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灯往大殿门前赶去的女侍们路过陈微尘藏身的角落,纱衣的裙角随脚步飘荡,小声私语:“是天雷响,陛下将要出关了!”

陈公子微叹了口气——此时出关,实在不巧。

他趁着人人都注意着长阶尽头大殿紧闭的铜门,闪身离开角落。

愈往山巅,他身上的天道束缚愈轻,此时已能御气。

于是几个起落,绕着正殿,在阴影间穿行,随着气机牵引,朝天道束缚最轻那个方向去。

——绕一圈后,到了正殿后面。

此时雷云密布,星月无光,触目一片漆黑,偶有殿中几个房间亮着微光,极利行动。

他轻飘飘踏着檐壁,身上凡尘里样式讲究的锦衣丝毫不显繁复,反而飘逸,衣袖的纹路在幽微灯火映照下淌过流水般的光,整个人好似秋日风中一片轻而薄的落叶,从窗中飘进走廊里。

经过复杂的迂回,终于悄无声息来到了按宫殿规制最为核心的所在。

一阵幽深气息缓缓加重,他整个人隐没在墙壁转角的阴影里,看着从旋阶上走下来的人。

脚步声极为规律,深紫袍在石阶上迤逦向下,墙壁上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一张脸。

要说相貌,是过得去的。只是眼角略上挑了些,幸有眉宇间一丝戾气压住了轻浮,灯火并不明亮,不知道嘴唇的颜色,只约莫觉得,该是红一些,带些阴郁的艳丽。

那人走下阶梯,有两个提灯蒙纱的女侍,朝他行礼。

陈微尘屏息,待那人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沿着旋梯上去。

到最上面,却不是宫室,宫殿依山而筑——走出一道弯月样的拱门,面前是山巅。

群山绵延如巨蟒盘起身子时起伏的脊背,此处则是脊背的最高处,

陈微尘往前走,看见一汪镜一样波澜不起的潭。

泉边生着细小的花,重叠在一起的花瓣发着皎月一样的白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如梦似幻。

他慢慢走近,发现这潭只有一半。

另一半,另一半——被齐齐削去了,因为那边就是平整的断壁与巨渊。

潭中映着花与夜空,他站得极近,却没看见自己的倒影。

忽然滴答一声,潭面泛起波纹,陈微尘往半空中看,见星罗渊中的紫气升腾,盘旋凝聚,成一粒剔透的水珠落进潭里。

陈微尘身上的天道压制只余似有似无的一丝,他闭上眼,诸般贪痴悲喜涌上心头,终于像凡尘中随处可见的每一个人一般,真真切切活了半刻。

只是星罗渊中不是归墟那样的虚空,时间不容得他再多活半刻。

这便该是九幽天泉的泉池,可整座泉池也没有寂灭香锦绣灰那样的气息。

陈公子一时有些犯难,岸边摘了片细长的草叶拨了拨泉水,心想会不会是要去池底寻多年积淀的泉水精粹。

结果草叶乍一入水,立刻被消解为丝丝黑气无影无踪。黑气顺着草叶蔓延上来,若不是陈微尘放得快,就要吞掉他的手指。

他解下束发的玉带,再次触了触水,完好无损。

天上闷雷低响,却像是被什么阻挡一般,终究没有落下。

电光在翻腾的云间断续亮着,映在陈微尘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上。

他指尖缓缓朝着水面点去,将触而未触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可想好了?”

陈微尘起身,回头看见去而复返的魔帝倚在门边,眉梢一点戏谑的笑意。

雷声猛地变大。

魔帝抱臂望着天:“天道不想要我见你。”

陈微尘淡淡看他一眼:“我也不想。”

魔帝朝他挑了挑眉:“你来到这里,竟然不想见我?”

陈微尘:“为何要见你?”

“我姓刑,单名秋,”魔帝叹了口气,自顾自说着,“我生那一日在立秋,秋风一起,万叶凋零。”

陈微尘无意听他说道这些东西,只不咸不淡地听着。

魔帝似乎并不在意有无听众:“我时时想,我生在这个时候,就是要做一些大事情。”

陈微尘骨子里那点促狭听见这番话,不由冒出了头来,他轻轻嗤笑一声:“照你说,我生在中秋,又要做出什么事情?”

“中秋此日,尘世中阖家团圆,你大抵做不出什么事情,在凡世平平淡淡一辈子也就罢了。”

陈微尘听到此话,感觉十分满意:“那便好,我信你一次。”

魔帝对他摇摇头:“不思进取。”

又转过头,环视了一圈山巅:“你可知星罗渊外是何处?”

“不知。”

“是不可抵达之处,”魔帝道:“混沌中开出这一方天地,终究有穷尽之时,此地便是穷尽之处,你我生之前,死之后所居之地。”

陈微尘依旧不说话,神色里有种隐约的厌倦。

“天河对岸的仙道以为顺天便能与日月同齐,可我等一日活在天道中,就一日要受它的约束,求不得长生——你不想长生?”

“我只觉得你聒噪,”陈微尘语气中带着些漫不经心,“我为何来要来寻你?”

“你这人实在不讨喜,”魔帝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看你修为与我在伯仲之间,料想与那些只知杀我夺位,扰我清静的东西不同,又悄悄上山,不生事端,故而不杀你,想与你论一论道——你却觉我聒噪。”

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陈微尘,“咦”了一声:“你的修为好生奇怪,这是为何?”

陈微尘按仙道境界划分不过是一重天,此时因为气运凶厄,有了修为高深的假象,加之手中叶九琊所化之剑才有战力。本来修为便稀松平常,被魔帝此等人物看穿,也不意外。

不料魔帝在他在他身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道:“我原以为你境界与我相当,现在看来,竟是高过我。”

——这就很是让人费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用绳命在更新orz十四课业本来就比较重然后这周又突然忙忙哒qwq啊还快要期中了我好方,说好了日更三千一直在被打脸但是我还是会坚持更的w

这本写完就去休息一段时间w

今天太晚了评论和红包明天再回~

最后我们欢迎梦想捅破天的中二病魔帝出场0v0

第28章 天外

陈微尘再次看向水潭。

水潭中央有种隐约的吸引, 唤他过去。

也许不只是水潭。

整座星罗渊响起隐隐约约的喧嚣,波浪般嘈杂起伏着。

——回来,回来吧。

电光一闪而过, 撕碎浓沉的夜幕。

衣料摩擦声与脚步声在他身后轻轻响起,魔帝带笑的声音带着些低沉的沙哑:“客从远方来, 我还未问,你是何人——你是不是人?”

陈公子素日以为自己装模作样故弄玄虚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 未曾想今日遇到了一个势均力敌的。

他半阖了眼, 指尖轻轻滑过剑锋,轻缓的动作,带着肃杀。

“二十年间,你是第二十三个想要杀我的人,是第一个能登上山巅的人。”魔帝望着天:“可惜还不是我想等的那个。”

陈微尘笑意极浅淡:“久等不至,想必寂寞。”

“是啊, ”魔帝叹了口气,“我觉出有人上山, 还以为是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倒是自己让他失望了。

陈微尘未答,手中剑光飒然,挽一个冰冷的剑花,转眼间逼近魔帝的颈项。

魔帝并未意外, 手中一支漆黑长笛, 瞬息间出手横挡,身形诡谲,水上凌波般借力向后跃出几步, 横笛吹出满溢杀机的音节。

周围气机被乐声牵动翻涌,到了陈微尘这里,便是魔音贯耳。

陈微尘如同那日叶九琊所做一般,以指叩剑连弹,锵然剑鸣带着冰凉的清明横贯笛声。

恰逢此时天上一道耀白电光,照亮了魔帝的脸,他嘴角翘起一个十足邪性的笑:“身是魔道人,却拿着破魔剑,原是我小觑了这位兄台。”

说罢,深紫袍的身影高高跃起,以笛为剑,游蛇般向陈微尘攻去。

他使笛,若陈微尘此时以扇相对,倒不失为一件风雅事,然而陈公子修为实则浅薄,非要借手中剑中所蕴叶九琊修为才可。

况且据那人所言,剑气脱形体束缚,要比原来高出一个境界。

陈公子用剑,行云流水之余带点剑走偏锋的邪性,而魔帝招式极快,极奇诡,变幻莫测的本事很是到家。

山巅上刮起狂风,电光石火间,只看得见衣袂猎猎翻飞。

如此往来十几招后,陈微尘微微眯起了眼睛。

魔帝此种打法,总带着些束手束脚的味道,明明境界媲美仙道三重天,却仅有二重天巅峰的战力。

他身形变幻间卖了个显而易见的破绽,若魔帝能出左臂硬挡,受一个不轻不重的伤,便能攻他右边空门,分出胜败。

魔帝却只守不攻,宁愿变右手攻势为手势,挡住那一剑。

若不是有着特殊的不想让自己受伤的癖好,就是有不能受伤的理由。

陈微尘发现这点后,更加着意试探。

他方才用了从叶九琊处学来的弹剑,此时又换了南海剑台的路子,招式繁而密,银光劈头盖脸笼罩过来,要分胜负不易,使人受些轻伤却不难。

魔帝招式几度变幻,加以笛声破势,挡下这一轮狂风骤雨般的攻击,飞退几步,朝陈微尘看了一眼,声音带着一分懒洋洋的舒展:“累,不打了——认输。”

“认输……魔帝的位子给我?”

“假如你要,那还是要打一场的。”魔帝轻轻叹口气,“可我看你剑气剑招,不像是那些要取我性命,独占泉水的人。”

“巧了,”陈微尘笑一声:“我正是来要独占泉水的人。”

魔帝又重新仔仔细细打量一遍他,眉眼间一份似有似无的艳丽的慵懒:“你这人很是合我的眼缘,可是找我论道比剑可以,泉水不行——你若真想要,只好去死了。”

陈微尘也只目光淡淡看着他,向前几步,剑尖抵在魔帝修长脖颈上:“陛下在藏着什么?”

魔帝浑不在意一笑:“你只管来。”

脖颈是颇为白皙的,靠得近了,隐约看见淡青的血管。

血管。

他觉出了一丝正在流淌的气机。

魔帝道:“当真要?不计后果?”

陈微尘“嗯”了一声。

魔帝摆摆手:“我这人心善,你可以交代一下后事。”

陈微尘不言,剑锋向前,划破脖颈,血沿着剑身流成鲜红的一线。

流转的气运倾泻而出。

——正是他所想要的东西。

从他将要触到泉水时魔帝那一声“可想好了”,甚至是更早,迟钧天的那句“担魔界造化”,真正的九幽天泉是何物,已经露出端倪。

鲸鲵蛟龙身死,凝成寂灭香,一把火烧尽皇朝富贵,有锦绣灰。

而九幽天泉只是一个静静存在着的池子,它必得发生些什么,要牵扯上莫大的因果,才能承担盛衰气运。

比如帮代代修魔人——这些逆天而为当死之人逃过天道劫雷。

方才他将草叶浸入泉水,草叶消解为丝丝浊气魔气,正因此泉能够改天命夺造化——幽水侯将盛有泉水的瓶子随身携带,却不饮用,大约也是害怕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

而魔帝既能当魔界之首,他若承受不住,也再没有人可受得住了。

想必这些年来,他独占九幽天泉,已从泉水中得了莫大好处——比如浑身血肉与泉水相融,成就了不惧天谴的修为。

那剑下流出的血,便成了真正的九幽天泉。

血液滴落,他拿出先前幽水侯奉上的玉瓶来,倒空泉水,接住了殷红的血液。

魔帝一动不动任他为所欲为,事毕,甚至还暧昧地舔了舔下唇:“这是要做什么?”

“答应了一个人。”陈微尘取完血,好心地为他拭了拭伤口上残留血迹,大约是被天泉浸润过的身体天赋异禀,稍稍一会儿便不再流血。

陈公子真诚道:“刑兄,多谢。”

“我方才还对你说,星罗渊是天地尽头。”魔帝看着天。

“是。”

魔帝:“那星罗渊之外……”

陈微尘面无表情:“大抵是天地之外。”

“是了,我也是这样想,”魔帝点了点头,“你也看到,九幽天泉是星罗渊中雾气凝结而出,也应当是天外之物——它能抵御天道,大概正因为此。”

陈微尘看着他。

“你这人还是很有趣的,境界也可与我相提并论,我一个人跟天道作对,无聊得很,原以为能和你当知心的道友,”魔帝叹一口气,“你却要泉水——要泉水也就罢了,还要割我的脖子取血,我只好对不住你了。”

陈微尘微微眯起眼,看见魔帝身边魔气浊气疯狂缠绕聚集,黑沉沉的眼深渊一般。

“我与九幽天泉待在一起……二十年,招惹上一些了不得的东西,”他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你……小心。”

他如濒死之人般费力说完这句话后,眼睛猛地一闭,身边气机疯狂轮转,瞬息之间再睁开,眼中已无眼白,全是无光的黑。

那殷红的唇勾起森寒的笑,身形诡谲如天上蛇行的闪电,五指成爪,凌空朝陈微尘划去。

陈微尘立刻横剑,奈何养尊处优的肉体凡躯终究拖了后腿,远不如以武入道的那些修仙人敏捷利落。他能与叶九琊放慢了速度拆招复盘,能借着手中无双宝剑和方才魔帝平手,却来不及在这肉眼已捕捉不到的瞬间变招——魔帝原本就极快,此时更快,不知变成了什么东西,周身浊气比锦绣城中遇到的那物更胜十筹。

陈微尘被扼住脖颈,那苍白手指力度极大,将他整个人毫不费力提起。

陈微尘脖颈处一阵窒息的剧痛。

魔帝僵硬地偏了偏头,动作带着一种古怪的天真。

随即像摔死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动物般,一手发力,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掼。

陈微尘后背剧痛,五脏六腑翻搅成一片,立时便有血腥气从喉头泛起。

他以剑拄地,勉强站了起来,身形晃了几晃才稳住。

“没死。”魔帝声音沙哑僵硬,一步步朝他走来,披散的黑发与宽大的袍袖猎猎飞扬,伴着天际轰鸣的雷声,有如索命恶鬼。

他此时实力比先前整整高出一个大境界,身体也拔高不少,肤色苍白中泛着死灰,居高临下俯视陈微尘,眼中狂暴之气稍减,声音低沉:“你是……”

陈微尘此时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唯有手中剑触感冰凉宁静,吊住了神思的清明,使他不至于失掉意识。此情此景下,犹清醒着笑了笑,牵动身上伤势,弯下腰咳了几声,唇角鲜血流下,伸手抹去。

他抬头看向全然换了个人的魔帝,声音虚弱沙哑,却带着某种胜券在握的淡然。

“同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又咳了几声,声音断断续续,“这位……兄台,相煎……何太急。”

魔帝抬手,手指缓缓向他眉间点去。

陈微尘用尽仅余的力气出剑直取他心口,魔帝立即横臂要挡下,却被那泓剑光削下半只手臂,断口齐整,血肉骨头尽是漆黑,浓稠黑血泼在草地上,碧草连着白花尽数消解为黑气,裸露出山石与土壤来。

魔帝蹙起眉来,另一只手臂迅疾如电,抓住他领口,再次将整个人提起,走了几步,来到泉池边:“人间不可久留。”

陈微尘又咳出一大口血来,要挣开他,却已无任何力气:“你管我去死。”

魔帝不为所动,松手,陈微尘整个人落进水中。

他闷哼出声,猝不及防又呛了水,身上触及泉水处传来比先前剧烈百倍的痛楚,比先前被叶九琊强行换骨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意识在翻腾的剧痛中昏沉,没有任何扑腾的力气,泉水没顶,整个人沉下去,最后只模模糊糊看见魔帝化成的那东西也涉水进了泉池。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qwq

第29章 天河

此时, 陈微尘唯一剩余的感觉是疼,连溺水后的窒息都被遮盖住。

浑身的血肉被细细划破,撕开, 研磨,泉水渗进来, 如滚烫烈酒泼上伤口,深入后触及骨头, 又是一种别样的疼痛。

他终于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仍然痛着, 是白天,天色淡紫,山巅上碧草白花泉池,鼻端嗅到润凉的水汽。

他仍浸在水里,靠在泉池边,肩上靠着一个湿漉漉的脑袋。

魔帝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呼吸匀长,全须全尾地活着。连昨天被砍掉的手臂都恢复了原状, 只是袖子没有了。他闭着眼,也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陈微尘把魔帝攀着自己肩膀的手臂拉开,轻轻拍了拍他:“刑秋。”

魔帝睁开眼,不甚清明地往旁边岸上靠了靠, 过一会才清醒过来。

他对着陈微尘端详一番, 颇为讶异:“还活着,竟然没有被他杀死,也没有被这池子弄死,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的境界——不过你怎么也在泉池里?”

“是他把我扔进来。”陈公子对正主陈述了那东西的行径。

魔帝右手拨着水:“他寻常只爱杀人,没有把人扔进水里过,看来是杀不死你,只好要把你淹死。”

陈微尘一看魔帝那半阖着眼睛平平淡淡的神情,就知道这人素日也是说话真假掺半的那种可恶的性子——他略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出自己昨夜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来丢脸。

陈微尘探究地看他一眼:“他是怎样来?”

魔帝手指弹出几道飞光来,不一会儿,几个侍女捧衣物鱼贯而入。

魔帝叹气道:“我修到最巅峰,感受到天道禁锢,修为无法寸进,冒险以天泉洗髓,未曾想从此招惹上了他。星罗渊外不知连着怎样的世界,生出这种东西,我洗髓过后,隐约能感觉到那边,更是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尤其是受伤流血时。有时觉得我就是他,有时又觉得不是,实在烦恼得很。我这样温良和善,他却那样暴戾阴狠,实在让我害怕。”

陈微尘瞧着面容昳丽,妖里妖气的魔帝,觉得这人和善也许有一点儿,温良是未必的。

他笑了笑:“你修炼这么多年,与天道作对,不就是为了知道外面有什么东西?”

“也是……终究看见了一点儿,既觉得是得偿所愿,又自觉叶公好龙,实在是徒增烦恼。”魔帝打了个眼色,有黑衣的侍女上前为陈微尘擦干头发,服侍换衣。

“我想了许久,还是不解,你说,那些东西该是什么?”

陈微尘看着他。

魔帝无端从那眼中看出些无奈的温和来。

“自古以来种种传说记叙天地发源,皆言是在混沌中。混沌亘古未变,自己也生不出活物,天地中却有万物生长,想来是开天辟地时剔了些东西出去,剩下的再由女娲之流捏一捏,成了万物。”陈微尘声音淡淡。

魔帝饶有兴趣:“你是要说,天外那些便是剔出去的东西——那为何却也像是活物?”

“日光下彻时,万物有影。天地间既有你,天地外便要有他。”

魔帝连说三个“有趣”,接着道:“为何这样说?”

陈微尘却不答了,略摇摇头:“算我胡说八道吧。”

侍女素白的手为陈公子理好衣襟,魔皇宫的衣物样式与人间有些许不同,宽带收束起腰身,上绣着深红的藤蔓样的花纹,透着隐晦的妖邪气。

头发被侍女精心梳过,垂落在肩畔时,连他自己都看到了乌黑中藏得极深的两三根白发。

魔帝倚在一旁的树干上,眉微挑,腰间别一支深红穗的漆黑长笛,打量着他:“你这一晚把我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自己也泡了池子,指不定也会像我这样跟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共用一个壳子——要不要留在这里?”

陈微尘看着手中剑,剑身光芒已然黯淡不少。

他们原把魔帝当做心思深沉穷凶极恶之人,才用了这样孤注一掷的方法,未曾想刑秋是这个样子,原不必要叶九琊化剑。

——但也幸而要他化剑,失去意识,昨夜那幕可以揭过,不与他说。

他对魔帝道:“你既然这样想要人陪着,为何还要设下守卫岗哨?”

魔帝懒洋洋抱臂:“我时常闭关,最开始时一个一个都要上来挑战,境界又比不上我,实在聒噪,只好设下无数守卫,再把泉水散给君侯,总算使他们消停。二十年就这样过来,想想却也颇无趣,把两个魔君唤过来,才发觉境界差了太多,自己走出太远,连道友都寻不得了。”

“却是可惜……我与你不是一道,”陈微尘转了身,看向山脚下绵延魔界,“要走了,来日再会。”

魔帝此人是很有趣的,若能再会,做个好友未尝不可。

只不过此间一别,再会大约遥遥无期。

“那实在可惜,”魔帝顺手拉过身边一个侍女,懒懒枕在她肩头,思忖了一会儿——这人简直像是没有骨头一般,非要找些东西靠着,“可九洲之内除了我的星罗渊,实在是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了——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