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之人,正是池玄。他看着褚闰生,问道:“你的眼睛看不见?”

褚闰身翻身下马,摸索着往前了几步,道:“还行,不碍事。”

池玄看了看褚闰生身旁的那匹马儿,静静思索了片刻,开口道:“你不是有面宝镜么,明镜涵光,一照便愈。”

褚闰生不明白他话题所指,有些茫然,“啊?”

这时,就听身旁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你不早说!”

褚闰生吓了一跳,险些摔倒。池玄上前,扶住他,嘱了一声,“小心。”

绛云听得池玄的那句话,便要取宝镜出来,但马儿之姿着实不便。她看了看四下,篁竹深幽,并无他人。她便放心大胆地化出了人身,取了宝镜,跑到了褚闰生身边。

“只要照照就好了?”绛云抱着镜子,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池玄扶褚闰生坐下,点了点头。

褚闰生惊讶不已,这姑娘,还真是诡异啊!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啊?!他正想着,却觉得眼前光辉一闪,刺得他急忙闭眼。那光辉却不曾消失,反而在他眼前扩散了起来。他犹豫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片柔和光辉。那光辉消逝之时,他眼前的景物便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那红发青眸的少女。她捧着一面铜镜,正紧张地看着他。

绛云见褚闰生睁眼,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能看见我吗?”

褚闰生的目光移到了她手中的镜子上,他欢快地开口,道:“呀,这就是宝镜啊,这么厉害!”

绛云听他说这句话,知道他视力恢复,便也高兴了起来,“是啊!是法宝‘七曜昭明镜’,很厉害的!我找到……”她正要说“我找到你全靠它”,却有瞬间察觉了不妥,把话吞了下去。

“你找到这宝贝真不容易啊!”褚闰生笑嘻嘻地替她说完,又望向了池玄,“池玄大哥,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

池玄摇头,平淡道:“救你的人是她。不必谢我。”

褚闰生转头,冲绛云笑道:“谢谢你,姑娘。”

“我叫绛云!” 绛云大声回答。

“哦,绛云姑娘。”褚闰生想到了什么,转了头,四下张望,“……我的马呢?”

“我就是……”绛云又想回答,却又觉得不妥。方才褚闰生就提过马儿成精什么的。妖精一类,大凡为祸。要是让他误会就不好了。她想着,继续说道:“我就是不知道……”她边说,边用眼神警告池玄。

池玄有些不解,但却一直沉默,既不揭穿,也不解释。

褚闰生察觉这俩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便问道:“你们认识?”

“他跟我有仇的。”绛云回答。

褚闰生有些惊讶,望向了池玄,“是么?”

池玄想了想,“也许吧,我没注意。”

绛云跺脚,“就是有!”

池玄回答:“那就有吧。”

褚闰生听到这里,笑了出来,“池玄大哥,不能这么对姑娘说话啊。”

“心中何想,口中何言,不然如何?”池玄说道。

“让姑娘答不上话来,多失礼。”褚闰生笑着,对绛云道,“对吧,绛云姑娘?”

绛云闻言,立刻点头。

“绛云姑娘,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仇啊?”

“血海深仇!”

“具体呢?”

“他灭了我全族!”

池玄听到这里,认真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就是你!你用法宝‘净灵灯’收了我族人的魂魄!”绛云大声道。

“我没有‘净灵灯’……”池玄回答。

褚闰生听着他们争辩,静默片刻,仰天长叹,“作孽啊……好好的姑娘……”

绛云听这句前言,立刻跳起来,喊道:“我不是傻子!”

池玄点头,“嗯,她不是。”

褚闰生再也忍不住了,他抱着肚子蹲下,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绛云愈发愤怒。

褚闰生边笑边摇头,“没没没,我才是傻子,好了吧?”

绛云自然不满这般的敷衍,又闹腾了起来。

池玄看着这二人嬉闹,唇角慢慢牵起一抹浅淡笑意。他开口,说道:“我要回去了,此处‘豢龙池’灵气极盛,常人承受不了,你们别呆太久。”

他说完,便举步走出竹林。

“池玄大哥!”褚闰生开口叫住他,“你是哪个观的弟子?”

池玄回头,答道:“乾元观。”

“哦。那入乾元观,有什么要求没?”

池玄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至少会一样乐器。”

“乐器?”褚闰生想了想,“最简单的是哪种?”

“不清楚。”池玄答完,微微颔首,离开了。

褚闰生抓抓头发,“乐器啊……有点麻烦啊……”他想着,又见身旁的绛云还直直盯着池玄离开的方向,满脸不悦。

“人都走了,想报仇也晚了。”褚闰生调侃道。

绛云抬眸,神色全是不甘心,“我没法报仇……我怕他……”

“啊?”

“你不觉得可怕吗?靠近他的时候?”

“不觉得。”褚闰生笑道,他想了想,又道,“我倒觉得,离他越近,心里就越平静。不愧是修道的人呢!呵呵,好了,我也回去了。”

绛云闻言,几步上前,扶着他走路。

褚闰生微惊,“呃……不用,我自己可以……”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犯错了。”绛云认真地开口,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会好好守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了,永远都不会……”

褚闰生听到这番话,被震住了。这便是那亭中老者说过的,“一生相守,永不分离”?竟然……应验了……

他不自觉地红了脸颊,却带着轻佻问道:“真的?”

绛云猛点头,“嗯!”

褚闰生笑了起来,感觉着一种陌生的悸动,自心底扩大,化作一圈圈涟漪,荡漾他的心绪。

“走吧。”

褚闰生说完,刚迈步。身边的绛云突然开口,“啊,我……我还是先走了!”

褚闰生惊讶不已,“啊?”

绛云也不管他的反应,一溜烟地跑出了篁竹林外。

褚闰生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刚说完承诺,就马上食言的啊?他有些生气,又有隐隐失落,正在这时,一匹骏马飞奔而来,停在了他面前。

他看着马儿,不禁伸出手,点上了马儿额头那撮奇特的红毛,“你啊……”他笑着,不再往下说,转而道:“走吧。”

他翻身上马,马儿不需他命令,轻快地往竹林外跑去……

……

无错

举报色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绛云负着褚闰生回了房,立刻跑开。又化成了小猫儿,守在了窗棂上。

褚闰生看了小猫一眼,注意到这小猫儿额头上依然有一撮红毛,不禁觉得好笑。他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小猫的头。小猫不闪不避,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掌,亲昵非常。他笑着,开口道:“小猫儿,我现在要脱衣睡觉,你是不是还要盯着看啊?”

绛云自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眯着眼睛,半天没动。

褚闰生摇了摇头,一把抱起了猫儿,轻轻往外一抛,随即关上了窗户。

绛云轻巧落地,全然不知就里。她又跳上窗棂,用爪子猛挠窗户,以示不满。

褚闰生听着那沙沙的声响,笑得愉悦。他自然记得,曾经有个少女哭着对他说,他曾经是天上的神仙,而她是他的坐骑。也许,不是傻话吧。

他仔细想了想那个神仙的名字,轻声默念了出来,“普煞……”

念出这个名字的一刹那,他的心中,便又搅起了波浪。依稀之间,种种影像浮现,让他有了片刻眩晕。

这时,敲门声响起。他回过神来,一边开门,一边调笑:“你还真想看啊?”然而,他的笑意瞬间僵硬。门口出现的,不是小猫,不是马匹,更不是姑娘,而是那名为幻火的少年。

褚闰生有些尴尬,却还是笑道:“有事么?”

幻火点了点头,垂眸道:“褚大哥,你要入上清派了么?”

“是啊。”

听到这句回答,幻火高兴了起来,“太好了!哪个观?”

“乾元观吧。”褚闰生回答。

“乾元观?”幻火微微蹙眉,“符箓咒法我倒还有把握,道乐、炼丹就……”

“你也要入门么?”褚闰生听到他的那番话,笑问。

幻火点了点头。

“呵呵,这倒不错,以后大家就是师兄弟了,彼此也有个照应。”

幻火的双眸闪闪发亮,说道:“褚大哥,无论到哪儿,我都会守在你身旁,护你周全的。”

“啊?”褚闰生大惊。怎么好端端地,蹦出这么句话来?

幻火也不解释,笑着告辞了。

褚闰生满心茫然地目送幻火离开,看着那蹒跚的步伐,他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他正要关门,一低头,却见那只小猫儿已绕到了门口,正仰着脑袋,瞪着他瞧。

褚闰生笑眯眯地冲猫儿道:“不准进来。”他说完,飞快地关上了房门。

绛云大怒,扑上去挠起门来,她越想越气,正欲破窗而入,却被人轻轻抱了起来。绛云在气头上,正要利爪伺候,一扭头,却见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儿正盯着自己瞧。那女娃儿的眼睛里全无光彩,木木然如死人一般。绛云一惊,直觉不对,跳出了女娃儿的怀抱,轻巧地落到了一旁。

女娃儿见状,痴痴地唤:“咪咪……”

绛云只觉得全身毛发都耸起来了,她三两下窜上屋檐,远远地戒备。

这时,一名妇人慢慢走过来,牵起了那女娃儿的手,“小翠,别乱跑啊,乖乖看大夫哦。”妇人说完,牵着那少女往一旁去了。

绛云趴在屋檐上,看着这对母女离开,还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绝对没有错,那女娃儿,不是活物……大夫?到底是看哪种大夫啊?

她虽然疑惑,但却不去深究。她平静下来,趴在了屋顶上,默默地守着。

……

之后几日,平静无事。

褚闰生记得那三日之约,便向上清弟子借了二十文钱,去会那算命老人去了。他刚一出门,自然又碰上了那匹骏马。他也不说什么,顺着那马儿的意思,任它驮着自己跑。

不消半日,他便到了“喜客泉”边的那处凉亭。凉亭中,依然聚着一大堆人。他把马儿拴在一旁,挤进了人堆里。

算命的老者一看到他,便笑开了。“小兄弟,你来啦。怎么样?老头儿我算的对是不对?”

褚闰生嘿嘿一笑,递上了十文钱。

老者摸摸胡子,笑得开怀。“现在你信了吧。老头儿铁口直断,错不了的。”

褚闰生点点头,“大师果然厉害。替我再算一次,如何?”他说着,又递上了十文钱。

老者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你要算这姻缘往后如何?哎,小兄弟,姻缘一物,最是玄妙。若非倾心投入,怎能尝到妙处。若是开始就知了结果,岂不是无趣至极?”

褚闰生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在一旁坐下,道:“我哪有说要继续算姻缘啊!这次,我可是踏踏实实来算仙缘的!”

老者闻言,有些惊讶,“哦,你想修仙?”

“算是吧。”褚闰生将手中的十文铜钱放在桌上,笑道,“大师,你就帮我算一算,我上辈子是不是神仙好了。”

一旁围观的人听到这话,纷纷笑了起来。

老者看着他,又看看桌上的十文钱,问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褚闰生笑答:“是不是都一样,我就问问。”

老者点了头,“好。”他从桌上捡了三枚铜钱放进手心,双手合握,摇晃片刻,然后,将铜钱撒在了桌上。正待老者观察铜钱时,只听三声清响,那三枚铜钱纷纷裂开。他大惊,抬眸看了褚闰生一眼。

褚闰生也看呆了。“大师……这是?”

老者又捡了三枚铜钱,闭目深思片刻,重复了一遍,然而,待他撒钱之后,那三枚铜钱依然碎裂开来。

一种围观的人见状,都大呼惊奇。

老者摸摸胡须,皱眉道:“小兄弟,够凶险的啊。”

“啊?”褚闰生看了看桌上那六枚碎裂的钱币,笑道,“难道我上辈子真是神仙?厉害得老天都不让我算?”

老者笑道,“你倒是聪明。不过,你前世若是神仙,这辈子怎会是凡人?怕是你……”

褚闰生挑眉,“哦,那就是戏里演的,犯了天条,下贬为人了。”

老者笑望着他,道:“小兄弟,若是如此,你要如何?”

“能如何?”褚闰生回答,“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对了,大师,我要入上清派修仙呐,你上次说我是修仙奇材,没骗我吧?”

“小兄弟,老头儿怎么会骗你呢。”老者站起来,道,“老头儿还知道,你要入华阳观。”

“哎?”褚闰生道,“我明明想入乾元观。”

“铁口直断,老头儿说华阳就是华阳。”老者笑了起来。

褚闰生正要细问因由,却见两名上清弟子远远跑来,看到老者时,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唤道:“段高功,薛高功请您回去主讲经文。”

高功?!褚闰生微惊。怪不得这老头儿能在茅山摆摊算命,原来,他也是高功!

老者摸摸胡子,冲褚闰生笑道:“小兄弟,别看我是个糟老头儿,也有个‘高功’的名儿。老头儿我就是华阳观五位高功之一,段无错。老头儿欣赏你,以后便入我门下吧。哈哈哈……”

老者说完,笑着迈步离开。但见他身形飘渺,一眨眼的功夫,已消失在了云深雾绕之处。

褚闰生愣了好一会儿,“段无错?还真像是个算命的名字……”他无奈,“作孽啊,都说了我想入乾元观啊!”

……

之后的发展,完全出乎了褚闰生的意料。本来说,需得等掌门方丈和监院出关,才正式商议他的入门之事。可那段无错寥寥几句之后,他的入门便定了下来。而且,铁口直断,华阳观。

是日,他被请出了客房,领到了华阳观的弟子房。如今天下不平,世人无心修道,上清派中的空屋多得是。这间弟子房宽敞明亮,中间置一桌四凳,靠墙一张石砌的通铺,上面放着四个供打坐用的蒲团。褚闰生满心无奈地看着那干净到乏味的屋子,慢腾腾地换上了上清派的弟子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华阳观的大殿。

早先他也听说,华阳观的观主过世,如今观内事务由五位高功主掌。他心中暗思:怕是这五个人谁也不服谁,这才决不出观主的人选吧。

他一进大殿,就见到了那五个“谁也不服谁”的人。

坐在中间的,是如今暂代观主之位的薛弘都。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乍一看,全不像修道之人,倒有几分商人的模样。薛弘都右手边的,是一个削瘦的妇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但见她脸颊凹陷,面色青黄,双眼之下还有隐隐黑气。她容貌不丑,但这般神色,添了阴邪之气,叫人看着心寒。

褚闰生心中道了几声可惜,一转头,看到最右边的位置上坐着的人时,却愣了愣。那是个面貌清秀的少年,单看外貌,怕是比褚闰生还小上几岁。他神色愉悦,见褚闰生看着他,便开口道:“段高功向来不收弟子,如今却为你破了例。看来,你定是修仙奇材,百年难见了。”

褚闰生也不知怎么答,只好傻笑。

那少年颔首,笑道:“我姓张,单名惟。论资历备份,你须叫我一声‘高功’。”

“张高功。”褚闰生应道。

张惟听罢,笑望着坐在最左的段无错。“段高功,你倒与我说说,这弟子有什么能耐,能做你的入门弟子。”

段无错大笑起来,他摸着胡子,连声道:“不可说、不可说……”

坐在中央的薛弘都清咳了几声,道:“段高功,这名弟子虽是由你举荐,但华阳观的入门规矩,还是要守。”

“守。”段无错爽快地回答,“闰生啊,你去收拾收拾,准备入门的试炼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