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实在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他走后,我本来也想找个理由离开,但当时穆文茵和景之行正在说话,一方面我没好意思打断,另一方面我也好奇他们说些什么,于是不由自主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穆文茵那天穿着一条宝蓝色的阔腿裤裙,这样的颜色,也只有她这种身长腿长,气质超群的人穿出来才好看,她对景之行说:“之前听说你隔壁住的是魏金。”

景之行:“你知道他?”

穆文茵:“听过大名,是药学系泰斗级的人物。这个叫霍源的男孩看起来也很优秀。”

“怎么突然对我们学校的学生产生了兴趣?”

“不,我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说着忽然转向我,“南江,你觉得霍源怎么样?”

“我?”低头听着他们对话的我突然被点名,愣在原地,景之行也看向了我,他明知道我口齿笨拙,却没有半点要帮我解围的意思。

“他在追你?”穆文茵笔直地看向我。

是的,目光笔直。

她的眼神和语气如出一辙。

此时,距离霍源当众向我表白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很久,由于我一直努力地和他划清界限,那些难听的传闻也日渐平息,可是穆文茵的问话却将这段本应尘封的记忆撕开一角。

我不想撒谎,可要坦然称“是”更加不妥,我想了想说:“我和他不可能的。”

“那么笃定?”穆文茵太锋利了,锋利中又带着循循善诱,“南江,刚刚在电梯里我心里就有一个疑问,你可以帮我解答吗?”

她用的虽然是问话的方式,语气也亲和,但我隐约有预感,她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会更犀利,这个时候的我是她刀俎下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连你都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她肯定回答不了你。”眼看着我被穆文茵强势迫问不知作何反应,景之行终于开了尊口。

可是这话,与其说是为了帮我解围,还不如说是在打击我。

“景,你错了,这个问题只有她有答案。”穆文茵微笑着回答。

“你说吧,穆律师。”话已至此,我视死如归地回道。

“你和宋幼菱的矛盾来源于一个男生,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霍源和那个人之间,选择后者?”

自从宋幼菱来学校闹事后,我和魔术男程风那段短暂的恋情仿佛成了某种罪过,景之行第一次对我发火是因为他,霍源曾痛心疾首地说:“你宁愿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也要拒绝我吗?”

而今,穆文茵居然也把霍源和他相提并论。

可要怎么解释呢?人生不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吗?魔术男是我阴差阳错的感情,或许连感情都算不上,它发生在我人生里最无法正视自己的时候,就因为这段关系的存在,我在景之行面前负隅顽抗,如今亦因为这件事,连累常蔬颖被牵扯进纵火案里。

我不是不知悔恨,而是深知后悔与自责无法对事情有任何帮助,暗暗收敛了心神,对穆文茵说:“至少,选择魔术男,只有一个宋幼菱来找麻烦,但是如果是霍源,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人会觉得我与他般配吧。”

我们都没有察觉到,此时景之行静默的黑眸里一闪而逝的怜惜。

而穆文茵这样精于世故的人,不可能听不出我的话里的含义,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般配不般配别人说了不算,喜欢一个人是自由意志,并不会以身份、距离、个人习惯和生活方式的差异,甚至自己无畏的坚持为转移,当你真爱一个人,你就会知道最重要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陪伴和守护。”

说话间穆文茵对我淡然一笑,但我再傻也知道这话不全是说给我听的,此刻她流转的眸光,分明透过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投下了温柔的暗影。

那个人沐浴在光影里,轮廓又模糊又清晰,他智商那么高,不会听不明白她为什么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她要陪伴他,守护他,所以她回来了。

03

我才刚走到宿舍门口,就见常蔬颖从里面冲出来,一看到我就火急火燎地说:“南江,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走廊上时常有人穿梭,常蔬颖拉着我往顶楼走去。

天空灰沉下去,顶楼空寂无人。

“宋幼菱委托她家人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自称有人害她,里面还几次提到了你和我,虽然用N姓和C姓代替了名字,但谁看不出来她这是在暗指害她的人就是你我?”她喘着气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又吞了口水继续说,“我怀疑这个女人脑子被烧坏了,尽夸大事实胡说八道,亏我昨天看到给她捐款的微博,看她可怜,还好心地去给她打了钱。”

我想起自己得知她被重度烧伤的事后也动了恻隐之心,若非警方传讯,又接了课题,我大概也会和常蔬颖一样给她捐钱吧。

“无论如何,这个黑锅我们不能背,我们得赶快去找Professor景,她要再这么放肆下去,我们告她诽谤。”此刻的常蔬颖的反应和我想的一样激烈,可是这个时候我的内心已经冷静了下来了,我拉住她急欲往前冲的身子:“不要去,我刚刚就是从他们那里回来的。”

这话果然有效,她停了下来:“你是说你见过穆律师了,她怎么说?”

“这个帖子是什么时候发出来的?”我不答反问。

“就在几分钟前。”

“穆律师还不知道帖子的事,但她应该去医院了解过情况,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有可能这两天警方会再次传唤我们,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夜幕悄悄降临,天空卷起厚重的密云,暴雨将至。

穆文茵的来电是和着雨声响起的。

她说:“南江,你找个方便听电话的地方,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由于下雨,宿舍里的几个人都在,我说:“请稍等。”

说着,我飞快地走出宿舍,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楼道口,这里地面虽然有被踩湿的痕迹,但并没有人。

我没有等她说话,就先开口了:“穆律师,常蔬颖告诉我宋的家人在网上发了有误导性质的帖子。”

“我就是为这事找你,南江,你听着,你下午跟我提的请求,我不能答应你。”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映亮了整个楼道,我半倚在扶手上的身子微微一颤,差点跌下去,还好稳住了自己,手机也没掉。

而那边的声音也像一道雷电。

“不管你是想保护你的亲人还是什么原因,你都不能这样自私。南江,这些日子,是你们Professor景一直在为你们奔波,他这个人,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没有为什么犯过愁,平时也都是别人觍着脸来求他的,可现在,为了不让你们被人肉出来,他在马不停蹄地找人帮你们处理帖子。”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狠狠揪住,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穆文茵继续说:“你们是他的学生,是他的责任,既然他能为了你们来找我,那么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们。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已经被你们连累进来了,他的身份毕竟是一个大学教授,名声在外,这事但凡有一点没处理好,你们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吗?”

“对不起。”我的眼泪刷刷地落下来。她说的没错,我是个自私而又懦弱的人,遇到事情就想缩回壳里,我不会轻易信任和依赖一个人,可是一旦认准了他,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壳,在我心里,他无所畏惧,无坚不摧。

“尽快打给你姐姐,把一切告诉她,毕竟你姐夫是薄清渊,你现在所遇到的困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我脑袋一片混乱,临挂电话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

一回头发现常蔬颖站在我身后:“南江,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样?”

我摇头说:“我没事,没事。”

她凑过来帮我擦眼泪,说:“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呀。”

她越是擦,我的眼泪流得越是汹涌。

我觉得冷,全身都在颤抖。

我就这样哭着垂下头握着手机翻我姐的电话号码,眼泪流在手机屏幕上也不管不顾,常蔬颖见我这副样子,把我的手机抢过去:“你到底要打电话给谁?我来帮你拔。”

“我姐。”

“好了,帮你拨通了。”她又把手机递回给我。

04

我们回到了宿舍,两个室友一个躺在上铺看杂志,一个在切黄瓜片,她是一个热衷于护肤和保养的女生,一有时间就用来做面膜,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俩的异样。

常蔬颖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上网。

大概三十分钟以后,玩电脑的常蔬颖突然把我叫过去,也没有避开其他人,说:“网上那篇帖子突然被删掉了,估计那女的也意识到了造谣的严重性。”

“你说的是清吧烧伤的宋某吗?” 室友A放下杂志,一脸关切地问,“你怎么知道是造谣?人都烧成这样了,我看她挺可怜的。”

“我说是造谣就是造谣。”常蔬颖猛地加大音量。

“你凶什么,人家的帖子说的又不是你。”

“你给我说话小心点。”

……

眼看着她们就要吵起来,我依旧愣愣地坐着,想起穆文茵在电话里和我说的话——你们Professor景一直在为你们奔波,他这个人,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没有为什么犯过愁,平时也都是别人觍着脸来求他的,可现在,为了不让你们被网友人肉出来,他在马不停蹄地找人帮你们处理帖子的事。这事但凡有一点没处理好,你们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吗?

一定是他。他真的处理好了。

行动先于意识,我什么也没说,一头冲了出去。

常蔬颖也不和室友A吵了,电脑都没关就跟了过来:“你去哪儿呀?”

“不用管我。”我头也不回,不要命似的朝楼下跑去。

我一口气跑了五楼,跑出了宿舍楼,外面路灯在雨里渐次亮着,豆大的雨点兜头而下,打在我的身上,冰冷,绝望。

“下这么大雨,你疯了吗?”常蔬颖也顾不上被淋湿,扎进雨里拽住我的胳膊想要把我往回拉。

“常蔬颖,如果你还是我朋友,请你放开我。”雨声很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雨里铿锵有力。

仿佛听出了我的坚定,我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常蔬颖的手悬在半空,说:“如果你想淋雨,我陪你,如果你要出门,我回去拿伞。”

“我有很急很重要的事。”

“再急也不在这一时,现在,给我好好地站到那里去等着姐。”常蔬菜颖伸直了手臂指着走廊上能遮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