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刮刮她的小鼻子,“格格要是这么不待见他,不如,我给他还回去?”

“那,那为何?横竖,横竖是师傅给我的呢!” 某小人儿终于气短。

“呵呵…”温琳笑着捏捏她的小脸,“行了!总是说讨厌九哥,九哥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连十三哥也没说过什么呢。”

“那,那也不应该是九哥!” 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不肯放过我。

“哦?”

“十三哥不好吗?十三哥最好了!十三哥书读得最好,骑射功夫也最好!怎么会有人看着十三哥还能喜欢九哥这样的?”

“呵呵…”我被她逗笑了,“格格,这又不是买菜,捡那大的,水灵的。”

温琳也笑着点点她的小脑袋,“敦儿你不懂,等再长大些就知道了。”转而又看着我,“吟秋,我早就想问你了,我听十三哥说你们是在宫外认识的?每次听你讲在家时候的事,总是听不到,你一定是藏着什么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怎么好当故事说呢。”

“嗯?怎么不好?当然好!说来听听呢!” 一听我还藏了故事,敦琳立刻放弃纠结为什么那讨厌的九哥竟然莫名其妙地盖过了自家十全十美的十三哥,彻底暴露出了小三八的本性。

看温琳这情窦初开的女孩,期待着和爱情有关的任何话题,再看敦琳小丫头托着腮,一副不听到绝不罢休的样子,我想想,也索性打开了悄悄遮掩的回忆…

从纸鸢居的偶遇到郊外飞翔的蝴蝶,从分离后的思念到重逢时的挣扎,从树林边互诉衷肠到病榻旁绝望的呼唤,从进宫后的相思信到教堂里的模拟婚礼,一点点,一滴滴,一路走来,我们的故事就像发生在昨天…

“真没想到,九哥竟是这样一个痴心之人。”温琳用手帕不时地擦着泪。

“嗯,嗯,吟秋也一样啊,若不是她连命都不要了,九哥又怎么能转危为安呢。”敦琳用力点着小脑袋。

“原来八哥和琴姐姐竟也是早就有意了。”温琳又感慨起了那一对儿,“宜妃娘娘这次倒是难得地通情理,竟真的去替琴姐姐要了八哥的指婚。”

“嗯,既然她能依了琴姐姐,更会依了九哥的!”敦琳此时竟也像个小大人一样,帮我作起了参谋。

我的心却沉了下来,八阿哥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即便如此,他和琴雅仍是我们费了多少的心机和盘算才勉强得来的结果,而我,一个汉姓的孤儿,这个世界里最低微的身份,恐怕是宜妃娘娘做梦也不可能想到的儿媳人选,我,就像一个没有丝毫准备就被推上战场的士兵,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敌人的怜悯和手下留情上,如此渺茫,如此无助…

“敦儿说的是。吟秋,你不用担心。只要给你抬了旗,皇阿玛又那么赏识张师傅和你,宜妃娘娘去求指婚再没有不准的。”温琳微笑着握上我的手,似乎要将她的信心传递给我。

“那到时候师傅就成了嫂子了呢!”敦琳突然开心起来,却又想到了什么,“只不过,不是咱们这边的嫂子,即使进宫来,若是想见也不大容易呢。”

“呵呵,看格格,想得那么长远。”

“什么长远?八哥他们塞外回来就要成婚了,九哥还能再等到什么时候去?左不过就是这一年的事儿。”敦琳又撅起了嘴,“你若是嫁人就忘了咱们,我再不能依你!”

“格格放心,怎么会忘了你们呢。”

“吟秋,那你的帕子要赶紧绣了,拖了这么长时间,九哥去了塞外,这几个月,你好好绣,等他回来就能给他了。今儿就开始,我这就给你画样子。”温琳说着站起身,去找绣样子。

我有些尴尬,这个误会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了,只能随着她的话点点头。

自从把秘密与温琳敦琳分享后,又仿佛重新经历了那甜蜜的热恋,思念变得更加浓烈,无处躲藏。寂静的夜晚,常常一个人独自对月,彻夜不眠。他去骑马了吗?有没有再到我们常去的那片林子?这样的思念,却没有只言片语,他该怎样煎熬…

炎炎夏日,我再不能规矩地穿旗装,终于在温琳和敦琳的默许下,趁着宫里没什么人,换上了我这次进宫偷偷带进来的洋装。简简单单的长裙,舒适凉爽。

这天绣帕子绣累了,我拿出平日做几何图片和模型的材料,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给她们讲述立体几何,空间感更强了,要多做些模型,让两个小丫头能学得有趣些。无奈屋子太小,我只能都铺在地上,自己也干脆脱了鞋坐在这些纸板上,一边给裁好的图片上色,一边轻声哼着歌儿。

门“吱嘎”开了,我抬头,惊讶地看着来人,“四爷!”

他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地的图板和图板上的我,微微一笑。走进来,蹲下身。

“四爷,您怎么还在?不是去塞外了吗?”

“还有公务,没有跟着去。”

他边说边抬起手,用拇指轻轻给我擦着脸上的颜料,我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图板,竟是没有躲避。

“格格们歇晌呢。您做什么来了?”

“来看看你。热吗?”

“还好…”我有些怔。

“嗯,穿成这样还怎么会热?”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光着的脚,不好意思地笑笑,“呵呵,娘娘不在呢。”

他将朝冠摘下,也随我席地而坐,看他依然是全套的朝服,虽是夏装,却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额头也已经冒了汗。我跪起身,从床上拿了帕子递给他,又从桌上倒了些酸梅汤。

“张师傅随驾去了塞外。”

他擦了擦汗,接过我手中的汤。

“是吗?父亲也去了?若是我在家就好了。”有些郁闷,唉。

“还想去草原?”

“嗯,在那儿多自由啊…”

“以后有的是机会。”

“哪有?格格们都去不了呢,哪轮得到我。”奴婢啊,还能怎样?

“过年的时候不是还试嫁衣吗,到时候自会有人带你去。”

原来是这样…我的脸颊有些烫,却又想起了什么。跪起身,从床上拿下我的绣活儿,坐下来,“四爷,您看,我开始绣您的帕子了,已经有了轮廓,这个样子的蝴蝶您觉得怎么样?还有颜色,您看行不行?”

他接过拿在手里端详着,“嗯,总算是有个影子了。”

“四爷,以前,都谢谢您。”看着他,我轻声道谢,这句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将帕子递还给我,“那往后呢?”

“往后?”我轻轻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再也用不着我了?”

“嗯…”我轻轻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将汤碗放在地上,“看着我。”

我抬头,他的眼睛近近的,这一次,我努力看着,想着,希望能读懂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冷不防,他狠狠地弹了我一下。

我一愣,眼里顿时溢出泪来。

“笨丫头!”

我再忍不住,抱着双膝,哭出声…

他也不劝,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哭。

哭了好久,心像是畅快了些,我渐渐止了泪,他递了帕子过来。

“再给我弹弹那首曲子吧。”

“嗯。”

静静的小屋,清凉的砖地,我抱着琴,轻轻拨弄,一样的旋律,一样的人,今天的蝶儿却飞得如此沉重,仿佛被雨水打湿了翅膀,低低地流连,久久地徘徊,返返复复,不舍离去…

琴声已经结束,却仍是没有人开口。我放下琴,重又拿起笔,在一块三角板的中心,画下一只与帕子上一样的蝴蝶,“四爷,您为何喜欢蝴蝶?”问出这长久以来心中的不解。

“往后再告诉你。”

往后…

“傻丫头,”他轻轻捏着我的下巴转向他,“还有的是往后,你记住我的话。”

他站起身,戴上朝冠,开门,走了出去。

那一夜,又是无眠…

第三十五章 最后一张牌

入了秋,康熙终于带着大队人马从塞外归来。回到宫中的当天,十四阿哥就带了厚厚的信来,据他夸张地比划,是胤禟连打带骂逼他一刻不停地来到长春宫。我自然又是好言安抚,才算平息了这位小爷的委屈。

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熟悉的字迹,满纸相思,一天天描述着草原的美景,描述着我们相依相偎的那片林子,那个湖,描述着他是如何晨昏定省,侍候在宜妃身边,怎样逗她开心,哄她高兴,又是怎样地羡慕八阿哥和琴雅,他们仿佛提前了蜜月,毫不避人地天天相守…

可这其中却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原来父亲此次塞外之行,由于旅途劳顿染了病,提前回了京,仍是不见好转。看到这里,我禁不住十分惦念,父亲是略懂医术的,而且他的药箱中有全套从欧洲带回的常备药品,这么些日子却仍没有好转,究竟是什么病呢?站起身,走到窗前,心中烦躁不安,这该死的封建宫廷,父亲生病,我竟然不能回家探望,甚至连封信,父亲也送不进来…

塞外回来,八阿哥大婚典礼在即,宜妃的翊坤宫每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宫娘娘都竭尽所能置办了厚礼。我的心却一天比一天慌,胤禟的信中毫不意外地提到,宜妃最近忙于琴雅的婚事,根本无暇考虑我们,他得不着机会说…

一个月后,八阿哥大婚,正式搬出宫外,开衙建府。

深秋的傍晚,冷风瑟瑟,十四阿哥拿着个包袱神秘秘地敲门走了进来。

“十四爷!”我从桌旁站起,给他行礼。

“吟秋,九哥今儿晚上想见你。”

“你,你说什么?晚上?”我被这个口讯惊得目瞪口呆。

“你别怕,一会儿换了宫女的衣裳,我带你出去。”十四阿哥笃定地坐了下来。

“这,这怎么好?”夜晚宫里到处都有巡逻的侍卫,一旦被发现,用不着等到明天早晨,我早已销声匿迹。

“呵呵,看把你吓的。有我和九哥,你怕什么?”十四阿哥笑着斜了我一眼,仿佛这是一件小之又小,不足挂齿的事。

我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吟秋,九哥说有些话信上说不明白,一定要你出来见他。如今,已经在园子里候着了,我现在到额娘跟前儿去说句话,你赶紧把衣服换了,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可…”

我话音未落,十四阿哥已经自顾自开门出去。留我一个人抱着衣服在房中坐立不安…

“吟秋!今儿晚膳有你爱吃的莲子糕,姐姐让你过去呢!”敦琳小丫头猛地推门进来,看着我,她皱起了眉,“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敦琳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我,“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嘘,”我赶紧站起身关好门,拉近她,“我,我晚上出去见他。”

“啊?你,你怎么出的去?”敦琳瞪大了眼睛。

“十四爷带我出去。”

“这,这还了得!我得找姐姐去!”

“格格!”

敦琳不由分说挣了我的手,迅速奔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温琳敦琳两姐妹都来到我的小屋,小心地关上门。温琳拉了我的手,声音竟是比我还紧张,“吟秋,十四哥说他带你出去?”

“嗯。”

“姐姐,这不行吧?前些年不是有个秀女就是因为晚上在御花园见什么人,被活活打死了吗?” 敦琳担心地问。

“是啊,吟秋,九哥到底什么事非要见面说?”

“我不知道。不过,他说一定要见我,必是心急,总要冒一次险了。”

“夜里宫里的侍卫太多,你怎么躲得过去?”温琳依然担心地摇头,皇宫一到夜幕降临,布防的侍卫级别都更高,武功都更好,自然,也都更狠厉。“不能等到天明吗?明日,我去求额娘,咱们去看十四妹,带你出去就好。”

“十四爷说他已经在园子里等着了,这么冷的天,我,我还是去了。”

“吟秋!”敦琳急得跺脚,“你真是不知道那侍卫的厉害,皇阿玛有令,一旦在后宫发现可疑之人,不需验明正身,就地处死!”

“可是我会跟着十四爷,还有他,不会是我一个人,侍卫们总能认得他们吧?”

“即便如此,漆黑暗夜,你如何解释你和爷们在一起?那些侍卫们只听命于皇阿玛,一旦碰到那不讲情面的,即使是有两位皇子,怕是也难保你的性命!吟秋,我不准你去!” 一向柔婉的温琳第一次在我面前端起了格格的架子,“无论有多么当紧的事,就是连夜告诉你了,又能如何?要想法子,不也得等到天明?”

“格格,多谢格格挂念,可他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他这么急地找我,必是有他非见不可的道理。我,我一定要去。”

“吟秋!”

“吟秋,我也去!”

“嗯?”我和温琳同是一愣,一起看向身旁矮矮的小人儿。

她调皮地一眨眼睛,“我要跟着去找九哥!”

“敦儿!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儿!”

“姐姐!九哥给我那么好的小泥人儿,我还想要,我要偷偷去找九哥,吟秋是师傅,她得陪着我去!就今晚,我等不得了!”

“格格…”

“我和他们是兄妹,侍卫们发现了又能如何?我看谁敢打死我师傅!”

“格格,这,这怎么行?”

我的声音变了调儿,温琳反倒平静了下来,“这也没什么不行,皇阿玛和额娘都知道,敦丫头有多贪玩儿。”

“是啊,是啊,发现了,我罚跪就是!”

“呵呵,”温琳竟笑了,“到时候别让我给你揉膝盖!”

“师傅给揉,是不是?”敦琳挽了我的胳膊,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在我胸前。

“格格…”鼻子一酸,赶紧屏住,所有的感激都卡在了喉咙。

“吟秋,你别怕,眼看着就要盼到日子了,总不能再出事。”

“…嗯。”

即便想好了被抓到后作为格格的托辞,温琳还是主张敦琳也换了宫女的衣服。十四阿哥看到她,只是略略皱眉,而后也认为这样更稳妥。

跟在十四阿哥身后,出了屏门,有小太监迎了上来,递了一个食盒给我们,装作是德妃娘娘差我们给十四阿哥送吃的回阿哥所,这样,我们很顺利地出了长春宫。

走进御花园,所有的一切都隐在浓浓的黑暗中,风卷着地上的残叶呼拉拉发出骇人的声响,穿梭在各种亭台楼阁间,仿佛处处都隐着另一个世界的魅影…

我紧紧搂着敦琳有些发抖的肩,彼此温暖,驱散些许恐惧。走了一会儿,十四阿哥回身,轻声对我说,“九哥在那边,你赶紧过去,敦妹妹和我在这儿等着。”

“谢十四爷!”我看了看敦琳,转身匆匆往夜色深处走去。

经过几棵老槐旁,被人一把拉到了树后。

“秋儿!”

黑暗中,是那天天缠绕梦境的怀抱和气息…

“胤禟…”我也紧紧抱住他,“胤禟,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就是想你。” 声音喃喃的,温热的唇不停地在脸颊上轻抚着。

“啊?”心忽地落地,又猛地提高,“就因为这个?惊动了十四爷还有敦格格?”

“敦妹妹也来了?”胤禟一怔。

“是啊!格格们怕我出事,这才跟着来了。”

“那就更好了。”这个无赖的家伙竟然丝毫没有觉得内疚。

“哎呀!你怎么越来越坏了!” 我真生气了,抬手捶他。

“这都几个月没见了?琴儿又出了宫,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你不想我吗?不想见我?”

“我…”我不想再跟他争辩,这黑暗的禁地着实让我有些怕,“胤禟,十四爷和格格还在等着,有话快点说。”

“秋儿…”胤禟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这几个月在塞外,八哥他们两个也不知避讳,天天在我跟前儿柔情蜜意的,真是恨死人了!”

“嗯,他们现在…必是更好了。”

“是啊。秋儿,八哥和琴儿这次大婚排场比几个哥哥们都大,仅次于太子,额娘甚是高兴,这几日还跟我说,皇阿玛确实十分赏识八哥,琴儿是嫁对了人。”

“真的啊?”终于啊,这件事的阴影终于散去。

“嗯,所以,我想,我们的事也是时候提了。”

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秋儿,等了这么久,怨我吗?”他轻轻抵着我的额头。

“嗯。”

“呵呵,”他笑了,“这么急着嫁给我啊?”

冷风中,我瑟瑟发抖,却是认真地点点头,“嗯。”

“秋儿…”他越加拥紧了我,“我也要急死了。来,这个给你。”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什么递给我。

“嗯?”我一摸,那熟悉的感觉,是我们曾经相约的纸牌…

“这是最后一个。你拿着,下次再见就是在我们的府邸。”

“你,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呵,我就是想看你这个样子,所以,有些话不能在信上说呢。咱们的府邸再有一个月也要完工了。我这两天就去找额娘,合计好看是哪家比较合适,入旗籍不需要多少时日,然后就求皇阿玛指婚。”

“那,那若是还没有抬旗,皇上就给你指了人呢?”

“这你放心,皇阿玛下旨前,总会知会额娘的。”

“哦。”

“我想着,若是快,这个月就会有旨意,年前咱们就能完婚了。”

“真,真的?”日日夜夜的期盼似乎就在眼前,我的心却通通跳得像要把正个人扬了起来,声音也仿佛冻僵了般抖着。

“嗯。记得我今年上元节说的话吗,明年今日,咱们几个就都在自己府中赏月呢。”

“胤禟,跟娘娘说的时候要谨慎,不要由着性子什么话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