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合着窗帘,没开灯,有点暗。

陈绍祁躺在床上,连外套都没有脱。

很多男人睡着了就呼声四起,但陈绍祁睡着的样子比他醒时更严谨。他抬肘盖住了额角,眉头紧皱,唇角紧抿。

南姣拉了毯子一角过来,给他盖上。

陈绍祁动了动,却没有醒。

南姣蹲在床沿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腕上的手表走了一圈又一圈,时间在她眼前慢慢流逝,可她却不想离开。直到,南姣觉得自己的腿麻了,才站起来。

她刚想悄悄出去,陈绍祁手一伸,将她攥了回来,按在了怀里,动作又快又准。

“你没睡着?”南姣撑着他的胸膛,看着他。

陈绍祁还闭着眼睛,可他的手却稳稳地固定在她的腰上,推也推不开。

“你装睡!”

“是啊,我装睡等了这么久,你就光看看,真是让人失望。”

“那我得怎么样?”

他吻了吻她的唇:“起码得这样。”

南姣学样,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这样满意了吗?”

陈绍祁睁开了眼睛,眼白上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很疲惫。

“只会依样画葫芦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你可不可以有点创新意识。”

南姣看了他几秒,捧着他的脸,凑上前深吻他。她有点羞涩,有点笨拙,但意外的可爱。

陈绍祁由着她自己吻了一会儿,很快就将主动权拿了回来。

屋外的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屋里亲密无声,缠绵无痕。

陈绍祁像是要吞了她一样,南姣差点被他吻没了气。好不容易停下来之后,他又抱着她一动不动了。

这几天压抑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刚才那个吻而有所缓解。

“王佩珊怎么样了?”南姣轻轻地问。

“转院回川城了。”

“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吗?”

“没有。”

医生说,就算能脱离生命危险,但因为失血过多过久,大脑供血不足,也很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陈绍祁想起王佩珊的父母,他们在医院满地打滚哭闹的样子,还有一夜之间陡然生出的白发,着实让人心酸。

南姣安静地抱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又或许,在这件事情上,她也没有宽慰的立场。

她只能这样,陪着他。

王佩珊出事,让整个剧组蒙上了一层阴云。陈绍祁宣布停工一天,给大家时间调整。剧组也临时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王佩珊接下来的戏份该如何处理。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找替身完成。

两天之后,小胖回来了,也带回了与王佩珊身形面容皆相似的替身演员。

剧组重新开工,快马加鞭的赶日程。

陈绍祁忙得脚不着地,南姣偶尔也会去剧组帮忙,虽然就算去了剧组,也很难和他说上话,但是南姣觉得,能远远看他一眼,心里都会变得踏实。

他们的相处模式越来越简单了,而这种简单,能让她获得宁静。只是这宁静,维持的并不长久,因为,樊黎西上门来找她了。

樊黎西找到家里来的那天下午,南姣正坐在院子里收拾木柴,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转头,就看到樊黎西站在门口。樊黎西一身黑色的长大衣,儒雅的气质与这破旧的小院格格不入。

他没进来,隔着门远远看着南姣和她眼前的那一捆一捆的木柴,像是看着另一个人间。

南姣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木屑与尘土。

“樊总有事?”她的声音清冷的好似冬日里刚破冰的一泓泉水。

樊黎西跨进了门栏,站到南姣面前。

“我说过我会找你。”

“我没有怀疑你这句话,樊总无需证明。”

樊黎西对她笑了一下。

一瞬间,南姣的心好像被揪住了,她挪开了眼。

“不问问我为什么找你?”

“你为什么找我?”

她的敷衍并没有惹他不快,他又笑了一下,温和明朗。好像,就这样听她不友善地说话,都是一件能让他开心的事情。

“找你吃饭。”

“樊总,照理说你上次帮了我,我是应该请你吃饭,可是,”她抖了抖系在腰上的围裙:“可是,我没有钱请你吃饭。”

樊黎西扫了一眼厨房:“你可以留我在家里吃饭。”

南姣凛然拒绝:“我爸肯定不会欢迎你留下来吃饭。”

“书语…”

“我说过你认错人了。”

樊黎西妥协:“好,南姣。”

南姣蹙眉:“看来樊总已经打听过我了。”

“是的。”樊黎西并不否认。

“打听到什么了?”

“五年前失足落海被救,失忆。”樊黎西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前半句确定,后半句有待考证。”

南姣笑了:“樊总的意思是,我失忆是装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作为一个失足落海被救又因为失忆留在这里的人,你面对很有可能是故人的我,表现得太过干脆利落了。”

南姣眼底的光暗下去:“那我应该怎么样才对?”

樊黎西看着她:“至少,你应该向我确认林书语是谁,而不是一口否认就是你自己。”

南姣眨了下眼,眼眶里有藏不住的晶莹在涌动,她低着头,轻声问:“那林书语是谁?”

“是我亏欠很多却无法弥补的人。”樊黎西的声音在风里显得尤为干涩,“这五年来,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去世了。”

南姣不作声,双手藏在围裙下,颤抖不已。

“但我遇到了你。”樊黎西朝她走过来,“我忽然好像看到了希望,我脑海里有疯狂的念头产生,我想,是不是书语并没有走,她只是…”

“樊总,我不是书语,我是南姣。”南姣的声音乍一听还很冷静,但是仔细分辨下,能听出隐约的哽咽。

“是,你现在是南姣,那你五年前是谁?”

樊黎西步步紧逼,南姣根本无从避让。

“南姣。”他叫她,尽管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很拗口,可是,他试着让自己自然一点,“我可以帮你确认,你五年前是不是林书语。”

“怎么确认?”

樊黎西扬手,小心翼翼地触到南姣的鬓发,他的指腹温暖,南姣好像被定格在了原地,一动都动不了。

“林书语的耳后,有一颗红痣。”

樊黎西将她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微微一侧眸。

南姣快速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痣。

她慌乱转身想逃,樊黎西一个大步,自她身后将她抱住。他将她固定在自己的怀里,双臂有力,声音确实柔软的。

“书语,我知道是你。”

第八十七章 海岸线的那一端7

陈绍祁的车正好停下,“吱哒”一声,他拉上了手刹,正要推门下车,忽然看到院子里站了个男人。

那男人抱着南姣,下巴抵着她的肩膀,不知在说什么。

陈绍祁眯了下眼,眼神瞬间就冷了撄。

他快速下了车,刚打算进门,南姣挣开了那个男人的怀抱。

陈绍祁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他怔了一下,脑子里隐隐约约闪过了一个名字和一些回忆。

这些回忆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都与院子里那个女人有关系。

陈绍祁的脚步顿住了。

因为他还看到,南姣满脸的泪痕。

她哭了,梨花带雨,比任何时候都惹人怜惜偿。

陈绍祁从没有见过她哭,认识她这么久,她好像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甚至有一种宁流血不流泪的韧劲。

可这一刻,她哭了。面对那个男人,哭了。就好像是经历了漫长的蛰伏,情绪陡然爆发,这眼泪是心酸,是委屈,也有点像撒娇。

陈绍祁退到了满墙的爬山虎之后,眼前是鲜翠的绿,可是他好像看到了一片荒芜。

解铃还须系铃人,南姣的心病,药在那个男人手上。

陈绍祁摸到了兜里的烟,他点了一支,没进屋,而是往反方向的田埂上走。

麦田金黄一片,随时可以收割。风吹麦浪鼓,天大地大,无暇镇处处都能让人感觉到辽阔,但在这个地方,却上演了太多的巧遇。

陈绍祁想,樊黎西一定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南姣,不,不是南姣,而是林书语。

川城电影学院最美的一位校花,入学第一天,就让无数学长为之疯狂的林书语。

陈绍祁吐出一口烟圈,烟圈很快被风卷散,无影无踪。

他想起那一年满园的栀子花,还有栀子花下的白裙,笑脸…干净到绚烂,纯洁到璀璨。

是什么时候着了迷?

陈绍祁不记得了,反正,不是第一眼。

那时候,他已经大四了。在一个遍地都是高颜值的学校里,他见过的美女,多如过江之鲫。如何评判最美,他没有标准,也并不觉得,林书语是最美的。在他眼里,她至多,只是比别的女孩儿美得洒脱一点。她能穿着长裙蹬脚踏车,也能穿着运动服在运动会上利落地跑下三千米…

陈绍祁一连抽了好几支烟,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遥遥望过去,家门口那辆悍马也已经不在了。

他们谈好了,可又谈了什么?

陈绍祁进门的时候,南姣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但南钢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听到陈绍祁的脚步声,南钢转了转头。

“回来啦。”他对陈绍祁笑了一下。

陈绍祁点了点头。

院子里的木柴,刚才南姣清理了一半,此时南钢正在收尾,他扛起了两大捆,就往墙角边走。

南钢身体不太好,看得出来,这不算重的活对他来说,已经有点吃力了。

“伯父!”陈绍祁忙追过去,“我来。”

“不用了不用了。”南钢把木柴摞到边上,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活儿太脏了,你别动。”

“没关系。”

陈绍祁说着,已经扛起了两大捆。他体力好,来回比南钢快多了。南钢想插手,他一次都没让。

院子里的木柴,没一会儿就都迁移到了墙角边。

“陈导,谢谢,可辛苦你了。”

“伯父你不用客气,我在剧组里也经常扛这扛那的,这点柴火对我来说小菜一碟。”陈绍祁把外套脱下来,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又重新穿上。

南钢笑吟吟的,没再多说什么。陈绍祁虽然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但是,他并没有显得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很能适应环境,也很能吃苦,这一点,他和南姣特别像。

陈绍祁又和南钢聊了一会儿,才进屋。

他一转身,就遇上从厨房里出来的南姣。

南姣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开始都没看到他,陈绍祁有点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也不理会她。

过了一会儿,南姣好像忽然回过了神。

“诶!”她叫他。

陈绍祁停在原地,但没转头。

“可以吃饭了,你顺便叫下宋明柯。”她说。

叫住他就为了说这个?

陈绍祁更恼了。

他快步穿过走廊,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折回来的时候,使劲的蹿了一下宋明柯的门。

宋明柯正窝在床上打游戏,这一下,把他的手机都吓掉了。

“干什么?”他从里面吼出来。

“吃饭。”

“吃饭就吃饭,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来大姨夫啊你…”

宋明柯骂骂咧咧地从房间里开门出来,却发现陈绍祁早就已经不在走廊里了。

他关了门,往厨房方向走。

厨房里,南姣正在盛饭,陈绍祁坐在一边,看着她。

宋明柯走过去,拉开了凳子,坐到陈绍祁身边。

“姣姣妹妹,今天又做这么多好吃的给我们吃啊。你对我们也太花心思了吧。”宋明柯看着一桌的菜直流口水。

南姣还低着头盛饭,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姣姣妹妹!”宋明柯叫了一声,“姣姣妹妹啊,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姣姣妹妹!”

南姣冷不丁回神,手里的碗一打滑,“嘭”的一声碎在她脚边。

“哦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宋明柯赶忙跑过去,一边跑又一边宽慰说:“哦没事没事,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南姣望着地上的碎片,又有几秒的晃神。

陈绍祁将她所有反应都看在眼底,他“啪”的一声,甩下了筷子。

“诶?你又是怎么回事?”宋明柯问。

陈绍祁头也不回,走出了厨房。

“你不吃饭啦!”宋明柯想叫住他,可是陈绍祁早就没了影儿,“这人什么毛病啊。打碎个碗而已,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又不是他家的碗,你说是不是姣姣妹妹。”

南姣没作声,蹲下去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这一地狼藉,好像她的心。

陈绍祁回房坐了会儿,刚才在外面抽的太凶猛,一包烟早就没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他就一个人来回拨弄着打火机。

南姣见过樊黎西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