚纱主题?她愣了一下说是。老实说,我也不希望Vincent的人占上风,就没有细究这事儿。我后来便留心Vincent的动向,也不难发现你。”

屹湘舔了下嘴唇,有点儿干。她招手叫空乘,要了一大杯冰水。

“我记得你生理痛很严重,就别动不动喝冰水了。”Josephina淡笑着说。

屹湘说:“你连我生理痛严重都知道。”

“要了解对手,就要了解的彻底一点。”Josephina说,“现在你知道,你韬光养晦这么成功,固然有Vincent故意磨练你的原因,你的好朋友也没少帮你忙了吧?这事情只是其中之一。不然以她后来在公司还算比较有利的位置,帮你一把,怎么可能让你藏的住?”

屹湘瞟Josephina一眼。

Josephina笑了,说:“至于我,从前、现在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在公司里,都不会理所当然的帮你。”

“我不在公司了。”

“多可惜。所以我能跟你聊聊这些八卦。你就当笑话听听好了。”Josephina笑的眉眼全开,“现在你只是我的外甥女而已。”

“这些话,你跟Laura说过?”屹湘问。

“你以为Laura是干什么吃的?还用等着我说,她才了解苗的长短?这次苗就算不离开,她在LW的职位也算到头了。这才是她离开LW另谋高就的真正原因。她一直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Josephina说,“我倒是更好奇,她下一步会去哪里?”

屹湘摇头。

Josephina重新打开报纸,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自己的眼镜盒,戴上花镜,盯着报纸上的一行标题,说:“你要是也有好奇心,不妨猜一猜。”

屹湘看Josephina戴上花镜的样子,从一位风度翩然、稚气犹存的中年女性,猛的跨上了一个年龄段,忍不住笑了。

Josephina从容的说:“笑什么,你也迟早有这一天。”

屹湘喝着水,说:“我大概猜的到,得雨会去哪里。”

Josephina头都没抬,说:“真猜得到,还算你有点儿脑子。”

屹湘眯了下眼,牙齿咬着口中的水。此时才觉得这冰水够“冰”,冷的有点儿硌牙。她把冰水咽下去,问:“你刚说,我更应该担心谁?不是得雨吧?”

Josephina专注的看着报纸,只从下面抽了一叠给屹湘,她扫一眼标题,说:“自己看。”

“怎么了?”屹湘皱眉,接过报纸来。

“怎么了?你以为我着急回北京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我担心你这三十多岁的人不敢自己坐飞机啊?当然是确保LW甚至百达在中国大陆地区跟董家有关系的一切都安全。”Josephina声音极低又极轻,有些轻描淡写,不过她相信屹湘不但听得到也听懂了。即便是听不到也没听懂,那么她手里那份新加坡报纸也会告诉她,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尽管报纸上的报道有八成捕风捉影,仅靠那两成,以屹湘的头脑和敏感,不难补足剩下的部分。

Josephina看完了手上的报纸,才转头问屹湘:“还要看看这份香港报纸嘛?”

屹湘摇头。

她盯着报纸上董亚宁和董其昌的照片。

细碎的笑容,在董亚宁的脸上,是春风得意的,也有点儿矜持的。并不同于他常常在她面前笑的那样,跋扈张扬,甚至更早以前,那难以言喻的憨样子…太细碎了,不知道是在什么场合下拍的正装照呢,反正媒体总是无孔不入,也最会落井下石。不,这不叫落井下石,一切还没有定论。远远没有定论,起码就他的问题,远远没有。

她手挪动着,盖在报纸上,恰好的,盖住了另一张照片。也许有意,也许无意,总之是盖住了。

于是她只看得到董亚宁,看得到半边董其昌的脸。

“Vanessa?”Josephina叫她。

她转过脸来。

死死板板的一张脸。

“董亚宁应该问题不算很大。你看他还来得及卸任公司总经理的职务,这说明他对情况有准备。我看了永昌系的公司这前后几天的股价,基本上没有异动。永昌系很稳。Vanessa?湘湘?”Josephina改叫屹湘的小名,“你还好吗?”

“我还好。”

“我刚说了,董亚宁应该有准备。董家应该有准备…”Josephina低声说。

“我去下卫生间。”屹湘将报纸叠好放回Josephina手中去,就站起来,她忘了身上还系着安全带。被安全带的束力狠狠的拦回座位上,她一阵头晕。

Josephina急忙出手扶住她。

她推开Josephina,解开安全带起身。

董亚宁应该有准备,董家应该有准备…她最怕的,不是他们没准备就陷进了泥潭,而恰恰是这种“有准备”。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一)

“湘湘!”Josephina叩着卫生间的门。她已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动静。正在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叫空乘来时,门终于被打开了。

Josephina见她虽然脸上有些发白,大致上却没有什么不妥当,顿时放了心,示意自己要用卫生间。却看着屹湘迈出平稳的步子回座位去,才进去。等她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屹湘已经躺下了,冰蓝色的眼罩覆住了眼睛,但头顶的灯却没关掉,整个人还在一团暖光里。

Josephina伸手替她关了灯。坐回去忙着她的事情,不时的看一看躺着一动不动的屹湘。一双手臂交叉着护在身前…右边下巴上那颗痣偶尔颤一下。

Josephina也不知道屹湘到底睡着没有,她只觉得屹湘大概需要安静,于是在漫长的飞行中她不再打扰屹湘。

快要到达的时候,屹湘才起来。

Josephina看看洗漱回来静静的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屹湘,问:“有没有通知家里人?”

“没有。”屹湘收好了化妆包,说:“我会直接去医院看姑姑。你不用特意照顾我。”

Josephina看看时间,说:“最多还有四十分钟。”

像是给一个什么事情划定了期限,这个时间段让人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漫长。

屹湘转着手腕上的表带。

刚刚洗脸的时候没有摘下来,淋上了水,潮潮的,让她不舒服。她想要松一下表带,给腕子多一点空隙,却左转右转,都解不开扣子。蛇皮表带在扭动中仿佛变成了活蛇,每一个鳞片都刺痛着她的皮肤。她干脆开始撕扯表带,终于解开,手腕上那丑陋的疤痕,就像刚刚被蛇咬出来似的…她迅速的将潮湿的表带缠回腕上。

伤口偶尔会用隐隐作痛提醒她它的存在。只是像这样酸痛的有些锐利,已经许久没有过。她越要紧紧按住,试图缓解一下疼痛,疼痛感就越厉害。

Josephina递给屹湘手帕,说:“妆都要花了。”

广播里在播通知,说是天气原因不能降落,要转到天津机场等候天气好转。

屹湘握着手帕,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天气,雷雨么?”

“你以为这会儿还会有什么好天气?当然是电闪雷鸣,阴云密布。”Josephina安之若素的。

屹湘沉默的擦着额上的汗,不自觉的按着颈下。

空荡荡的颈间,让她忽然意识到,已经有一段时间,颈子上什么都没有戴了。

Josephina看看她,从面前的小手袋里取出一个锦囊来,说:“给你。”

屹湘认出锦囊来。是她装了那对玉坠,还给汪瓷生的。她踌躇着没有接。

Josephina把锦囊塞到屹湘手上,说:“本来她要送你,亲自给你戴上。谁知道你这个丫头就是不愿意。她让我给你,说这东西你戴了这么多年,没有灵性也有感性,戴上,保平安也好。还不接着?”

屹湘接过来打开,依旧是扣在一起的一对。

她把玉坠托在手心里,打开,又合上。

“她说,那一个,让你以后送给合适的人。”Josephina微笑着说。她收拾着身边的杂物,过了一会儿,说:“依我看,干脆送给Allen。那个小子,才是这辈子都不会背叛你的男人。懂吗?”

屹湘低垂了眼帘。

将自己的那枚,小心的戴在颈上。

“另外大姐还说,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事情她能帮上忙,尽管跟她开口。她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达成心愿的。”Josephina说着,敲了敲她自己面前搁板上那叠报纸。“我要跟你说的也一样。”

“没有。”屹湘说。

“别铁齿。”Josephina蜷起腿来,懒洋洋的歪在座位上,合上眼说:“总有些事儿,局外人比较方便。怕只怕…”她含含糊糊的打了个哈欠,后面的话便被哈欠消解了似的,也不再接下去说。

遇到小股气流,机身颠簸起来。

屹湘在颠簸中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恶心。

这趟回家的旅途,格外的漫长…

飞机终于降落在首都机场的时候,夜幕已降临。

屹湘跟Josephina刚刚出闸,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冯程程。

冯程程跳起来叫着“汪小姐、郗小姐”,与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并没有多大改变,还是那么快活——“她还是你的助理。你离开后她一直挺想你的,这回我让她来接机,也可以见见你。”Josephina在屹湘身边轻声的说。

屹湘看看她黑超遮盖下那已经完全变成“妖婆汪筠生”的面孔,说:“谢谢。”

“上车。送你去医院。”Josephina先一步走到冯程程跟前,将手里的行李袋丢给她,噔噔噔的走到前面去了。

程程问候了两个人,帮忙拿着Josephina的行李,却不住的跟屹湘问长问短。

“最近最大的新闻,就是咱们公司的VVV…VIP董先生。”冯程程小声跟屹湘说,“传言好多,不知道该信什么。你说,他不会真的跟什么黑社会啊扯上边吧?怎么想也不至于,可是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还有哦…”

屹湘拍了下冯程程,说:“你跟汪小姐说,等我下。”

“咦?”冯程程见屹湘突然站住了,正不知为何呢,就看到跟自家车子并排停着的车边,两位女士站在那里,其中一位,朝着她们的方向招手——她看着那年轻的女孩子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哦,是她。”

“谁?”Josphina坐在车上,问。

“做过咱们公司平面模特的那个…”程程指着滕洛尔,说:“郗小姐说请等她一会儿。”

屹湘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滕洛尔和她身边的中年女子,立即就猜到了这位中年女子的身份。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身子一颤。以前她只觉得洛尔长的很有点儿像芳菲,这么一比较,其实洛尔还是像她亲生母亲更多。她沉默而矜持的站在洛尔身后,穿着打扮并不出众,但姿色不减,跟洛尔像姐妹。那女子有些回避她的目光,她也急忙转开了眼,看着洛尔。

滕洛尔戴了浅色的眼镜,浮肿的眼皮和面孔仍遮不住。

“你刚刚回来?”滕洛尔问。

“对。”屹湘说。

“我来接她…”滕洛尔含糊了一下,看看自己的妈妈,推她先上车。回身看着屹湘,咬了下嘴唇,才说:“没想到遇见你。”

屹湘看到洛尔眼中闪闪的,她沉默着,点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二)

滕洛尔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了,站在那儿看着屹湘,问:“你电话号码没变吧?”

屹湘说:“没有变。”

“我前阵子给你打电话,总是关机,我以为你换了号码。”滕洛尔说着,听到身后车子里她母亲在催促她说该离开了。她答应了一声,看着屹湘的眼睛说:“那我先走了。”

屹湘点头。

滕洛尔一只脚踏上车子,回过头来,欲言又止的。车内的女人再次催促她,她只好说了声再见。

屹湘也上了车。

聒噪的冯程程坐到了前面,开车的是小李。屹湘看着前面这一左一右,自己的哼哈二将,顿时觉得亲切。只是她身上乏的很,她便不怎么开口。程程大概是看出来,慢慢变的安静。Josephina更是上车之后便闭目养神。快到医院的时候,Josephina才问屹湘:“你跟滕洛尔私交还不错?”

屹湘想,滕洛尔与她之间,大概不能算是私交吧。除了工作上的几次接触,私底下几乎每次见面,场面都是失控的。她与这个女孩子的渊源却是剪都剪不断。

“你还是觉得她的形象不适合公司的产品?”屹湘反问。

Josephina嘴角细纹忽深忽浅,说:“我知道那次选首席模特的事,你以为我故意给你找麻烦。我不否认我有这层考虑,最后的处理方式也是因为有顾忌。我们客户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尤其华人,传统上还是最重视脸面。伤了就很难弥补。不得不谨慎处理。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作为首席模特,专业素质固然要好,有可能带来麻烦的人选,还是少碰为好。我是不愿意一个模特,观众对她的关注,超出了她展示的设计本身。”

屹湘看看她。不得不承认Josephina考虑的是对的,但是她的坚持也没有错。她说:“也许换个环境,滕洛尔会是个好人选。”

“没错儿啊,在这儿,怕是很难了。你看Benson就多么会见风使舵?我们好歹比他在这里多混了些时日,怎么好意思不顺水推舟?”Josephina叹了口气,看着街上快速掠过的人影和车影。Josephina降下车窗,雨后的湿润空气,带着夏季的热度,强劲的扑进车内。她挥了下手,扇着风,说:“看这样子,还有雷雨啊。这鬼天气。”

屹湘没有吭声。

滕洛尔难看的脸色,浮肿的眼泡,和她身后影子一样的女人看向自己那审视而谨慎的目光,形成了一股绞索,慢慢的勒上来,她胸口有些闷。尤其是滕洛尔母亲的身影,黑沉深重,压在了她心头的某一个地方似的。这个一直藏在阴影中的女人,此时此刻,应该继续藏住的,却返回了国内…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

“看望过姑姑之后还是快回去休息。不管多少事等着你去做,总得先有个好体力才行。”Josephina待车子停在住院部大楼前方,对要下车的屹湘说:“我改天来探视。你看看我,实在见不了人。”她说着比了一下从头到脚的装束。其实看起来除了有些疲劳,并无不妥。屹湘了解她要求完美的脾气,也了解此时她一定有非常多的事情等着处理,便点点头。

Josephina对小李挥挥手说快开车,回头看了看屹湘——已经消失不见了,应该是迫不及待的进了医院大楼了。她舒了口气,问冯程程:“这几天,坊间传闻很多?”

她突然一问,程程吐了吐舌尖,并不说话。

Josephina也不追问她,而是露出一个似笑而非笑的极浅的表情,随后陷入了沉默。

屹湘跟滕洛尔就算是谈不上交情,她与董亚宁跟资秀媛却是私交甚笃。所以此时她的心情更为复杂,当着屹湘却不能表现的特别明显。街面上嘈杂的声流不停的挤压进车厢来,她简直体会到了屹湘坐在这里时那种憋闷感觉…

屹湘为避免突然出现吓到姑姑,提前给在医院的崇碧打了电话。姑姑的病房在住院大楼的最顶层,神经外科病房。当她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反而毫无心理准备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

她站在那里,忘了走出来,身后的人催促她,甚至撞到了她,她肩膀剧痛,也没有理会。

电梯门正对着楼梯间大门。那小家伙正抓着门把手,透过玻璃往楼梯间里看。个子矮,高度不太够,非要翘着脚,于是小身子就跟吊在门上了似的,随着门轻微的晃动。

站在旁边的是潇潇,看着小家伙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滑稽了,说:“多多,湘湘是不会那么笨的,二三十层的楼,爬楼梯上来,累都累散架了。”他转头看到了屹湘,笑笑。

“我才没有在等她…”Allen说。

“那你是在数楼梯?也不知道是谁,晚饭都没好好儿吃,两分钟出来看一回电梯。”潇潇故意的说。

Allen不满的瞥了一眼潇潇。

屹湘往前走了两步,轻声的叫着:“多多?”

Allen的小身子停顿了一下,脚下立时打滑,被门荡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被潇潇一把拎住了后脖领儿,转了个圈儿对着屹湘,睁大了眼睛看她。

屹湘蹲下来。

Allen似乎没返过神来,对突然出现的屹湘板着小脸儿,眼睛眨啊眨的,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扫过来扫过去,只管看着她。屹湘轻攥着Allen的小胳膊,问:“干嘛,几天不见,不认得我了?”

她看着Allen,雪白的皮肤柔滑细腻,这鼻子、嘴巴,这眉…Allen那长长的睫毛是扫到了她鼻尖吧,鼻尖又酸又麻的…手心里的小胳膊动了动,她以为自己攥的他不舒服了,忙松开,说:“对不起。”

Allen吸吸鼻子,小声说:“走,我带你去看Mummy。”他说着扯起屹湘的手,小腿蹬着,带着屹湘往病房走去。

潇潇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

屹湘看了眼哥哥,轻声问:“爸妈呢?”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三)

潇潇似乎是料她早有这一问似的,说:“妈还没回来,爸昨天开始就连续开会,没回过家呢。”

屹湘拉着Allen的小手,滑腻的小手小鱼儿一样,在她手心里荡着,牵着她的呼吸一急一缓的…病房门口,穿着宽大衣裤的崇碧对着他们笑着挥手,这些天不见,崇碧瘦了好些。屹湘轻声开口:“哥…”

“你先进去看姑姑,有话等会儿说。”潇潇打断她。

屹湘眼望着哥哥平静的脸,点头。她知道这会儿自己是什么都不能说的。她松手。Allen小跑着先进病房去了。她跟崇碧说:“这些天是不是很累,我看你瘦了。”

崇碧笑着说:“不累。就是吃不下东西。”她说着,伸手挽着潇潇,一歪头,靠了潇潇的肩膀一下。潇潇对她一笑。

屹湘心里一动,打量下崇碧,问:“姑姑醒着?”

“嗯,醒着呢,你打电话说回来了,最着急的就是这一老一小。多多是隔一会儿找个由头出去看看,姑姑是隔一会儿问一次你怎么还没到。”崇碧笑着。

屹湘心里暖暖的,说:“哪儿想到能耽误这么久。天气不好,交通格外差。”

“快进去吧。”崇碧说完,回头对潇潇说:“让湘湘跟姑姑亲热会儿,你陪我去买点儿东西。”她拉着潇潇往外走。

屹湘站在那里,看崇碧推着潇潇,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呢,潇潇有些不情愿的走了两步就站住…屹湘便赶紧进了病房门。

“姑姑?”她进门便朝着姑姑的病床走过去。Allen踩着板凳趴在病床边,正叽叽咕咕的跟邱亚拉讲话,见她进来,歪了头。她走过去,抚着Allen的后脑勺,弯身看着姑姑的气色,毫不犹豫的,亲了姑姑一下。

“哎哟,肉麻。”邱亚拉抬手推屹湘。长时间的卧床,她的脸有些浮肿,皮肤呈现一种半透明状。但气色还是好的。面颊红润而有光泽。只是头发被剃光了,裹了半边纱布的头像戴了网状的帽子,看上去怪怪的。

屹湘微笑着坐下来,将Allen搂住,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她立刻觉得Allen好像沉了些。

“疼吗?恢复的好不好?”屹湘伸手,拉住姑姑的右手。正在打点滴的手,凉凉的。手背上有几块青斑,那是打了不少针的缘故。屹湘就觉得心疼。“要是疼的太厉害,就让医生给止痛剂多一点儿,别扛着,多难受。”

“疼倒是可以忍。就是受不了崇碧和多多,这俩每天比医生和护士都啰嗦。尤其是多多。”邱亚拉手指弯成一对钩,夹住Allen鼻子,使劲儿的夹着,夹到他捧着自己的手叫起来也不松手,大笑着说:“多多脑子里跟装了什么系统似的,医生给派的药,吃多少,什么时候吃,注射什么药物,注射多少比例,注射时长多少…都装在这颗大脑袋里。到了点儿,护士不来他都要去催的。今早护士还开玩笑说,最怕的不是我这个病人,倒是怕这个小病人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