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快过来,这是你皇后姨母家的五皇子殿下。”

沐容规规矩矩地福身,“给五殿下问安!”

李冠头上戴着雪白络缨银翅皇子帽,穿着江河海水三爪蟒袍,腰系嵌玉石红鞓带,面如严冰冷霜,目光如炬。峨冠崔嵬,长发高挽,负手伫立,合体的缎袍将整个人显得颀长而精神,风仪皎皎,静若石雕。

沐容打量着他。

他亦在打量着沐容:年纪尚小,说五月初十就满十四,明年便要及笄论嫁,可瞧上去最多十二岁模样,与沐家的三个庶女比起来,除了五官还算养眼,身材就像门板似的,一点也没女儿家的玲珑有致,只是眉眼之中还真与范皇后有六分相似,到底是范皇后胞妹的女儿,姨甥相似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冠原是讨厌看到与皇后容貌相似的人,可今儿也不知怎了,看着这小丫头瞪着一双凤眸看他,他就道不出的欢喜。她身上最不像范皇后的地方,大抵不是这双漂亮的眼睛。

李冠呵呵一笑,“早就听说晋国公的嫡女沐九娘最是个可爱有趣儿的,瞧瞧,可不就有趣儿吗?小表妹,你倒告诉我,我几时惹恼你了,你这般瞧我?”

恼他了么?难不成是因为她穿到身体里做的那个梦。

那个梦到底是真是假,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沐容恼道:“五殿下瞧我的眼神,就像乳娘给我买冰糖葫芦时的眼神,要挑一只最漂亮最好吃的…”

李冠凝了一下,“沐九娘可只一个,哪里是我能挑的。”

“你要挑表妹,舅舅家里可有好些个呢。”沐容俏皮地说着话,伸着脖子四下里寻觅,“都说外祖和姨母给我捎好东西来了,五殿下,快把宝贝给我!”

李冠呵呵笑了起来。

左贤王妃母子本已离开,见沐容蹦蹦跳跳,纯白得像朵莲花地进了花厅,她一进去,就时不时听到屋子里传出一阵笑声来。

老太君笑着打趣道:“这个皮猴,哪有像你这般的,你表哥刚到,怎就缠着人要礼物了?”

沐容扬了扬下颌,“等将来我去京城,我自也该给表兄弟姐妹们带礼物的。五殿下,快给我,我都念了好些天呢,给我!快给我…”

李冠轻舒了一口气,看着这般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让他厌恶,还真是厌恶不起来,来时的路上,他的幕僚心腹就与他谋划了一番,甚至要他将沐容是傻痴儿的事透露给左贤王妃母子知晓,只要他们一退亲,他就立马向沐容示好,哄着小姑娘的芳心暗系,届时再提亲,得到晋国公沐家的支持,那时他就能与胞兄大皇子李豪一争帝位。

李冠冲外头喝了一声:“李长胜,把沐九姑娘的礼物抬上来!”

沐容福了福身,“九娘谢表哥!”她拍着巴掌,蹦蹦跳跳得像个小孩子,“姨母一定赏我漂亮的头饰、外祖母许也给我备衣料,还有大舅母,她很疼我的,一定有好东西送来…”那眼睛忽闪忽闪的,落在李睿识的眼里:这小姑娘纯粹就是一财迷。

左贤王妃笑道:“沐九娘与沐八娘姐妹的感情不错,刚才沐八娘被我家睿儿抱了一下,还吵嚷着要我家睿儿给个说法儿呢。”

二太太当即紧张了起来,沐芳华与沐容抢人,这不是不分尊卑,沐容就是早前是傻痴儿,那也晋国公的嫡女,沐芳华只是二房的庶女,就是二老爷父子入仕,还是沐元济提携帮衬的呢。

沐芳华这会子重重跪下,“请祖母责罚!请母亲责罚!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左世子从里头出来,不想与他撞了个正着…”

左贤王妃道:“沐八娘,连沐九娘都说要讨个说法儿,我这做长辈,岂有不给说法儿的理。”

沐容故作孩子气地道:“左贤王妃,前些日子,女先生教我们《女德》,男女七岁不可同席,更不可私相授受,刚才睿世子抱了我八姐姐,自是要给说法的。我们沐家的姑娘,都是尊贵的,万不会与人为妾,一定要做正妻!”

老太君听着这话,越发觉得沐容是恢复了神智。

二太太冯氏面带意外,二房沐元浩原就是庶子,虽是老太君跟前养大的,虽然老太君没薄待过二房,可二房到底不敢与长房、三房比,这两房的老爷才是老太君生的。而冯氏自来喜静,又不问世事,就像是沐家的隐身人。

左贤王妃意味深长,“沐九娘是要与沐八娘做并妻么?”

沐容她们母子都瞧不上,何况再添个庶女,这不是更加的瞧不上了。

沐容有些意外地道:“左贤王妃好奇怪,为甚要做并妻,我是说睿世子抱我八姐姐抱得那么快,明明不用滚一块儿的,却故意扯了八姐姐滚一处。这知道的,说是睿世子失礼;不知道的,倒显得我们沐家姑娘不识礼数。他弄脏我八姐姐的衣裙,虽然我们晋国公府不少这一身春裳,可他总得赔个不是。”

李睿识看着这个狡辩的小丫头,“你不是讨说法儿?”

“这赔礼也是说法儿。”

她眨了眨眼睛,一副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母女会想到并妻的事上,原来她只是要李睿识向八姑娘赔个不是。

可是,这比李睿识纳一个不喜欢的姑娘做妾还难。

从小到大,他几时与人赔个不是。

况且这姑娘还是晋国公府沐家的庶女,那样卑微。

冯氏想说话,却见雷氏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口。

老太君倒是兴致勃勃地瞧沐容与李睿识打口水仗,这小孩子嘛,就得玩乐玩乐,才能瞧出聪笨与否来。老太君似忆起了什么,将好奇的心思压下,更带了几分期待。

左贤王妃见沐家的长辈们都不说话,尤其是年轻奶奶们,一个个倒是有看热闹的意思,眸子里还多了几分期待。

李睿识道:“让小王与她赔礼——不可能,若让本王纳她…”

沐容当即一手叉腰,指着李睿识就道:“你再说,我就揍你,我告诉你,我们沐家的姑娘,是仅次西凉皇家姑娘的尊贵,敢欺我八姐姐为妾,你做梦去!不仅八姐姐瞧不上,我也瞧不上你,你武功有我爹厉害?你文才有天下第一才子的萧策、梁宗卿厉害?你今儿敢不与我八姐姐赔礼道歉,我便写信告诉我姨母,说你是孬种,做错了事,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你就是个懦夫!”

当小孩子好,可以任意说些狠话,便是失礼了也没关系,只当她是小孩子。

李睿识原早嫌她蠢笨,这会子,再看她说话时的刁蛮,最后的一点耐心也没了,“如果我不道歉,你就要向皇后告状?”

“不告状也行,我要解除婚约,像你这种懦夫,我瞧不上。我爹最疼我,只要我瞧不上,爹一定也瞧不上,祖母也瞧不上,我们全家都瞧不上…”

左贤王妃听着沐容说的这些话,这孩子岂止是傻的,还是被娇纵坏的,说的这都叫什么话,不是说十四岁了,怎的像个七八岁的小孩了般说话?意气用事,还爱冲动,更要替她姐妹打抱不平。

不可取!

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儿媳妇。

李睿识揖了揖手:“沐九娘,你赶紧让你爹来解除婚约,你这样的刁蛮女,小王还真不敢娶。”

老太君依旧瞧着,没有阻止的意思,她想看沐容如何应对。

沐容笑道:“你们来晋阳,不是来商量婚期,根本就是打着主意要解除婚约的?你们一早就想好,要我沐家来承担后果,让姨母迁怒于我,更迁怒沐家?”她一撩衣裙,在老太君身边坐下,“当我们沐家不知道呢,王妃早就替你相看了两三位贵女…”

音未落,左贤王妃一双漂亮的眸子审视着身后的婆子丫头,这件事她一直瞒着所有人,怎的连这小丫头都知道了,知晓此事的只得她的几个心腹下人。

老太君轻斥道:“九娘,不可胡说!”

沐容扯着嗓子,看着春香道:“祖母,我没胡说,春香也听见的。前儿黄昏,我听说左贤王妃住在客院,就想送些饼饵过去,正巧听她到她们主仆在院子里说话,说是此次若能顺遂解除婚约,一回京城,就在那选定的三位贵女里挑一个好的立马订亲,等到秋天就让睿世子娶过门。

那个婆子还问:如果不能解除婚约怎办?

左贤王妃便说:如若不能,我明年五月才及笄,最早也要秋天才出阁。她便在今年秋冬之时给睿世子挑两个侧妃,到时候狠狠地打打沐家的脸面…”

老太君与沐家的贵妇们一个个面容皆变。

要打沐家的脸…

她们也是沐家人。

老太君问:“春香,九姑娘说的可属实。”

春香跪地应答:“回老太君,确实是这样。九姑娘听见后很生气,气得晚饭都不吃…”她可是求了沐容好久,叫她别说出去的,可沐容今儿居然当着沐家所有女眷的面说出来。

沐二\奶奶李氏面容一冷,道:“三皇婶,你们这么做可就太不地道,想逼沐家提出退亲,而你们背里却做出那等事。相看贵女,还想赶在我们沐家之前就纳娶进门…”

李氏原是西凉国右贤王嫡次女,封号乐昌郡主,旁人说不得左贤王妃,但她和老太君却可以指责的。老太君是满朝文武、诰命女眷里唯一一个享特一品衔的老夫人,这特一品可就等同亲王妃,便是见到皇后,也只需行半礼。老太君的尊荣,更是还高凉宫四妃一阶。

左贤王妃一张花颜涨得通红。

她身后的婆子恼道:“你们沐家…怎的还让嫡女偷听人说话…”

沐容小老虎似地大叫:“谁偷听了?这是我们沐家,我走到哪儿不能听人说话,能怪我们么?谁让你们那么大声说话,我们沐家男女老少,自幼习武,原就听觉灵敏,别说我们在院门外的,便是院子外头那些侍弄花木的匠人许也是听见的。”

左贤王妃哪里想到这里,倒也听人说过,习武之人的听觉比寻常人要敏捷。

沐容扯着老太君的衣袖:“祖母,我这辈子就陪着祖母,他们欺负人,欺负了我,还想欺负八姐姐,我看不上这样的。祖母,人家都欺上门了,你就做主把九娘的婚事给解除了…”

前世记忆里,也曾解除婚约,但那时,是沐家与沐容承担了后果。

今生,沐容将所有的过错推到左贤王府,就算皇后知道了,也不会怪她,到底是左贤王妃做得太过。

老祖宗说,她才是真正的沐容,她现在只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里的亲人才是她要守护的对象,可是心里却莫名的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她是真正的沐容,为何前世,她穿到沈容的体内,而不是沐容的身体里?

老太君笑望着一侧的李冠:“五皇子,你也瞧见了,唉…皇后娘娘给我们九娘订下这门亲事,我们沐家原是很珍惜的…”

左贤王妃一想到要承受皇后的愤怒,当即道:“沐老太君,想来是误会了,我们不退亲,我们母子登门是商定婚期。”

沐容一双眼眸流转在老太君与左贤王妃身上。

老太君不慌不乱地道:“若王妃认为早前那些事是误会,那你能否对世人承诺:睿世子娶我家九娘后,不娶侧妃不纳妾,一生一世会敬重、疼惜我家九娘?”

沐容的亲娘范氏过世得早,沐府后宅也还算干净,即便沐元浩、沐元泽兄弟有妾室,可都是年满三十后才相继纳的妾。一来嫡妻都在晋阳敬孝养子,身边总得有个女人服侍不是,这才给沐元泽抬了两房姨娘,又给沐元浩抬了两房姨娘。

几个姨娘生了孩子,一满三岁,就送回晋阳,由嫡妻教养。所以,虽然两房都有庶子庶女,可庶女的气度还真不像是庶女,反而落落大方,姐妹们也相处得跟一个亲娘生的一般。两房的姨娘都是沐家的家生子丫头抬上来的,更是先给老太君挑选,再由两房太太挑选出来的。

就说大老爷沐元济屋里,姨娘没有,早前有两个通房,可沐元济碰都不碰,后来就取消了通房,世人都说沐元济对原配结发范氏太过情深,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眼里是瞧不见任何女子的。

左贤王妃粲然苦笑,沐容的脸蛋儿生得不错,可这身材还真不够看,根本就像个孩子,让她儿子一辈子守着这样一个女人,连她都觉得憋屈,这会子还说只能有沐九娘一个,这简直就是笑话。

李睿识道:“沐老太君,你叫我别纳妾,可据我所知,你们沐家儿郎年满三十也是可以纳妾的,你说这话,也不怕人笑话。”

老太君笑了一下,“你们说早前是误会,现下就给你们一个表明心迹的机会。不只是你们府如此,二房的两个嫡出孙女,一个许配京城礼部侍郎孙家做宗妇,也是早前承诺孙大爷不纳妾,我们才许配。再有嫡次孙女,许配给上党名门龚家,这也是许诺三十无子方纳妾的。

而今轮到九娘,即便订的姻亲是左贤王府,我们沐家的规矩不能坏,便是他日八娘、十一娘、十二娘渐次大了,也是要许后宅干净的人家,最好是不纳妾,若不得已也得是男子三十无子、四十无子方纳妾这条。”

几位姑娘听老太君如此说,知老太君还是竭力护着她们的。

她们就知道,沐家是一个团结的大家族,只有一心对外,才不会被人小瞧。

左贤王妃冷笑了一声,“老太君的要求太高,我们左贤王府还真不敢娶你家沐九娘。这门亲事还是解除了罢,便是我家睿识开罪了皇上皇后,我们也认了,总不能委屈他一辈子。”她也是西凉京城的贵族女子,不由是睨了一眼沐容,“就她这模样,你们还想给她寻个好人家…”

沐二\奶奶李氏当即追问道:“我家九妹怎了?眉清目秀,五官虽不是倾城绝色,那也是水灵漂亮,谁不知道我九妹长得你当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当年可是西凉国第一美人…”

说沐容难看,这不是说皇后娘娘长得丑。

左贤王妃立时噎住,生怕掉到高氏设的坑里,皇后娘娘有多爱惜她的美貌,举国皆知,又是个最爱计较的。宫里头,那些比范皇后美貌的,早就化成了白骨,说范皇后坏话的,也被范皇后给收拾得家破人亡。

沐容淡然地瞅着左贤王妃。

她还没生气,李氏倒比她还生气,更有沐家的姑娘们个个都跟骂了她们一样,近来她们朝夕与沐容相处,只觉得沐容是她们姐妹里长得最好的,就得身量没长高。

老太君见沐容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根本没把左贤王妃的话放心下,不由得又满意了两分,不愧是她沐家的姑娘就是沉得住气,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155-156章 输者是痴傻儿(二章 合一)

老太君道:“三儿媳,把睿世子的庚帖取来,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左贤王妃这般不待见我家九娘,若真嫁出去,也不见得就好,如此也好,老婆子我还想多留九娘在家住几年呢。撄”

左贤王妃心下直打鼓,她还真不敢开罪了皇上皇后,尤其是皇后那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今日发生的事,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皇宫。尤其是她嫌沐容相貌的那似是而非的话,可是犯了皇后的大忌。

“老太君,只要你同意睿儿纳妾,我们便可商量婚期。”

李氏扯着嗓子大叫:“三皇婶,你开什么玩笑,先想要打我们沐家的脸面,又嫌弃我家九妹,你的意思这般明显,我们可不敢将九妹嫁入你家。别说我们家不敢,便是到了皇后娘娘那儿,她也是要斟酌一番。”

沐家的姑娘岂容旁人挑剔的道理。

李氏原就是西凉国皇室中人,旁人不敢开罪左贤王妃,可李氏却是不怕的,她原是右贤王的嫡出郡主,她当年看中沐盛昌便是自己挑的夫婿,只一眼就对沐二爷动心。说来也奇怪,沐大爷沐盛荣与沐二爷原是孪生兄弟,可她就是能将自己喜欢的人一眼分辩出来。对此,李氏颇是得意。

老太君乃是当朝唯一一个享有特一品的夫人,是凉帝钦赐的“沐老太君”,便是皇后也敬重三分,她说的话,就代表了整个沐家。

雷氏是当宗妇培养的,虽然后来嫁的是沐元泽,因大房无主母,她在沐家的身份与宗妇一般为二。沐家的嫡长孙是她生的,嫡次孙也是她生的,这可是她最骄傲的事。

冯氏也有两个儿子,冯氏嫁入沐家前两胎都是姑娘,直至第三胎才生了个儿子,在家中的地位远不如雷氏。

冯氏婆媳装哑巴。

这家里主意大的是老太君,她都不同意了,这桩婚事只是要作罢偿。

左贤王妃说不退亲,李睿识一急,却从她身后婆子后里夺过了一个盒子,搁放在最上面的就是一纸庚帖,不是沐容的还是谁。

李睿识将庚帖递给老太君,“请老太君过目。”

还说没预谋,庚帖一早就备好,怕是早前进来,兜了一圈,实在寻不到过错,又不能指责沐容是傻痴儿,至少今儿瞧着,虽然刁钻了些,却没有什么大错,你总不能说人家长得丑,这不是没长开嘛,那才流露半句,就生生被人误会了去。

李氏笑了起来:“三皇婶,你还说不是来退亲的?早早就备好了呢?现在说不想退…”

李睿识恼道:“乐昌堂姐,别逼我们说出难听话来。你们家的沐九娘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大家心里明白,她根本就配不上我,除非有人眼瞎了才会娶这傻痴儿…”

一石激起千重浪,偌大地花厅里,老太君恼了,就连两位太太也变色了,奶奶姑娘们则如同起哄一般地叫嚷起来:

“谁说我家九妹是傻痴儿?”

“睿世子,你既然敢说就要敢当。”

“居然抵毁我们沐家姑娘的名声。”

“九妹早年身子弱,一直娇养内宅,近年才好些,居然骂她是傻痴儿?”

老太君一直在观察沐容。

她依旧不惊不恼,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福了福身:“九娘多谢二婶、三婶、各位嫂嫂、姐妹!有人说我傻,我就真傻了?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时间一早,九娘是怎样的女子,自会让人了晓。请二婶、三婶、各位嫂嫂与姐妹莫与无知之人计较。”

李睿识惊呼一声,“臭丫头,你敢骂我无知?”

“连五六岁的孩童都知,所闻未必属实,所见也未必是真,怎的睿世子连这话也没听过?只有无知之人,方信他人之言。”

“沐九娘,你怎不是傻子,我可听说你十几年来,只会背《三字经》、《百家姓》,除此之外,更是什么也不会。”

所有人都恼,唯有沐容不气,就连老太君也因李睿识骂沐容傻痴儿感到不忿,但她依旧在观察,在试探这个自幼傻痴的孙女。

雷氏将李睿识的庚帖递了过来,又着人写了《退亲书》。

李睿识接过一瞧,“母妃,应该让沐家将‘沐九娘乃傻痴儿,与睿识绝非良配’这句写进去。”

这是狠狠地打沐家的脸面。

即便晋国公沐元济是西凉国的功臣又如何,还不是被西凉皇家羞辱。

沐容原不想一较高低,此刻淡淡地道:“睿世子,要不要与我一决高下。”

“比什么?”

“你来定!”

这可是傻痴儿,听说自幼习武,定不能比武功,那就比读书识字。

李睿识道:“比背书如何?”

沐容道了声“好”,又顿了一下,“若谁输了,《退亲书》里就加一句,李睿识乃傻痴儿,与沐九娘绝非良配,如何?”她一落音,“取十本佛经,我们就背佛经。”

一直站在旁边当隐身人的李冠,闻到此处,立时来了兴致。

李睿识道:“既是比试,便定三局如何?”

“好!你定一局!”

李睿识微微眯眼,“我要定两局,背《史书》,再比书法。至于背哪卷哪章的史书与哪卷哪本的佛经,我们请五皇子来定,还有这书法,定是要比的。”

听闻她的书法极差,十几岁的人,写得像七八岁的女童,只能说还算公正。

老太君令人取了佛经来。

李冠倒也公道,写了五个佛经名,又写了某卷名,由李睿识来抽。

抽中佛经后,李睿识寻出了佛经,一边的乐昌郡主点了香烛,以半炷香为限,看谁背的又多又准确,这佛经可是看得极少的,但老太君信神佛,府里便预备了不少经书。

沐容亦抽了一卷佛经,取了经书,不紧不慢地翻看着,看一阵,又似在记牢。

李睿识自小就有一目三行之速,记忆里在同龄人中超群,只他不爱读书,只爱玩乐,因他聪慧过人左贤王夫妇也极少管束。

沐二\奶奶、李氏乐昌郡主喊道:“半炷香到!谁先背?”

李睿识笑了一下,“母亲与乐昌堂姐瞧经书,我来背。沐九娘,你可以借时间再多读一会儿,一会儿别背不出来。”

他音落,开始朗朗上口地背诵起来,只念了一句,沐容便知佛经名字,她微微阖眸,听着梵音,就如回到大周报国寺后山,过去的两年半,晨钟暮鼓,早晚功课,她几乎已经习惯了里面的生活。

乐昌郡主见李睿识结巴起来,“已背三百六十字,错十二字,可要继续?”

“不背了!”

半炷香时间,能背出这么多内容,已属稀奇。

沐容将自己手上的佛经递给了左贤王妃。

李氏寻了另一卷,又有年轻的奶奶们也寻了佛经来瞧,沐容不紧不慢,语调平静如水,然,奶奶姑娘、李氏、高氏与左贤王妃,甚至于老太君都不平静了,老太君对自己珍藏的几本佛经可是很熟悉的,这不是因为背,而是因为抄写太多回,熟能生巧,也至背熟了,可此刻沐容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到三百六十八字。

沐容背完,“这章佛经是三百六十八字。”

左贤王妃面露窘色,“睿儿,她全都背对了。”

一定是老太君教的,什么不好教,专教一个小姑娘背佛经,否则很难解释得清,对,就是这样,否则沐容为何专挑背佛经。

李氏颇有些兴奋,看往后还有谁说沐九娘是傻痴儿,“第一局,沐九娘胜!”

左贤王妃母子这般一想,心下平衡了。

这一次,又令下人送了一套《史记》依旧是抽签到,抽到自己的就寻出书来,照着那一章背。

半炷香后,又是李睿识先背。

李氏道:“这一章六百七十三字,错五字。”

背《史记》比佛经容易多了。

轮到沐容时,她开始抑扬顿挫地背诵,还能将人物对话学出六分生动呢,就像有人在对说一般,有低沉的,有尖锐的,听到人耳里,如同在讲故事一般,就连左贤王妃都像是见鬼一般地看着书页,心里全都是:不可能!

他们母子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地,说沐九娘就是个傻痴儿。

她怎么可以背得这样生动有趣又不失活泼,一点也不像傻痴儿,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奇女子。

沐容的声音落,福了福身,退回到老太君身边,老太君眉开眼笑。

沐芳华三姐妹神采奕奕,从早前的不弃,到现在的敬佩,更难掩喜色。

李睿识在她音落时,大叫一声:“你是不是以前背过,是不是背过?”

李氏道:“李睿识,原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

“我不服,她一定背过!来人,将我李家预备的礼物,《西凉威帝传》取来,沐九娘,这可是两年前当今皇上令翰林院新写的史记,你定是没看过的,此书唯有翰林院、皇家太学各珍藏了两套,皇族亲王府也各得了一套,现在,我要与你比,谁背得更多更快。”他得意地笑了又笑,“我们不通遍背,而是背哪页那行至多少行的内容,你敢背吗?”

沐容一伸手,“睿世子,请!”

不多会儿,传说中的《西凉威帝传》就被取来,一共有上中下三册,每册约有五千字,三册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五千字左右。

这次改作一炷香时间。

他们在背书,两人看过一册,就放取第二册,因有三册,总有一册在盒子里,沐容是从中册开始看的,之后取了下册,最后才看了上册。

“一炷香时间到!哪位先背?”

李睿识含笑道:“沐九娘,这次你先,我怕你时间一长就忘了。”一副他很怜香惜玉的样子。

李氏与左贤王妃挤到一处,左贤王妃府道:“上册第五页,第三行至第十行。”

沐容微阖双眸,“汤一菜三至减,餐饱寝安能怎者帝为,济不餐三姓百,语帝…”

帝语:百姓三餐不济,为帝者怎能安寝饱餐?减至三菜一汤。

她竟然能倒背!

李氏难耐兴奋,“李睿识,这书你定是瞧过的,但我家九妹肯定没瞧过。”

李睿识怔怔地盯着沐容,走到左贤王妃身后,又指了一段,“第十二页,第五行第六个字是…”

“是个‘愁’字,这一节写的是黄河泛滥,威帝心愁赈灾之事。”

李睿识越问到最后,越是心下拔凉,天底下竟有如此出色的女子,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竟在他之上,他能背,是他早前又读过两回,寻常情况,能有他这等出色记忆的人少之又少,可今日,他在沐家又见识了一个记忆力超群之人。

待考完沐容,左贤王妃的眼里出现了一份迟疑。

李睿识则写满了难以相信的吃惊疑。

下人们已摆上笔墨。

李睿识揖手道:“沐九娘,我输了…”

“多谢承让。”沐容笑着福身,“也不必写‘李睿识乃傻痴儿,不堪良配’之语,就写沐九娘性子活泼无趣,李睿识顽劣骄傲,二人性子不合,相处必打架,恐结冤偶,两家长辈为长远计,今商榷后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