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沉默,我靠近些,搂着燕宁,轻轻挽了他,“十三弟,你四哥如今的难,我不说,你也该明白…可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耐得寒,更忍得苦!他会接你出来,他一定会!可你,你要做的就是保存好自己!现在,你放心带着燕宁走,回草原去。等到重逢的那天,但求那依然意气风发、豪气冲天的拼命十三郎!但求那可以做他左膀右臂的十三弟!”
“四嫂,我…”他的口气软了很多,却仍是犹豫,“四嫂,就算他…也绝不是个好的!我和四哥的今日还是拜他所赐!如今他竟然假…”看了我一眼,勉强改了口,“算他是真心!可我岂能为此软了骨头?!”
“骨头?”我冷笑一声,“到时候人都没了,你四哥也没了,你还要骨头做什么??”
“四嫂!你…”
“别为了逞一时之气,误了大事!你说他不是个好的,咱就当他不是个好的,可如今,他肯担这个风险与咱们方便,咱们为何要拿搪?十三弟,你就暂且放下你的架子,走,行不行?就算是屈辱,你就当是为了你四哥,再忍一次,行不行?算我求你,算我替你四哥求你,行不行?”
“爷,四嫂说的有理,他们能做小人来阴的,咱们为何不能也屈尊就合着,横竖最后得利者才最重要,是不是?”燕宁也随了我一道劝。
看十三阿哥默了声,我赶紧就势再推一把,“别再啰嗦了,要早点上路。”
“慢着!”他又拗了,“那…那你得告诉我,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了?”黑暗中,仍能感觉到十三阿哥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我的眼睛。
心里有些恼,可也不得不柔声安抚他,保证着,“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四哥的事。绝不会!”
十三阿哥看着我信誓旦旦,这才算勉强点了头。我松了口气,要送他们启程,又想起对胤禟的承诺,赶紧叮嘱,“十三弟,这一去,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你说。”
“一,绝不能试图跟你四哥联系!一旦被人发现,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嗯。”
“二,不到有人去接你,绝不再踏入京城!”
“…嗯。”
“三,绝不再打听有关朝堂纷争的任何事,不见有关的任何人!”
“…嗯。”
声音虽轻,他却都应了,我便放下心来,“胤禟会派人跟着你们,你放心,他只是不想失去你们的行踪,绝不会干涉你们。若是有什么口信儿,你也尽可以找他们带给我。”
“四嫂,你…真的这么相信他?”
“他把自己的命都压上了。我信。”
“嗯。”
整装备车,胤禟也走了出来,“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路吧。”
“嗯。”我一边应着,一边又拉了燕宁,“丫头,你终于又可以回草原上去了。”
“四嫂,谢谢你…”
“别哭,”我搂了她的肩,“四哥四嫂求你,好好照顾他,待到重逢的那一天,还我们一个完完整整的十三弟。”
“你放心,四嫂,你放心。”
“好了,不哭了,去吧。”
推她上了车,眼中突然酸涩…
“四嫂,我走了。”
“嗯。”用力点点头…
十三阿哥看着我身后的胤禟,无语相视,突然冲他一抱拳,翻身上了马,转瞬,车马在黑暗中,绝尘而去…
我的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这一去,再见要八年后了…
“秋儿,咱们也该走了,上车吧。”
“…嗯。”
胤禟扶着我上了马车,“人平安送走了,应该高兴的,怎么哭了?”
“胤禟,若是日后…”
“你放心,若是日后被人发现,横竖他们已经逃了,死的人是我,不是他们。”他笑着调侃。
我的泪越汹涌,竟是止也止不住,他不再做声,任我哭…
此时仍是深夜,不能进城,胤禟带了我来到他郊外的别院。风越大,天气越冷,胤禟吩咐人煮了红枣粥,我和他便围坐暖炉旁分食着。
“如何?”
“嗯,很糯,也很甜。”我吃得津津有味,“这么好的枣。”
“呵呵,可真是没见过个好的!”他一边笑我,一边从他碗中给我拨着红枣。
我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着,胤禟看着,也似乎来了胃口,一勺一勺品着,赞道,“真是不错,怎么跟往日的倒不同了。”
“是不错,说说这粥又是如何极品,多少银子,我好结账。”
“哼,”他笑着白了我一眼,“你倒会省事!”
“呵呵,那说吧,要我怎么谢?”
“做晸儿的额娘。”
“你,你说什么?”
我这一惊,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本是该当的事,如今倒要做起交易来!”
“胤禟,我和晸儿…”
“你和晸儿怎么了?好好的娘俩儿,怎么就如今成了这副不冷不淡?朝堂上的事关你们什么事?就算你记恨,那也该记恨我,怎么牵累了晸儿?七八岁的孩子,如今,我都不知该怎么答他!”
心一紧,没了话…自从十三阿哥被禁,我再也不能常带着弘晸,说心里没怨是假的,更况,也不想让胤禛看着他。府里来不了,小家伙常在宫里候着我,每次也像是懂事,牵着手走,到了宫门口,自己就打小千儿告辞,有时看着他,我也心疼,也心酸,可却怎么都不能再像从前…
“秋儿?”
“我…我答应就是。”
“我可不是想强着你,若是强来的,晸儿心里也…”
“当然不是,只是,如今…”
“如今怎样?我不信你家那爷就这点气量!”
“好了,”我赶紧打断他,不想他再牵扯胤禛,“我应下了,往后好好待晸儿就是。”
他似还有气,又丢过来一句,“往后如何对弘历,就如何待晸儿!”
看他那成心赌气为难我的样子,我忍不住扑哧笑了,“我看哪,晸儿可比你懂事多了!”
他却不笑,白了我一眼,我凑过去,给他拨了两个枣,“快吃吧,凉了。”
这才缓了脸色,一起暖暖和和吃粥…
“秋儿,”
“嗯,”
“有句话我想问你。”
“你说。”
“若是…我被禁了,你会找人救我出来吗?”
“会。只不过,若真是那样…我有人可求吗?”
“有。”
“谁?”
“老十三。”
我一怔,抬头,他神色如常…
吃了粥,又偎着暖炉说了半夜的话,黎民前,一起乘车往回走。快到城门的时候,车停了下来,胤禟看着我,“秋儿,咱们得分两路进城。我这就骑马走。”
“嗯。”
“临走再叮嘱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
“你说。”
“一旦出了事,千万不要应,一切有我。记住了?”
“胤禟…”
“就算对他,也不能应,你可记住了?”
“…嗯。”
“我走了。”
他转身跳下了车,策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老抽啊老抽,试了无数次,希望这次能更新…
第一百六十章 要学会放手
十月,寿儿已经正式开始读书,小小野马被套上了笼头,不能常跟在身边,进宫请安大多时候又成了我一个人。这天从长春宫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不远处的胤禟正望向这边,看看左右无人,我加快了脚步,他也迎了过来,相视一笑,并肩前行。
“那边有信儿来了。” 他压低声音说。
“真的?”知道他话中所指,我不由得心跳。一别半载,曾经心痛的牵挂虽缓了下来,可这秘密却藏得我好辛苦,不能与枕边人分享,甚或偶尔还要配合他的叹息,心里实在憋闷,听说有了他们的消息,自然欣喜。
“嗯,他们一切都好,安顿在草原上,每日里,有人不是吟诗作对,弹琴吹箫,就是骑马出去满处跑,回回都不空手而归。”
“是吗?”仔细听着,认真想象着,心越喜,甬道上狭长的天空也似明朗起来。
“而且啊,”胤禟神秘地卖起了关子。
“而且什么?”我急急地小声问。
“而且啊,他媳妇儿又有喜了。”
“啊?呵呵…”我终于再屏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嘘!”胤禟一边示意我小声,一边自己也笑了,“这下放心了吧?看看他过得多惬意的,什么都耽误不了!”
赶紧握了嘴,可依然忍不住满脸带笑,“若是能去看看他们就好了…”
“你快别再给我出难题了!” 某人咬牙切齿地呵斥一句。
“呵呵…”看着他,我越笑了。
“看把你给乐的。”他笑着白了我一眼,又说,“秋儿,下个月又要给他们送银子去了,你若想带什么,就早些拿给我,过些日子,我要陪八哥和八嫂去汤泉。”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本该陌生的地名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莫名地就慌起来。怎么回事?心不解,努力想着,我听过,我一定听过这个地名!是哪里?是什么时候?难道…心越发怦怦地跳,天哪,我那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又过了这么些年的遗忘,除了几个人名,除了那最终的结果几乎什么都没留下,为什么这一次竟然如此心慌?这感觉这么难过,这么强烈,竟然远远超过了当时预知十三阿哥囚禁时的忐忑…汤泉,汤泉…究竟发生了什么…
“秋儿?”看我突然的脸色,胤禟微微拧眉。
“哦…”我赶紧回了神,“去,去汤泉做什么?”
“良娘娘的忌日要到了。”
“哦,既是祭奠良妃娘娘,你为何要跟着去?”
“皇阿玛要去巡视热河,每日也不用再上朝,乐得跟他们去,一来陪陪八哥,二来也散散心。”
“哦…”
“秋儿,他要在热河行宫伴驾,你也跟着去吗?”
“嗯,我也去。”
“也好,行宫你还没去过,很有些景致。”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的笑,听他的声音,心猛地一颤,天哪!是胤禟,是他要出事了!
“秋儿?”
出什么事?胤禟会出什么事?他无官无职,他少理朝政,他会出什么事?康熙,他怎么会得罪康熙了??不,不是!难道…难道是…我一惊,不敢再想下去…
“秋儿??”胤禟站定,提高了声叫我。
“哦,我,我…”
“秋儿!你,你怎么了?”
“我,我头疼…”两手紧紧钳着太阳穴,埋头遮掩着,努力想着…
“秋儿,秋儿?觉着怎样?啊?觉着怎样?”
听他一声又一声越来急,我心慌,心疼,越来越确定是他,就是他,他要出事了!
“秋儿!忍着,忍着些,我这就传太医!!”
太医!!心猛地一震,顿时有了主意,赶紧抬头,一把拉住了要大步离去的他,“胤禟!”
“嗯?”他一惊,回头,一把扶住了我的手臂,“怎样?怎样?”
“不…没,没事了…”我佯作慢慢恢复,抚着额,虚弱着声音说,“疼过这一阵就好了…”
“秋儿,你,你这是…”他心疼地看着我,焦急地问着。
“嗯,”顾不得在皇城之中,没有脱开他的手,我轻轻倚靠着,“我,我最近又开始头疼,十分不舒服…”
“啊??”他越惊,握着我的手臂更紧了些,“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春天…”
“那已经好些日子了!可曾传太医??”
“嗯,太医给开了方子,吃了一副又一副,总也不见好…入了秋,倒好似越发厉害了。”我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轻轻推开他。
“这还了得!!”
这招果然有用,我即便恢复了脸色,他依然心急如焚,曾经那一场磨难今天竟成了救命的借口…
“我看着皇城中的老迂腐们是不中用了!看来还是得找这个徐风来才好!”
谢天谢地,他想到了徐风!!
“嗯,我原也这么想着。可原先是你找来的,如今也总得不着机会告诉你。胤禛又要去热河接驾,本也不急在这一时,只是,这几日头疼得厉害,我怕,怕等不到回来就…”
话未说完就被他急急打断,“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找徐风!”
“胤禟,徐风此人自视清高,断不是一般下人能请得动的…”
“嗯,这我知道。一旦寻到他,我亲自去请!”
“那就拜托你了。等你从汤泉回来,就帮我寻寻他。”
“还去什么汤泉!我这就帮你找他!”
咻,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心通地落地…
一起走到宫门口,微笑着跟他告别,只可惜,他的眉头却紧得好似天要塌了,急匆匆地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表哥啊,你躲得远些,一定要等事情结束后,再让他找到你…
十一月,热河行宫。
这次随胤禛去热河伴驾,我也将寿儿带在了身边。康熙四十二年开始兴建的承德避暑山庄,虽然尙不具备现代的规模,却已经是宏伟得十分可观。宫殿楼宇多是青砖灰瓦,原木本色,相比皇宫堂皇耀目的红墙金瓦,描金彩绘,更显得淡雅庄重;行宫依山就势而建,堤桥碧岛,湖光山色,清静幽雅,仿若秀美江南。只可惜,这么美的景色却依然是皇室内苑,康熙近在咫尺,人的心情除了小心翼翼外,几乎没有了欣赏的雅兴。
胤禛每天都陪侍在康熙左右,竟比在京城日日上朝还要辛苦。只不过,康熙每次外出,无论是塞外避暑,还是巡幸江南,心情都是向来的好,所以,胤禛每日回来倒也并不烦闷。这次除了陪侍的皇子外,还有部分皇孙跟了来,最小的就是寿儿。康熙在偶尔得闲的时候,也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会将这些孙子们叫到跟前儿,说说话,考考学问。
这天快到晌午,康熙又是心血来潮,将所有的皇孙招到了云山胜地楼陪他一同赏悦风景,这一回,连小不点儿的寿儿也一同带了去。原想着到午饭时间就该放他们回来,可谁知竟依然不见人影。正琢磨着,一个小太监进来打了千儿,“福晋,王爷让奴才带话儿,说皇上留了小主子们一起用膳,让福晋不用惦记。”
“知道了。”
原来是康熙留了午饭,看来今天是心情难得的好。只是我隐隐有些担心,寿儿还小,吃饭需要人照顾,还总喜欢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真怕他给胤禛惹祸。这么想着也没了胃口,简单吃了两口粥,就再吃不下。靠在榻上出神,一时担心寿儿,一时又想起了胤禟,不知他有没有找到徐风。
上次接到徐风的信是在贵州的一个小镇,说是过些日子就要进山,可寒冬将至,不知现在人究竟在哪里,胤禟能找到吗?一定能,上次,他就是满天下捕到了他的行踪…若真是请来了徐风,我该怎么办?怕是也不好过关…究竟会发生什么,我依然一点头绪都没有,若是因为胤禟躲开了,这件事就没有了那还好,若是留了把柄,以胤禟和徐风两个人的心思,我恐怕,无论如何都躲不掉…心越发烦乱起来,站起身,在房中不停地来回走着…
正胡乱琢磨着,胤禛带着寿儿回来了,一回到房中,就翻了各种书本出来开始教寿儿。我看着不解,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今天康熙考问皇孙们的学问,小豆子的寿儿刚刚认了几个字,读了几句书,竟然敢跟皇爷爷论了几句,自然都是些童言稚语,却意外地让龙心大悦,据说,康熙竟然屈身抱起了寿儿。
我听了,不过是祖孙逗了逗趣而已,寻常百姓家再正常不过,实在没什么可上心的,可胤禛竟那般认真,仿佛寿儿已经被御驾亲点了什么,明日就要上殿应功名。我走开到一边,悄悄笑笑,摇摇头…
眼看着腊月将至,康熙定在两日后起驾回京。这天午后,胤禛在桌前抱着寿儿临字帖,我和谷子收拾着行装。忽听门外有人通传:“皇上传四王爷速到烟波致爽殿东暖阁见驾。”我赶紧走过去接下寿儿,伺候胤禛换衣服,看他的神色,怎么像是猜到出事了,一言不发,急匆匆离去。
胤禛走后,我的心也莫名忐忑,一下午坐立不安,消息终于从康熙身边传了出来,原来八阿哥从汤泉派人来给康熙请安,带了两只海东青呈上,打开一开,竟已是暮年将死,康熙勃然大怒,招了所有随行皇子和大臣在东暖阁破口大骂八阿哥。
我听着,想着,怎么都不明白,一问再问,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派人来给康熙请安?八阿哥何时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架子?这次不随驾便罢了,可这迎驾回宫之事,他怎么会随随便便派了个小太监来?更况,这“万鹰之神”的海东青,是怎样大意或是怎样刻意才会把激猛刚毅的神鸟熬得将死才送来?这,这到底…
不,不对!!他绝不会昏聩至此!可英明如康熙为何不问不查就大发雷霆之怒,并招来所有随驾的皇子大臣将这奇耻大辱明明白白地昭告?实在,实在是让人不得不生疑,仔仔细细想来,心底不由得慢慢升起一股寒意…这一招儿看似昏昧绝顶,却恰恰又准有狠!是谁把准了康熙的脉,知道他灭了太子一党后,依然如鲠在喉痛恨八爷党,是谁知道他既想保住如马齐这等明臣,又想彻底绝了八阿哥夺嫡的念头?设下此计,单单将八阿哥一人拖下了水,无关党争,无关立储,看似只是父子间内苑家事,却暗含了目无君父,不孝不义之大罪!老父盛怒之下,一句“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彻底的恩断义绝!时机把握得如此恰到好处!配合得这么天衣无缝!难道,难道一代帝王真的不知道是谁下的手?真的不想究查?也或者…天哪!心一惊,一身冷汗…
那天,胤禛直到深夜才回到房中。洗漱更衣,轻手轻脚地躺在了身边。我侧起身,借着微薄的月光,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么平静…
“还没睡?”
我不答…
他一把将我揽进怀中,紧紧扣在胸前,憋闷中,我咬着牙,“是不是你?”
“不是。”
“可也绝不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