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不该与笛仙有关,战争是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用来洗刷悔恨,再增加更多悔恨的场所。音武不该与杀戮有关,乐音不该与毁灭有关,当年的笛仙总想要说服我,而今我已领会。失去了最亲爱的亲人,失去了阳光下的日子,仇恨,是找不回来的。

我收了指,叶少游一身素衣,出现在我面前,神情复杂的盯看着我。

“黎姑娘!”

“叶少游!”

我们喊了彼此,而后相对无言,只有裹挟着血腥的春风呼啦呼啦吹过。当世二位音武者的对持,无人上前打搅。

“他杀了花重!”过了不知多久,叶少游咬牙道。

我道:“花重自个不想活了,他不想看到类似今日的一幕。”

“跟他脱不了干系!”

我默然。

叶少游握紧笛子道:“他的野心,路人皆知。你何苦为虎作伥?”

“那你又在做什么?”

叶少游自嘲道:“在作孽。”

我无奈的仰头望天,叶少游是清醒的,他与我是一样的无奈。天光白亮,红日白泪,而我们无泪可流。

卷十八;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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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难得信念相近,却各有立场,各为其主。我们也都知道,无法说服彼此。时间仿佛冻结,春暖花开凛然转为春寒陡峭。

叶少游的碧海潮澜指向了我。曾经以为再见将陌路的叶少游成了对手,而再见将为敌的侯熙元却成了与我定过婚约的西疆友族。我心叹一声造化弄人,嘴上淡然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叶少游苦笑道:“明知不敌,还是要挣扎。若连这一挣的勇气都没有,黄泉之下将愧对故人。就让我死在你手下,此生就无憾了。”

话毕,他持笛揉身而来,竟舍了音武,以笛为武器,点挑我上三路。他的动作在我眼中是迟缓而可笑的,同为清元期的我不知要比他高多少。我抱着永日无言从容的闪躲,笛风破空,尽是破绽。

我们身后的军队卷土重来,他们绕开了我与叶少游的中央场地,继续残酷的战争。

我仿佛能听见叶少游心底无声的哭声,我一边让着,一边问道:“你究竟为谁而战?”

他不答,只是拼命的攻击。我摇摇头,我只能拖,他也只能拖,而浔阳战役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们都只是徒具其表的陪衬。

战士身死战场,武者亡于刀剑,可我们都还有另一个身份,我们是乐师啊!我们该在临川汇音上一较高下,该于高山流水间合音畅弹,可现在我们居然沉闷的一个打一个跑,而且还一点都不可笑。周围的兵戎狰狞,我们各自身后远处的主帅都在看着。悲沉的乐章环绕在四周,我也在问自个,我究竟为谁为战?

浔阳城上响起第二遍鼓声,突变立现。南越军队里出现了修为高强的武者。

“叶少游,小心!”我不能再陪他游斗,我空出一手迅速缔结手印。

叶少游却笑了,往我手印上扑来。我避让了过去,挪身到他身后,手印拨弹在永日无言上。那年西日昌大婚,我已在清华池练出了单向攻击,琵琶琴音化为无形的音刃,散射入南越军阵中。一大片血花飞起,我又移回了原位。

叶少游停了攻势,握着笛子呆呆的望着一片被我残杀的南越军士。“为什么?为什么…”他口中喃喃。

“叶叠,你还不明白?她是妖女!”陈留王的声音穿刺耳膜。

叶少游慢慢的横笛于唇,我瞥了他一眼,猛然惊觉不对,这个时候他还吹什么笛子?我连忙探手夺取碧海潮澜,但是迟了片刻,一声尖利的笛音抢在我手前穿云裂石,他口中已喷出鲜血。我捏着笛子,恨不能一掌劈死这个笨蛋。

我们周围离得近的军士皆双目赤红,笛仙的这音音武,堪称恐怖,瞬间激发了人的癫狂,代价是叶少游的生命。这也正是他的目的,他以命来施展这样的音武。我隐约明了,若叶少游死于战场,死在我面前,南越与大杲的战争才真正开始。

“谁给你出的主意?”我恨恨的问。

叶少游却倒了下去。上官飞鸿用刀背拍晕了他。

“大人,你可以回城了!”上官飞鸿一手抓起叶少游,我来不及抢回,南越的又一群武者赶到了。两相选择,我只能去阻挡南越人。

玄衣一展,我眼角掠过红日白泪的族徽,琵琶声起,摧魂断魄。

曾记,曾记,人在花下葬骨。花菊子,你到底葬了什么,我把它们都挖出来吧!永日无言在天一诀的手印拨弹下,拔草寻蛇,激荡出掀天揭地的奇景。我面前的草地泥草腾空,与先前散落的白色冥纸,迅猛的汇成疾风。

血滴落在琴弦上,太用力,所以伤,太用情,所以痛。

南越武者们见机不妙,叫骂着退避了。我眼前气场中已然空旷,但我还是继续在弹。

葬了什么?葬了人情,葬了人心,葬了血肉,葬了傲骨。花是花草是草,与泥并无不同。黑是黑白是白,与血红一般。我们都是痴人,过力而无情,过情以忘痛。

卷十九;1

卷十九蜡炬成灰泪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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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暂休,我回到了洵阳治所,军士们崇敬的目光只能增添我的煞气。音武者在战场中的杀伤力委实恐怖,而更恐怖的是我的夫君,大杲昌帝甚至还没有动用燮朝武器。

我步入正厅,西日昌看了看我的手,伤的并不重。他开始只字不提叶少游,只命了苏世南为我处理手伤,接着就继续部署浔阳军队的第二步任务。果然如我先前所料,此战只是双方试探之役,南越乘大杲发兵西秦,攻打杲南却没有占到便宜。恐怕陈留王等人做梦都没想到,此刻驻守浔阳的正是西日昌自个。

不暴露真正的实力,不主动出击,令南越畏惧浔阳的守备力量,这是西日昌计划的第二步。西日昌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瞟看我,他的眸光火热。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我,陷入了自个的思绪中。我该如何从西日昌手中救回叶少游?向他开诚布公的要人,不仅可能害死叶少游,连我自个都吃不到好果子。

“西门不宜再上战场,此次不过是为克制对方音武者才派西门出战。”西日昌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跟着有人替我问了。

上官飞鸿问:“请问陛下,笛仙如何处置?”

西日昌扫了他一眼,道:“这人现在不能死,但留着也麻烦。挑断他手筋命人严加看管,现在就去办吧!”

我心一揪。上官飞鸿送上了碧海潮澜,西日昌接过后,一手捏断。碧玉碎落,玉落声脆。

叶少游小命暂时保住了,但手筋被挑断,笛艺就废了。上官飞鸿的副将离去后,我便如坐针毡,再也听不下去西日昌说些什么。

“世间一位音武者就够了…”

“笛仙平日无害,这回不知吃错什么药…”

等到我回过神来,西日昌正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的望着我,而厅里人都走光了。

我笑了笑,道:“我在想花菊子。”

“哦?”

“战场上我问过叶叠,似乎有人蛊惑了他。”我心下哀叹,我是保不住叶少游全身而退,而花重早就预料到叶少游之劫。

西日昌思索道:“能说动叶叠的人必然不凡。不会是靖王,更不可能是陈留王。”

我们同时想到一人,苦喈。只有苦喈那样的人才能说服正本清源的笛仙叶叠。

“不要多想了,虽我不喜叶叠,但看在你的面上,会饶他一条性命。”西日昌抚了抚我的头,“看你战场上一直容让他,真叫我讨厌。”

我将头埋入他胸膛,冰硬的盔甲,冰冷的触感。

他一弯腰,将我抱起,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但是看到你后来殪敌英姿,我就不恼了。你为我流的血已经太多。”

我蜷缩在他怀中,伤感的想着叶少游。所有挡在西日昌面前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如果我没有猜错,叶少游还是西日昌最反感的人。从最初我从唐洲回来,西日昌就惦记上他了。说是会饶他一命,却先将手筋挑断了。

我匍匐在他身下,任凭他恣情纵欢。前一刻战场上的血气还未消散,后一刻战场上殪敌百千的妖女就被他征服。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痛快淋漓的情欲,也能感受到自个无能为力的溃败。

我喜欢上了一个魔王,他的骨血早已渗透了我的躯体。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时光中,我被一遍遍一次次洗骨换髓,泯灭又新生,摧毁又重造,直到心跳脉搏系在他身上,直到成为他手中的卑微。

我无法挣脱,曾经的挣扎只使我越陷越深,我全身心的接受,却始终触摸不到无边黑暗后的那片曙光。我在颤栗中努力拾起笑容,只要我们一直这样,我就甘愿陪他,直到,死掉。

他娴熟温存的亲吻了我,跟着在一长串激情的冲击后,他将我牢牢箍在怀中。我再次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薄唇间逸出的滚烫的气息。

卷十九;2

2

次日早晨,我迟迟起不了身,身子软棉无力。昨日消耗了太多的气劲来弹奏断魂乐音,回来又被痛吃了一顿,所以西日昌没有勉强我起床。他走后,我叫出了一直隐身于幽暗的慕西雁。

“帮我去看下叶叠。”

慕西雁无声而去,眼下我能信任的只有他。陈风等人都是西日昌的心腹,而经过了木西鉴石一事后,慕西雁就成了我的人,让他去打探叶少游的状况最合适不过。我自个不能去见叶少游,更不能向西日昌要求去见,但我一定要确定叶少游的安全。

我还躺着无法下床,慕西雁就回来了。他带来了坏消息。

“叶叠被绑在刑架上,状况很不好。不止手筋被挑断,还大量失血,只被草草处置了伤口。”慕西雁迟疑了片刻,显然见到我变了脸色。

“说下去!”

“是的,大人。我听看管他的军士道,陛下即日将押他去盛京,半路上他会死,死因会是伤重不治。”

我奋力起身,慕西雁沉声道:“大人你不能去见他。”

我坐在床头,压抑着声道:“我不去救他,还有谁能救?”花重已死,叶道人远在南越即便就在浔阳也无力救他。西日昌终究不肯放过他,又蒙骗我,竟打算让叶少游死于非命。

“大人,恕我直言。大人连自己都救不了,何况笛仙?在陛下的棋盘中,大人可走的步子被限定在宫闱。”

我怔了怔,而后问:“你有什么主意?”

“自救!笛仙的音武,足够自救。”

慕西雁一语点醒了我。叶少游的手已经不管用了,但只要能吹笛,施展催眠乐音还是能做到。当日他的无名笛曲,只有隐约的一缕气劲,微弱到可以忽略。

我支撑起身,扶墙沿桌,到琴盒边,打开后,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有永日无言,花重的短笛不见了!

我颓然跌坐椅上。慕西雁叹道:“陛下的脑筋总转得很快。”

过了片刻,慕西雁提高一度声道:“大人,你的手!”

我低头一看,不知觉中我握紧了双拳,导致指上的伤口破裂。看到流出的血,我才觉得痛。

沉默了很久后,我缓缓道:“麻烦你再去一次,告诉叶叠,跑了后,就躲到西疆去。南越不可靠,侯熙元还可靠点。”

慕西雁沉声道:“大人,你不可去求陛下放人!这对你不利!”

在我一句话后,他打消了忧虑。

“这样也可以?”慕西雁不可思议的道。

“你在半路上接应一下。”我觉得很累,从来没有这样的急智,似掏空了我浑身的气力,“他必须活着,你把你那张面具给他吧,陛下没见过,苏堂竹不会说,就没有人知道。完事后早些回来,不能叫陛下起疑。”

“好的。”慕西雁一口应下。

但我还是低估了西日昌的敏锐,二日后的傍晚,他闯入了我的房间。

“姝黎!”

正坐在案前翻修鼓谱的我愣了愣。“怎么了?”

西日昌沉着脸将短笛丢在我面前。“叶叠在押送途中跑了!”

我拈起笛子,花重,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了。

西日昌忽然一把揪起我的衣襟,拉我起身。他盯着我的眼道:“是你做的!我说过饶他一命,你为何还要放跑他?”

我黯然:“是这样的吗?”

西日昌凝视我良久,而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眼。后来他慢慢松开我,冷冷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怎么叫笛仙无笛而逃?”

我跪地。“请陛下恕罪。”

“怎么,你承认了?”

“不敢欺瞒陛下。”

西日昌一脚踢飞了我,“不敢欺瞒!这就是你的不敢欺瞒?”

我从地上爬起,伏地道:“对不起,陛下。叶叠当年在京城对我有恩,后花重又嘱托我,护他一命…”

我再次被踢飞,这次更重,我撞到了床沿,后背一阵骨痛。

“不要找托词!老实说,他怎么跑的?”

我苦笑了一下,靠着床跪坐道:“叶子,或纸片,笛仙都能吹奏。”叶少游曾经对我提过,他少时爱笛,他父亲不喜,折断了他所有的笛子,但看见他用叶子也能吹,才无奈的允了他习笛。所以叶少游无笛也能吹奏。

西日昌一怔,继而怒问:“你命谁去送的?”

我道:“他们都不明白,我随便塞个叶片,纸片到他怀中即可。”

西日昌走到我面前,咬牙道:“你背叛了我!”

卷十九;3

3

他一把抓起我的头发,拉起我的头,恨恨的道:“你宁肯自残也不对我说有关天一诀的只字片语,可你一见到笛仙就什么都说了。你见到花重分明也看出了他为叶叠而来,你却藏着捏着什么都不说。你杀人并不手软,但一碰到叶叠,你就让来让去,连一掌打晕他都舍不得!”

我被他牵的头皮又痛又麻,不禁往他身上靠去。

“别碰我!”他当即道。我僵了身子,凝望他。他盛怒之下,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被误会。为了掩盖慕西雁,我说我自个塞叶子到叶少游怀中,这一句话引了火。

“姝黎,你扪心自问,我是如何待你,即便我要笛仙的性命又如何?区区一个笛仙,就值你背叛我吗?这些年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只宠幸你一人,难道还不如笛仙在西秦拉你一把吗?你心里明白,太明白了,你这一生都只能与我共度,所以你遗憾不能和笛仙在一起。”西日昌冷笑起来,“你想过死,反正有我给你杀葛仲逊。你不在乎死死活活的,你只在乎笛仙能不能活。”

“不是这样的!”我觉着心口被堵住了,我从来没对叶少游动过男女之情,笛仙再好,我也不喜欢,我们根本不配。

他松开手,我跌回地上。

“那是怎么样的呢?”他坐到床边,讥笑而问。

我不知该如何说。

“说话!”他喝道。

我觉着自个荒唐透顶了,就是这样的情形下,我却被他牢牢锁住了视线。平时的他俊雅风流,欢爱的他艳丽夺目,而此时他脸上完全呈现的暴怒和绝狠,带有山崩地裂般摧枯拉朽的力量,与平静无关,与温柔对立。那是一种另类的美的极至,正如同我最擅长的乐音,尖锐、执狂,颠覆所有自然平和。

我痴痴的望着他,一时间忘记了任何言语。

他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平静的道:“就是这样的眼神,诱惑我一次次忘了你是什么人,我自己是什么人。既然你什么都不说,那我来说。”

“朕生平拥有无数女人,你是最好的。朕为何不说最漂亮的,最具魅力的,而说最好的呢?姝黎,女人朕要多少有多少,朕何苦每日每夜找你睡?原因只有一个,你身体内的气场对朕有所裨益。”

我猛然回过神来,惊骇的望着他,那双薄唇继续倾吐无情的言语。

“寻常女人,哪有你那么强的?几个时辰都能坚持下来。修习天一诀的武者,最先练就的是气场,你的气场远比寻常武者的好。何况,朕要到哪里才能找到第二个与你一般,既拥有美貌又身具当世最佳绝学的女人呢?”

我抓紧了床沿,连跪坐都坐不稳。我终于明了为何每次合欢之后,他总是精力充沛,而在过程之中他也很少喘气。我也明了为何我没能同答喜一般驻住容颜。

“你该感激朕,一直对你怜香惜玉。朕只试了几次,怕你受不住就不在你身上用气劲了。强扭的瓜不甜,朕对强迫你没有兴趣。”那双丹凤仿佛冰封千里,直看得我浑身冻透。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在床下筛糠一般发颤。

“朕以后还是只宠你一个,不会抛弃你,但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轮到你满足朕了!”西日昌一手提起我半边肩膀,轻飘飘的问:“怎么不骂朕无耻了?怎么不狠了?”

我闭上双目,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这么些年过来了,难道他对我的好都是欺骗,难道他从未对我动过真情?耳畔犹响着往昔他的柔情蜜语,脑海中还烙印着他炽热纵情的身姿,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脱光了!取悦朕!”他此言一出无异刑斧落地。

卷十九;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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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流入唇内是咸苦的,我站在他面前半天没动,他伸手在我面上拍了二下。“要朕动手?就没你好果子吃了!”

我慢慢的解开衣襟,当我脱下外衣后,他却三下五除二,撕破了我剩下的衣裳。

“女人都是下贱的。”他冷冷道,“你也比她们好不了多少!”

我被他按在胯中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过来,清华池那些女子怎么死的。我奋力挣扎,他却牢牢钳住我的双肩。瞬间我胸腔里烧起一团火焰,我抬头道:“陛下,请放开我,我自个来。”

西日昌的指甲掐入我肌肤,“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