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日记。她在读,而大屏幕上如同放着字幕似的,放的正是她日记一页页的内容。

季南安脸色极黑:“怎么回事?赶紧给我处理掉。”

旁边的工作人员迅速去了。

为方便游玩,游乐园四处都有LED屏幕,大大小小,简直数不胜数,而每一处屏幕上都播放着安生的日记,似是有些累,她的声音微涩而沙哑,但因为音调很低,听得人心里暖暖的又觉得酸。

“厉雅江,十二年前,安诺把我的日记贴到了学校宣传栏上,那时候我觉得我最丑的事被人发现了,我无地自容,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连自杀的心都有了。可是现在,我这样要面子的人,将心底最深最丑的秘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点地读给你听。”

世界那样喧哗而又安静,观礼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但好像所有人的感情又都是凝重而认真的,仿佛不肯错过一点。

厉雅江薄唇微抿,只是微仰着头,就那样紧盯着屏幕,仿佛屏幕后面有她一样。

她在读,他在认真听。

而里面的安生忽然笑了。“厉雅江,我敢保证,我们相处这么久,”她顿了一顿,“你以前从不会像是现在一样,这样认真地听我说话。”

“而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记住了。

“你从不叫我名字,你说56你怎么这么笨。

“在我们还算是相处融洽的时候,你有一次喝了酒,你说,56,我们可不能有孩子。以后孩子像你这么笨怎么办?你看你这个乌鸦嘴,你说不可能有孩子,即使我们有过一次孩子,也还是走了。

“你说坏事一直很准啊。就像是小时候你对安诺说,你就算喜欢柳姨也不会喜欢56!现在看来,你那时候是不是已经有点儿喜欢我了?可你嘴犟得和狗似的,你一直不知道,而我也不知道。

“我们那时候终于离婚了,你知道吗,我一直害怕你提离婚,但没想到最后竟还是我先签的字。你说你会答应我两个要求,而我用一个要求换来了颜大睿跟我走。我当时爽爆了你知道吗,厉雅江?我第一次在你脸上看到了那种表情,好像有点心痛,但又强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有些不甘,但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厉雅江,那时候我肚子好痛,我刚流过产,但我却特别开心,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亏,我这么喜欢过的一个人,终于也为我做了一次这样的表情。”

起初还有人窃窃私语地说话,但是后面却没有人说话了,四处安静,只有她的声音在周围流动,静谧却又令人心颤。

其实她的话很长,但这不妨碍每个人都安静地聆听。

“起初我最害怕的事是让人知道我喜欢你,可是还是让人知道了,安诺贴了我的日记,全世界都知道我是癞蛤蟆想吃你这块天鹅肉;后来我最害怕的事是你和我离婚,虽然是爸爸强制的,但是你不知道,能和你结婚我多高兴。我想不管你多难受,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但最终全世界也都知道你最后还是站到了安诺那边,还是和我离了婚;再到现在……你猜我最害怕的事是什么?”她顿了顿,“厉雅江,你现在的结婚对象不是我,不是你想离就离的,一旦你结婚,就真的回不来了,你就真的回不来了……

“我叫林安生,后来我叫安生。”她沉了口气,“我妈妈为了我遭遇车祸;我亲生父亲接过我后遭遇破产;我最好的同学沈希然因为我杀了人进了监狱;我唯一的姐姐因为我也没得好果子,现在你也……你都躲了我这么久了,我想不出其他的方式我可以见到你,就只能这样。厉雅江,我是安生,我叫林安生。”她笑起来,“你说是不是上天注定,在我身边的人都要不得安生?”

这话说完,LED屏幕突然出现沙沙的雪花,画面停止了。

随即,画面再次出现婚礼镜头,他和易冉在里面亲密地摆着各种姿态,如之前预演的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林安生,我知道你现在能听见。”厉雅江紧盯着屏幕,唇弧却微扬,“你要是现在识趣,就赶紧给我出来。”

可他说完话,一分钟都过去了,什么都没有。

“你说你一直都在等我,可你用你那脑子想一想,到底是你等我,还是我在等你?”

还是没有动静。

“林安生,”厉雅江一把拽过旁边易冉的手,“你再不出来,我敢保证下一秒钟我就把戒指给套上。”

“厉雅江!”这时还是季南安先忍不住,“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季总,虽然说兵不厌诈,可你本来就取之不当。何况,你欺负我就罢了,你利用56算是怎么回事?她本来就没脑子。而且,我告诉你,”他眯起眼睛,“我当年既能创起嘉正,就不怕今天毁了它,再把它给重塑起来。”

“你……”

“林安生,”厉雅江随即扭头,“我数三个数,三,二,一……”

那个“一”字还没完,他就猛地掀开旁边那个小熊玩偶的巨大脑袋,林安生忍不住一声低呼,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以前玩过这套了,你还想瞒我?”厉雅江瞄了下她的腿,“就那有些外八的站姿,别人也不可能这么丑。”

安生突然笑了。她歪着头:“可你不觉得我很帅吗?”

“二。”他皱了下眉头,“不过敢给我递过来结婚戒指,这点也是蛮……有见解的。我要是真戴上了,你怎么办?”

“我想好了,就给你撸下来,”她拍拍肚子,“直接咽下去。”

“野蛮。果真没什么好主意。”厉雅江带着她往前走,“这LED屏幕是谁黑的?”

“我啊。”

“就你?”厉雅江顿了一下,“你那脑子?”

“你以为我在美国天天玩儿呀,当然是要拜师学艺啊。怎么?”安生满脸骄傲,“还蛮在行的吧?我师傅都说我学得快。”

“确实蛮在行。如果我不是故意留了个漏洞……”

安生停下了脚步:“你什么意思?”

后来安生才知道,所谓的婚礼都是厉雅江策划的,自然包括LED涉及的程序,更是他亲力亲为。“你怎么知道我会……”安生拍了下脑袋,“邓雨柔?不会啊,”她又说,“小邓这次没跟在我旁边!”

“因为我用这个治了一次安诺,显然你学到了。对于这种事情,56,”他白她一眼,“我向来不指望你有任何创意。”

好吧,她确实承认,她是借鉴了他的想法。

正想着,厉雅江拉着她快走。安生穿着大大的玩偶服,腿脚不利索完全跟不上:“你干吗啊?”

他看都不看她:“去民政局。”

“去民政局干吗啊?”厉雅江又是一种看痴呆的眼神看过来,安生后知后觉地“喔喔”了两声,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说:“等等!”她将大大的玩偶脑袋又扣在自己头上,厉雅江再去拽也没拽下来,她就这么死死地按着。

“你有病?”厉雅江瞪着她,“戴着这个是舒服啊还是让人赏心悦目?”

因为戴着玩偶脑袋,安生整个声音显得闷闷的:“你不觉得这画面很像以前吗?”

厉雅江微怔,随即轻笑,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脑袋:“二货。”

是的,画面似是在重演。

很久很久以前,她站在街头发传单,他跑过来找她。她戴着玩偶的“大头”,就是这样傻傻地看着他,像是要藏进心底最深处一样,像是要把他牢牢地烙在脑海里一样,像是目光一晃就会把他弄丢一样,眼睛一眨都不敢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