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傅承昱已经失踪三个月了,我派去渊淮的探子说,他坠入冰河,多半已经尸骨无存。我派人沿着香瑙河遍寻而不得,知道在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后来果然傅仪先生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向我请辞,自己北上去寻傅承昱。”

“傅仪先生说自己这辈子没有做一个好父亲,傅承昱还小的时候,他就不曾陪伴过他。如今他出事了,悔悟却已经太晚,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长眠于冰冷的河水中,他想去找他。”

连笙了然,怪不得一直没有见到傅仪先生,原来他去寻傅承昱的下落了。

连笙忍不住问:“夫君,你觉得傅大人还活着吗?”

易千城沉吟片刻,如实道:“他坠河时是冬天,受了很重的伤,河水冰冷刺骨,很难活下来。”连笙知道他说得没错,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

易千城却又道:“先前我以为他必死无疑,但如今我觉得,他可能还活着。”连笙瞪大眼睛惊讶地看他,他解释道:“傅仪先生走后,宋元传信给我说他觉得环儿不对劲,她拒绝见城主府的任何人,栖凰山的守卫只听她的命令,因此宋元一直没能见到她。”

连笙点点头:“我当时给环儿写了很多信,可是她一封也没有回。”

“因为她早就不在栖凰山了。”易千城叹息道,“她一开始就不是想回栖凰山,只是怕我担心。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我猜测,她去渊淮了,她知道傅承昱出了事,想去寻他。我不敢大肆派人寻找环儿,那本来就是向寒的地盘,我怕她更危险,不声张她反而安全些。”

连笙没想到易环竟然如此大胆,竟然只身去了渊淮!她原以为傅承昱恋慕易环,但易环一直不予回答,纵然有情谊,可没有爱上傅承昱,此次她却追随而去。

连笙猜测道:“你觉得环儿已经在找打傅大人了对吗?”她抚了抚肚兜上的小金鱼,心静下来才能做出这般精致的东西啊。

易千城见她猜到,微微颔首。她笑出来:“真好,环儿和傅大人都好好的,那我们就回沙棘,等他们回家。”

易环既然知道含笑出生了,还送来了贺礼,一定过得不错。她一个弱女子,不擅长打听消息,但傅承昱不一样,他本就是世上最好的探子,一定是他告诉易环的!

九月末,易千城和连笙决定回沙棘。

兜兜转转一圈,她竟现在方恍然,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沙棘当成了家。

 

第55章

早秋, 江水粼粼, 弥漫了薄薄一层雾,衬得浣水如梦如幻。

凌家三父子为连笙和易千城送行, 凌九耀心里舍不得,看了连笙好几眼,心里盼她能叫自己一声父亲。他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到老了方知什么最珍贵。

凌风笑道:“妹妹保重。”他这个做大哥的成熟稳重, 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凌楚把“舍不得”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他依依不舍地看了小含笑许久, 但含笑睡着了, 江上风大, 她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粉|嫩|嫩的小脸蛋。

凌楚想亲一亲她, 看见易千城森寒的眼神, 默默咽了下口水,转而跑去向连笙告别。

凌家另外两个男人说不出口的话, 他说得出:“妹妹, 你都要回去了, 不知何时再见, 你就叫我一声二哥呗。二哥对你这么好, 你忍心吗?”

连笙哼道:“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劫来的?”

凌楚讪讪:“是二哥的错。”他死皮赖脸时, 连笙还能逗他几句。他老老实实认错,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沉默了片刻, 真的该走了。

易千城为她披上斗篷,轻声道:“去吧,不然会后悔的。”

连笙抬眸看她,他眼里很温和,鼓励与包容清晰可见,从最开始两个人都口不对心,到如今已能心心相印,他明白她在想什么。

连笙点点头,走到凌城主面前。

他是真的老了,没有年轻时的英俊,再厉害的人,也逃不过岁月的磋磨。凌九耀发间已有了银丝,眼角也有了细纹,只有身上的气度能看到当年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如今他看着连笙走过来,隐隐有些局促,在浣水的日子,他一直对连笙很好,对小含笑也好。偶尔遇到浣水的几个朋友,眼角眉梢都带着对她这个女儿的自豪喜爱。

她叹口气,轻声道:“父亲,您多保重身体,今后我不能伴在您身边,您和哥哥们都要好好的。”

凌九耀怔愣了很久,眼里含了泪,他第一次这样不争气,因为连笙一句父亲。他不配做她的父亲,可是有这般好的女儿,是他的荣幸。

凌九耀颤着声音道:“好,好。”

连笙行了礼,刚要上船,凌九耀叫住她,将怀里用锦布包住的东西递给她:“阿笙,父亲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这个,你上船了再看。浣水永远都是你的家。”

连笙接过来,点点头。

“大哥,二哥,保重。”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既然有分离,总会有重聚。直到船行了好远,再也看不见连笙的身影,凌九耀才收回目光。

他该放下了,这么多年的遗憾,也终于能圆满。他与徐羽娥的爱情没有夭折,以更美好的形式存在着。

连笙打开凌九耀给她的锦帛,里面还包了一层,倒弄得挺神秘的。

她将最里面的慢慢展开,看着上面的玺印和文字,没能掩盖住惊讶。易千城皱眉:“怎么了?”

“夫君,你看看。”

易千城接过来,慢慢舒展了眉目。这是一封投诚书,盖了浣水的城主印,承诺浣水忠于新主易千城。凌九耀此举大胆,除了送女儿一份礼物的意思,也有暗示易千城该登基了。

众望所归,真正的天下之主。

连笙笑道:“夫君,你待如何?”她语言戏谑,他也笑道:“这就要看夫人要如何了,你若想要后位,我自然称帝。你若只想做将军夫人,那我便永远是将军。你若想做个平凡人,那我便和世上所有的贩夫走卒一样,在外劳作,在家宠妻。”

他以前口是心非,如今却这般会哄人。殊不知易千城说的却是真话,他从前不能理解易老城主甘于平淡,只愿守着城主夫人过日子,如今有了心尖上的人,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想法。

他童年时,确实很快乐。如今有娇|妻,也有娇憨的女儿,他很满足。哪怕是凌九耀,年轻时风光争夺,老了却是遗憾居多,他庆幸自己懂得早。

“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但我舍不得你去做贩夫走卒。”她软声道。他有多辛苦她都看见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他几次将命悬在刀剑上。

有个愿意为她放弃江山的人,她却不愿意一辈子都欠他一座江山。他有理想,有野心,并非池中物。

“夫君,你登基吧。”去完成你几年前对自己的承诺。

~

向寒战死在渊淮,梁臻母子被先皇后手刃在皇宫。

十一月初三,易千城携妻女入主皇城,改国号为“宣”,为宣景帝。同月初四,立凌氏女凌笙为后,长公主易含笑为安平帝姬。

天下一统,四海归心。此后好几百年,均为太平盛世。

同年冬天,颍东城郊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里,桑夫人在做御寒的衣物。屋子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发丝凌乱的女人。

桑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紧张地迎上去:“恬儿,你怎么出来了?”

连丝恬抓住桑夫人的手:“娘,我才是皇后,我才是易千城的妻子,你带我进京,把我们换回来好不好。”

桑夫人看女儿疯疯癫癫的样子,只能垂泪安抚道:“恬儿听话啊,你先回屋,外面风大,娘晚点给你做好吃的。”

连丝恬甩来母亲的手,面目狰狞:“都是你们!原本与易千城有婚约的我,为什么让连笙去?啊?为什么让她去!我要杀了她!对,杀了她我就是皇后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痴痴笑起来。

桑夫人大惊失色,她抬眸一看,果然院子外面的守卫目光沉沉地盯着连丝恬,仿佛下一刻就会进来将她斩首。连城主也听见了这话,出了屋子一巴掌打在连丝恬脸上:“混账东西,闭上你的嘴!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连丝恬仍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从前在皇宫她装疯,如今却是真正疯了。

桑夫人怔了片刻,却是冷冷地对着连城主笑了:“我们现在这般,和死了有区别吗?你怪她,可真正做错这一切的究竟是谁?是你!一直都是你!”

“你贪恋斐羽娥的美貌,却一直求而不得,她心里只有凌九耀。你自私怕事,毁了和易家的婚约,让沙棘无数百姓死于西羌人的铁蹄之下!你将连笙推出去,又贪婪地送出了恬儿,最后还杀了方牧!做错这一切的人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活着!”

最后一句,她几乎竭嘶底里。温柔和善了一辈子,心里也堵了一辈子,或许就是她助纣为虐,从未阻止,才酿成今天这一切!女儿疯了,儿子残疾,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他们这辈子都会被囚在这座看不见天光的小院,直到死在这里。

易千城给他们留了一条命,却也给了最残酷的惩罚,让他们住在方牧战死的地方,没有自由,一辈子悔过。

~

十二月的时候,易千城收到了易环的信。

她说她找到傅承昱了,当日傅承昱受伤坠河,却也因为河水冰冷,止住了血,后来遇到采药的陌百神医,将他救起。

易环说,她从前遇事只晓得逃避,直到院子里那棵石榴树死后她才想通,永远囿于一处,不肯主动迈出一步,只能死在寒冷的冬天。她这辈子只想努力这一次,看看能不能开出美丽的花儿。

傅承昱和易环都没有再回沙棘,她从前被困在栖凰山,如今天下太平,想四处看看,傅承昱护着她,怜着她,与她一道看这世上的日出日落,山清水秀。

小含笑三个月大了,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不像别的小孩爱哭,她特别爱笑,大大的杏眼一弯,看得人心都化了。

连笙……或许应该说是凌笙,怜女儿年幼,不忍她一直离开母亲被乳母带着,平日里一直将小含笑带在身边。女儿听话可爱,她爱得不得了。

但这也苦了易千城,他素了半年多,只在连笙怀孕六月时与她云|雨了一次。

每每与凌笙要做那事的时候,平日不哭的女儿就哭,像是刻意和他这个父皇作对。易千城觉得自己已经要忍得受不了了,想着要有下次,女儿哭他也不会停下来。

凌笙被他撩得也不好受,心里更觉好笑。她到底还是心疼她,今日早早喂饱了女儿,含笑吃饱就睡得香喷喷的,凌笙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让乳娘将公主抱走。

她总不可能一直将她留在身边的。

易千城晚上回来没有见着含笑,问了声女儿,凌笙笑道:“让乳母带着她去睡了。”含笑有自己的宫殿,以后长大了也都住在那里了。

易千城眼神一亮,小含笑不在这里,他终于可以与连笙……

她生完孩子身材丰腴了不少,可他之前摸过,知道她看着丰腴了几分,只是因为哺乳孩子的地方更丰|满了,腰肢却一如以前纤细。

他主动抱上去亲亲她,连笙闭着眼,环上他的腰。

食髓知味,一|夜云|雨。

禁欲半年的男人有多可怕?凌笙第二日没能下得来床,她怜惜他,他却在这事上半分也不怜惜她。换着花样来,从浴池到书桌,再到床上,还非要听她叫出声。

她恨恨瘫在床上,气哼哼地想,今晚一定要把小含笑抱回来睡。不知节制的人自己用手解决去吧。

小含笑一岁的时候,已经能说好多话了,只是口齿不太清晰,她叫人都叫最后一个字的叠字。易千城就成了她口中的“皇皇”,好在母后她喊得清楚,又会撒娇又机灵,易千城和凌笙把她宠上了天。

她周岁的时候,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个小小的金镯子,配着两个金铃铛,乖巧可爱。铃铛叮铃响,她咯咯地笑,喜欢得不得了。

听说那镯子是小舅舅凌楚送的,但凌笙知道,那是连祁亲手刻的。

她的连祁哥哥,如今又在何方呢?

《宣国史书》记载,宣景帝勤政爱民,与后凌氏甚为恩爱,宣德五年太子珏出生,为后世宣仁帝。易珏继位后,帝后同游天下,一时沦为佳话。

——完结

 

第56章

他什么时候爱上连笙的呢?他也不知道。

两人相遇太早, 早到他一手将她带大。缘分却又太浅, 他守了十六年的姑娘,终究还是爱上了旁人。

他记得她四岁的时候, 疏了一个包包头,央他带着她玩耍。他少年老成,实在不懂如何哄孩子,她人矮, 小时候脸皮厚,就抱着他的腿摇呀摇, 一叠声喊哥哥。

他从未被人撒过娇, 心里又几分好笑, 后来一回想,还有几分温软。

他带她出府, 两人都还是孩子。连笙第一次见外面的世界, 惊奇得不得了,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见了谁都想瞅两眼。

她要小泥人, 要糖葫芦, 要风筝。连祁没有办法, 掏钱给她买。后来拿了一堆东西, 让她牵着自己的衣角一同回府。

小姑娘小短腿, 眨巴着眼睛越走越困,就又喊哥哥。

连祁黑着脸回头,她讨好地笑, 眼儿弯弯,像彼时天上如钩的明月。他什么火都发不出来。

最后丢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只留了一个小泥人。他认命地背着她走,小姑娘软乎乎的,趴在他背上:“哥哥,你对我真好。”

他失笑:“我答应了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

她问:“哥哥会一直对我好吗?”

他看着月光将两人影子重叠,轻轻嗯了一声。

她十岁的时候学《诗经》,他已是清俊的少年郎。学着老夫子,手上拿了把戒尺,听她念书。

她刚好在换牙,说话漏风,小小声地读,听起来颇具喜感。

她念关雎——

关关虚(ju)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关雎的雎她要读成xu,牙齿漏风,她自己越读脸越红。连祁一开始想笑,但他作为夫子,须得仪态端庄,只能憋着。目光落在她羞红的脸颊上,她再念一行“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再也念不下去了。“参差”二字,漏风漏得不行,说什么也不再开口。

他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破天荒没罚她。替她接着念——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却不知一语成谶,他这一生都应了那四个字。求而不得。

她十二岁那年,沙棘的易千城来颍东求援,父亲狠下心让关了城门。她知道这件事以后问他:“哥哥,那个男孩子会怎么办?”

她流露出担忧,觉得那少年可怜。他本想揉揉她的发,却见她已出落亭亭,手指只能蜷了蜷。告诉她道:“毅力坚韧的人,方能在乱世活下来。”

她眉宇间的忧愁消失不见,眼里亮晶晶的:“那他一定能活下去,他能撑到这里,就能活着回去。”

那一年他十八,原本能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年纪,他却决定去军营历练。

他穿着薄甲,还没跨过中门。一个粉色的身影匆匆跑出来,他停下步子看她,她像一只小鸟一样扑进他的怀中,眼角红似三月桃花。

“哥哥,你能不能不去?”

他心跳不受抑制地快起来,扶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怀中拉出来。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替她擦干眼泪。

不能的。

乱世将至,如果他半点能力都没有,今后如何护住她?他护了十余年的女孩,只能活在心尖上,活在锦衣玉食中,他不忍她受半点苦。

八月十五的中秋夜,他与士兵一同饮酒。他为将谦和,将士们敬他,却不畏他。

一群大老粗之间就那点乐趣,他们说起了荤段子。

他们说,这世上最软的锦呀,都不及女人的身子。这世上最磨人的事呀,不过就是那点子情思。

他听得入了神,浑浑噩噩喝了很久酒。眼前恍然看见了一个巧笑倩兮的姑娘,她趴在桌案上,粉色丝带垂在身后,咬着唇绞尽脑汁写文章。

后来那些士兵口中出现的快活事出现在他梦里,他迷醉地看着身下人的脸。

梦醒之后却恨不得杀了自己。他怎么能有这般龌龊的情感!

后来两年,他都不敢回家。他怕那股子罪孽越来越深重,他怕自己越陷越深。等到后来刻意不去想,每天挥汗如雨地过,每日钻研兵书兵法,他终于觉得那情愫淡了些。

及冠的时候,他方回了府。

一眼就看见了她,她站在父亲的身后,垂头看着自己的绣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了他,只气鼓鼓地瞪一眼,就再不看他。

但这一眼却又让他心跳不受控制地狂乱起来。她十四了,快及笄的年纪,额上一点花钿,眉眼娇媚动人。身子玲珑有致,再也不是小时候冲他软软撒娇的小姑娘。

她是个女人了。

他知道她在气什么,他离家两年,不顾她的挽留。去了军营,一封信都没给她写。两年间,她每月给他写一封信,文字从最开始的滞涩,变成漂亮的簪花小楷。

似乎在得意地告诉你,你看,你走了我也不曾偷懒。

那二十四封信,被他妥帖地收起来,以后每当想她的时候,总会拿出来看看。

她不记仇,说小气时也小气,可是等她自己想通了,便半点也不在意。她还是那个又乖又听话的妹妹,他是她温润守礼的哥哥。

他原以为,两年后再回来,他就能不再惦记。

直到有一日,她趴在书案上睡着了。阳光悄悄隐下去,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清爽的午后,她睡得格外娇憨。

他似着了魔,怔然看了她许久。回过神时,唇已经落在了她脸颊上。

她一无所知,他落荒而逃。

两年后西羌人攻打颍东,他于千军万马之中,于刀光剑影之中,从未想过放弃。他的身后,是他的子民,还有他最爱的人。

他本以为自己会战死在战场,却不料城门被撞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一个张扬冰冷的男人。

如天神降临,冷漠地看着他们。如在看一群蝼蚁。

西羌将军死在他的刀下,说来奇怪,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他是易千城。

不是因为敬佩他当年只身来颍东求助的勇气,而是因为连笙提起他时那担忧的神情。

他很不喜欢。不祥的预感成真,连笙竟然嫁给了那个男人。

他愤怒,他不甘,他嫉妒。他想杀了那个男人。他捧在掌心十六年的宝贝,不舍得她受一点苦,如今却被人偷偷抢走。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易千城大军驻守在颍东城内,但凡他敢做什么,易千城的人便会杀他父母,屠戮他的城民。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沙影茫茫,他看见易千城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她的身上。没有恨、没有讨厌不耐烦,只有快要掩盖不住的喜爱。

他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在镜子里。

他第一次觉得,他可能要失去她了。

方牧死了。他听闻的第一时间,愤怒,担忧齐齐涌上心来,想立刻将她带回来。可是行了没多远,他渐渐冷静下来,竟然有一丝欣喜。

方牧死了,易千城会将这笔账记在连家身上。只要她还姓连,他们之间就隔着万水千山,永远有一道隔阂。

她看清了易千城的冷漠无情,是不是就能回到他的身边。

他想,他不能再以哥哥的身份与她相处。他不想再做她的哥哥,他想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住在她的心上。

他本就不是她什么见鬼的哥哥。她不是父亲的孩子,羽娥姑姑来城主府便怀了孕,他后来偷偷打听过,她应当叫凌笙。

毗邻城郊的那个庄子,是他心中最留恋的地方。她住在那里,像在等他归家的妻子。

他自己画了一张图纸,为她打造出了一支精美的簪子。凤簪斜斜别在她的发间,她像四月初开的花儿,绽放在他心上,触之生香。

只不过彼时他还不知道,不属于他的永远也不属于他。偷来的东西,像握在手中的沙,握得越紧,失去得越快。

她走了,只留下了一根簪子。

她终究又回到了易千城身边,他不想放他们走。连玺越求他救命,可是他心里却毫不怜悯。他甚至想,若是他不同意呢?易千城死了,她是不是就会回来,永远陪在他身边?

不会。她的眼睛在说不会,他若是真的杀了易千城,她会恨他一辈子。

他只能看着她离开,缰绳嵌进掌心,她一次也没回过头。他觉得有些委屈,当年黏他舍不得他的妹妹去了哪里呢?那些记忆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

她与他的生命再也没了交汇。他不甘这样,于是想到惜玉。那个姑娘喜欢他,他这样聪慧的人,岂会看不出来,他从前不愿沾惹,如今却狠下心来利用她。只为能得到阿笙的消息。

惜玉果然给他传信了,信上均是一些琐事,她今日吃了什么?可曾开心?

他没了她,仿佛失了魂魄。但她在爱的人身边,却过得很快乐满足。易千城对她很好,她很幸福。

嫉妒吗?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