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赢了,我,和他身上的财物都归你们。”陆知处瞟了一眼黄毛盯着他腕上名表的贪婪目光,顺道扫过钟旻没有表示丝毫异议的表情,微微一笑道。“输的话,赢的人可以要求他做一件事。”

“你说的是真的?”黄毛狐疑地瞅着他,不太敢相信。

“当然,你们几个人一起上来也是个麻烦,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赌一场,还是说,你不敢?”

并不高明的激将法对黄毛这种人却有效得很,他舔了舔嘴唇,把头盔递给那人。“赌就赌,不过我的手被你打伤了,所以让他们和你赌。”这么多个兄弟对他一个人,他就不信赢不了。

“随便。”陆知处耸耸肩不以为意,对他来说横竖只是一场娱乐。他除去累赘的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戴好头盔跨上黄毛让出来的机车,动作流利一气呵成,看得那些人忘了眨眼,几个少女甚至吹了声口哨。

“来不来?”机车上的陆知处望向钟旻,语带微微挑衅,此刻的他退却平日冷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锐气。

钟旻唇角冷冷一勾,顿生冷薄,他从一个混混手中不声不响地拿下头盔,跨上车子,身体微微向前倾,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玩的人。“赌约生效?”

“当然。”棋逢敌手,彼此都有种难以压抑的兴奋,仿佛潜伏心中多年的啮兽,呼之欲出。

一声令下,车即离弦。

耳边听不进任何声音,惟有风排山倒海般地迎面击来,猛烈得仿佛要将呼吸也堵住。陆知处很喜欢这种感觉,尤其让人可以在疾驰中将所有感情都发泄在这近乎疯狂的快感中。

那些人开始还能和陆知处他们并驾齐驱,到了后来却已被渐渐抛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部车子如同暗夜中的两只黑鹰一般急掠出去,望尘莫及。

快到终点时,他非但没有缓下车速,反而还有加速的趋势,抽空侧首瞥向旁边始终没有落后于他的那部车,却不料对方也偏过头望了他一眼,陆知处仿佛还可以看到钟旻那双隐藏在透明罩下阴鸷如狼而又锐利如鹰的眼神。

四目相对,他洒然一笑,机车因为急急煞住而发出一声尖且长的声响,及时拐了个弯完美停住,却仍是慢了半步。

“想不到你还留着这一手。”陆知处摘下头盔长舒了口气,甘心认输,眼中不掩激赏。

“你也不差。”钟旻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他,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笑意,而陆知处更多感慨,毕竟他之前心中还如石垒胸,现在则完全释然了。

“我终究是个律师而不是商人,能够自己去做到的事,我宁愿一步步走,而不是假他人之手。”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身处商场,看惯了那么多尔虞我诈,即使可以铁石心肠不择手段,却永远还有那么一点放不下的原则,说坚持也罢,说固执也罢,这如同他最后的底线。

“既然如此那么你又在婆婆妈妈些什么呢?”钟旻瞥了他一眼,贯有的刻薄口吻没隔三分钟又跑出来了。

陆知处闷哼一声,对他的话装作未闻,然而心中曲折一旦发泄出来,立时轻快了不少。“我不过是惋惜。”

只是惋惜罢了,大好机会从手中溜走,但如果重来一次,他也还会拒绝。

“那现在,你是不是该履行赌约了?”钟旻慢条斯理地道。

陆知处闻言挑眉。“你要什么?”

话未落音,衣领被人猛地一扯,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唇上随即传来柔软冰凉的触感,疯狂而炽烈,简直如同野兽般的啮咬,冰凉很快转而为火热,彼此沉浸在你来我往的交缠之中,对此刻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陆续赶到终点的那些人包括黄毛在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两个男人旁若无人的激情热吻,这是什么状况?

一片静寂之中,所有视线皆投注在那两人身上,鸦雀无声。

其中一部车后座的少女像触了电似的陡然尖叫着嚷起来,声音荡气回肠。“酷啊老大!”

有些气喘地,陆知处按住钟旻的肩头拉开一些距离,看见那几个女孩居然很兴奋的样子,只觉得啼笑皆非。

铃声突然响起,是钟旻的。

只见他悠然地从西装内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盒盖,接听。

没过多久,切断电话,他望着陆知处露出笑容。

“查到那位拥有宋氏10%股份的古董收藏家到底喜欢什么了。”

第25章

“查到那位拥有宋氏10%股份的古董收藏家到底喜欢什么了。”

陆知处闻言眉梢一挑,正想询问,那边原本呈呆木状的几人出现些许骚动,黄毛排开众人走上前来,带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神色。“我刚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瞎了眼才会想去骚扰两位大哥,不知你们能不能原谅小弟?”

陆知处淡淡开口:“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你们年纪轻轻就这样惹是生非,迟早是要出事的。”眼光一扫,包括黄毛在内的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地低下头。这几人本质不坏,只不过耽于游乐,缺少管教,陆知处对他们并没有恶感,加上也没受到什么伤害,所以教训几句便想算了。

“大哥教训得很对,经过今晚这件事,小弟决定洗心革面,所以,所以,”刚才还嚣张十足的人居然露出一丝扭捏,“不知小弟今后可不可以跟着两位大哥混……?”

陆知处啼笑皆非,敢情这小子把他们当成混黑道的了,这样一想,口气冷了下来。“你混哪里的?”

“没有没有,”黄毛连连摆手,挠着头惭愧地说:“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哪有什么黑道看得上眼,要不然早就……”声音越来越小,终至噤声,只因他瞄到陆知处冷冷看着他的眼神。

“你想加入黑道?”

开口的是钟旻,他的话让黄毛听出了一丝希望,立时喜上眉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态度坚决不容改变。

钟旻思忖片刻,缓下口气。“容帮你们愿不愿意去?”

“您,您是说华虎华老大的容帮?”黄毛瞪大眼,结结巴巴地问道。

钟旻点点头。

陆知处皱起眉,虽然他对黑道的了解仅止于唐阑和一个滕堂,但听他们的语气,这个所谓的容帮似乎也不容小觑。

“当然愿意!”黄毛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掩不住的兴奋。“谢谢大哥,您对我们的恩德我们一定不会忘记的!”

钟旻摆摆手,慢条斯理地说话,陆知处发现此刻的他优雅未减,却更带了几许纯粹属于黑暗的魄力:“在那里做事,什么都要从低做起,我只不过让你们进去,但造化如何,全要看你们自己,否则丢了脸,你们也别说是我的人。”

陆知处听着,兀自沉默。他知道钟旻一直都和黑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未曾想,这种联系或许来得既久且深。

几人万般愿意地拼命点头,年轻的脸上满是感激和向往,像他们这样的人,无心读书又没有一技之长,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而已,但现在不同了,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在黑道上出人头地的希望,那种刀口上舔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生活一直深深刺激着许多年轻人的心,黄毛他们也不例外,一想到那种紧张刺激的日子,便兴奋地连全身毛发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钟旻背负双手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模样,唇角浅浅勾起,清贵俊逸的脸庞完美无缺。

陆知处静静看着,一言不发,昏黄路灯照在他眉间,映下淡淡阴郁。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杨定南皱起眉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

杨浩抿唇,视线落在杨定南身前的办公桌上,一句话也没说。

杨定南深吸口气,捺下怒斥的冲动,再开口,却是长长地叹息一声。“你迟早是要继承我的事业的,好好收收心,别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动不动就闹别扭,还有,素因说你抛下她独自跑到G市去,是不是有这回事?”

“不是您让我去那里办案子的吗?”杨浩陡然抬起头,眼底浮起难得一见的阴霾。

杨定南思量片刻,这才缓缓道:“我当初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可你非要娶她,我拧不过你也就同意了,既然娶了她就要负责,你们现在结婚不到两年就若即若离像个什么样子?”

好一副伟大的慈父形象!杨浩看着他,冷冷地笑了。“当年,你对知处做过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杨定南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做过什么?”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蓦地大吼起来,对着自己的父亲。“那时我在酒吧里醉酒伤人,是你找上陆知处,栽赃陷害他窃取了事务所的秘密,威胁他代我坐牢,是不是!”

相对于他的激动,杨定南镇定如初,波澜不惊。“难为你和他五六年的同学居然还比不上我了解他,如果不是他自愿的,你以为陆知处那样的人会轻易受我威胁?”

自愿?!杨浩一震,微微喘着气盯住杨定南。“不可能!”

语气如此斩钉截铁,然而心底却有一股惊悸慢慢升腾,仿佛隐藏了许久的秘密被一层层地剥开来,暴露在阳光下。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得昔日好友一夜反目,杨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从心底对陆知处有一种愧疚,觉得对不起他,所以也没想过要去弄清楚事实,只是一味地停留在自己和何素因背叛了他,而之后自己的父亲又以胁迫的手段要陆代他坐牢,难道,真相不是这样的么?

“你太天真了,简直不像我杨定南的儿子。”他叹了口气,望着杨浩的眼里多了一分无奈,那是为人父者的担忧。“何素因那女人本来是陆知处已经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了,为什么到后来反而和你在一起?”

“那是因为……”话到一半,杨浩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你喝醉了酒,然后和她上了床。”杨定南帮他把话接下去,摇摇头,“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反对你们结婚吗,不是因为她曾经是陆知处的人,而是因为这女人的心机太深了。”

杨浩闻言愕然,想也不想地反驳。“不可能!”

他还记得当年依偎在陆知处身边那个笑靥如花活泼可爱的女孩,形影不离的两人从来就是大家眼中的金童玉女,若不是自己……若不是自己酒后乱性,只怕他们现在依旧幸福得令人艳羡吧……

“你宁愿去信一个外人的话,也不愿信自己的父亲。”

杨定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杨浩无意识地摇着头,仿佛想驱走脑海中的混乱。“不可能,不可能……”

杨定南没再逼他,淡淡道:“今天的事就忘了吧,当我没和你说过,素因还在家等着你,我也想抱个孙子了。”说罢起身离开,又似想起什么地顿了顿,“还有,别再去找陆知处,你们两个早已没有瓜葛,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关门声响起,室内重回宁静,余下杨浩依然愣愣地坐在那里,良久,苦笑一声,双手抱住脑袋深深地埋下头去。

要怎么忘记,要怎么当作没有发生?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们现在也许仍然是挚友,是一辈子的挚友,可是现在,竟连看一眼,也成了奢望……

“那个古董收藏家到底喜欢什么?”

宽敞的书房,柔和的光线,沐浴更衣,软褥咖啡,舒服得让人不想动上一根指头,尤其是在那样一场激烈的赛车以后。

钟旻微眯起眼,享受着香绸液体在喉咙滑动的滋味。“饰物,尤其是清朝的饰物,那人有种狂热到了执着的地步。”

饰物么,通常这种人都不会太注重金钱……陆知处沉吟道:“如果投其所好,是否意味着他愿意用那10%的股权来交换?”

“不容易,”指节轻敲椅背,钟旻的思路也在飞速转动。“那人虽然热衷,眼光却很高,我去查了最近几次拍卖会的物品,都没什么特别好的。”

明天晚上就是家族会议,如果能在那之前搞定宋氏,那么他们手中无异于握了一个重要的筹码。陆知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分析着当前形势,钟旻的堂兄钟泓虽然这一次远在欧洲不会回来参加会议,但这几年欧洲的分公司一样经营得颇具规模,何况他的父亲是钟鸿钧,钟老爷子的长子,他则是长孙,钟氏中很有一些老人苦守着传位嫡子的陈规不放,平空就有一股支持他的势力,钟沁和钟京平不必说了,各自为政,而相形之下,被派驻荣华的钟旻就显得势单力孤得多,虽然这几个月以来荣华大有起色,但还远远不如钟氏,因此若没什么有力的筹码,在类同“弱国无外交”逻辑的钟氏里只怕连发言权都没有了。

“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我尽力在明晚之前办妥就是了。”

陆知处从来不会口出狂言,他这样说必定已有了自己的对策,钟旻不再追问,只是挑起另一个话题。

“刚才你在不高兴些什么?”公路之上,听到自己答应了那几个人的请求,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并不代表他看不到。

突如其来的话让陆知处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语气淡淡。“他们还很年轻。”

“那又如何?”

“你在利用他们。”陆知处一针见血,他本不想说,但钟旻主动提起,便又勾起了自己的不快。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钟旻端起咖啡啜了一口,云淡风清。

陆知处揉揉额角不掩疲惫,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起冲突,却从来没有这么的心平气和得几近窒闷,但在平静之下的,是更为激烈的分歧。

再说下去显然也无济于事,两人在这个问题上的观念不同注定不会讨论出什么好结果,陆知处没有再争论的打算,暗叹口气准备起身睡觉,手却被一把拉住。

“你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钟旻拧眉,黝黑的双眸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其实黄毛他们不过是根导火索,真正的问题在于自己,几年的牢狱生活,再加上被裴炬绑架那件事,让他对黑道深恶痛绝,如果可以,自己一个指头也不会去沾染上那两个字,但他明白在钟旻身边,时时要接触到那股似有若无的黑暗势力,然而这已是自己可以容忍的最大极限,不会有再多了。

万般思绪从脑海中掠过,反而不知从何说起,陆知处想甩开钟旻的手,却意外发现他拽得如此之紧。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为胜,再怎么说那也是别人的事,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钟旻的话依旧很刻薄,但陆知处却听出那话意之下的解释,心底不觉波澜微起。

“也许是太累了吧。”抹了把脸,身体却猛地从背后被紧紧抱住,力道大得足以勒痛骨头。

“我可以阻止他们去混黑道,但无法阻止自己的人生,我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但如果你后悔了,想要抽身也来不及了,所以,”下颌抵在陆的颈项上,钟旻喃喃似的说,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激烈。“一起堕落吧。”

在最开始的僵硬过后,身体慢慢地松懈下来,一动不动任两人的影子在灯光下重叠在一起,眼睑微垂,眸底却有了淡淡笑意。

我从来不曾后悔过。

第26章

“幸不辱命。”唐阑将一个盒子递至他面前。

“谢了。”打开盒子,瞥见里面的一抹流莹,陆知处唇角一勾。

“喂喂,我是杀手不是小偷啊,你叫我撬开你家的门进去给你拿这个盒子出来,还要连夜赶来香港,现在只是一声谢谢而已?”不满的抗诉很快变成可怜兮兮的怨念,唐澜四处张望,打量着钟旻的住宅,“千辛万苦跑到这里连杯水都没得喝……”

“不要告诉我这段时间里你不是一直赖在我家的,”陆知处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当住宿费好了,我不另外算的。”

呃,他怎么知道的,唐阑摸摸鼻子,唉声叹气:“自从你在钟旻身边做事,怎么就越来越精于算计了?”

陆知处哼笑,毫不同情,因为他可以预见自己的住所已经被这家伙摧残成什么样子了。“别忘了我是律师,本来就是从别人身上压取最大好处的。”

“话说回来,这只手镯有什么用处,要你十万火急地让我送到这里来?”

陆知处微微一笑,“我要用它来交换宋氏10%的股权?”

“什么?”唐阑瞠目,他虽然对商业上的事情没什么涉及,但也大概明白宋氏10%的股权是个怎样的数目,就凭这只小小的镯子?他承认自己对这些所谓的古董一无所知,但起码的欣赏能力还是有的吧,这镯子漂亮归漂亮,看起来也不像值那个数字。

手指摩挲着雕刻了无数精致纹理的镯子,陆知处面沉如水,缓缓道:“那就得看他识不识货了。”

成败在此一举。

钟旻虽然被钟老爷子“下放”至荣华,然而他原来还是钟氏挂名的副总裁,在钟氏也有一些自己的旧部下,但现在他并不打算动用那些在关键时刻才能发挥最大作用的资源,所以钟陆二人将大本营选在了日文科技--那间钟旻为幕后老板的公司。

此时日文的投资部里陷入一片紧张忙碌的气氛之中,总裁张绍亲自操刀,几台电脑之前,除了他一只手按在鼠标上捕捉着那上下跳动的数字之外,尚有几双眼睛紧紧盯住屏幕,以便随时搜集资料供钟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二少,宋氏那边似乎察觉异样了。”张绍沉声道,“他们开始回收市场上的散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