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这般强硬,是打定主意不留转圜的余地。梁湛也不恼,愈发气定神闲,“如此,来年我请求父皇赐婚便是。而且,钟情黎郡主这件事,自今日起,我不会再对外人含糊其辞。”

黎兆先低低地笑起来,“端王爷三思。周家最近引出了不少闲话,你又何必蹚浑水?”周益安钟情薇珑在先,与梁湛明面上来往在后,如果梁湛散播出他也钟情薇珑的消息,那成什么事了?“你年轻气盛,周家世子比你更年轻气盛。惹得他气急败坏,怕是会坏了你的名誉。”

梁湛一笑,“为了郡主,我不会在乎那些小节。”

“小女也会卷入是非。”黎兆先的笑意慢慢收敛,“你执意要闹到彼此损伤颜面的地步?”

梁湛慢条斯理地道:“郡主是真正的美人。为了美人,值得行强取豪夺之事,古来如此。

“时光不会停滞不前,总会证明美人的归处是好是坏。

“周益安只不过是一个国公世子,堵住他的嘴并非难事。寻常官宦之家的子弟,亦如此。”

特别委婉地威胁黎兆先:只要权势压不过他的官家子弟,都别想娶薇珑。

“你尽管放手一试。”语毕,黎兆先端茶送客,“日后不必再来。”

梁湛从容起身,“若我是您,会从长计议,为郡主的前程着想。告辞。”

黎兆先不等他走出门,便吩咐吴槐:“更衣,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唐修衡一面伏案忙碌,一面留心听着里间的动静。

他近年的常态是注意力不集中,手里忙着一件事,想的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幸好脑子够用,能够兼顾,否则不知道要把自己害死多少次。

有一阵了,室内没了她喝茶、翻书、走动的细微声响。

不会是在美人榻上睡着了吧?

思及此,他立刻放下了笔,起身去往里间。

与她一番说笑,让他忘了香料的事。

阿魏特地请人给他调制的,走到哪儿让人给他带到哪儿。他用着没什么用,对她可不一样。

里间东面是小书房,中间是宴息室,西面是寝室。

唐修衡走进小书房,不由懊恼地拧眉。

薇珑倚着美人榻,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但愿不会着凉病倒。

唐修衡匆匆去寝室取来锦被,轻轻拿走她手里的书,继而用锦被把她裹住,打横抱起来,走向寝室。

很短的一段路,却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样抱着她的时候,是成婚之后的日子。

起初那段时日,她看起来一切如常,晚间在小暖阁看书,等他回家。

他回家寻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绽放出璀璨的笑容,爱娇地让他抱回寝室;或是已经拥着毯子入睡,由他安置到床上的时候,总会醒来,嫣然一笑。

她离开之后的漫漫光阴,这些回忆,让他撕心裂肺的疼,也让他清醒。

清醒地了解她的点点滴滴,给她的亲朋安排一条长远又安稳的路,惩戒诟病过她、挑衅过她、伤害过她的人。

她不在了,尘世陷入冰冷的永夜,再不能有一丝仁慈。

因她毁灭的人很多。

他是最后一个。

罪有应得。

他何尝不是她那一世的劫难。

他闭了闭眼,阻止自己继续回忆。

进到寝室,他脚步停了停,打量室内。

妆台、小书柜在西北角;南面一张圆几,一把座椅;东北角放着花梨木架子床,烟青色床幔半掩。

窗纱雪白,处处纤尘不染。

还好,醒来不会闹脾气。

他走至床前,小心翼翼地把薇珑放到床上。

薇珑身形微动,蹙一蹙眉,睁开眼睛。

“怎么还是这样?”唐修衡先一步抱怨起来,“稍一惊动就醒。”

极短暂的慌乱之后,薇珑想通了原委,笑,“又不是在家,都不该睡着。”

说完之后,她意识到他的抱怨因何而起,回忆浮上心头。

唐修衡却笑问,“想我没有?”语气一如前世,透着亲昵。

“嗯。”

“久违了。”

她语带伤感,“的确是。”哪种距离,比前世今生、生离死别更远?

他一手按着床沿,一手抚着她的面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薇珑勾住他颈部,“让我长长久久地陪着你。”不要留下他一个,承受孤单。

“好。”

“我说过让你伤心的话,不要记着那些。”她说过,不要他,要不起。

“我只记得,你说过违心的话。”那种时刻的她,让他想起就心疼。

痛楚浮上眼眸之前,他低头捕获她的唇。

这亲吻不再是浅尝辄止,是热切的需索,舌尖撬开她唇齿,撩着她的舌尖,要她回应,要她参与其中。

这样甜美、醉心又真切的感受,可以告诉彼此:往昔的磨折,不需追忆,他们只有如今、来日。

这般的亲昵,自然有过,但薇珑的感受很复杂:初时仿佛回到了耳鬓厮磨的日子,继而就发现了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病痛缠身的缘故,如今是更为敏感。

呼吸被夺走,心跳变得紊乱,整个人都有些燥热。

她因此有些不安,几次想出声阻止,换来的是他的更为热切。只好放弃。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顺着他颈部滑到前面,抚着他的面颊。

唐修衡的手落到她领口。

缠绵悱恻的记忆忽然被唤醒,来的势头凶猛。

中指迟疑地轻轻一挑,随即更为迟疑地移开,落到她枕畔。

他不能那么做。

刚控制住举动,绮丽的回忆又来纠缠:玉脂含香,拥雪成峰,俏染两点粉红…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恋恋不舍地与她拉开距离。

他眼中的迷离,让薇珑意识到他方才起了怎样的心思,起先怪自己不该睡着,惹出现状,很快就心生笑意,打趣他:“真难得。”

她与他,细想起来,都是太过清心寡欲的人。

她要到床帏之间,才会意识到夫妻之事,离开寝室,有时连亲吻都觉突兀;他比她更绝,在床帏之间,只要她不惹他,他就没有那个念头。

因何而起,无法确定。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彼时的心境、处境、病痛导致。

他娶她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圆|房,为的是亲自照顾她。成婚之后,有过的几日欢好,是他看她一切如常,而且,大多数时候是她招惹他。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这类情形比较少见。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耳鬓厮磨之类,总不可能全是人们说的空话。

方才,他是突然兴起,还是因为没有前世的顾虑呢?

又或者,是因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薇珑揉了揉眉心,抬眼看着他,不给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要面对现实,过完年才十五虚岁,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算怎么回事?

这方面,在她,前世的经历可以忽略不计。不忽略的话,很别扭,很尴尬。

“你怎么不说话?”薇珑敛起思绪,才留意到他只是笑微微地看着自己,“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快些定亲,还要快些把你娶进门。”他说。

“何时成亲不打紧,说不定你只是这会儿头脑发热。”薇珑笑道,“早些定亲倒是正经事。”

“想入非非了吧?”唐修衡侧卧在她身边,手臂安安分分地搭在她身上的锦被,“你不是名花有主就没人再惦记的人。到我身边,同甘共苦才能踏实一些。”

那一时的冲动,只需一时的转移思绪就能抛开——瞧着她忽闪着大眼睛神游的工夫,就忘了那码事。

这是注意力无法集中引致,好在她在跟前的时候,所思所想都与她有关,一件事转移到她的另一件事而已。

薇珑凝视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眼神恢复如常,不由失笑,“让我钦佩得五体投地的人,只你一个。”

“最好是真心话。”唐修衡捏了捏她的鼻尖,“横竖是没得反悔。”

薇珑笑着坐起来,抬手捧住他的脸,“说这种话好没良心。我可是赖定了你。”

唐修衡忍不住把她拥到怀里,“我想,我知道为何总盼着见你了。”

“为何?”

“与你在一起,会让我觉得,这尘世特别温馨、干净。”

薇珑问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唐修衡柔声道:“就像是小时候的除夕夜,下起了大雪,出门一看,银装素裹,却有大红灯笼的光影映照。很美,又很温馨。”

喜庆的红,纯洁的白,两相呼应——薇珑回想着,的确是他说的那样,只是以往不曾留意,更不曾记在心里。

她的心绪,如沐春风,“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话。”抬眼凝视他,笑容璀璨,“唐修衡,谢谢你。”

唐修衡扬眉一笑,“我收下。谢来谢去没意思。黎郡主青眼有加的恩情,我就不说什么了。”

薇珑笑出声来,“没正形。”随后提醒他,“见了爹爹之后,下帖子给我,就说你想问问梅花亭因何迄今不能建成——爹爹打心底愿意为你解惑,只等着我婉拒,把你推到他那里。但我不会。这件事,你不能反对。”

有他先前几次登门的事垫底,父亲不难看出她待他不同,甚至算是很投缘。

造园相关的事,她以工匠自居,隔着珍珠帘见过的官宦子弟不少,但是,见过第二次的屈指可数,见过第三次以上的,到如今只有唐修衡一个。

换一种局势,她不论怎样都会多陪伴父亲几年,但她换不了。早些定亲,早些出嫁,唐修衡才能名正言顺地护助平南王府,保父亲余生安稳。

毕竟,她给不了父亲最佳的防范之策。

她连自己和父亲的能力都怀疑,但她相信唐修衡。

她态度坚决,唐修衡自是颔首认可——别说他是如何都好的态度,就算是满心反对,也根本没用。

还没娶到家,凡事都不能替她做主。当然,娶回家之后,说话算数的估计也不是他。

用过午饭,喝了一盏茶,薇珑正想离开,听到了叩门声。

唐修衡起身去了廊间,漫步至院外。

阿魏亦步亦趋,等他站定身形后才禀道:“奉命去上饶的人五日后抵京,带回了平南王意欲寻找的那名男子。”

“那人是何情形?”

“近半年陷入窘境,之前衣食无忧。至于原由,还待查证,弟兄们不敢在那里耽搁。”

“知道了。”唐修衡颔首,又问,“还有别的事么?”

“还有一件事。”阿魏道,“端王去了平南王府,他的轿子刚出门,平南王就乘马车离府,去宫中面圣。”

唐修衡敛目思忖片刻,“传话康王,今夜戌时,到唐府叙话。”

“是。”

唐修衡转身之际,瞥见一名平南王府侍卫匆匆去往后园,笑了笑。

步入室内,与薇珑闲话几句,安亭由阿魏引着前来。

薇珑出门,闲闲踱步到院外。

安亭附耳低语几句。

薇珑讶然挑眉,“抓到人了?”

“是,抓到了两个。”安亭请示道,“要不要交给王爷处置?”

“不必。”薇珑摇一摇头,“晚间请周夫人、周大小姐到王府。”

安亭有些迟疑,“奴婢记下了。郡主这是…料定是周家所为?可是,人刚抓回来,都还没审问过。”

“审问容易。”薇珑思忖片刻,“回府之后,你记得问问吴总管:有没有法子,让一个高门闺秀落发为尼或是自尽。”

“…”安亭惊诧,这实在是不符合郡主以往的做派,“郡主,恕奴婢多嘴问一句,您指的是周大小姐么?”

“对。”

“…”

薇珑抬手敲了敲安亭的额头,“有异议?”

“不不不!”安亭忙道,“没有。”

“嗯?”

安亭期期艾艾地道:“奴婢记得,您可是从来不屑整治女子。”虽然,郡主也是弱女子。

薇珑语气淡漠:“我没把她当人。”

第25章 安排

御书房。

皇帝与黎兆先相对而坐,一面下棋,一面说话。

黎兆先到了宫里,皇帝即刻召见,其时工部、兵部正在报账,便让黎兆先也听一听。

这类情形并不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