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恐怕走不开…”许碧含糊地说了一句,就觉得意识已经迷糊了,分娩十分消耗体力,现在撑着看了孩子一眼,这口气一松,连五秒钟都没用就睡死了。

沈云殊这几天确实是很忙。去年京中大比反响不错,皇帝想把这个传统保持下来,不过不再是放在年下,而是决定放在每年春夏之交。如此,明年就是第二次大比,京卫上回没什么脸面,这次可不能再丢脸了。从新任的指挥使开始,到下头的千户百户们,统统都得打起精神来,把手底下的人都训练好了!

而沈云殊新登指挥同知之位,又是在上次大比中给京卫挣了脸面的人,任务自然不轻。即使知道许碧这几天就要生了,也休想请下假来。更何况,他还有别的事要向皇帝回报。

九炼跑去京卫指挥使司的时候,沈云殊还在宫里呢。

“朕已经着人仔细地查过了。”皇帝的脸色不太好,“袁昭仪进宫不久,太后就赏了她一种黄芪红枣茶,据说是温养身子的。”

黄芪红枣茶,单听这名字绝无问题。黄芪者,补肺健脾,固气益血;红枣者,补中益气,养血安神,都是对女子极好之物。

但是,这名字只是听听而已,至于茶里头究竟有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朕查了许久,若说袁昭仪已然被下药数年之久,那除非此物。”别的东西,袁胜兰自己都会提防,不会随意食用。也只有袁太后给的东西,她才丝毫不会起疑心。

“你说,太后这是何意呢?”

沈云殊没吭声。其实皇帝并不需要他的答案,皇帝能查清此事,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说到底,有娘家血统的皇子,还是不如亲孙子要紧。

“朕确实没想到,母后到底还是不肯放手这点心思。”皇帝像是在跟沈云殊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既然如此,当初何不就立太孙呢…”

沈云殊轻声道:“有佑王,有陛下,立太孙断不可能的。”当时先帝身体也不是很好,因为端王谋逆更受了打击,眼瞧着是坚持不了几年的。敬亲王当年不过五六岁,如何能继位?国赖长君,这一点先帝和朝堂诸臣都是知道的,即使太后说要立敬亲王,也绝对不可能成功。

太后也很清楚,所以选择了当时的靖王,如今的皇帝。但在太后心里,一直都想着要扶持敬亲王,让她亲生子的血脉重新登基。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血脉亲情,这也难怪…”只是,如今他已经登基,也想自己的血脉传下去,所以…

沈云殊默然等皇帝感叹了一句,才道:“臣以为,是否请名医入京为皇后娘娘诊脉?”

皇帝微微一惊:“你是说,皇后也——”皇后无子,难道也是太后下的手?不,皇后当初也是有孕过的,小产之后他也查过,确系皇后忧心太过,以致未能保住这一胎,还损了自己身子。

“即使无事,请名医为娘娘调养亦是无妨。”沈云殊明白皇帝的心思,从他还是靖王的时候,他就是期盼着皇后能生下嫡子的,因此即使皇后小产后数年都无动静,他也没有再去立什么身份尊贵的侧妃。否则,梅若婉、袁胜兰等人,怕也等不到他登基之后选秀了。

皇帝沉吟:“皇后自己防范甚严,但…”防范,能防着被人做什么手脚,可是若用的御医不得力,身子调养不好也是有的。只是民间郎中入宫不是小事,断然瞒不过太后,到时…

“依臣看,不如就用那净凡一试。”这些天沈云殊把净凡从前做过的事都顺藤摸瓜地挖了出来,不想这道姑在妇人科上的医术还真是很不错呢。且真要说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倒也没有,顶多就是用那假孕丹骗过钱,又帮人做局罢了。但后者,那些有心买假孕丹以构陷于人的人才是主谋,净凡顶多算个帮凶。

“若她能对娘娘的凤体有所增益,陛下略恕她几分罪过也就是了。”净凡被抓后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这会儿要跟她说替皇后诊治能获得宽大处理,怕不是要屁滚尿流地来奉承呢。且一个女子,入后宫也不打眼。再退一万步说,即使诊治不成,净凡也断不可能往外泄漏什么——要处置她,太简单了。

皇帝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若她真能治好皇后,朕就恕了她的罪。不过那袁胜莲…竟如此大胆!”更是个狠心的,拿着假孕丹来骗自己亲姐姐。

沈云殊也没料到袁胜莲会这么干,不过真要说起来,这两人也没多少姐妹之情。袁胜兰当初在娘家的时候根本没把袁胜莲放在眼里,如今居然还相信这个妹妹会为她效力,这脑袋也不知是怎么长的了。

“不过,若非如此,只怕此时我们还不知晓太后的心思…”

皇帝沉吟了一下:“她今日又入宫了…”也不知还要对袁胜兰说些什么。景阳宫的人被皇后换过之后,固然插进去一些眼线,但袁胜兰也是更小心了。

沈云殊默然,不打算再对此事发表什么评论了。袁胜兰到底还是皇帝的嫔妃,袁胜莲对她下手,说起来其实也是对皇帝的不敬了。

“嫡庶有别啊…”皇帝又叹息了一声。袁胜莲之所以对袁胜兰如此不留情,与她受袁胜兰的欺负大有关系,皇帝又怎会不知道呢。这嫡庶之间,说是亲兄弟姊妹,可又有几个真能和睦相处的呢?就说他的后宫里,正侧之争,也是嫡庶之争的一种。

“你不肯纳妾,怕是早看清楚了吧?”皇帝略带自嘲地笑了一下,又调侃地问沈云殊,“听说许氏快要生了,你有福气啊。”

沈云殊摸摸鼻子:“臣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未必只是运气。”皇帝又笑了笑,“这满朝之中,能说不纳妾的又有几个?其实,朕本来也颇为你有些抱不平,想着赏你几个人,或是给你做媒,纳一房贤惠妾室的。”

沈云殊连忙摆手:“臣跟许氏甚是和睦,实在不需别人了。”皇帝赏人,做媒,一方面是为他抱不平,另一方面,怕是也不想他和许家走得太近。不过,今日将净凡与袁胜莲之事和盘托出,皇帝大约可以放心了。

皇帝果然笑道:“看你与许氏这般情深,却又把许婕妤之事捅出来,许氏不会埋怨你么?”

沈云殊正色道:“许氏与臣说过,沈家只忠于陛下即可。”

“许氏真是如此说的?”皇帝扬了扬眉毛,“朕对她倒是越发的好奇了。”许家究竟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庶女来的?

沈云殊轻咳一声:“臣无半字虚言。”其实还有些事,他并没有告诉皇帝,譬如许碧会倭语,又比如是许碧假冒晚霞,将倭人骗入圈套。有些事情,沈家内部知道就行了,并不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许氏也是庶出…”皇帝感慨了一句,但也没有再说下去。不管许氏是因为当初在娘家被苛待而记恨也好,还是真的忠心也好,他不妨就相信沈云殊的话就是了:“遇事明白,是个好的,让你误打误撞碰着了,着实是你有福气。”

沈云殊嘿嘿一笑:“既然皇上也觉得臣妻明白,那臣妻的三品诰命…”

皇帝笑骂:“就你急!满朝堂的官员,朕没见着哪个为了妻子的诰命跑到朕面前来讨要的,偏你一次两次的,急什么呢?”

沈云殊叫屈:“臣如今升到从三品,臣妻还是五品宜人呢,臣怎能不急?”

皇帝哈哈大笑:“以前在边关的时候,看你对那些倾慕你的女子都不多看一眼,朕可真没看出你是个爱妻如命之人。”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平安进来了:“皇上,沈同知的家人在京卫指挥使司寻沈同知呢,说沈宜人——”

他话还没说完,沈云殊就跳了起来:“可是要生了?”王太医说了就是这几天,只可恨正赶上他忙的时候,都没法守在家里。

平安忙道:“初时来人是说沈宜人发动了,不过后来又来了一个,说是已经生了。”

沈云殊大吃一惊:“生了?”他早晨出来的时候许碧还没动静,这会儿才正午呢,就生了?该不会是平安听错了吧?想他是个内侍,必定也不懂生孩子的事的。

平安尴尬道:“确说是生了,还要恭喜沈同知喜得贵子呢。”他再是个宦官,听人传话总不会听错的。

皇帝顿时哈哈笑起来:“这也够快的!”

沈云殊顾不得皇帝的调侃,忙问:“许氏可好?”

平安暗暗庆幸自己多问了一句:“说是母子平安。”

“多谢平安大监。”沈云殊随手在身上一摸,扯下一块玉玦来。平安笑嘻嘻地也就接了:“奴婢也沾一沾沈同知的喜气。”

沈云殊嘿嘿一笑:“同喜同喜。”转头就向皇帝道,“陛下,容臣告退,臣得回家看儿子去了。”

皇帝把手一摆:“急什么。这孩子的名字可取了?不如朕给他取一个?”

沈云殊其实早就取好了,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取了好几个呢,但皇帝说要赐名,谁能回绝,当然只有说尚未想好的了。

皇帝沉吟道:“这孩子生在秋日,秋主金。且虎父无犬子,想来将来也是能征善战的,就取名沈铮罢。”

沈云殊拱手一拜:“臣谢陛下赐名。”唉,其实他本来想给儿子取名叫沈元的,这下只好做个小名儿罢。

皇帝还不算完呢:“赏长命钱一对,玉玦一双,棉绸四匹,给孩子做小衣裳穿罢。”

沈云殊带着一堆东西归心似箭地出了宫,皇帝不禁摇头笑:“瞧瞧他,连拿东西的这点工夫都要等不及似的,哪里像个统兵的将军,简直就是只猴子。”

平安在旁笑道:“沈同知年纪也不小了,这喜得嫡长子,自是坐不住的。”

“是啊——嫡长子…”皇帝叹了口气,忽然问道,“那袁氏还在景阳宫?”

袁胜莲确实还在景阳宫,而且是关起门来与袁胜兰说话。

“你,你说的是真的?”袁胜兰脸色煞白,手背上青筋都迸了出来。

袁胜莲脸上还有两道红痕,是刚才袁胜兰斥她胡说八道的时候顺手打的。亏得她避得快,只被袁胜兰的指甲带了一下,若是这一下打实了,到出宫的时候可没法遮掩。

脸上有些火辣辣的,袁胜莲心里暗骂,面上却微红着眼圈道:“姐姐若实在是不信,只当我没说过。”

袁胜兰嘴唇颤动,半晌才道:“你说!”

袁胜莲心里冷笑了一下,细声道:“那净凡道姑说的,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她既敢说这话,我怎么也要来跟姐姐说一声儿,免得姐姐三不知的着了别人的道儿,如何是好?”

“净凡呢?”袁胜兰咬着牙道,“你怎不带她进宫来当面与我说?”

“她如何敢了…”袁胜莲也没想到,净凡回了道观之后,那道观竟失火了,将她烧死在净室之中。这会儿她是没法把净凡带来了,就只能糊弄一下袁胜兰:“她与我说,说出这话来已是万死…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吧,那回给姐姐来诊过脉的老太医,才不几日就跌断了腿,告老回乡去了。这事儿听着没什么,可姐姐想想那时间…”

若是净凡当面来跟袁胜兰说,袁胜兰倒不一定信,可这会儿说净凡不敢来,袁胜兰倒觉得有几分可信了,再听袁胜莲提起此事,不由得又吃了一惊:“只听说他告老了…”

的确,那时头一天太医来给她诊过脉,说是十日后再来,结果就换了一个。原先她并没往心上去,反正都是宁寿宫安排的太医,哪个敢不尽心呢?但现在想起来…

“可,可我确是有孕了,思酸作呕,不想饮食…”袁胜兰还是不能相信,自己根本没有怀孕。

“净凡说,有一种假孕之药…”袁胜莲细声道,“她说,若不是因为姐姐被下了药,前头吃的那些求子方也都是不错的方子,怎的就没动静呢?”

“可,可姑母——不,不可能!”袁胜兰还是不肯相信,“姑母为什么要这么做?”

袁胜莲心中一嗤,低低道:“太后,只怕早就是在骗咱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得死去活来,昨天就没更…那个…大家原谅我吧,后面尽量不断更…

☆、第156章 恨意

袁胜莲走了很久, 袁胜兰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耳朵里不停地回响着袁胜莲说的那些话。

从前一些她没想过的事儿, 现在全被袁胜莲翻了上来,最可怕的是,这样串起来一想,她竟觉得袁胜莲说的很有道理!

太后为何对自己的亲侄女那般冷淡?不过是不想袁胜蕊入宫做了牺牲品罢了。

所以太后才选了她。虽都是姓袁, 她却只是太后的族侄女。且父兄得力,择她入宫, 也能安抚父兄, 继续让他们为太后效力。

可谁知道,父亲和兄长们会被沈家暗害, 满门凋零。到了此时,太后对她再不必顾忌了, 所以设计令她假孕,就是想借她来扳倒皇后和贤妃!

可太后半点都没想过, 她心里是多盼望有个孩子。若是始终未能怀孕也就罢了,明明以为自己有孕, 却又失去, 或许这孕事是假的, 可剜在她心上的那把刀, 却是真的!

但, 但太后为何不让她有孕呢?

袁胜兰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小腹上,袁胜莲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了起来:“姐姐瞧瞧自己常用的东西,究竟有谁能下手?皇后娘娘自做了太子妃后, 几年都不曾有孕,若不是皇上选秀,怕是至今还没子嗣呢。”

“春剑!”袁胜兰突然出声,“把太后赏我的那黄芪红枣茶拿来。”

尽管她方才一直在反驳袁胜莲,可其实,她已经把自己常吃常用的东西都一一思考过了,最可疑的,就是太后给她的这黄芪红枣茶!因为只有这东西,她从未疑心,且时常饮用,每次快要喝完的时候,太后还会着人给她送。

可是!她守孝的那一年里,太后却没给她送这茶!

对了,的确是这样!袁胜兰紧紧握住了双手。那会儿她终日焦躁,只知道把眼睛盯着皇长子,生怕被皇后先抱养了去,竟没注意到,太后在那段时间里没给她送茶!因为那时候皇帝根本不会临幸她,当然也就不必用什么茶了。

可是,可是究竟为什么呢?袁胜兰的脑袋钝钝地转动。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在她刚进宫不久,就不许她生育?

袁胜莲的声音又在耳朵里响了起来:“太后既要用咱们家,又防着咱们家。若是姐姐生下皇子,母以子贵,这后宫以后只怕就是姐姐做主了,太后又能做什么呢?可若是姐姐没有亲生子,那即使抱养了一个,将来入主东宫,也都要借太后的力。那时候,姐姐便是身居高位,可一样得倚靠太后、听从太后的。”

“姐姐瞧吧,若是上回假孕之事做成,皇后与贤妃获罪,那后宫就是谁做主呢?姐姐无子,就只能做个昭仪,难道还能越过太后,管理后宫不成?”

袁胜兰不禁抱住了头。可是耳朵里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可若是许氏的儿子继位,对太后又有什么好处?”

“太后又何曾把皇上的儿子看在眼里,太后一心关切的只有敬亲王。除了敬亲王,无论谁能继位,在太后眼中怕都是一样的。这也就是太后为何不选自己亲侄女的缘故,毕竟若是袁胜蕊,太后未必狠得下心…”

“昭仪——”春剑拿了剩下的黄芪红枣茶来,一进殿就看见袁胜兰双手抱头,不由得唬了一跳,“娘娘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宣太医?”

“不,不必!”袁胜兰一听太医二字就觉得一阵恶心。景阳宫的太医都是太后指定的,当初她以为太后是在保护她,免得给皇后下手暗害的机会,可没想到——皇后的手没伸过来,却是太后这只手一直在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春剑,你说太后最疼的人是谁?”

春剑张了张嘴,正要说太后疼爱袁胜兰,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若是刚入宫时她说这话,无论是谁都要点头附和的,可到了这会儿,再做此回答就是自欺欺人了。何况,袁胜兰要的,怕也不是这个答案。

春剑犹豫了片刻,才战战兢兢地道:“敬亲王自小就是太后养大的,这眼看要出宫开府,日后不能再住在宫中,太后自然多疼爱他一些…”说完又连忙补充了一句,“除了敬亲王,太后娘娘在宫里的亲人就只剩下昭仪了。”既是仅剩的亲人,自然也是要亲近疼爱的。

袁胜兰从喉咙里呵呵了两声,干巴巴的:“是吗?”在宫里仅剩的亲人?可在宫外,袁太后还有承恩公一家子呢。听说那袁胜蕊在自己入宫之后不久就嫁了人,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而她呢?

“自然是的…”春剑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又连忙岔开话题,“娘娘要的黄芪红枣茶,奴婢已经沏来了。只剩这一点了,估摸着太后隔几天就会着人再送些来。”

“不是让你沏——”袁胜兰刚要发怒,转眼却又像戳破了的皮球一般沮丧了下去,“罢了,你下去罢。”

春剑莫名其妙,但巴不得不要在她眼前呆着。自袁胜莲走后,袁胜兰这样子看着就有些可怕,她宁愿躲得远一点。

殿内又没了人。那些伺候的宫人内侍早都躲得远远的,殿内静得像个坟墓一般,袁胜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杯茶放在那里,从冒着热气到渐渐凉下去,变成一杯暗红色的东西,还飘出一点儿略带甜腻的香气,就像冷掉的猪油似的,粘在袁胜兰的鼻腔里。

袁胜兰定定地看了一会,另用一个小杯子倒出了一点茶水。她必须最后验证一下袁胜莲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谁害她,她就要谁付出代价…

沈云殊虽多少能猜到袁胜莲会对袁胜兰说什么,但他此刻却无心去想,而是一路狂奔回了沈府。

“大哥回来了。”沈云婷已经从许家回来,一见沈云殊就笑,“嫂嫂和小侄儿在屋里,都在睡呢。”

沈云殊放轻脚步走进去。屋里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与汗气混合的味道,但他却像是丝毫都没有闻到似的,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前。

许碧睡得正沉。虽说路姨娘拿热手巾给她擦过脸,但头发还散着,脸色仍有些苍白。沈云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绺散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开理顺,才低头去看枕边的小小襁褓。

大红色的襁褓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红通通的小皱脸儿来。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微肿的眼皮紧闭着,实在不能说漂亮,但看在沈云殊眼里却只觉得可爱。这么点儿的一个孩子,好像他两只手就能捧得过来,居然是他的儿子,延续了他的骨血的儿子!

小孩子当然不知道父亲正满眼热切地看着他,只管呼呼大睡,偶尔动一动小嘴。沈云殊看得手痒,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在那小脸上戳了一下。

他自觉已经下手很轻,甚至根本就没敢用劲儿,谁知就戳了这么一下,襁褓里裹着的小东西扁了扁嘴,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许碧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就看见沈云殊站在床前,一脸做了坏事被抓包的表情,而耳朵边上是小孩子呜哇呜哇的声音,哭得理直气壮。

“这是怎么了?”许碧哭笑不得,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哎哟——”路姨娘在沈云殊进屋的时候就识趣地守在了外头,结果却听见孩子大哭起来,连忙赶进来,“怎的哭了?”

沈云殊干咳一声:“就——摸了他一下…”他没敢说是戳了一下,无奈小孩子脸上已经有了一小块红痕,想藏都藏不住。

“姑爷——”路姨娘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许碧生了孩子之后,坚持要自己给孩子喂一回奶,这刚刚折腾着喂饱了孩子,母子两个一起睡下,结果就被沈云殊折腾醒了。

“好了好了。”许碧笑着拍拍那闭着眼睛干嚎的小家伙,“这是爹,摸你一下怎么了,就哭成这样。”

“孩子脸嫩得很呢…”路姨娘忍不住念叨了两句,“姑爷千万小心些。”

沈云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知道了。”

路姨娘也是见好就收:“这会儿赶回来,怕是还没用午饭罢?我这就叫人去传饭。姑爷也换换衣裳,再来抱孩子。”

沈云殊飞速地换了衣裳洗漱一下,再过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不哭了,在母亲怀里又睡了过去。许碧倚着床头坐着,看沈云殊逡巡着进来便笑着招手:“来看看咱们儿子。”

沈云殊坐到床边,先握住了许碧的手:“你辛苦了。”虽然路姨娘说许碧生得很顺,但就从屋子里残存的血腥气,也知道分娩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儿。

“孩子生下来,就觉得都值了。”许碧微微一笑,轻轻摸摸小家伙脑袋上那一层软毛,“其实也还好,产婆都说,头胎少有这样顺利的。”这跟她一直坚持锻炼大有关系。当然,王太医照顾得也很好。当初苏阮生小公主的时候,也挺顺利的。

“对了!”沈云殊猛地想了起来,“皇上给咱们儿子赐了名,还赏了东西。”

关于赐名这事儿,许碧也觉得好生无语。荣耀是挺荣耀的吧,可这做爹娘的乐趣都被剥夺了一块儿去呢。不过好在皇帝赐的名字还不错,沈铮,念起来挺顺口,意思也不错,只不过…谁规定将来沈铮不能学文呢?

“他是长子,当然要继承我了。”沈云殊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拿出那对玉玦来,“玦者,决断也,将来他也要领军护边,临事决断。”

眼看他就一副打算现在就给孩子制定军事训练计划的模样,许碧赶紧把话岔开:“名字是挺好的,就是可惜你原来拟好的那些不能用了。”长子名铮,那后面再生儿子也差不多是依着这个字往下排了。

沈云殊也很遗憾:“我想了,不如小名就叫元哥儿。”也别让他白费了一番心思啊,那可是花了好几个月起的名字。

“这倒不错。”许碧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儿,“元哥儿,听见没有,你爹给你起名儿了。”

元哥儿听没听见不知道,但人家很明显地把小眉头一皱,一脸不高兴被打扰的样子。沈云殊忍不住笑:“这小子脾气还真大。”

路姨娘在外屋看着丫鬟们摆好了饭菜,刚端了碗鸡丝面进来,就看见这夫妻两个又在打扰孩子睡觉,不由得叹道:“我的姑奶奶,这么点儿的孩子就是要睡的,你惹得他睡不好,等下就要哭起来。何况这睡不多久就要起来喂奶,你不趁着这会儿也赶紧歇着,等他不想睡了,你想睡都没得睡。”

虽然这话说的是许碧,但刚刚吵醒元哥儿的可是沈云殊,这显然就是说给沈云殊听的呢。沈云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先去吃饭,你歇着吧。”

路姨娘看着他出去了,才把面递给许碧,轻手轻脚地把元哥儿抱到一边的摇车里去,小声道:“乳娘都找来了,我瞧着人也不错,你偏要自己累着。这月子里若是坐不好,可是对身子有损。”

许碧抿嘴一笑:“我晓得,平日里自然还要乳娘帮着的。只不过太医与我说过,孩子若吃亲娘的奶水,对身子也好。”

“这就好。”路姨娘这才放了心,“姑奶奶自是比我懂得多。只是这月子千万要坐好,等养好了身子,再给姑爷多生几个。”

许碧忍不住好笑:“元哥儿这才落地呢,姨娘就惦记着下一个了?”

路姨娘眉开眼笑:“这孩子哪有嫌多的。再说姑爷身边也没别人,你可不要多给他生几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