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姣开导了她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南景痛哭收场。她知道南景在怕什么,她是怕自己伤害了冯素九,也怕自己的父亲会像母亲一样突然离开她。

从南景房间里出来,已经九点多了。南姣打扫了一下屋里的卫生,又洗了一个澡,等停下来,已经将近十点半,可陈绍祁还是没有回来。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今晚都会留在王佩珊那里不回来了。

南姣不想管他,直接关灯睡觉。

约莫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南姣依旧很清醒,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陈绍祁。忽然,楼下房间传来了凳脚撞地的响动。

他回来。

南姣看了看手机,都十一点了。

不过,总算是回来了。

房子隔音效果差,再加上夜深人静,一点点声响都能放大好几倍。她侧卧在床上,听着他在楼下房间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心,莫名就平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他去洗澡了。

南姣换了个姿势,又伸手去摸手机。

房间里黑乎乎的,手机的光印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的眼睛。她打开了百度的网页,在搜索框里输入“陈绍祁”这三个字。

屏幕上,瞬间跳出很多相关网页。

南姣挑了最上面一条链接点进去。里面有陈绍祁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西装打着领结,耀眼奢华,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模样,比明星更明星。

她往下翻了翻,下面是陈绍祁长长的作品列表和辉煌经历。

娱乐圈最杰出的青年导演,最具商业价值的导演,福布斯榜上最年轻的导演,《时代周刊》年度人物…

媒体对于他,极尽褒奖。

南姣还看到他和王佩珊的绯闻。

《江南拥抱》播出之后,曾有记者拍到陈绍祁和王佩珊一同出入医院。对于这条新闻,两位当事人均没有在公开场合正式回应过媒体,所以,娱乐圈至今流传着王佩珊曾为陈绍祁怀孕流产的八卦,真假难辨。

王佩珊曾向南姣反复提起过《江南拥抱》这部电影,南姣当时就猜到了,这部电影对王佩珊来说,肯定意义匪浅。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意义。

手机要没电了,南姣正要退出网页,忽然又扫到了什么。

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

楼下的人洗澡回来了,她听到他的咳嗽声。

屏幕彻底暗下去了,关于陈绍祁的一切都消失在她的眼前,可刚才那行字,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陈绍祁,毕业于川城电影学院。

“你叫什么名字?”

“南姣?”

“是挺难交的。”

“你挺专业的。”

“你挺专业的。”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美?”

“那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你父亲。”

南姣睁眼到天亮。要让说失眠的理由,她说不上。反正,一整夜思绪都是乱糟糟的,越理越找不到头,越理越清醒。

早餐是南景做的。

南姣起床之后,直接端着洗衣盆去了河边。她一般不会这么早去洗衣服,因为不想遇上村里那些洗衣服的大妈。可今天,她更不想遇见的,是陈绍祁。

出门右拐走几步就是月牙河,月牙河因为形似月牙而得名。河水很清,河上有座石拱桥,桥下有块长长的石板,平时大家都来这里洗衣服。

南姣来得早,石板上只有村口的卢大娘在,卢大娘正俯着身,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兴高采烈地仰起头,一看是南姣,笑容僵了僵。

“哟,南姣啊,来洗衣服啊。”卢大娘同她打招呼。

南姣微笑着点点头。

卢大娘把自己的盆帮边上挪了挪,给南姣腾了个地儿。

南姣蹲下来,把盆里的衣服倒在石板上,将盆子放到水里漂了漂干净,放到一边,然后开始漂衣服。

“你爸最近怎么样了?”卢大娘问。

“挺好的。”

“挺好就好,大家都很担心他呢。”

“谢谢。”

“听说他把船都交给你了?”是试探的语气。

“嗯。”

卢大娘看着南姣,意味深长地笑笑:“你还蛮能干的,要换了一般的姑娘,估计愁都愁死了。”

南姣也笑笑,没作声。

卢大娘已经洗完,她端起自己的洗衣盆,对南姣挥挥手:“我好了,你慢洗啊。”

南姣应了声。

卢大娘上了桥,走得飞快。

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南姣起伏的身影。

四周很安静,比起刚才那样的看似温情脉脉地关怀,她更喜欢这样的安静。

洗到一半的时候,桥上又传来了脚步声。

南姣以为是村上其他的人,一抬眸,却看到陈绍祁伏在桥栏上,正对着她笑。他穿着浅色的毛衣,衣袖上卷着,手表在晨光下莹莹闪光,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南姣问。

他眨眨眼,指着她手上的内衣,恍然大悟:“原来你里面是这种风格。”

南姣愣了一下,赶紧将内衣藏到衣服堆里。

去他的温润君子,他就是个liu/mang!

“bian/tai!”她骂。

“你衡量bian/tai的标准有点低。”

“低了正好配你。”

“这么说来为我量身定制的?”

“美得你!”

“没人说我美,一般大家都习惯说我帅。”

“…”

他从桥上下来。

南姣红着脸,不再理他。

陈绍祁也没在意,就站在一旁,看着她。

他头顶是蔚蓝到仿若透明的天,脚下是翠绿到发亮的草坪。而他,就像这两抹颜色的连接点,动一动,都能改变乾坤。

南姣从未觉得洗衣服是件如此艰难的事,陈绍祁刷新了她的认知。

“你到底来干什么?”

“晨起锻炼。”

“撒谎。”

他不耐烦了:“那就当我是特地来找你行不行。”

南姣手上的动作一顿,阳光晃过来,好像照进了她的心里,暖洋洋的。

好不容易把所有衣服都漂洗完了,南姣刚站起来松一松酸溜溜的腰,就听到桥上又有人过来了。她看看陈绍祁,想着等下该怎么和人介绍这个男人,可桥上的人并没有看到他们,也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听说南钢家的丫头刚在这里洗衣服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干嘛这样神神叨叨的?”

“你没听到卢大娘说嘛,刚才和她说了几句话,回家就栽了个跟斗,险些把手肘摔断。”

“这么邪乎。”

“那当然啦,难道你不知道,自从她进了南家之后,南家一家都遭殃啦。先是南钢的老婆意外溺死了,现在连南钢身体那么好的人都得癌啦。”

南姣的手紧紧握着拳,指关节泛白。

陈绍祁动了动,刚想上去,南姣立马扬手,按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动。

“咦。你别说了,怪渗人的。东村的阿莱,前两天还说她漂亮,想追她来着哩。”

“追她?省省吧,来路不明的女人,讨她做了老婆,那还不得被她克死啊。”

“…”

桥上的人渐渐走远了,那些恶毒的声音也飘远了。

陈绍祁看着她。

南姣松开了手,表情干枯得有些可怕。

“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没有。”

“为什么会没有?”她的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

陈绍祁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你。”

一夜的猜忌与恐惧忽而春风化雨,此时此刻,听到他这句话之后,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有点哽咽:“你追我不怕被我克死吗?”

他吻了吻她的发心:“我能想到最浪漫的死法,就是以你丈夫的名义被你克死。”

南姣彻底心动。

她知道,无论余生多长,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比这更美的情话。

从月牙河边回来,他们一路谁都没有说话。洗衣盆由陈绍祁端着,南姣默默地走在他的身旁。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问他:“听说王佩珊晕倒了,她怎么样了?”

陈绍祁勾了下唇:“是关心她?还是关心我昨晚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南姣不答,把洗衣盆抢过来,径直往院子里走。

陈绍祁追上来。

“怎么不回答?”

南姣就是不回答,她把洗衣盆端到后院,陈绍祁跟着她。

“走开,我要晾衣服了。”南姣说。

“刚才该看的都看到了。”

“那也走开。”

“小胖家里出了点事,他赶着回去,昨天晚上,我送他去机场了。”他突然解释。

机场很远,来回费时,她知道。

南姣背着身,悄悄扬了下嘴角,不过没让她看到。她拿起一件外套,抖了抖,挂在衣架上。

陈绍祁走到她边上:“小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这个星期,你来剧组帮我好不好?”

南姣回头看他:“为什么找我?”

他的眼神温暖:“想随时能看到你。”

微风轻轻起,竹竿上的衣架“咿呀咿呀”作响,满院子干净的香。

南姣收拾好就和陈绍祁一起出门了。

因为昨天王佩珊突然晕倒,剧组的拍摄行程又耽误了,白妃儿很不高兴,一大早就在发脾气,虽然表面上是在责骂自家的助理,但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她是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地表达对王佩珊的不满。

王佩珊很平静地坐在一旁吃面包,她的经纪人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瓶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个督促学生写作业的孩子。

陈绍祁一进组就开始忙了。不过他提前和副导演打了招呼,副导演早就在等南姣了。南姣一到,他就把工作内容和工作流程都给她过了一遍。

导演助理的工作很杂,她一边既要配合副导演检查并协调各部门的工作,另一边还要协助导演安排后期各项工作的日程。

南姣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她很快抓到了头绪,工作意外的出彩。

洛子光忍不住夸她:“南船长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很漂亮。”

蒋文康也笑称:“干得这么顺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以前在剧组待过呢。”

南姣有些惶恐,陈绍祁遥遥看着她,对她笑了一下。他的笑难以形容,温和宠溺,无声纵容,她身上的不安在顷刻之间都消失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事情,莫过于这样,有人知道你的秘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你伪装,为你掩饰,护你周全,从不说破。

忙了一早上之后,吴大伯开着自家的三轮车来送餐。

卸货的时候,南姣去帮了他的忙。

吴大伯走之前,塞了两个鸡蛋给她,熟的,说是自家的土鸡生的,营养很好,让南姣下午当点心吃。

南姣心生感动,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无暇镇虽小,但是却藏了世间百态,有人朴实善良,有人满怀恶意,有人嘴闲多言,有人默默付出…她无法要求世人都一样,只希望能对别人给的温暖心怀感恩,并且永远不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吃饭的时候,南姣一个人拿了盒饭去堤坝上。

今天太阳很好,堤坝上的大石头被晒得暖洋洋的,她盘腿坐在地上,打开了餐盒。

没一会儿,陈绍祁也过来了。他一手拎着两张折叠椅,一手拿着盒饭。

“怎么跑这里来吃?”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南姣站起来,接了一下他手里的椅子:“你不也来了吗?”

陈绍祁哼了一声,打开椅子坐下。

空气里有海浪的味道和菜香。

他们两人安静地肩并着肩吃饭,陈绍祁吃饭很快,南姣也是。吃到一半的时候,陈绍祁停下来:“你怎么干什么都风风火火跟个男人似的。”

南姣正夹菜,一听,收了筷子:“谁说女人就非得柔柔弱弱慢条斯理地活着。”

他拉了下椅子,往她身边靠过来一点。

“以后就像个女人一样活着吧。”风把他的声音吹散,空气里只留下了温柔。

南姣低着头,想若无其事地笑一笑,但鼻头却在发酸。

“但凡活得像个汉子的女人,都是因为没人依靠,以后,你有我。”

所以,就像个女人一样活着吧。

该笑的时候笑,

该哭的时候哭,

可以勇敢往前,

可以懦弱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