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大哥说了。” 停了一下又说:”他希望我们能一起完婚。”

“啊?”宁尘一愣,立即明白了话里的意思,”那你怎么想呢?”

“原本应该等哥哥先娶的,可是爷爷等不了,而且也没有精神接连办两次事。”她转向宁尘,看着她的眼睛,令他突然想起昨夜纪川星光下的眸子,纪渝的神色郑重:”只要爷爷能开开心心的,我什么都愿意。”

宁尘看着她,突然手下用力,重重抱了抱她,”好吧,我给家里写信。”

“嗯。”纪渝垂着头,也不知该如何做答,心中某一个角落突然空虚起来,一时间因着爷爷的身体和自己的婚事且悲且喜,然更多的却是重重的失落,有一种无奈放弃的悲壮,却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被放弃了。她一片茫然,无措的望向大哥

宁尘却会错了意,心中也觉两个人亲热这么久,不大合适,讪讪放开手,”去找大哥吧。”

她点点头,缓缓向大哥走去。

纪川仍然负着手朝着东面站着。朝阳正升起来,光线穿过他的身体射过来,有些刺目,周围的情形看不大清楚,只有他那高大镶着阳光的背影,好像路标一般,指引着的方向。

纪渝步伐有些急促,不知为什么,光线突然间的变幻令她心慌意乱,这是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如此陌生的感觉,令她不由惊慌起来。而一片迷乱中,只有那个长衫翩然的身影是她的安慰,似乎那个身影能将她与这个纷乱的环境隔离开。

她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他的身体挡住了阳光,眼前只有他深灰色的背影。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见她,眼中渐渐泛上温柔的笑意,微微向她弯下腰,仔细看着她,”说完体己话了?”

看着纪川的眼睛,突然之间所有的焦虑茫然都四下消散而去,她定了定气,朝他走近一步,握住他的手,”宁尘说他会写信回家。”

“是吗?”他直起身子,冲跟上来的宁尘说:”往后可真是一家人了。”

宁尘点头:”希望家里面能快点回复。”

“好。”纪川很有力的点了点头,将目光掉向花园的另一头。姨奶奶他们已经忙完这边,正收拾了东西往别处去。

宁尘看看表,”不早了,我该向爷爷告辞去了。”

纪川着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妹妹拉着,动动胳膊,”渝儿,你跟宁尘一起去见爷爷吧。”

她有些犹豫,”哥,那你呢?”

“我去安排一下人手,送宁尘去寿县。”

纪渝看看哥哥,又看看宁尘,终于点头,”好的,你也快点啊,我们等你吃早餐。”

“好。安排完,立即就来。”纪川含着笑保证。目送两人离开,笑容渐渐隐去。他站在原处,举头看着老槐树上晨风中轻摇的嫩枝…神情淡漠,没有人看得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汪锦华从角门进来,见到这情形,一愣,静悄悄走到纪川身边,抬头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瞧了瞧,噗嗤一声笑了:”我说怎么见不到纪大少爷,原来在看蚂蚁打架呢。”

“嗯?”纪川回神,看见是她,不由笑了:”哪里来的蚂蚁打架?你就看到了?”

锦华也笑:”是我的眼花了。都是这大太阳晃的。你说这才几月,怎么太阳就这么耀眼了?”

“这样的天也好,宁尘路上好走些。听说武汉下大雨,不晓得这边的天气会怎么样。”他掏出怀表看了看,”不早了,我赶紧安排安排去。你见到小渝了吗?”

“见到了。”锦华忍着笑:”小两口依依不舍呢。”

“是吗?”纪川微笑,”你先去陪爷爷吧。我一回就过来。”

“川哥。”锦华叫住他,”我今天跟我爹一起来的。”

“嗯?”纪川一愣,不明所以,锦华脸上愈加发烧,”爹是来见爷爷的。”

纪川恍然大悟,已经明白锦华的父亲是来商谈两人婚事的。锦华面皮薄,自然不好意思留在那里,这才躲到花园来的。他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说:”那你这里稍等等,我去安排完,再来找你。”

“你不用着急。我到小渝妹妹的房里坐坐,她刚答应了借黄侃先生的《日知录校记》给我看。让我去找房里的丫头要。”

“也好。”纪川也笑,”这书我也想看呢,你先看,完了记得给我。”

锦华答应着,慢慢向纪渝的住处去了。

一座花园把纪宅分作了东西两个院子,西边五排大屋,姨奶奶占了最南角的小独院。纪渝去北平读书前,一直跟着姨奶奶住在这里。纪渝走后,姨奶奶为了照顾纪天德,就搬到了北屋里。腾出来的房子,一直空着。这次纪渝回来,姨奶奶原本安排她也住到北屋去,但纪渝恋旧,冲姨奶奶撒撒娇,就还住在这里。

才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两个人讲话。锦华常在纪家走动,认出其中一个是纪家三奶奶纪顺白太太佩英的声音,”纪川,纪渝,哼,老爷子可真偏心。一样是纪家的孙子,怎么他们兄妹就那么受宠?连名字都比别人的好。”

锦华到底也是大家族里长大的,一听这话,虽有些意外,也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妈,您别乱说,名字有什么好比的?”这个声音锦华也认识,是纪府三小姐,佩英的女儿纪宁。

“我乱说?“佩英冷笑,”谁不晓得纪家虽然是浔江大户,根本却是四川。你太爷爷就是从四川起的家。到如今,你爹也还总要跟四川政府的官员打交道。他们兄妹两个,一个川,一个渝,倒是把好处都占了。你看你,还有小四的名字,宁啊晋的,那都是外省了。这可不就是老爷子偏心吗?我看呀,这川中根本之地,只怕总有一天落在你大哥手里。”

纪宁轻笑,“大哥是长孙,继承产业也是应该的。”

“你这个傻丫头!你大哥继承产业,你们以后喝西北风去啊?”

锦华不愿意继续听下去,转身出了院门,停一停,扬着声笑道:”小渝妹妹在不在啊?”

纪宁忙撩开门帘,“锦华姐姐你也来了?我和妈说来看看二姐,她不在,我们也在等呢。”

锦华看上去很意外,“大伯母也在啊?上次来爷爷说伯母身体不舒服,好些了吗?”

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屋。

纪渝另有卧室,这一间大屋原本是姨奶奶平日里分派家事时用的,纪渝回来,就作了会客用。屋里靠窗是一张方桌,两张太师椅,对面却是一对簇新的沙发,这是纪川得知妹子要回来,专门给她预备的。

佩英坐在桌旁,见锦华进来,似笑非笑的打了声招呼,见她穿着淡绿丝绣的掐腰褂子,底下一条同色的百褶裙,摇着头啧啧赞道:”你看看这姑娘,多会打扮。三月里我给你妹妹也做了这么一套,桃红色的,她怎么穿也看不出好来。我还以为是这衣服样子不好,可现在看看你穿得这么伏贴,才晓得,原来衣裳也认人。”

“妈,汪姐姐这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

锦华微笑,“小宁妹妹的嘴是越来越甜了。等七月入了学堂,这话就真该用在你身上了。选定学校了吗?”

“定了。武汉国立女子师范。”

“哟。”锦华这回真笑了,“那我不就成你的师姐了?”

“真的吗?汪姐姐也在省女师啊?”

“你汪姐姐是咱们浔江出了名的才女,自然是要去那样的学校了。”

锦华笑容不变,“伯母太客气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了。”

服侍纪渝的小丫头水晶送过一盏茶,两碟干果来。锦华道了谢,又问起书来,水晶笑道:“是了,二小姐今天早上提过有些礼物送给汪小姐的,不知在不在里边呢。我去看看。”

纪宁好奇,忍不住问道:“什么书啊?姐姐家藏书阁都没有吗?”

“这是上个月刚在北平出版的,我们这里还真找不到。昨天见到小渝,随口问起,她竟然有,今天一大早巴巴就跑来借了。”

佩英挥挥手,“两个丫头,一大清早就书啊书的,我可听不下去了。下午要去你三婶屋里打牌,可不想沾了晦气。宁儿啊,你陪陪你汪姐姐吧,我先走了。”

锦华赶紧站起来,目送着佩英出了院。纪宁在一旁轻笑,“汪姐姐你别见怪,我妈她最忌讳就是个输字了。”

“噢,没事没事。”锦华满心疑惑,不明白佩英怎么说走,拔脚就走。一面应付着纪宁,一边不动声色走到桌边她刚才坐的地方,朝窗户外面瞟了一眼,正看见纪川手搭在纪渝的肩上,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纪渝一路低着头,纪川不停在她耳边说些什么,神态间有一种少见的温柔。

锦华心中一动,冲纪宁笑道:“你看看他们俩个,这么多年不见,感情倒真是好。”

纪宁凑过来一看,也笑了,“他们从小就比别的人亲密,到底是一奶同胞。大哥走的时候我还小,没什么印象,后来大了,才知道这十年的时间,大哥跟二姐几乎天天通信,极少断过。”

锦华吃了一惊:“天天通信?一封信从法国寄回来,怎么也要个多月吧?怎么天天通信呢?”

“我见过二姐天天写信,也不管有没有回信,就那么天天写,天天寄。想来大哥也是了,二姐自然天天都能收到信。”

锦华失笑:“这两个倒真是痴人。”

“谁是痴人?”纪川掀开帘子让纪渝进来,笑着问,看见纪宁,愣了一下,”宁儿也在啊。”

纪宁连忙问好:“大哥好。我来看看二姐。”

“哦?刚才看见大伯母从这里出去,你跟她一起来的吧。”

“是。”纪宁想起母亲刚才的话,心中不安,神情便有些紧张。

纪渝跟锦华打过招呼,笑嘻嘻指着纪川打趣:“大哥你怎么回事?看把小宁儿吓的。”

“是吗?”纪川看看纪宁拘谨的神色,放缓声音:“宁儿,真吓倒你了?不用跟我拘束的。你看看你二姐,从来就不怕我。”

“是。”纪宁嘴上应着,神情更是不自在。

纪渝一把拽开兄长,“哥,你这么教训人,人家怎么能不怕?宁儿,别理大哥,你跟汪姐姐说什么呢?”

纪宁与纪渝熟络的多,绽开笑容,“正说你跟大哥天天写信呢。那些日子,全家的人都是从二姐这知道大哥的情况的。”

纪川看看锦华,见她含着微笑,并不朝自己看一眼,淡淡一笑,“找到要的书了吗?”

“水晶找去了。”

纪川点点头,沉默一会,说道:“她们俩姐妹倒是投缘,不知宁儿为什么那么怕我。”

锦华噗嗤一笑,“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这么样绕圈子,听着也累。”

纪川被她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看看叽叽喳喳抓着堂妹说话的纪渝,轻声道:“出去说吧。”

锦华心窍玲珑,立即知道事关纪渝,也不声张,转身就向外走。

纪宁眼尖,看见了,扯扯纪渝,“二姐,汪姐姐跟大哥去哪?”

纪渝忙回头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院,沉默了一下,挤眉弄眼的笑道:“他们两个大概要说点体己话吧。嫌我们吵?”拉拉妹子的手,“我们偷听去。”

“二姐,这不大好吧?”

“没事没事。来吧。快点,不然就找不到他们了。”不由分说,拉着纪宁就追出去。

锦华跟着纪川走到花园背阴处,倚着一丛花树,见他站定,望着天边一片乌云出神,便静静守在一旁,也不开口相询。

纪渝两个人偷偷躲在一旁花丛中,见他们两个闷声不响各自发呆,好生纳闷,过了一会,觉得没趣,冲纪宁使个眼色,悄悄走开,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哈哈笑出声来:“大哥跟汪姐姐俩个人,这么两个闷罐子凑在一起,倒也真是相配。你看看他们两个,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这么一站就是半天,真够累的。”她在北平学了几句官话,字正腔圆的蹦出来。

纪宁也抿着嘴笑,“真的呢,不晓得他们两个干什么呢。”

这边姐妹俩笑做一团,花园里纪川微笑不语。锦华叹了口气,“好了,她们走了,有什么要吩咐的?”

“渝儿喜欢你。我看你也挺喜欢她的。”

“那当然了。小渝妹妹天真烂漫,胸无城府,多可爱的女孩子。”

“宁尘去了寿县,渝儿难免寂寞。你要有空,能不能多来陪陪她?这事本不该麻烦你,可是…”

锦华忍不住笑,“这还用纪大少爷吩咐?小渝是你妹妹,那也是我…”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脸一红,没有说下去。她本来想说小渝既是纪川的妹妹,便也是她的妹妹。只是话到口边,突觉孟浪,不由羞红了脸,扭过头去不敢看看纪川。

纪川却全然没有注意她的话,神色颇为凝重,“爷爷有意让我到局里去帮忙,只怕会有些人看不顺眼。小渝这丫头没什么心眼,这一家子里也没有个能依靠的,我要忙起来,还真有点放心不下。”

锦华满心钦羡,“我要是有个哥哥有你一半好,倒真是无憾了。我都有些妒忌小渝妹妹了。”

纪川微笑,神色中大有怜惜之意,“渝儿只怕还要羡慕你呢。”他叹口气,“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还没出生,爹就死了。娘也不大管她,小时候总受堂兄弟的欺负,从来也不说,那么大一点点小人,就懂得不告状,只一味自己躲在角落里哭。”

“啊!”锦华不由动容,“看她乐呵呵的,到从来不知道小时候受过苦。不过我看着家里的大人们也都是疼她的,你也不必太担心。”

“都疼她?嘿,那是看着爷爷姨奶奶喜欢她,这才面子上勉强过得去。我们家的亲戚,都不是好相与的。”他看着她,“锦华,以后你要来了,就晓得了。”

这是纪川第一次对她提起两人的婚事,锦华粉面飞霞,含羞不语。

纪川望着天边越来越浓重的乌云,语气突然非常非常温柔,“那时候我也只有十三四岁,她才刚能说话,我喜欢叫她小鱼儿。那时我常跟堂兄弟们打架,我有师傅专门调教,他们打不过我,就偷偷欺负她。我看见她受欺负,就又去打架,他们人多,我常受些伤,她会很小心很小心的问我痛不痛…”他声音有些沉下去,“去法国,最放心不下就是小渝,每天必要收到她的信,说一切都很好,才能放心,日子久了,竟也成了习惯。”

锦华从未料到这兄妹俩幼年还有这样的坎坷,不由眼眶发红,“你走的时候,她才六岁吧?”

“是啊。”他笑的宽慰,“才开始学写字,最初的信,只会写渝儿很好。渐渐的字也漂亮了,内容也多了,什么都说。”

看着他的笑容,锦华发愣,那种极其温柔,无限宠溺,发自内心的笑,只有在说到纪渝的时候才能出现。一直就觉得纪川兄妹的感情好的出奇,她还奇怪分别十年,两个人居然一点不见生疏,到此刻才明白这份感情是兄妹俩人多年来相依相靠,相互扶助来的。想到此处,就不由感动,“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小渝的。”

纪川看着她,晶亮的眸子饱含深意,重重的点头。

一串豆大的雨点重重砸在头顶,纪川仰头看看,“这天说变就变。走吧,别淋到了。”

才转过花丛,两人同时一怔,只见叶紫苏挽着大披巾站在枝叶后面,一手抱胸,指间夹着一支烟卷,仰面朝天,目光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雨水淋淋漓漓砸下来,鬓边的海棠落在地上,初雨中,自有一股泛着潮气的倦怠。

纪川盯着她不语,眼神凌厉,隐隐有动怒的迹象。

叶紫苏缓缓的喷出一口细长的白烟,不急不缓转向他们,目光从纪川身上扫过,停在锦华的脸上,“哟,小两口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大雨天,进屋去不好吗?”

锦华脸上腾的升起红潮,笑着说:“没什么的伯母。川哥让我多陪陪小渝妹妹,怕她寂寞。”

“是吗?”她微笑,“我们纪家姑表伯堂的姊妹也不少,川儿就单找你来。还没过门,就要用这些家务事来麻烦你,你们家的人知道,还不要担心日后我们纪家会欺负你了?”

锦华听了脸上不由变色。她常常来纪府,叶紫苏虽见的不多,但每次总都守着长辈的礼数,何况如今定了亲事,她就是自己的婆婆,按理原该比别的长辈更亲热些的,此刻不知哪一句得罪了她,一番话夹枪带棒,说得锦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口气噎着,半天讲不出话来。

纪川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默默支持她。看看站在那里冷眼看着锦华的母亲,压住怒气,放柔声音对锦华道:“小渝她们找不到我们,只怕要急了,我们走。”

锦华到底是名门大家的闺秀,从小就培养的好涵养,如此难堪,也只是勉强笑笑,对纪川道:“我爹跟爷爷也该说完了,只怕等我呢。我还是回去吧,一会雨下大了,路上也不好走。”

纪川深深看着她,满心歉意,“也好,这个天也不好耽搁,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锦华微笑着深吸口气,“伯母怕是有话要讲,我就先走了。”言罢也不回头,冒着雨急匆匆走了。

纪川看着她离去,目光渐渐冰冷,他淡淡的看着叶紫苏,“你有什么事?在这里干什么?”

“没事。”她却仿佛察觉不到儿子的怒气,轻轻笑着,将烟蒂扔到地上,用高跟鞋反复碾着,“赏雨而已。”

纪川上前一步,逼近她,他身材高大,站在母亲面前,个头高出许多,“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紫苏扑哧一笑,“我不都说了吗?也没什么事情,赏雨。”她眼中风情无限,盯着儿子被雨水打湿的宽阔肩膀,”干什么这么大火气?不过说你媳妇几句,就沉不住气了?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在乎她。”

纪川冷冷看了她半晌,终于努力抑住不满,转过头去,“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管你?笑话,我什么时候能管你了?我不过是教训一下未来的儿媳妇而已,看你紧张的。”

纪川收紧下颌,紧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雨越来越大,成串的水珠从他额前的发稍滴下来,顺着面颊滑动,汇聚在下巴尖,再坠到地上,聚成一滩。叶紫苏轻轻向前半步,高跟鞋踏碎那一小汪水,“你全身都湿了。”她的手抚上儿子的领口,指尖无意间触及他的喉结,“在法国还练武吗?看你的身子板倒是很壮。”

纪川拨开她的手,眼中尽是厌恶,“你离我们远点。”

她怔住,“你们?你们是谁?你?还有谁?你妹妹?”她笑得嘲讽,“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一个个见了,倒象是仇人似的。”

“你自己明白。”纪川向后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打量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眼中暗火一闪而过。

“我不明白!”她的语气突然激烈起来,“我的儿子当我是仇人,我的女儿每天躲着我,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你,还有你妹妹,你们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娘!”

“你真想知道为什么?你想让我们把你当作母亲看待?”纪川逼近她,紧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那你先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死的?”

叶紫苏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失,圆睁双目,怔怔的看着他,眼中震惊更甚于惶恐,“你,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是抽大烟死的。人人都知道。”

纪川冷笑,“真是这样就好。”

“你什么意思?”

纪川看她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准备离去,忽然身旁花木丛中一阵骚动,纪川不及细想,纵身过去探手一捞,从花丛后面拎出一个人来,定目一看,却是伺候纪渝的丫头水晶,怀里还抱着两把油纸伞。

“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丫头浑身抖的像筛糠一样,“二小姐让我来送伞给大少爷和汪小姐。”

纪川从小练习拳脚功夫,不光身体比别人强壮,耳目也比别人聪明些,若非的雨声噪噪,又兼他适才怒火攻心,断然不会到此时才发现有旁人在侧。此刻看水晶满脸惶恐,显然是已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心中不由懊恼,又颇为踌躇,想了想,淡淡问道:“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水晶人如其名,果然玲珑剔透,一听这话,立即会意,勉强镇定下来,“水晶什么也没听见,水晶也是刚来,只远远看见大少爷跟二太太说话。下着雨,什么都听不见。”

“记住你的话。如果外面传了任何风声,或者是二小姐听见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话,我就来找你。”他的语调平淡,清冷中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水晶不敢怠慢,赌咒发誓一定不会说出去,纪川这才跺跺脚走了。

乌云压城,天色暗重,雨越来越大,夹在渐烈的横风中,刮在脸上发痛。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紧跟着一声响雷霹雳般在天边炸出一团火球。

水晶忍不住尖叫一声,哆哆嗦嗦看着叶紫苏,见她仰面朝天,沐着雨水,丝毫不为雷电所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紫苏半晌回神,瞪她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回去?”

看着小丫头跌跌撞撞的离开,叶紫苏用力抚着自己的脸,就着泼天浇下的雨水,狠狠搓揉,仿佛要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

纪川闯进来的时候,纪渝正跟纪宁说着闲话,看见兄长淋淋漓漓浑身湿透的进来,吓了一跳,忙招呼下人去纪川的院子取干净衣裳来,一边用毛巾替他擦脸,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水晶送伞去了吗?怎么半天回来了,你倒成了落汤鸡?”忍不住笑起来,“真是狼狈。”

纪宁在旁边也忍不住捂着嘴笑,却见他面色铁青,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的捉住纪渝的手,冷冷盯着她看,不由一怔,立即识趣:“二姐,我去让他们熬点姜汤给大哥,别着了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